☆、59、隔牆
這日景府繁花如錦,人人歡悅,獨有一位不太熱絡,二爺袖手走在街頭,百無聊賴,意興闌珊。身後小廝牽著馬,不敢來擾,只靜靜跟著。
遠遠地,雲三一眼瞧見,先是一笑,而後招手。
景正卿抬眸看見,仍是懶懶散散地,三兩步走到身旁。
雲三將他上下一打量:「二爺是去了哪裡,給哪個姑娘熬幹了精氣神兒不成?怎地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樣?」
景正卿袖手,白眼看天:「幾天不見你就越發貧嘴,二爺想事情呢。」
「想什麼呢?可是在想為什麼你們府裡頭竟那麼熱鬧?」
景正卿磨牙:「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雲三哈哈笑笑,不以為然:「上回說得勝之後要不醉無歸的,奈何你傷著了,倒不好叨擾你,何況這次戰也多虧了你,不然我也要不知要如何了。」
景正卿道:「你是福將,怕什麼?危急處自有滿天神佛趕來庇佑。」
雲三笑道:「二爺這是在說你便是那神佛麼?」
――上回雀屏山上,雲三郎同景正卿一塊兒上馬,然而他畢竟是頭一遭在山上同野匪交戰,又不熟悉地形,衝殺之際,不免遇險,幸好景正卿一直留心他的情形,見狀回頭一箭,及時射死了那想要趁機偷襲他的賊匪,才救了雲三郎無礙。
景正卿笑笑,抬手將他肩頭一抱:「我自然不是神佛,我自是你的酒肉朋友而已……走吧,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兒,咱們不醉無歸去!」
雲三郎見他忽地興致好起來,便瞧他面色,見二爺話雖如此,眼底卻全無笑意,不由地暗中一歎。
兩人便去了相熟的酒樓,找了個安靜地雅間兒,小二都是認得的,當下不需要吩咐,自取了兩人素日愛吃的好酒好菜上來,便關了門兒出去了。
景正卿同雲三郎對坐吃了幾杯,三郎有意惹他開懷,便笑道:「是了,上回你要了小舅爺那兩個寶貝,不知如何?」
景正卿斜睨他:「怎麼,你也眼饞,想試試麼?」
雲三郎一挑眉:「君子不奪人所愛,我自然不會要二爺的心頭好……話說回來,二爺真喜歡上了這兩個?」
景正卿一笑,抬手喝了一杯:「你是心疼你那二百兩銀子呢?」
雲三郎見他知情,便又笑道:「閑著也是閑著,你倒是跟我透個風兒,到底是如何,你真個兒受用了?我也好心甘情願地把銀子送給小舅爺去。」
景正卿「嗯」了聲,仍是不置可否。
雲三便笑:「你可別哄我,沒弄說弄了,做法兒要給你小舅舅二百兩銀子使呢。」
景正卿閑閑說道:「活該,誰讓你自己要跟他去賭的?」
雲三沉吟:「瞧你如此說,那兩個寶貝你真要了?」
景正卿又吃了一杯,想了想,說道:「那兩個孩子留下也好,正好我自有用處。」
雲三很是驚疑,見景正卿不細說,也不好問,又看他仍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樣,便勸:「行啦,你就別只顧悶頭喝,喝悶酒容易醉。」
正說到這兒,忽地聽到樓下鑼鼓喧喧,隱約有人叫道:「端王爺派去景府下聘呢,快去瞧熱鬧!」
一瞬間臨街的酒樓窗戶邊兒上都擠滿了人,瞧著那等氣派,人人稱羨。
雲三郎便也挺身去那窗口上往下看,看了會子,回頭瞧一眼,卻見景正卿依舊在桌邊安然喝酒,跟事不關己似的。
雲三郎笑笑,正要打趣他,忽地聽到隔壁有人說道:「端王爺這好大的陣仗,滿京城裡誰不知道王爺要迎娶京城第一的美人兒了。」
雲三郎聽這聲兒,當下就不做聲。
卻聽另一個道:「什麼第一美人兒,傳的滿城風雨,誰真個兒見過她長得什麼樣兒,若真容長得是個醜若無鹽的,那才可笑呢。」
雲三郎一聽,不免又回頭看景正卿。卻見他手捏著杯,停了手,怔怔地,顯然也是在聽。
隔壁卻仍在聒噪,竟像是有不少人在內。
一個說:「這話不對,若真是個醜若無鹽的,端王爺又怎會看上?我看必定真個是極難得的美人兒!」
另一個道:「先前也不曾聽聞這個衛明媚……打哪兒冒出來的都不知,也不是什麼正經地公侯貴門之家的小姐,能好到哪裡去?」
「話不能這樣說,單單聽這名字,明媚,明媚,媚……便很叫人心醉了……」
最後這一句,卻滿是淫~邪之意,眾人一聽,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雲三郎聽到這裡,心道不好,一扭頭,那邊景正卿手上用力,只聽得「啪」地一聲,一個酒盅便碎在掌心裡。
雲三郎急抽身沖過去,一把攥住景正卿的手,此刻這人已經站起身來,滿面怒容,顯然是要去找隔壁的晦氣。
雲三郎死死捏著他的手腕,見那手指已經被碎裂的瓷片割傷,鮮血淋漓,一滴一滴地跌落在桌子上。
三郎急忙喝道:「二爺你這是幹什麼!」
景正卿冷哼了聲,滿臉怒色:「撒手!」他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憋著口氣,正要找個法兒發洩呢,此刻便很想出去大鬧一番。
雲三郎哪裡肯放,正當兩人糾纏之時,卻聽得隔壁又有個陌生的聲音響起,說道:「京城第一美人兒?若真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又怎麼可以配給端王?」
雲三一聽,這人好大的口氣!
景正卿正怒意勃發,聽了這句,卻也一怔,暫時並未動作。
而那一聲過後,隔壁間居然鴉雀無聲,隔了片刻,才有人說道:「太……公子說的是,說的是!」
雲三跟景正卿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放手,來到那窗邊上,於此,便更聽得真切一些。
先前張狂的那個聲音繼續說道:「所謂‘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哼,如果真是傾國美人,就該配……」
那聲兒雖沒有說完,卻是濃濃地一股子傲慢自得之意。
又是一陣沉默,而後有人道:「正是,正是!若真是傾國傾城的第一美人,就該配公子才是,哪裡……哪裡輪的上……」
後面幾個字,到底是收斂著不敢大聲。
然而景正卿跟雲三都是耳目過人之輩,且靠著窗戶,隔得近,自然聽得明白,那沒說完的一句乃是「哪裡輪的上區區端王」。
兩人聽到這裡,各自驚愕,卻也知道這隔壁間所坐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輩,敢瞧不起端王的,這滿朝上下,除了皇帝,很難再有其他角色。
景正卿心中驚疑,雲三郎也各自思忖,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各自雪亮。
雲三郎伸出手指,當空劃了幾道,寫了個字,景正卿看得分明,便點了點頭。
當下兩人不再言語,只默默地聽。
卻聽這一句說罷,有人小聲說道:「這畢竟是外頭……我看還是不要說這些,免得隔牆有耳……」
景正卿跟雲三一驚:這些人裡頭還是有謹慎老成之輩的。
這人說的自然是中肯的好言語:端王在朝中人人敬慕,他們這一群卻在外頭貶低端王,若是給人聽見了,那可是大大地不妥。
誰知這人才說完,就聽到掃先前那自得的聲音喝道:「你說什麼?你是說孤怕了他嗎?」
一聲「孤」,滿座寂然,更令景正卿跟雲三郎兩個確認了,――隔壁間中所做的那位眾星拱月的要人,正是當朝的太子殿下趙琰。
本朝的天子,早先繼位之後,膝下一直無所出,因此這位太子晚生,至今也只有十三歲,因為是唯一的子嗣,故而珍視異常,皇后百般寵愛嬌慣,竟養成了一個驕縱跋扈、無法無天的性情。
趙琰暴怒,先前進忠言的那位嚇了一跳,趙琰喝道:「掃興的狗奴才!竟敢瞧不起我!給我打出去!」
一陣遲疑之後,便聽到哀告求饒之聲,揮拳棒打之聲,慘呼聲呵斥聲,然後便又是一陣匆匆地下樓的腳步聲,好一通鬧騰。
景正卿跟雲三兩個互相使眼色,情知是那位忠言逆耳的仁兄真個給打了出去:可見這位太子果真不是個好相與的貨色。
那人被打出去後,卻聽隔壁剩下的盡是笑聲連連,盡是逢迎的聲音,自此沒有一個說太子行徑不妥的。
趙琰才又提了幾分興致,說道:「本來想出來玩樂的,竟看到他又在耍威風,哼,京城第一美人,傾國傾城,好了不起麼?遲早晚孤要看一看,她究竟是第一美人,還是醜若無鹽!」
大傢伙兒齊齊稱是。橫豎太子說好的,一定要是極好極妙,太子瞧不在眼裡的,就是天王老子也照罵不誤,總之要順著太子的意思,免得也落個被亂棒打出的下場。
趙琰說罷之後,聽到一片誇讚聲音,才得意又道:「這兒也沒什麼好玩兒的,算什麼京城裡最好的酒樓?我看也是稀鬆平常,走,到別處看看去!」
大傢伙兒七嘴八舌,把這富麗堂皇的酒樓說的宛如草屋破舍一般,仿佛賣的酒肉都是臭的,簡直不堪入目,聞一聞都會毒死人。
酒樓老闆十分無奈,但在京城中廝混,自然知道京城內臥虎藏龍,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指不定是什麼來頭,見這一夥人罵罵咧咧出門,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反而陪著笑臉送了出去。
景正卿跟雲三郎靠在窗戶邊上,瞧著下面,從酒樓門口果真走出七八個人來,簇擁著一位身材偏瘦的少年上了馬,當街橫衝直撞地去了。
景正卿目送趙琰離開,不由冷笑:「將來大啟便要落在這等人的手中麼?」
雲三郎忙道:「噤聲!」壓低了聲音說道:「方才他們在那邊說話,咱們做了那隔牆之耳,如今他們走了,難保別人還在聽咱們。」
景正卿點了點頭,兩人回到桌邊上,雲三郎又給彼此斟滿了酒:「咱們不管那些,慢慢地吃一杯。」
景正卿又吃了口酒,定了定神兒,思來想去,便低聲道:「三郎,你還記得在雀屏山上我所說……遇到的那幾個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麼?」
雲三郎正夾了一筷子菜,聞言停了手:「怎麼?莫非你有頭緒?」
景正卿低低道:「昨兒我回來,父親把我喚了去,也細細地問了我一番。」
雲三郎臉色也越發凝重:「伯父留心此事了?他說什麼?」
景正卿雙眉皺緊,明知道屋內無人,卻還是環顧周遭又細細看了一會兒,又凝神聽聽周圍是否有可疑異動,才對著雲三郎一彎手掌:「你來。」
雲三郎起身,走到他身旁,俯身下來,景正卿手攏著嘴,抬頭在他耳畔低語數聲。
雲三郎聽了,面色驟變,失聲道:「什麼?」
景正卿道:「上回我拜託你替姍姐探聽消息,你肯把那實落的信兒捅給我知道,如今我也不瞞你。」
雲三郎臉色幾度變幻,並不回坐,躊躇片刻,對著景正卿,以極細微的聲音道:「不瞞你說,先帝有過遺……」
景正卿探手,極快地在他唇上一比。
雲三郎及時住口,將他的手握了,緩緩放下,才又繼續細細地說:「這件事……我也隱約有些耳聞,只是……絕對不敢對人說的,不然恐怕就是……之罪。」說著,便把手在脖子上一橫。
景正卿同他四目相對:「既然你也知道,那麼這件事恐怕便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雲三郎在室內來回走了幾遍,終於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另找個隱秘之地才好。」
景正卿正有此意,當下兩人便起身出外,丟了銀子給掌櫃的,等候的小廝牽了馬兒來,兩個人翻身上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