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對手
明媚生怕給衛淩聽見景正卿的「胡言亂語」,急著跳出門口,卻發現衛淩儼然站在門邊兒,明媚仰頭看他,正好對上衛淩含笑的雙眸。
明媚的臉隱隱地有些發熱,同時又有些惱羞成怒,望著衛淩道:「爹爹在這兒幹什麼?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
衛淩臉上笑意更盛,抬手在她額頭上一按,笑道:「知道你跟正卿和好了,爹爹就放心了。」
明媚的臉越發熱了:「爹爹你說什麼!」
她跺了跺腳,又怕景正卿那不要臉地又跑出來胡說八道,頓時拔腿就跑,衛淩嚇了一跳,他本是要進屋看看的,見明媚跑的甚急,生怕她不留神跌跤了,於是便急忙追過去。
兩人出了景府,衛淩抱著明媚,騎著馬慢慢地往雲府而行。
明媚生怕衛淩問景正卿的話是什麼意思,便問:「爹爹,舅舅找你去幹什麼?」
衛淩摸摸她的頭,並不回答,反而問道:「明媚,爹爹問你,你是想回渝州,還是喜歡留在京城?」
明媚怔住:「爹爹怎麼這麼問?」
衛淩道:「你前日不是跟爹爹說,想留在京城麼?爹爹仔細考慮了一番……覺得,其實留在京城也是使得的。」
明媚大驚:「啊?爹爹改變主意了?」
衛淩笑吟吟地看她,道:「方才你二表哥不是說要跟著咱們去渝州?真把這個小子拐帶走了,景睿非要氣死不可,這小子年紀雖小,可真個兒自有一套……」
明媚捂住耳朵跟臉:「爹爹你究竟在說什麼!」
衛淩哈哈笑著,把明媚的手拉下來,道:「怕什麼?你年紀還小不說,爹爹也不是真個兒就會把你許配給他,只是明媚你可也要記住,男孩子跟你說的話,不可完全當真,只三分聽就是了。」
明媚仰頭看向衛淩,衛淩抬起手指蹭蹭她的鼻尖:「跟你說這些好似太早了,但你心裡有數便是了,幸好你聰明,爹爹也不至於太擔心。」
明媚怔怔聽著,便問:「爹爹,你真的想留在京城?是為什麼呢?」
衛淩心中便想起端王趙純佑曾說的那一番話……心中一歎,把明媚抱入懷中,道:「爹爹只是覺得……似乎有點對不住一個人……」
明媚一聽:「爹爹說的是王爺嗎?」
衛淩沒想到一下兒就給明媚猜對了,略覺尷尬:「你怎麼知道?」
明媚嘻嘻地笑,卻不回答,衛淩看著她人小鬼大的模樣,便也釋懷一笑:「罷了,也沒什麼好遮掩的……那你覺得,爹爹是留在京城好呢,還是回渝州?」
明媚這才問道:「爹爹讓我決定?」
衛淩凝視她雙眸,輕輕點點頭:「在爹爹心中,明媚始終都是第一要緊的。」
明媚心頭暖暖地,方才因為跟景正卿談起舊事心中所盤旋的那一抹傷感也淡淡地隱去了,明媚往衛淩懷中靠了靠,喃喃喚道:「爹爹……」
衛淩答應了聲,卻聽到明媚小聲地又說:「爹爹要好好保重自己,這樣才能照料我,爹爹若有個……那這世上,就沒有人真心疼惜我了。所以不管是回渝州還是在京城,只要有您在身邊兒,怎麼都行。」
衛淩聽了,略微愣神,然後便將明媚摟得緊了些,又感慨又欣慰:「乖女兒,爹爹又何嘗不是如此。」
回到雲府,明媚洗漱完畢,早早地便睡了,這一覺,卻睡得有些不安穩。
大概是因跟景正卿說起往事的緣故,總是不停地做夢,夢見在端王府的情形。
明媚依稀記得,她曾看到景正卿出現在眼前,只不過那時候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夢裡翻來覆去地,響起那個她彌留之際喃喃地那一句話……他沒有聽清的那句……
睡到半夜,明媚濕著眼睛醒來,望著空曠的夜色,聽到外間玉葫低低地鼾聲,——那個丫頭睡得卻沉酣。
明媚起身,下地,緩步走到門口,打開屋門看向外頭。
深夜靜寂,長空明淨,清冷月色傾瀉而下,連蟲兒鳴叫的聲音都少了許多。
明媚靠在門口看了會兒,便靠著門扇緩緩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著那輪月。
眼前時不時地閃現過往的影子,一幕又一幕,如此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明媚眼前的月影逐漸朦朧了,她靠在門扇上,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一直到明媚睡著,有一道影子從廊下閃身出來,盯著她看了會兒,終於輕輕把明媚抱起,悄無聲息地送進了屋內。
明媚早上醒來後,依稀記得昨晚自己是在門口睡著的,正發呆,卻見玉葫打著哈欠進來,明媚便問她:「是誰把我抱進來的?是爹爹麼?」
玉葫怔怔問:「小姐,你在說什麼?你不是一直睡在這兒麼?」
明媚愣了愣,而後便想:大概是衛淩看到她在門口睡著,便把她抱了進來,卻也沒驚動玉葫,因此玉葫不知道。
明媚便沒問此事,吃了早飯,正要去找衛淩,卻來了一個熟人。
端王精神煥發,笑眯眯地進門,喚道:「明媚。」
明媚此刻已經差不多打消了對端王的心結,只不過因昨晚上的夢境……總覺得有些發窘,便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喚:「王爺叔叔。」
端王見她一日不見,竟變得如此拘謹,不由微微驚愕,落了座,便對明媚說道:「明媚還記得昨兒我跟你說的,那鐲子麼?」
明媚眨了眨眼,點點頭:「記得。」
端王看她玉雪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笑了會兒,卻又轉作苦笑,歎道:「唉,這回本王要失言了。」
明媚不解,便問:「王爺叔叔是什麼意思?」
端王歎了口氣,緩緩說道:「說起來這事兒實在蹊蹺的很,那鐲子……本跟些其他物品一併放在一起,按理說沒有人敢動的,因答應要給你,昨兒我便回去想找回來,誰知差點兒把府裡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
明媚有些吃驚:「啊?鐲子莫非是丟了?」
端王皺眉,也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便道:「正是,無緣無故地就沒了。就算是給人偷走的,也說不通,那鐲子跟許多寶物放在一塊兒,若真有人來偷盜,怎麼只會少了那一樣兒,其他的卻沒有一件兒丟的呢,庫裡頭可有許多比那鐲子更寶貴的物件兒。」
明媚抓抓頭,也覺得有些茫然。
端王道:「本王還從未失信於人,這回竟要失信于小明媚了。」
明媚正在胡思亂想,聞言便打起精神,道:「沒什麼的王爺,我也不是一定要鐲子,是你說要給我的。」
端王噗地笑了笑,望著她天真的容顏,便又說道:「不過不怕,同色的翡翠玉,還有這個。」
明媚一愣,卻見端王從懷中掏出一物來,色澤碧綠,中間拴著一條紅線,紅綠相襯,格外醒目——卻並非鐲子,竟是端王素日戴的那玉扳指。
明媚目瞪口呆,不知端王是要如何:「王爺……」
端王笑著把她的小手兒拉過來,將那玉扳指放在明媚的手心裡,道:「本王就將功補過,把這個送給你吧。」
明媚呆呆地看著掌心的玉扳指,又看看端王:「可……這是王爺叔叔的……不行,我不能要。」——而且就算是要了這個東西,又能怎麼使喚?手腕上戴不進去,手指上卻又嫌太大,難不成端王真以為她是個小財迷?
端王卻似看透她心中所想,竟笑道:「無妨,我不缺這個,何況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你看,這上面拴著這條紅線,你可以戴在脖子上,當作項鍊墜子,如何?」
明媚有些臉紅:「我不能要……若是爹爹知道……」
端王「噓」了聲:「別給你爹爹知道不就行了?」
端王一邊說,一邊起身,走到明媚身邊兒,把那玉扳指拿過來,便給明媚系在脖子上,又轉到她身前,小心地把扳指掖到她的領口底下:「別給他看見,這是我跟明媚之間的小小秘密。」
明媚望著他笑盈盈地眉眼,心噗通噗通亂跳。
端王重又坐下,明媚望著他眉眼帶笑的樣子,總覺得他比之前要興致高昂,仿佛有什麼好事似的。
明媚便道:「王爺……你今日似乎格外高興。」
端王看向她,竟忍不住一笑:「真的麼?」
這一笑十分燦爛,明媚眼睜睜看著,無端竟想起某年某月,那日清晨,那個忽然出現在渝州安平縣衙裡的豔陽似地青年。
此後明媚才知道端王為何竟那樣高興,原來衛淩答應了他,會留在京內。
但是衛淩在決定留京後的三天,他在渝州的那妾室竟也來到了京內,且找到雲府。
彼此相見,衛淩大驚,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半月之前就有人到了安平,說是衛淩要留在京內不回渝州了,因此要接家眷上京來,安平縣縣令則由主簿暫時擔任。
衛淩何等聰明,仔細一想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差點咬碎一口銀牙:「趙純佑!」
——想到那人曾面目真摯說什麼「不會再勉強你……本王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只要你過得安樂……」之類的話,簡直恨不得在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打上幾拳。
端王從來就沒打算放他離開,那一場,也不過是「苦情計」罷了。
他也早料到衛淩會心軟……或者因其他原因留下,因此才早早地派了人去接衛淩的妾室。
其實一切仍舊都在端王的掌握之中,衛淩想到這點,便氣不打一處來,覺得自己這一心軟,真真是上了賊船。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能做瞻前顧後蛇鼠兩端地小人?
衛淩既然打算留在京中,便正經以待,本來他想另找一處房子,總不能一直都借住雲府,雖則說雲府忒大,空置房間也有若干,足夠他跟明媚住,且雲騰也是個豪爽 ,恨不得他永遠留在府裡,但衛淩是個有打算的人,他留在京中,無非是為了給端王效勞,將來若是出頭露面,未免把雲家也都給劃到端王陣營,引人猜忌。
而這會兒,京城內只有少數有心人才知道他的存在……因此衛淩便早早地打算搬出來。
雲騰苦留無用,也知道衛淩性子,正要張羅給衛淩置買一所房子,端王府卻來了個長隨,遞了拜帖上來,並且附贈一處的房契。
那長隨恭恭敬敬說道:「這是王爺給衛大人特意置辦的,請衛大人笑納。」
雲騰拿過去瞧了瞧,嘖嘖笑道:「喲,幸好我沒動手,還是王爺大方,這地方好,距離王府還近,這一千兩銀子花的值。」
明媚本以為衛淩會極有骨氣地拒不接受,誰知衛淩哼了聲,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哪裡都是他家,這點兒卻也不算什麼。」竟一個「不要」的意思都沒有,直接「笑納」。
明媚忍不住對自個兒的父親很是另眼相看,果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啊。
下午功夫,衛淩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抱著明媚,攜著小妾,前往新宅院。
那是一所三重宅子,雖比不上雲府景府這些豪門,卻也算是個極體面雅致的地方,地腳好不說,處處透著不凡,須用之物也一應俱全。
衛淩不以為意,明媚也是尋常神色,只有衛淩的妾室,見了這樣寬敞且大的宅子,歡喜的心怦怦亂跳,怎麼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跟著上京,且能住在這樣的「豪宅」裡頭,可以想像以後的日子必然是極滋潤的,一時急忙求神拜佛。
衛淩安置了後,不久,吏部就下了擢升摺子,說是考究了衛淩在渝州的政績,十分之出色,因此特提拔入京任職,便就在吏部暫任員外郎一職,從六品。
這個職位說大不大,在臥虎藏龍的京城裡面可謂十分的不起眼兒。
但說小,卻也不容小覷……吏部員外郎乃是歷屆科舉考試的考官之一,負責招納天下的有學之士,為國效命,故而以後的狀元榜眼探花等……有用朝臣,皆得從此過眼。
衛淩安置下之後一個月,端王趙純佑上了一道奏摺,建議在京城建立皇家特設的國學書院,但凡七品以上的官員子弟,十三歲之下,皆可入學,期間表現特優者,可經過特試,直接擢升為官員。
在此之前,大舜雖有國子監,但入讀條件十分苛刻,只限有數的幾個皇族弟子入住,尋常的官員子弟,除非是極得皇族青睞的,否則絕不得入。
端王此舉,卻是大開方便納才之門,一時天下官宦之家風聞此訊,盡數都想送自家孩兒進京入讀。
半月後,皇帝趙健批示准奏,並且讓端王負責監督書院的營建,以及國學將用的各位博士,祭酒,學事等的選拔挑任。
將近年底的時候,皇家書院正式竣工,而端王所選的各位任職官員也都過了聖目,十分滿意。
臘月第一場雪下之前,皇帝趙健親臨了書院,並御筆親題「國學書院」四字。
而早在此之前,學院已經有數以千計的官宦子弟報名。
舉國上下,都以為建立國學書院是端王趙純佑的功績,卻不知,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正是新任的吏部員外郎衛淩。
這一舉措,讓所有能夠入學的國學學生們,無時無刻皆都記著端王的恩惠不說,也為以後皇朝人才的選拔築造了一個極好的基地。
這是衛淩進京之後,為了端王而鋪成的第一條康莊大道。
進了臘月,京城的官宦子弟們有了新的聚集去處,不再只是三三兩兩聚集在私塾之中,而是成群結隊地進了國學院,到上學之時,小才子小俊傑們,蜂擁而來,如過江之鯽,十分踴躍。
景正盛因年紀不符——而他自個兒也不喜讀書,便並未報名,景家的子弟,景正卿跟景正輝都報了。
除此之外,雲府的雲起自也入讀。
而就在年底將到風雪飄搖的時候,又有一個外地的官員被調任進京,那官員姓藍名仲然,跟衛淩經歷相似,他也是從縣令直接給擢升進京的。
因此當明媚在雲府看到那個站在景正卿身邊兒——同樣粉妝玉琢、比她要高半個頭的女孩兒的時候,明媚竟不怎麼覺得詫異,只是望著對方臉上那略帶熟悉的甜美笑容,心中響了聲:果然……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