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難為
景正卿偷偷地回到家中,幸好人人都知他被禁足在屋裡,自沒人來打擾。
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了房,兩個丫鬟看見他這幅模樣,大吃一驚,景正卿喝止她們,叫偷偷地去找些消腫的藥膏,又嚴禁出去亂說。
丫鬟自也怕擔干係,當然不會透露。
丫鬟們出去後,景正盛便問道:「卿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臉,絕不像是摔在花叢里弄成的。」低頭仔細看了會兒,又道:「是被誰打的?」
景正卿知道瞞不過他這個精明的三哥,低了頭說道:「沒事兒,三哥,我沒傷著。你可千萬別跟他們說。」
景正盛雙眉一皺:「真的被人打的?是被誰?」
景正盛卻知道,雲起素來跟景正卿相好,唯他馬首是瞻,絕不會跟他打起來,何況這些指痕看起來似更小一些……雲府裡除了雲起,只有明媚了。
景正盛心中已經隱約猜到,卻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竟能這樣。
景正卿咳嗽了聲:「是我得罪了表妹……然後沒忍住就跟她動了手……只是玩鬧,不是當真的。」
景正盛驚道:「你跟明媚……動手?你也動了手?」
景正卿心想若是說明媚占上風,還不知景正盛會怎麼猜想,於是說道:「我自然不是有心傷她……就輕輕打了她幾下,惹急了她,於是就、就這樣兒了……」說完這句,略覺汗顏。
景正盛目瞪口呆,隔了會兒,才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喜歡明媚丫頭,不知怎麼鬧了脾氣才弄得如此,沒想你竟也跟人家動了手,虧你下得手去,她才多大!」
景正卿低頭:「哥哥,你別把這事兒跟家裡人說。」
景正盛笑道:「只管放心,是我帶你去的呢,若追究起來,我也討不了好兒。」
景正卿滿足了好奇心後便離開,景正卿的丫鬟尋了消腫的藥膏進來,景正卿自己拿了,對著鏡子把臉上各處仔仔細細塗了一層。
塗藥的時候,不由地就想到前生那一段他最難忘的時光……一直對著鏡子怔住了,此一刻,只覺得如夢似幻。
——那時候他初初醒來,發現自己竟是個 少年,還以為自己是悲慟之極以至於頭腦錯亂。
漸漸地才明白,並非是他做夢,也非是精神錯亂,而是他真的回到了十一歲的時候。
景正卿認清之後,頭一件惦念的事,就是明媚。
跟明媚甘心情願快活留在渝州度日的心思不同,景正卿所盼的,就是飛到渝州,看一看此刻的明媚。
——她是否是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
——或者她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回到了六歲時候的她?
不管是哪一種念頭,他一想起來,就覺得胸腔裡的那顆心每跳一下都帶著痛。
然而他跌入水中,差一點點便救不回來,蘇夫人失魂落魄,每日不離身地照料,更把原先的丫鬟都給狠打一陣而後貶斥了,另換了兩個能幹精細的大丫鬟照料。
簡直照顧的滴水不漏。
因此景正卿每日只是苦苦思念,頂著這十一歲的軀殼,小臉兒上卻帶著憂心忡忡地味道。
自然,周遭的人只以為卿二少爺是因為跌入水中,遭此大難之後性格起了變化。
景正卿休養了近一個月,身子才完全恢復,而他也漸漸接受了周遭的環境。只是一想到渝州,心中就莫名地焦躁。
一直到那天,景正卿無意中聽到景睿跟蘇夫人的對話。
原來景老夫人的壽辰將到,而老夫人不知為何,最近有些精神不好,寢食難安,只是時常默默落淚。
景睿說了這段,便道:「眼看大壽將到了,母親偏這樣,可真叫人擔心。卻不知究竟為何?請了大夫,母親卻不願意看,多求她幾次,卻說我們煩,又說我們不孝順,處處不順她的眼……卻不知我們哪裡竟做得不對?」
蘇夫人想了會兒,說道:「我看,倒不是你們做得不對,你忘了老太太在三年前也有過一段時候這樣兒?」
景睿吃了一驚:「啊……你的意思難道是說……」
蘇夫人道:「當時母親不也是如此?胃口不振,晚上也睡不著,還不肯讓大夫看,最後……」
景睿道:「最後還是我寫了信,請如雪上京來給母親拜夀……果真母親就不藥而愈。」
蘇夫人默默點頭:「老太太恐怕不是身子有病,而是心病,她是想念妹妹了,只可惜……」
景睿大為頭疼,卻又十分焦心:「如何是好?上回可以叫妹妹來相處一段兒時候,此番妹妹卻……」說到景如雪,不由地落了幾滴淚,又道:「母親千萬別憂思成疾……不然的話……」
蘇夫人也歎了數聲,只好安撫景睿。
兩夫妻面面相對之時,外頭景正卿卻進來,見了禮,便道:「母親,父親,卿兒方才在外頭聽你們說話,姑姑雖然不在了,為什麼不叫表妹上京來?表妹現如今像是也不小了,祖母看了,一定喜歡。」
景睿聽了,有些為難,說道:「這個……卻是不成的。」
蘇夫人也說道:「卿兒,你有所不知,你那姑父,脾氣古怪,是絕不會容你表妹離開他的。」
景正卿道:「可以叫姑父陪著表妹來,橫豎讓祖母跟表妹團聚就好了,其他的可以商量……姑父脾氣再怪,也不至於不近人情的,何況姑姑才去,若是說祖母想念表妹,憂思成疾……姑父大概也會不忍心吧……」
蘇夫人很驚訝,沒想到他竟說的如此有調理:「卿兒……」自他落水後,蘇夫人很擔心,生怕一個好孩子變得呆呆地,沒想到竟想出他們大人都沒想到的法兒。
景睿跟衛淩有心結,自然不肯輕易贊同,便道:「卿兒說的有理,只不過,我跟衛淩……」
蘇夫人很讚賞景正卿的建議,且是兒子主動提出的,自要鼓勵。
蘇夫人當下便勸景睿道:「罷了,都是陳年往事,該放下便放下,何況為了老太太的身子著想,你就對他低一低頭又何妨?不過是為了個‘孝’字罷了。」
母子兩人一說,景睿才終於放低身段,主動寫信給衛淩。
而自從那天起,景正卿便日盼夜盼,在景睿終於收到衛淩回信說要攜女上京之時,整個人歡喜的一整天都怔怔呆呆地。
景正卿知道自己前生行差踏錯,最初是操之過急,導致明媚以後始終都對他有心結,因此自從打算再相見開始,景正卿就一直在想自己該以何種面目面對明媚。
是該沖上去問她是否也是以往的她,並且坦誠自己亦是過去的那個自己,還是……
他思來想去,從滿地亂竄的雲起身上受到啟發:不管明媚是不是那個明媚,總而言之今生他是絕對不會放手,但如何才能讓她接受並且喜歡上自己才是最主要的,而他看著雲起,望著他天真爛漫地模樣,忽地想到……
當初兩個初次相遇的時候,明媚對他也是很有好感的,只是在此之後才有了成見,倘若一切從頭……
因此景正卿便打定主意,不管如何,務必要先把自己偽裝到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而不是那個曾做了許多錯事,到最後都沒辦法兒挽回的十九歲的景正卿!
只是,不管他做了多少準備都好,在初次見到那六歲明媚的時候,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雙熟悉的眼睛,仿佛能通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底裡去。
景正卿一下兒就慌了,甚至有一種想要拔腿而逃的衝動。
他明明一直就期盼渴望著跟她相見,但是卻想不到相見竟是這樣的「難」。
他唯有一直都低著頭,不敢跟她對視,生怕自己會忍不住沖過去抱住她。
那樣,嚇倒的不僅會是她,還會有在場的所有人,而且好不容易得來的挽回一切的機會,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景正卿當然不會奢望明媚也會如他一樣渴望著跟自己相見……
因此他只好苦苦地扮演著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時不時地在明媚面前流露出自己孩子氣的一面兒,讓她放下所有的戒心,並且……一點一點地喜歡他。
從雲府回來之後,景正卿乖乖地留在房內,開始抄寫詩文,免得給景睿抽查起來,又不知有什麼懲罰。
一直到了黃昏近晚上,丫鬟來叫他去太太那邊吃飯,景正卿頂著臉上傷痕,自不便露面,便說道:「我今兒跟父親說了不出門,你便去跟母親說我要看書,就在屋內吃罷了。」
丫鬟看著他臉上還沒有完全消退的痕跡,抿嘴一笑,果真便去回報了。
沒想到就在吃了飯之後,外頭有人說道:「呀,姑老爺來了。」
景正卿一怔,正在猜衛淩怎會來,這功夫,外面衛淩已經帶了明媚進來。
刹那間四目相對,景正卿望著那雙極亮的眼睛,強逼自己移開目光看向衛淩:「姑父怎麼來了?快請坐。」
衛淩拉著明媚到了桌子邊兒上,便道:「我帶著明媚來給老太太見禮,聽聞你被你父親禁足了,索性就過來看看……」見丫鬟出外了,便打量景正卿臉上:「還疼嗎?」
景正卿忙搖頭:「姑父放心,全沒事兒的。」
衛淩輕輕拍拍他的肩,轉頭看向桌上,望見他寫得那些字,眉頭一挑,便走過去,看了幾張,卻見字跡挺拔俊逸,不由暗贊:「卿兒的字極好!竟沒有稚嫩生澀之意。」
明媚在旁一聽,就冷笑:「這是自然了……」
景正卿臉上微微發紅,心中卻喜滋滋地:能聽她冷嘲熱諷,比完全不理他自要好的多。
然而他方才一邊想著事兒一邊寫字,未免沒有十分地掩飾筆跡,寫得的確不像是個十一歲孩子才有的……
景正卿知道衛淩是個精細的人,生怕給他看出破綻,便忙跑到桌邊上,忙著把些字紙收起來,靦腆說道:「讓姑父見笑了,一團兒亂。」
正好丫鬟奉茶進來,景正卿便道:「姑父喝茶。」
明媚見他十分地殷勤,又撅了撅嘴。
衛淩落座,端了茶杯喝了口,越看景正卿越覺得這小子很可愛,只是自個兒的女兒有些太……衛淩便掃向明媚,道:「明媚,來的時候爹爹跟你說什麼來著?」
明媚呆了呆,衛淩見她不動,就道:「快過去!」
明媚回頭看了一眼衛淩,不肯挪步。
衛淩一挑下巴,向著景正卿示意,明媚回頭又看景正卿,卻見他站在旁邊,有些茫然似的。
明媚盯著他,心中嘿嘿,便走到景正卿身邊兒,看了看他的臉,伸手過去,輕輕貼上他的臉頰。
景正卿嚇了一跳,還以為她又要打過來,誰知明媚只是把手貼上,且輕聲問道:「正卿哥哥,你的傷好點兒了嗎?」
景正卿很驚訝,連衛淩也有些吃驚,心裡卻又有點欣慰:明媚還是很懂事的。
景正卿側目,明媚的手捏著他的臉頰,用力:「父親讓我向你道歉,正卿哥哥,我是一時衝動,現在我知錯了,你可不要怪我哦。」
景正卿的嘴都給扯得歪了,卻還忍著痛不做聲。
衛淩起初還笑眯眯聽著,越看越覺得不對,發現不妥後氣急,便起身:「明媚!」
衛淩圍著景正卿,將他的臉看了又看,見那雪雪的臉蛋兒,又被擰的一片紅。
衛淩氣急了,把明媚捉了,在她 上就打了一巴掌:「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明媚吃痛,一驚之下就覺得氣憤,忽然間對上景正卿望過來的眼神,——那眼神有些奇異。
明媚怔了怔,忽然像是明白他的心意:她其實已經十四歲了,卻還給父親打 ……
明媚又驚又氣,最後卻轉為羞:「爹爹!」
衛淩見她總不聽話,且當著景正卿的面兒,便又連連打了兩巴掌:「說,你錯了不曾?」
明媚臉上通紅,卻又不肯認輸。
景正卿在旁,覺得她又羞又惱地樣子著實可愛無比,看了會兒後才忙過來攔著衛淩:「姑父,你別打妹妹!」
明媚氣地嚷道:「你還假惺惺地?都是因為你!」
衛淩一聽,手上重了幾分,又打下來:他原先不過是做樣子給景正卿看,二來也是嚇唬嚇唬明媚,沒想到竟沒嚇住她,因此這一下兒卻真用了幾分力道。
明媚「哎喲」一聲,這才覺出有些疼來,想求饒,又不肯,想哭,又有些難為情,眼角卻情不自禁地已有淚花閃爍。
景正卿忙抱住衛淩的手:「姑父,你要打就打我吧!饒了妹妹!」
明媚動了動嘴唇,到底沒有罵出聲來:好女不吃眼前虧。
衛淩還要再說幾句,外頭卻有人來,道:「姑老爺在這兒麼?二老爺有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