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
葉若是鄰縣縣主之子,同明媚可算青梅竹馬。因兩縣相交,衛大人跟葉大人也頗有些交情,據說曾有一段時間,傳言說是衛大人曾有意將明媚許配給葉若。
那時候明媚年紀尚小,跟葉若玩得極好,也不知那些嫁娶之論,倒是葉若說起來,他家裡也很喜歡明媚,葉若便玩笑,要明媚當他娘子。
於是兩下玩耍之間,便扮夫妻的把戲,兩小無猜,委實可愛,一直到省事之後才打住。
後來不知為何,大概是因種種事情耽擱了,一直到現在。
兩人終究是要分開,從此山水迢迢,天圓地方,也不知再見是何時。
景正卿忽然出現,明媚急忙斂了離愁別緒,略介紹:「這位是京城景家來的,正卿表哥,這是父親世交家的葉公子……」
葉若看向景正卿,行禮道:「原來是景家的公子,失禮了,在下葉若。」
景正卿微微一笑,氣度從容:「葉公子不必多禮,你特意趕來相送明媚表妹,必然有些話說,我便不擾你們了,片刻就要開船,還有些事兒要張羅,請。」
葉若見他容貌出色舉止透著高貴氣質,便也抬手:「請。」
景正卿轉身離開後,葉若的目光才自他身上收回,仍看著明媚。
這一刻,兩人兩兩相望,卻都有些無言,因不知要說什麼好,太親密恐唐突,太生疏卻無味。
頃刻,還是葉若先打破沉默:「明媚妹妹,我聽了你要上京的消息,來的倉促,望你不要見怪。」
明媚忙說:「怎麼會?葉哥哥能來,足見情誼,明媚心中十分感激。」
葉若歎了口氣:「我一路快馬加鞭,不敢停留,什麼也沒有準備……」他思謀了會兒,抬手把腰間系著的一塊佩玉解下來,雙手奉上,又說,「妹妹別嫌棄,留下此物,作為念想……日後,我或許總也有上京的一日,未必就不能再跟你相見了,只盼明媚妹妹……此一去,切莫就忘了我。」
明媚看著他微微泛紅的雙眸,一瞬也想起青梅竹馬時候的一些種種,然而漸漸長大,那些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便也抬手將玉接了過來:「以後隔山隔水,葉哥哥你也善自保重。」
一瞬間兩人彼此相看,都有不舍歎息之意,明媚把玉放進袖子裡,垂眸之時,仿佛覺得有人在看向這邊,明媚轉過頭去,卻見在湖畔上,景正卿正不知在指揮小廝做什麼,卻並沒有看向此處。
明媚同葉若又說了數句,那邊便張羅開船,景正卿過來相請,明媚同葉若揮別,玉葫自扶了她上船,啟程離開。
一直到船蕩出了許久,明媚聽玉葫說,葉若還站在河畔碼頭相送。
船兒微微蕩漾,明媚於船艙內側,半伏在桌上,有些昏昏然,渾然沒察覺景正卿進來,還以為是玉葫,正要叫她倒杯水,卻嗅到一絲異樣的氣息。
明媚睜開眼睛,才發現是景正卿,正俯身笑微微看她,見她發現了他,才坐下,笑說:「明媚怎麼了?莫不是暈船?」
「卿哥,」明媚喚了聲,便慌忙又坐直了身子,「並不是,只是心裡略有些悶。」離鄉背井,前途茫然,一切難料,真不知叫人何去何從的好。
「可有心事?」他關切地問,雙眸著緊地看明媚,「還是……是因為方才河岸上送別的那少年?」
明媚忽然看到景正卿唇邊一絲笑意,不由臉上一熱:「卿哥說的是葉家哥哥麼?」
「嗯……他倒是跟明媚有些年紀相仿,平日……也有交情?」
「本來是有,這兩年,因彼此漸漸大了,便也不怎麼來往了,這一次他竟來送別,我也十分意外。」
「哦……」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卻又道,「我看葉公子飛馬而來,一副惶急之態,差點兒便以為他是來攔人的呢,嚇我一跳。」
明媚聽他口吻裡略帶幾分戲謔似的,不由垂了頭,悄聲道:「表哥說笑了。」
一早啟程,順風而行,漸漸地到了晚間,船便放慢了,仍舊緩行,明媚因無聊,昏昏欲睡,耳畔聽著夜風輕吹,卻偏又睡不著,索性起身,見玉葫倒在旁邊,正睡著,白日裡她就叫嚷著身子不適,大概有些暈船。
明媚並未驚動玉葫,自把從家裡帶出來的琴取出來,隨意撥弄琴弦調試。
殊不知剛撥弄數下,便聽一陣低低笑聲從外間傳來,景正卿撥開簾子:「我以為你睡了,不敢打擾,沒想到你興致倒好,竟在此偷偷彈起琴來。」
明媚見他進來,便道:「卿哥找我有事?」
景正卿道:「怕你在這船艙裡悶,你白日不是便說悶麼?本想拉你出去,到那上面呆會兒,咱們也好隨意說幾句話,外頭風不大,一輪月倒是極好的,你必然喜歡。」
明媚聞言,不免心動,景正卿目光垂下,在琴上盤桓片刻:「若你想要彈琴,我給你抱上去便是了,這湖上傳音甚廣,且又夜間,正是意境大好,豈不是兩全其美?」
明媚聽了他的話,果真就發了興致。
景正卿笑了兩聲,過來將琴抱入懷中,又一手握了明媚的手:「好妹妹,別怕,這夜晚間又是在河上,無人打擾,甚是清靜,你跟我來就是了。」
明媚只覺他的手心極熱,忍不住有些心跳,景正卿卻頭前帶路,領著明媚出了船艙,到了船面兒之上。
明媚剛一出來,頓時就覺神清氣爽了不少,眼前本是無邊深沉的夜,透著漠漠墨色,但船頭掛著淡淡光的燈籠,頭頂更是一輪皎潔的月,迎面微風吹來,叫人渾身上下十萬個毛孔都舒展開,只覺得舒暢異常!
明媚十分喜歡,心想怪道景正卿想要她出來,果真比船艙的沉悶要好許多,簡直如一個天,一個地。
那邊,景正卿極快將琴放好,便拉她過去。
明媚看他旁邊放著一張桌子,上頭幾個碗碟,都是些小菜,糕點,並酒盞酒壺之類,便知道先前他在此自斟自飲。
明媚見了,便暗暗羡慕,生為男子便有這等好處,肆意爽快,不似閨閣中人,處處束手束腳,連上船來都要趁著夜色。
景正卿拉明媚過來,坐在桌子對面:「妹妹可吃酒?」
明媚忙搖頭:「我不會。」
景正卿的目光亮了亮,卻笑:「妹妹是正經的好小姐,是我問岔了,……妹妹如今也有十四歲了吧?」
明媚點頭:「正是。」
景正卿笑道:「我大妹妹五歲,妹妹別嫌我呀。」
明媚眨眨眼睛,有些不解,卻只道他是在閒話家常。
景正卿吃了一口酒,又看向明媚:「此處沒有別人,妹妹不如就吃一杯,這酒並不醉人,你喝一口嘗嘗。」
明媚看他起手倒了杯酒,便送過來,心頭隱隱一驚,然而看著那修長手指夾著酒杯,杯子中酒水晃晃悠悠,映出裡頭一輪彎彎地月,簡直如畫一般,不由有些惘然。
先前只是規矩嬌養,全也不知酒是何味道,只看詩詞裡頭,覺得那是極好玩神奇之物,只可惜父親管得嚴格,因此渾然不曾破戒。
此刻景正卿殷勤相勸,機會就在眼前,明媚雖猶豫,暗中卻未免也有些躍躍欲試:「這……」
「妹妹嘗嘗看,哥哥不會害你的……」他絮絮善誘,聲音溫和動人,順勢竟把酒杯往前一送,幾乎碰到明媚唇邊。
明媚看著他殷殷目光,羞:「卿哥,我自己來。」這才伸手接了過來,忐忑看他一眼,最終試著吃了一口。
平常只看詩詞,覺得「酒」這一物,必然是難得的好物,還不知是什麼甘美勾魂的滋味呢,誰知一入口,只覺得十分辛辣,明媚當即變了臉色,立刻就想吐出來,當著景正卿的面,又怕失態,於是勉為其難逼著自己咽下去,瞬間差點兒嗆的咳嗽出聲。
景正卿忙道:「吃一口菜壓壓。」便替明媚夾了一筷子菜過來,竟不放下,半跪起身,用手攏著,送到明媚的嘴邊。
明媚一怔,卻因正被那酒折磨的難受,便也張口,將那菜含了,又抬起袖子遮了臉嚼了吃下,才覺得略好了些,只是臉卻一點點熱了起來。
「這個不好喝。」明媚暗暗決定,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景正卿卻只看著明媚笑,又是那副眉眼流光的模樣:「明媚果真是頭一遭……」
明媚覺得他聲音頗怪,而話中似有異,但還未細想,他又說:「明媚,你方才不是要撫琴麼?不如,現在為我撫上一曲?」
此刻酒力略微上湧,明媚只覺得有些熏熏然,興致卻更提了上來,且四野空曠,天淨月美,當下並不推讓,回過身,把琴擺了擺正,調了兩下音,便撫了起來。
果真如景正卿所說,在這水面之上撫琴,與在船艙或者在家中都有不同,真真別有一番難得意境,琴音從水上傳出去,仿佛也借了清透的水之靈氣,顯得格外清幽,令人聞之動心。
明媚垂眸,手指在琴弦上翻飛,趁著薄薄醉意,自己也仿佛醉倒於這琴音之中,而身子也仿佛化入夜風裡,與清風明月同在了。
明媚自顧自沉醉,未曾發覺景正卿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亮,那眼眸似醉非醉,似火焰剛燃,而正當他欲起身之時,卻忽地有個聲音,自漆黑的河上傳來:「前頭船上,彈琴者是何人?」聲音清朗平和,雖然是詢問,卻不自覺地流露一種上位者的威嚴。
景正卿聞言,便皺了眉,明媚正好也停了手,聽了這個聲音,一時呆怔。
景正卿起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沉聲道:「是何人相問?」
明媚抬眸,酒力跟困意泛起,只瞧見從水面上緩緩駛出一艘船來,竟比他們所乘的這輛還要大許多,也豪華氣派許多,而船頭上同樣掛著幾個大燈籠,燈籠上寫著一個字:趙。
景正卿自然也看到了,一時臉色微變。這會兒,對方船上有換了個人,揚聲說:「我們主子問:船上回話的,可是景家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