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魏央是下午四點後來的,赫赫揚揚帶了一大幫子人,踩著十公分的高跟鞋,挽著她限量版皮包,儼然公主駕到的架勢。
齊廈這時候正在鏡頭前,魏央毫無滋味地看了一會兒,美目往旁邊一掃,看見賀驍坐在不遠處的角落,這一下驚得不輕。
旁邊人告訴她這是齊廈的助理兼保鏢,魏央驚訝之餘也多少有些明白,沒讓人跟著,自己風姿綽約地過去作死。
齊廈的那張椅子空著,她過去就自說自話地坐下了,這時候旁邊除了賀驍還有齊廈的女助理。
女助理微笑得體不卑不亢:「魏小姐。」
賀驍看向她的眼光十分犀利。
魏央回頭瞟他一眼,對女助理說:「你叫常樂是吧?」
這擺明是來找麻煩的,女助理揣著先搞清狀況的心思沒多說話,魏央翹起一條腿,掃一眼自己的腳,說:「我這鞋不合適,借你的人到我車裡去給我……提一雙。」
她沒說取,說的是提,這個提字還說得格外重,說完美目流盼地示意女助理賀驍在身後,這不就是可以借來提鞋的人嗎?
這時候賀驍站起來,他是打算就這樣拎著後領把這四六不著的妹子扔出去索性讓她丟人丟到底的。
他滿身肅殺讓人發怵,女助理連忙給他一個眼神,人要真借魏央傷的是齊廈的臉面,她一個圈裡混成精的人自然有自己應付的辦法。
「不借!」聲音是從她身後來的。
他們同時轉過頭,女助理:「……」額滴個神啊。
齊廈正大步過來,那張男神頂配級的臉此時可謂玉面帶煞。沒理睬女助理的驚愕,也沒去看賀驍複雜的神色,開口就把公主的臉面踩腳底下,「不借!」
魏央瞬時杏眼圓瞪,嗖地站起來,不遠處已經有人在朝這邊看了,她面子上掛不住,冷笑一聲,「這就是齊老師的風度?」
齊廈見她起身,繞過去把她身後的椅子一把拖開,自己穩穩坐下,「不借,你走。」
魏央勃然大怒,奈何她也沒有跟復讀機吵架的經驗,咬牙狠狠地說:「你等著!」踩著高跟鞋怒氣衝衝地走了。
齊廈也氣得夠嗆,因為他每次吵架都想不出詞。
整個劇組都看見這邊不尋常了,原先跟著魏央來的人其中一個是她媽媽放在她跟前的,一直看著沒敢過去。
魏央公主病得沒治是一說,這人是認識賀驍的,賀驍臉色陰沉得很不得把人生嚼了,這特麼活生生一太子爺。
見魏央回來總算鬆一口氣,上前想要安撫幾句被她一把推開:「滾!」
賀驍遠遠看著魏央另叫一個男人,兩個人丟下其他人往車那頭去了,對齊廈說:「我馬上回來。」
齊廈猛地起身:「……!?」都被羞辱成這樣還沒忘情?
但賀驍那腿一步頂他兩步,齊廈正要往前追就差爾康手咆哮腔了,胳膊卻被女助理一把攥住,「別去。」
齊廈:「!!」
女助理瞟一眼前頭,剛才分明瞧見有個魏央帶來的人對賀驍點頭哈腰,強壓住心裡頭的驚愕,「我看賀驍跟她原本就認識,別人的事你瞎摻和什麼?」
齊廈:「……」別人的事?
是的,本來就是別人的事,他清奇的腦神經突然把腦內畫面定在那天晚上從頭盔裡掉出來的七個套子。
齊廈一臉茫然地說:「好的吧。」
他有點難受,但總不能強拉著牛不讓吃草。
而另外一邊賀驍已經追上魏央,而且正聽見魏央的男助理對她陰陽怪氣地說:「收拾他還不容易,就這戲裡隨便給他加場戲就夠他去醫院躺幾天,我看就這麼辦……」
厚重的軍靴踏在青灰的水泥地上,賀驍走得不快,眼神非常平靜。
魏央和男人轉頭看見他瞬時驚恐地瞪大眼睛,那平靜裡頭似乎醞釀著一場暴風雨,看起來極為駭人。
沒等他們說話,賀驍已經走到跟前,一隻手突然搭上男助理的肩膀,他眼睛一直朝魏央看著,手猛地用力。
魏央聽到「咔嚓」幾聲像是骨頭硬生生被捏碎,男助理淒厲地尖叫起來,他似乎是掙不開賀驍的手整個身體開始痙攣劇烈地抖動。
「啊——」魏央驚恐失措,「你瘋了!——」
賀驍把手上的人丟垃圾似的扔地上,「記住教訓。」
回去時齊廈和女助理都不在,旁邊小助理忙著往車上收拾東西,「齊廈哥去卸妝了。」
齊廈這天的戲都已經拍完,這樣鬧一場賀驍估摸他是晚上不想待在這了。
賀驍立刻也跟著去了休息室,雖然他根本不需要齊廈幫他出頭,這隻鹿每次跳出來擋在他身的時候,賀驍的心情不能說不微妙。
但微妙歸微妙,齊廈這腦電波總不在常人的道上,也實在讓人犯愁。
賀驍這時候確實只是犯愁,他根本想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電影裡頭妖孽出現前大都有一陣飛沙走石天光混沌無色,剛才那一陣飛沙走石後,這藏在暗處的鬼怪也漸漸開始現行。
這天是在拍綠幕,休息室從攝影棚出來沿著巷子往前頭走個十幾米就是,賀驍人到巷子裡就望見女助理在前邊一棟房子的台階下正跟副導演說話。
賀驍大步過去,女助理見他愣了下,還是笑著說:「齊廈在裡邊。」
賀驍嗯一聲,三步台階一腳跨上去,順著走廊往裡走。
齊廈的化妝室在走廊盡頭,賀驍腳停在門口,人突然頓住了,他聽見裡邊有個男人在說話,不是齊廈。
凝神一聽是十八線的聲音,「齊老師,我真的特別仰慕你,你是我從小的夢,就是因為有你在,我才會入這行。」
那調子比平常軟得多,聽起來很曖昧,跟他本人一樣俗豔不堪。
這話還是對齊廈說的,賀驍心裡頭突然騰起一陣無名火,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一條胳膊抬起來撐著門框,低頭繼續聽著,這只妖怪等了這麼多天才逮到齊廈落單,把戲肯定遠遠不止這些。
裡頭的沉默像是沒到半分鐘,又像是過了很久,他聽見齊廈說:「這圈子裡頭,很多前輩都值得你崇拜,你剛才說哪一段你理解不了?」
十八線聲音透著一股廉價化妝品似的媚:「那不一樣,對我來說你是獨一無二的,齊老師,為你我做什麼都行。」
齊廈:「你……」顯然很生氣。
但十八線的聲音很快蓋過他,「就這兒,明天就要拍這場。」
接著齊廈又開始說戲了。
齊廈明明是個那麼排斥男人靠近的人,賀驍還從沒體會過現在這種程度的焦心,他不知道齊廈這克服偏見到底是克服到了哪條路上,竟然能矯枉過正到這種地步。
十八線別有用心多明顯,齊廈還能一直忍著,因為他到現在還沒領會過來。
齊廈講解聲中,十八線突然插嘴,語氣曖昧至極,「齊老師……你皮膚真好。」
齊廈聲音頓了片刻又恢復往常,足夠平靜也足夠壓抑,「你現在的問題是對自己的人物沒有愛……」
十八線說:「那是因為我心裡頭住著一個人。」
感應燈早就熄了,走廊裡黑洞洞的,賀驍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急躁,粗重。
但他依舊巋然不動,要不是隔著一層衣物筋肉跳動起伏,整個人蟄伏安靜得就像一座會呼吸的石雕。
這隻鹿呆得感人,或許他是被保護得太好,他想。賀驍等著一個機會,一個足夠刺激齊廈清醒的機會,可能只有讓他遭遇危險走到恐懼的臨界,他才會學乖。
很久以後賀驍回憶這天,想法其實無非,離開之前太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會的都教給這隻鹿。
這幾分鐘等待對他來說極為貼合又非常崩塌。
關於訓誡再殘忍的手段他都使過,比如求生訓練他曾活埋手底下那些大兵,然後站在一邊抽菸一邊看著他們從土裡爬出來。
可這是齊廈,總是笨得讓他無言以對,可也讓他知道歲月溫柔。
這是他的獨一無二。
忽地一下廊燈亮了,他回過神時耳朵邊上有遠近兩個聲音交織在一起。
一邊是門裡,十八線說話時透著矯飾的動容,「齊老師……」
在他身後一步遠的位置,齊廈的女助理站在那有些奇怪地問:「賀驍,你怎麼在這兒?」
賀驍有一瞬間的怔愣。
哐嘡嘩啦一陣夾著十八線的慘叫從門裡驀地傳來,女助理一時大駭,賀驍肩膀猛地一震,然後像是猝然驚醒似的一腳踹開門衝進去。
房間裡的一幕觸目驚心,對面牆角十八線光著上身倒在那抱著後腦痛楚地呻/吟,身體爬蟲似的扭動。靠近門的這邊,齊廈衣衫周整但趴在地上一動沒動,倒下的木桿壓在他背上,他身邊椅子茶几全都掀倒狼藉一片。
賀驍衝過去一把扔開木桿,跪在地上把他翻身拖著後肩抱起來,聲音沙啞地開口,「齊廈。」
木桿很輕,齊廈背上應該是沒大事的,可是他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雖然睜著目光卻空洞一片。
那一聲齊老師之前,他和十八線還僅僅只是在談話,賀驍其實沒明白怎麼轉瞬成了這樣,心裡頭像是有什麼扯開撕拉似的疼,他把齊廈按進懷裡,緊緊地。
賀驍下頜貼著其齊廈的前額,嘴唇從他鬢角擦過,一貫淡漠的眼睛裡頭像是有什麼沸騰翻湧。
女助理本來急怒交加正對十八線罵罵咧咧,看到這一幕,突然驚惶地睜大眼睛。
但沒等她說話,賀驍一手扶著齊廈,另一隻手地抓起齊廈落在地上本來要換的外衣遮住他的頭,然後把他整個人打橫抱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這天現場發生的事其實仔細回想就能還原,十八線跟齊廈說著話,曖昧了十八個彎齊廈都沒回應,他索性脫衣服□□,齊廈驚嚇中站起來推開他,不想弄倒椅子和茶几又有什麼撞到牆邊擺著的木桿砸到了自己。
所幸傷不重,齊廈在車上就回神了,只是不言不語,比往常更寡言。
暮色漸濃,齊廈一個人在房間裡頭,就坐著他常坐那張靠背皮椅上,也不開燈。
從他進房間開始,賀驍就一直在露台呆著,煙抽了半盒,直到屋子裡的人打眼看成了一個黑黝黝的影子,他拉門進去,但也就是在門口站著,外頭的燈光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片刻,齊廈頭轉到這邊看了一會兒,「……是你啊。」
賀驍沒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到齊廈跟前半跪半蹲下來。
齊廈似乎被他這動作驚到了,愣一下,「你……這是在幹什麼,你坐著吧。」
賀驍沒動,齊廈的手就搭在扶手上,有那麼一瞬間,賀驍是想握住的,但最終他的手只是在身前緊握成拳,問:「你還疼嗎?」
齊廈果斷地搖頭,「不疼。」
晦暗中他眼中幽光閃動,「你是在自責嗎?你不要自責,其實都是我自己的事兒,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著我……」
他頓了頓,「你很久沒見過魏央,想去說說話也是人之常情,不怪你的。」
賀驍心想我就在外面,但沒進去。
心裡頭煎豆子似的,好多話噎著說不出來,這隻鹿還是這麼的呆,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了,可也真的笨得讓人心疼。
但齊廈突然嘆了口氣,說:「可是賀驍,人不能一直停在過去,總是該想著走出來的。」
他這一句話說得前所未有的深沉,不知道是說給賀驍,還是說給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