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兩通電話

　　「《貧民窟的百萬富翁》，」正當羅伯特和妻子把光碟放進DVD播放機的同時，在法國小城坎城，這個名字也被不停地念叨著，「這就是大夢今年送來的參展電影嗎？」

　　「沒有送自己的《夢露》，沒有送《邁克爾·克萊頓》，珍妮佛的第一次坎城選擇了《貧民窟的百萬富翁》——」

　　「當然，技術上來說，這還不是她的第一次坎城，畢竟這只是她買下的一部電影……不過，她肯定非常看好它——你們聽說了嗎？華納就是用這部電影換來了和珍妮佛一起注資《Shero》的機會。」

　　「是的，之前我和安·李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曾經和我說過這件事，華納是用這部電影五年內的北美版權買下了注資機會，我還聽說大夢事後買下了它的全球發行權，或者乾脆是把版權給買斷了？不知道有沒有這事兒。」

　　「這就不清楚了，你知道，這一次來的英國同行並不多，也許過幾天會有倫敦來的記者，能給我們一些消息。」

　　「看過這部電影嗎？聽說它07年就拍好了，但到現在全球都還沒有上映，也許這就是大夢買下了它全球版權的明證，我就是奇怪，這部電影已經製作完成，為什麼去年沒有發行，而是拖到今年？」

　　「也許是害怕形成奧獎競爭。」

　　「這部電影有這麼牛嗎？奧獎競爭？」

　　在某一個討論場合，一位國語中帶了濃烈港臺腔調的中年男人不以為然地說道，「當然導演很有名，但《猜火車》和奧斯卡一點關係也沒有，丹尼·波義耳都不知幾中意髒亂的場面，奧斯卡又最不喜歡這個，一聽名字，部片就和奧斯卡有緣！」

　　「安，你的意見呢？你在好萊塢做了這麼久，有沒有和珍妮佛·傑弗森吃過飯？有的話，請來認識認識咯，大家都是同行，都是朋友嘛，她和北京關係那麼好，中文說得很溜的！交流上應該都沒有障礙。」

　　雖然一直以來都在美國發展，但因為題材選擇，和中文娛樂圈其實關係很深，老相識不少的李安溫文爾雅地搖了搖頭，含蓄地笑了笑，「她這一次沒來坎城，只是導演和主演來了做宣傳。」

　　「是不是？就說人家手裡的項目很多的，分分鐘上億啊，杜老闆，」一位女士笑了起來，開朗大方地說道，「這部電影都未必有那麼好，只是人家現在手裡沒有合適的項目推過來，坎城一直對英語電影很冷淡的，又不像是威尼斯，報坎城有什麼了不起？又沒獎，報威尼斯的才是重頭戲——哎，聽說這一次大夢要報什麼去威尼斯了沒？」

　　「還沒聽說，大夢今年應該是沒別的藝術電影了，」港臺腔的男人又抱怨了起來，「關係太硬，有她在，香港電影都是拿不到獎的，逃到坎城，她又跟來！」

　　「也是——喂，人家現在都做女英雄了，你們還不跟上？」女演員笑著慫恿了起來，「也給我們開部片拍——」

　　雜七雜八地聊了一陣，話題還是回到了《貧民窟的百萬富翁》身上——雖然坎城還沒開幕，但按照這種電影節的慣例，其實大風向早已經出來，而身為評委的女演員也已經劇透了最終結果：雖然入選了主競賽單元，但《貧民窟的百萬富翁》肯定是沒有得獎希望的了，坎城的血統一向不太青睞英語系影片，在保證公正性的基礎上，英語系影片應該是優先度最為靠後的選擇，否則電影節勢必成為好萊塢影片的天下，實際上這也是歐洲三大電影節的無奈之舉，再者，三大電影節的口味比奧斯卡更加藝術，《百萬富翁》的題材相對來說都顯得過於商業化了，從內容介紹上以及主角的年齡等因素來看，像是一部劍走偏鋒的愛情電影。不過，既然是珍妮佛·傑弗森挑中並推出，甚至不惜為此邀請華納參與她目前最重視的拳頭作品《Shero》的電影，這些也是各自地區數一數二精英的人們，還是給了它極大的關注和興趣，甚至有一種隱隱的期待感——這種期待甚至和導演本身沒有太大的關係，也和題材無關，就只是因為它被珍妮佛·傑弗森挑中了而已。

　　「不如我們找個家宅了，」女演員索性張羅了起來，「有家庭影院的就可以，我這裡有碟的——喂喂，別打我啊，也就是今天才剛拿到手，還沒有看！不如大家一起咯！」

　　「可以。」

　　「可以可以。」

　　「我去打電話，我有個朋友，好像就是在這附近有套別墅……」

　　對於活潑的電影人來說，晚上10點，夜都還早，雖然第二天就是開幕式，但也組織不了他們換地方續攤的決心，更有人熱情地招呼著安·李——這群人中咖位最高，已有一尊奧斯卡傍身的大導演，「反正沒事，就一起去了？」

　　「其實我看過，」李安卻有些猶豫，「這部片做好很久了，有些小國家直接做的DVD發行……」

　　他考慮了一下，又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再看一遍也沒什麼，聽說珍妮佛為了參展，重新讓劇組在孟買做了一些補拍工作，不知道她會把成品改成什麼樣子。」

　　「哎呀，原來看過！」他稍微露了露底蘊，立刻讓一群人驚歎著拍起了馬屁，也有人好奇的問，「那電影怎麼樣？」

　　「很出色。」李安沒有吝惜自己的誇獎，他默想了一下，又加上了一句，「拿不了坎城，但是奧斯卡的口味——珍妮佛去年沒發行它是正確的……如果《百萬富翁》去年上映的話，有可能《夢露》就拿不了最佳電影了。」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正因為他看過《百萬富翁》的原版本，並聽說了劇組為了參展補拍鏡頭，重新修改已經終剪的版本，所以才對福克斯提出的重啟《少年派》，引入大夢的提議不置可否——李安承認，自己需要一部歐美主流的出色電影來彌補《綠巨人》的損失，雖然在這部電影之後他推出了《斷背山》和《色戒》，但好萊塢依然對於他在上億大製作中的表現信心不足，畢竟他唯一的一次嘗試失敗得有些淒慘。所以他可以理解福克斯想要對他做一些場外指導的心情，他也不反感有個懂行的人來和他討論電影，對於福克斯給他這個機會，他也心存感激，願意盡力配合，但這個干涉必須有個度，他不會為了感激更改自己的核心想法，做出自己不想看的電影。所以，即使明知機會寶貴，他也沒有點下這個頭，而他想要用自己的雙眼來判斷，到底是參展版本好，還是原版本更好，也許，這能幫助他下定決心……

　　人多好辦事，更何況這裡坐著的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很快的，一行人就坐到了酒吧附近的一間小別墅裡，被派回酒店取影碟的助理也趕了過來，在主人的操作下，室內很快幽暗了下來，一隻金杯出現在螢幕正中——製作公司的Logo，電影開始了。

　　……

　　飾演賈瑪律的戴夫·派特爾一句話也沒有說，跳下了空蕩蕩的軌道，緊盯著拉提卡，翻身登上月臺，把他們的距離縮短到了極限，在他們幸福的相擁和親吻之中，片尾曲響了起來，威洛·貝舒了一口氣，抽出紙巾擦了擦眼睛。

　　「俗氣的結尾。」她有些自嘲地說道，「完全是為了市場考慮，然而我還是不能不被感動，流出了廉價的淚水。」

　　「是啊，俗氣的結尾，」羅伯特當然沒有絲毫流淚的衝動，他心不在焉地應和著妻子，閉上眼回味著之前的情節，過了一會才說道，「以小見大，這是一部橫向的《阿甘正傳》。」

　　身為資深媒體人，威洛又豈是一般的花瓶嬌妻？她並沒有被羅伯特的思維甩下，而是敏捷地說道，「你說得對，橫向的《阿甘正傳》，這部影片最出彩的點是結構，精密的三重結構帶動了整部電影的建構——舞臺上的每個問題引發了賈瑪律人生中的一段經歷，而賈瑪律的人生——」

　　「映射的是印度這個國家的種種問題。」羅伯特點了點頭，「這個切入點要比《阿甘正傳》裡的長椅對話自然，也更有戲劇性。」

　　「但結尾則不如《阿甘正傳》雋永，談論的也不是美國的國內問題——而且人物塑造上輸了一籌，他們畢竟沒法把湯姆·漢克斯拉進這部電影裡。」威洛犀利地說道，隨後又調皮地笑了笑，「但不論如何，這的確是一部典型的奧系傑作，看起來大夢把它押後上檔是絕對正確的，和《夢露》比，這部片在題材上太佔優勢了——真不知道華納在想些什麼，居然會把它換給大夢，做這個決定的人應該馬上辭職。」

　　「如果《Shero》能複製《加勒比海盜》的票房，那麼這麼做就是值得的。」羅伯特搖了搖頭，「印度題材，大量外語，非白人演員……這部電影的市場潛力有限，華納做了一個可以理解的決定，如果我是傑夫·羅賓諾夫，我不會後悔，畢竟，這個決定也讓他們和大夢……」

　　想起他的煩心事，羅伯特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連結了家庭娛樂中心，在硬碟裡找到了另一個視頻。

　　「這是？」威洛有些吃驚，「你不是已經有了一個檔了嗎？為什麼我們還要等光碟？」

　　「這是原版，參展版在珍妮佛的指導下做了一些改動。」羅伯特沉穩地說道，「我想要看看她都改動了什麼地方。」

　　「這——」威洛的眉頭擰了起來：以羅伯特的身份，幾乎說是日理萬機都不誇張，看一部電影還可以說是放鬆，而同一部電影看兩遍？這種事由他來做，似乎有點太自低身份了。

　　剛想說些什麼，但看到丈夫的表情，想到近來的流言蜚語，威洛又咽下了口中的話語，她站起身來，給丈夫留出了足夠的思考空間，「那麼，我就不叫你吃晚飯了……」

　　……

　　「唔……」

　　當畫面再度轉黑，片尾音樂開始播放時，寬敞的客廳裡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最終，還是香港導演打破了沉默，用港味的普通話略帶尷尬地承認，「這個和《猜火車》是有不同……」

　　「結構上來講，無懈可擊。」從電影開始，就一直沒有說話的女演員搖了搖頭，輕聲而詫異地說道，「這部片是得獎片的味道啊……」

　　沒有人反對她的說法，雖然香港導演也有片參展這一次的坎城，但他也對女演員的話毫無意見，「整部片從頭到尾，有一種完滿的感覺，線索的那種交織，還有丹尼的鏡頭，都幾犀利嚄！最難得是到結尾都非常有力，整個收束住，非常飽滿多汁，尤其是哥哥的演員，槍戰那場戲真的好出彩的——安，你看到怎麼樣？原版是不是更精彩？」

　　「……這一版更好，」李安罕見地沉默了很久，幾乎讓人以為他打算失禮地無視這個問題了，這才盯著螢幕，輕聲地說，「和這個版本比，原版的結尾就有些草率了，後半段乏力……這一版應該是多加了一些鏡頭，解決了這個問題。」

　　「後半段乏力？」大家的興趣都被引出來了，「這怎麼講？」

　　「丹尼·波義耳非常擅長拍髒亂的場面，用一種震撼性，但是非常有真實感的手法去呈現衝擊性的鏡頭，喚起你對電影內容的強烈關注，」李安整理了一下思緒，斷斷續續地說道，「他拍演播廳那種印度特有的庸俗美也還可以，注意到他的鏡頭，演播廳裡的那種豪華是很俗氣，很有印度特色的——但是他不會拍，或者說他沒那麼愛拍最後線索收束時的一些愛情和衝突戲碼，所以後半段的蒼白無力是原版一個突出的缺點，尤其是拉提卡往回奔跑去接電話的那場戲，演員和場景、鏡頭都不到位，和前半部水準差得太多，手法過分粗暴，完全商業化了，你可以看得出來，丹尼的情緒在這時候是急躁的……在這樣的幾個關鍵點上，參展版都做了更改，有的是多剪了鏡頭，有的是做了重拍和補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具體差別在哪裡，還要再研究，不過……」

　　他微帶震撼地搖了搖頭，低聲地說道，「如果這一切都出自珍妮佛的指點，那她就真是，真是……」

　　說到這裡，他仿佛忽然下了什麼決定，站起身匆匆地說道，「抱歉，不過我有一個緊急的電話要打——」

　　他又瞥了螢幕一眼，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一邊走一邊尋找著手機，甚至連一刻也無法等下去了：確實，珍妮佛指導丹尼做了一些改動，而成名已久的丹尼，在被這個小丫頭使喚的時候，也許就和他在思考著這個可能性的時候一樣苦澀，不管對方正確與否，這種被後進指點的感覺依然是複雜的。

　　然而——然而只要電影的品質能有提升，只要這能做出一部更好的電影——

　　按下了撥號鍵，他把手機放到了耳邊，默默地想著：畢竟，到最後，最重要的還是電影——

　　……

　　巧合的是，當李安按下鍵盤的同時，跨越千萬裡，遠隔重洋，在地球的另一邊，羅伯特·艾格，這位好萊塢權力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也剛結束了自己的第二次觀影，他在室內來回地走動著，步伐之大，速度之快可說是非常罕見，擰緊的眉頭暗示了他為難的心情——他仿佛在思考著一個困擾他已久的難題，並不知該何去何從，下什麼決定。

　　「羅伊……股權……漫威……」

　　時不時的，他會念叨幾句旁人難以理解的單詞或短句，手指屈張，仿佛在心算著什麼，這樣焦躁的踱步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他猛地一跺腳，一下刹住了自己的步伐。

　　「是下定決心的時候了。」

　　低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羅伯特深吸一口氣，所有的猶豫、糾結在這一口氣中都被驅散，但慣常的溫和有禮並未回到臉上，他板著臉拿起話筒，仿佛在醞釀著什麼似的，惡狠狠地按下了撥號鍵，閉上眼深長地呼吸著，等待著對方的接聽。

　　「Hello？」很快的，彩鈴中斷，一道鎮定的聲音出現在了電話的那頭，「鮑勃？」

　　「你還想不想在這個行當混了？」羅伯特立刻釋放了他讀條已久的大招，他的咆哮聲在書房中來回震盪，幾乎激起了一陣可見的風暴。「告訴我，這個CEO，你還想不想幹了？——理查·W·庫克！」

　　作者有話要說：注：1《OZ》是詹姆斯弗蘭克，付蘭蘭演的那部電影，是不是叫魔境仙蹤啊中文名？它應該是這幾年童話改真人的第一部

　　2迪克·庫克是真人，羅伊·迪士尼也是，也的確是羅伊直接把邁克爾趕出迪士尼的，別的當然均為虛構。

　　3李安去坎城是因為有片入圍了，《製造伍德斯托克》，這部片知名度較低。

　　4關於福克斯和李安的創作分歧是採訪裡李安自己說的，福克斯想把少年派做成徹頭徹尾的商業娛樂片，李安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