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前輩,待您出關,我們再——
「那個百禽……」
蓮王原本還想繼續徵詢萬海, 如何處理百禽真人, 但看見萬海虔誠的目光,眼裡耳邊再無他人, 便默默噤聲了。
雖然當初隨口邀請了百禽與鳶飛、萬海一同前往木族領地療傷, 但蓮王不可能對外族真的毫無防備。能讓鳶踏足聖蓮池,因為重塑肉/身只能利用聖蓮藕根方能有一線希望。蓮王以及木族高階都對血肉木軀十分重視,因此破例一回。
甚至菩提身的萬海都沒有資格進入木族聖地,不過他也不太在意, 反而誠心修煉起蓮王相贈的功法,試著用凝結『菩提水』報答木族, 是當真將鳶飛之事視作己任對待。
至於百禽,蓮王壓根沒有想過讓他進入聖蓮池。
木族天生與木靈氣親和,開智的木妖都懂一些回春醫理論。當日在鳥族初見,神識掃過百禽氣海遍佈傷痕的衰老元嬰, 蓮王就知道百禽若想保住壽元, 只有散功退回金丹境界一途了。
若百禽願意散功,木族倒是能提供靈花異草助他增益修為,重新衝擊元嬰境界。
從頭到尾,萬海、鳶飛對百禽的態度自然,恍若友人。看在兩位尊客的面上蓮王對百禽也算盡心盡力,其實元嬰散功二次衝擊結嬰的概率極大,畢竟到達過更高的境界,不論心境還是肉身都做好了萬全準備,不過再走一遭罷了,何況又有木族輔助。
然而,百禽拒絕了蓮王的建議。
其實百禽知道,自己這元嬰並非潛修得來,一旦散功別說保住金丹期再次結嬰,一朝跌落到心動期都有可能。
一個如此不知趣的垂暮元嬰,蓮王水芝也在懶得上心,囑咐宮人們好生伺候就再未過問。
卻不想,百禽竟然會硬闖聖地!
百禽雖然重傷久不能愈,但好歹是個元嬰,猝然拚死發難直闖木族聖地,木族的侍衛宮人根本攔不住,等蓮王帶著木族長老匆匆衝進聖蓮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無力阻止。
在一片燦爛的金光中,是鳶飛布下的結界,根本牢不可破。
「師尊,若徒兒百禽折了這木族聖蓮子,是不是就能和你再度長相廝守了?」
在場木族無一敢相信,輕輕落足在金蓮葉上的清俊男子會是那個終日咳喘,如殘燭般飄搖的佝僂老人百禽,但男子的確自稱『百禽』。
而且,百禽竟然稱呼鳶飛為師尊?
妖族不知道人界那些辛密糾葛,個個面面相覷。
手持冰劍,百禽候了半晌都不見鳶飛睜開雙眸,花枝搖曳襯地少年格外妍麗,卻始終安詳閉著雙眸打坐。於是,百禽閃電般出手,伸向了鳶飛身後那朵聖蓮池中唯一盛開的菡萏聖花。
「百禽道友,你為何要一錯再錯?」
彷彿一聲嘆息,鳶飛終於抬起一根手指,於是陣法湧動,頃刻間綻放出無數雪蓮。出塵少年如玉的光/裸腳尖點足花海,好似一副美不勝收的畫卷,但又暗藏殺機。
無數花瓣捲向百禽,元嬰的護體靈罩都無法阻擋,很快真身上飛出無數血線,潔白的雪蓮瞬間被鮮血染成妖冶紅蓮。
元嬰之間的比鬥,一呼一吸都可能重傷對手。
鳶飛顯然還是手下留情了,只想用陣法逼退百禽。而百禽顯然也沒有盡力抵抗,反而不管不顧收回了護體靈氣,單憑千瘡百孔的肉/身衝了過來。
「百禽?!」
驚怒不已的鳶飛終於掙開雙眸,看向自尋死路的百禽,卻聽到了耳邊一聲自嘲苦笑。
「師尊,您終於願意睜眼看看我了……」
一夜恢復青春,以百禽的傷勢根本不可能,唯有燃燒元嬰之力,所以他早晚逃不過一劫。他閉上雙眸直挺挺地用胸膛撞向擋在鳶飛面前蓮座花瓣尖端,單手緊握冰劍,寒靈氣肆意奔騰,腳下聖蓮池居然也凝出一層薄冰。
「當年,是我負了你……所以我們一起重入輪迴,來世修得共枕緣,我定然將你捧在手心、護在心尖。」
睜眼,百禽眼中已經滿是瘋狂之色。
這幾日,知道自己要麼空耗壽元,要麼自散修為,再無他法,百禽陷入了絕望。
翻來覆去數個不眠之夜,夜闌人靜百禽眼前晃動的卻始終是當年與師尊濃情蜜意的日子。他倏然明悟,他恐懼的竟然不是死亡,也不是境界跌落。而是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與鳶飛平起平坐後,他徹底已經徹底失去追回這人的希望!
於是,一個念頭如同種子落進了他的心裡。
強弩之末拚死一搏,手起劍落,血光四濺。當骨肉撕裂的聲音響起,看著冰劍貫穿了鳶飛單薄纖細的酮體,百禽心臟無端的刺痛起來,但想到自己也將結束這荒唐的一聲,內心又禁不住狂喜起來。
下一刻,百禽卻忍不住睜大了雙眸,因為鳶飛對他露出了笑容,與之前雲淡風輕的疏離笑容不同,這一次自己的師尊終於真真正正看著自己了。
只是,眼眸是極致的冰冷,嘴角是無盡的諷刺。
「百禽,你還是活著吧。」
鳶飛嘴角淌下鮮血,卻笑靨如花。
明明快要死去,鳶飛卻覺得很奇怪,彷彿眼前這個苦訴絕戀,甚至還要與他殉情的荒唐修士根本只是個陌生人,他在青空下看完了此人一身,看著他恍如丑角般蠅營狗苟一生,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而且,鳶飛還知道如何能讓這人在即將消逝與人間前,再次無比痛苦,就是讓他不能如願。
獨落黃泉,也不會帶你同行,這就是最大的嘲諷。
於是,是否要讓此人痛苦?
這世上,有些人不值得同情。
幾乎一念之間,鳶飛莞爾一笑,揚起手。
「什麼?不要!讓我死!讓我死!!」
果不其然,發現尖銳的花瓣只是堪堪劃破胸口的肌肉,自己反而在罡風中倒飛出去,周身白紅相間的花雨亦偏偏潰散,百禽絕望的抱住頭嘶吼起來。
百禽表情變化在鳶飛眼中猶如慢動作,不可置信繼而驚恐無比。
就在這時,幾乎同樣情緒的嘶吼卻驟然驚醒了有些恍惚的鳶飛,他忍不住扭過頭去,忽然發現總笑容滿面陪著他下棋的那位古怪的佛門晚輩,同樣雙手抱住頭,望向他絕望嘶吼。
「不!!鳶飛前輩!!!」
為什麼,他和百禽露出了如此相似的表情?
百禽作繭自縛,永遠留在回不去的過往中,看中早就看不到真實看不到現在,學不會放下,執唸成魔,所以瘋狂至此。
可是,萬海為何如此?
鳶飛靈犀一動,自己那顆早就枯萎的心驟然跳動了一下,還未成型的念頭流入心房。
可惜,鳶飛來不及去想請這股難以名狀的情緒,頭顱就混沌起來,身體的感覺彷彿在絲絲抽離,緩慢輕柔,甚至沒有絲毫楚痛。
這就是死亡麼?
鳶飛滿足得任由自己墜入黑暗,耳邊卻響起了慈祥又蒼老的聲音:
『孩子,你想活下去麼?』
原本,鳶飛想回答不想。
可不知怎的,萬海的笑容卻闖入了他模糊的識海——
比他小了數百歲的年輕人,得知他要入聖蓮池閉關,急匆匆來送行,大概是習慣了光頭,笑著抬手伸向頭頂,卻摸/到了三千煩惱絲,又訕訕放下手,半晌別出一句令人哭笑不得話:
前輩,待您出關,我們再切磋棋藝吧?興許我苦練,能贏你一次呢。
「我想活下去。」
至少,要讓萬海贏過我一次吧?
想到這裡,鳶飛換了答案,下一刻就被拉進了恍如母體羊水般溫暖的液體中。
萬海卻不知道鳶飛最終竟會為了他改變了決定,他聽說百禽襲擊聖蓮池,匆匆趕到,卻只來得及看到令他痛徹心扉的一幕。
近乎透明的冰劍,扎進少年的胸膛,從背脊穿出染成紅色。
可是少年卻對著傷他的兇徒露出絕美的笑容,輕輕把那人推開了。
然後,少年回頭,與他四目相對,眼裡儘是天真的不明所以。
當木族壓著已經瘋魔的百禽與萬海擦肩而過,聽者百禽口中痴狂絕望的呼喚:『為什麼,到最後寧願看著萬海也不願意看著我,師尊,你太殘忍了,為什麼……』
萬海卻下意識合十雙手,輕輕重複了百禽的話。
「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會恨,不會憎?
不知為何,冥冥之中,萬海對日日夜夜擦拭過的那些經書有了一絲體悟。
大抵,立地成佛便是如此吧。
佛從來慈悲,卻也殘忍,垂愛眾生,眼中卻不會有你。無法得到獨愛,亦無怨無悔,即使你愛天下蒼生,往浮生滄海,我也願意如禮佛般愛你。
你即是我生生世世想要禮的那人。
下一刻,萬海便跪在蓮池邊,長跪不起直到蓮王再度回到聖蓮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