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竹清竹安站在太極宮外,來來回回不停踱步,他們守在這裡整整一天一夜,心急如焚,原因就是自從昨日皇上和王爺進去之後,兩人都沒有再出來,不僅未有動靜,任何人也不被准許擅入東宮,所謂『任何人』包括伺候的太監宮女。
內務府總管莊南極不尋常的一直站在門口,竹清竹安不止一次問他是否要送茶送水、送些熱食進去,畢竟王爺身體孱弱,皇上也大病初愈,兩人總不能不吃不喝,但不管他們怎麼問,莊南都不發一語,臉上保持著制式的假笑。
“莊公公,都一日了,您看……”竹清忍不住再度開口。
“小清子,你這麼毛毛躁躁的可不行,出宮後把教習公公的訓悔都給忘了。”莊南尖著嗓子,徐徐說道:“學學小安子,就算心裡急著跟火燒火燎的,臉上都不能透出半點風,咱們為主子辦事,保密就是第一,要是各方人馬都能從你臉色刮下一點蛛絲馬跡,還不壞了主子的大事。”
竹清低下頭,雙手交握,用力捏了捏自己手背,再抬起頭來時,臉色已經恢復平靜。“謝公公指點。”
莊南笑著點頭,眼角瞥見有人來了。
“朱大人,楊大人。”
“臣有事求見皇上,煩您通報。” 掌理都察院的朱見麟是這起風波中第一個私下求見皇帝的大臣。
“皇上有令,不見任何人。”莊南笑咪咪的擋駕。
“莊公公,現在朝廷一百多名官員還跪在英爵殿苦苦等候皇上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今日的早朝皇上毫無緣由的沒去,也沒下任何旨意,已造成人心不安,此正值國家風雨之際,請公公深明大義。”朱見麟渾厚的語氣鏗鏘有聲。
“咱家只是皇上跟前的卒子,皇上要咱家怎麼樣,咱家就這麼樣,咱家認為這就是忠心,其餘的咱家不懂。”莊南不卑不亢,也不做絲毫退讓,末了,再補上一句:“東宮乃天子居所,臣下不宜進入。”
“難道惜王爺就不是臣子嗎。”朱見麟話鋒一轉,不善的怒視竹清竹安,這兩個奴才在此,代表惜王就在裡面,從昨日到今日,惜王竟然膽大包天到留宿東宮,無恥僭越先祖法度!
“朱大人,這事咱家也不是很清楚,要不,等皇上早朝時,您自個兒稟問吧。”一來一往,莊南含糊又不含糊的原封不動推了回去。
面對老狐狸的莊南,朱見麟怒極反笑。“皇上身邊有莊公公這樣的權閹,難怪會生傳位給惜王的心思,莊公公收了惜王什麼好處,金子還是美人?”語畢,還惡意瞥了一眼竹清竹安。
若之前兩人的對話還罩著一層客氣的面紗,現下就是結結實實撕穿臉了。
莊南倒是不生氣,眉毛都未抽動一厘,道:“朱大人見笑了,咱家一個小小的太監,怎麼比的上擁有都察院眾多耳目的朱大人呢,咱家收的那麼一點小孝敬,比起朱大人,實在上不了檯面。”
朱見麟不想再廢話,直接推開莊南,意圖硬闖。“今日我一定要見皇上!”他才推開莊南,竹清竹安已經接著遞補在後面,都察院雖然是監察機構,大臣屬文職,但朱見麟身材高大,是學過武的,竹清竹安根本是螳臂擋車
更奇怪的是禁宮侍衛統領楊鐵心明明就站在一旁,卻不做任何阻攔。
“大人止步。”一抹身影橫空出世,在朱見麟即將踏入東宮門檻前擋下了他。
“喬副統領。”朱見麟皺起眉,沒想過會遭遇這人阻礙。
“子飛,你退下。”楊鐵心沉聲命令,但喬子飛不為所動的說:“卑職奉命,任何人不得進入東宮,違者格殺勿論。”他神色銳利的將佩刀橫在朱見麟胸前,拇指已微微推開刀鞘。
“喬子飛,我命你退到一邊去!這是長官的命令!”
“皇命至上。”喬子飛持刀的手用力一格,朱見麟當場被彈開了好幾步,他按著隱隱作痛的胸膛,沒有傻到真的大動干戈。據說楊喬二人是同門師兄弟,先後被網羅至禁宮侍衛隊任職,兩人武藝上原在伯仲之間,一直有瑜亮情節,但楊鐵心外務較多,又在侍衛訓練上耗費太多心力,以致多年下來喬子飛已略勝一籌。
“不是皇命至上,是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你懂不懂!”楊鐵心握起長劍,咻一聲,劍尖直指師弟。他一拔劍,隨之在後的侍衛也紛紛拔劍,說到底武藝再高又如何,雙權難敵四手,禁宮侍衛副統領終究只是有名無實的職位,既無法知悉內宮佈防,也無法全權調動衛兵。
即便如此,喬子飛完全沒有讓步的意思。
就在此時……
“大膽,竟敢在此拔劍,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
“爺!”看見主子,竹清竹安趕忙迎上去。
韓士舒緊抿著雙唇,臉色蒼白而淩厲,眼角細看泛著些許血絲。“把劍收起來。”
楊鐵心未有動作,只是凝視著韓士舒。
“把劍收起來。”韓士舒再重複了一次,一字一字,說的非常緩慢,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卑職失禮了。”楊鐵心將劍插回劍鞘,向後退了一步。
“莊公公,給皇兄準備沐浴,還有快點送上晚膳。”韓士舒轉身吩咐,莊南點點頭,手一揮,幾個捧盤子的小太監隨他走進東宮,
“朱大人,皇上有旨,讓還在英爵殿的大臣都回家,喬副統領,兩刻鐘之後請你去清場,不願離開的,直接丟出宮外。”韓士舒溫淡的語氣中隱含著強硬,竹清竹安有些吃驚,主子很少這樣子講話,尤其是對朝廷官員。
“王爺已經以儲君身份自居了?”朱見麟按不下一口氣,不顧尊卑的說道。
“朱大人。”韓士舒看了他一眼。“都察院的職責是監察百官,不包括皇家內務,請謹言慎行。”
一口氣沒按下去,吐出來又被硬生生塞了回去,朱見麟憋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竹清竹安,回季善……不,回王府。”韓士舒不再理會旁人,逕自離去。
一回到王府,一踏進素心居,眯眼男人已經在裡面了,他坐在桌前,見韓士舒回來,站起身柔柔喚了一句:“舒兒。”
韓士舒眼眶一紅,快步投入巫孟信懷裡,在外人面前的堅強全然崩潰,一遍又一遍喃喃喊著:“孟信……孟信……”
“我在,我在這裡。”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巫孟信一手輕拍韓士舒的背,一手順撫著他的枯發。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不該……不該啊……我為什麼都沒有發現……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一直都沒發現……哥哥……哥哥……我……我……我對不起哥哥……我是混蛋……我是混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韓士舒猛烈而狂亂的頻頻搖頭,陷在深深自責與懊悔的泥沼之中。
“這不是你的錯,舒兒。”巫孟信此刻真恨言語上的貧乏,想不出什麼詞彙給予心愛的人安慰。
“也不是哥哥的錯!但……但為何……要由哥哥承擔……為什麼……”韓士舒心痛如絞,心臟像被碾成片片碎屑,眼淚疼到淌滿雙頰,卻仍解不了胸口的酸澀,更化解不了最親愛的兄長深埋在心中多年那無邊的苦楚。
“舒兒……”巫孟信下巴抵著韓士舒的發頂,無聲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