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婚事
小小少年,清早起床。
遲滄海吃過早飯,看著面前的湯藥再一次苦了臉。
藥已經喝了三天,雖說中藥沒有西藥效果來的明顯,但是他這幾天一直注意休息和保暖,病已經好了七成,只是這中藥也太苦了,他實在很懷念現代的成藥……
轉頭看向窗外,陽光暖暖的看著就讓人覺得舒坦,這才想起來,他已經好幾天沒出屋了:「杏兒,我出去走走。」
銀杏楞了一下:「少爺,還是別出去了吧?這都辜月了。」
遲滄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銀杏說的是陰曆十一月,第一世的生活離的太遠了,好多說詞,他一時都有些反應不上來,沖銀杏笑了一下:「沒事,就在院子裡,我骨頭都躺酥了。」
銀杏沒再說話,打開櫃子,翻出兩件夾著薄棉的長衫,除此之外,再沒什麼冬衣了。櫃子邊上還有條貉子毛的領,遲滄海看了半天,才想起來那是件大氅的領子,這還是好多年前林丹陽送他的,只是沒過幾天,大氅就被趙氏要走了,就剩個領子,還是被銀杏藏起來的……
遲滄海撇了撇嘴,套上兩件長衫就往外走,銀杏只能抱著個領子跟著他。
一出屋,他就覺得自己被北風直接吹透了:「我勒個去啊……」
他忘了,他現在是終日不出屋,身子骨單薄的三少爺,不是上大學練過跆拳道的醫學生,也不是沒事背著醫療器械敢徒步走幾公里山路的遲醫生了。
遲滄海:「杏兒,快,領子給我。」
銀杏趕快給他圍上:「少爺,要不回吧。」
雖說不管事,畢竟脖子不灌風了,而且在外面適應了一下比剛才似乎強了點:「沒事,走走。」
他現在不好出自己的院子讓人看見,好在平時也根本沒人會來三少爺的院子,他繞著院子跑了兩圈就開始喘,沒辦法,就停下緩緩順便做了一套廣播體操,把銀杏看的一愣一愣的,遲滄海在心裡樂:估計自己這會兒看起來特像個精神病。
又坐在院子裡的破石凳上曬了會太陽,遲滄海就冷的進屋了,想改善自己的體質,還得慢慢來。
剛坐下,就有人敲門,銀杏開門之後,讓來人在門廳處候著,走過來遞給他一封信:「少爺,剛送來的。」
遲滄海接過信,對門廳站著的男人倒是有幾分眼熟:「杏兒,這是哪個院子的?」
銀杏:「木頭是芸娘的兒子。」
遲滄海想起來了,芸娘是他的奶娘,當初是作為他娘的陪嫁一起過來的,木頭比他大一點,小時候還一起玩過,怪不得覺得見過,看了眼手中的信封,對木頭招了招手,讓他走近些:「你現在在門房麼?信怎麼是你送來的?」
木頭:「我娘吩咐過,跟少爺有關的事要仔細,今天正好看到,就親自送過來了,小的不在門房,只是雜役。」
遲滄海深深的皺起眉頭,按說少爺的奶娘在府裡地位是很高的,結果他娘死了,芸娘就被送到莊子裡,竟幹些粗活,而木頭居然只被安排了雜役,想到這,不禁握了握拳,遲家當真是容不下他們母子。
歎了口氣,抬頭對木頭說:「以後留在我身邊做事,你可願意?」
木頭的眼中多了神采,點了下頭。
遲滄海挺滿意,木頭長得很正氣,面對他的時候一直是不卑不亢的,不諂媚不討好,卻讓人覺得放心,而且,他現在在遲府還是那個沒什麼地位的三少爺,木頭卻依然選擇留在他的身邊,芸娘的兒子,自是忠心的。
轉身把多寶閣裡的幾件玉飾還有一個木頭箱子交給木頭:「把這些東西分幾次當了,回頭我會去跟總管說一聲,把你調到我院子裡伺候。」
木頭把那幾塊玉飾在身上小心收好,又把箱子用東西包好搬到偏房才轉身出去了。
遲滄海點頭,是個仔細的。
低頭看了眼信封,是陳掌櫃的信,打開一開,還有一個信封,上面沒有字,再拆開,信上只有兩句話:等我,兩日到遲家。林丹陽。
遲滄海勾起嘴角,這個舅舅對他脾氣。
他本想等林丹陽來了之後再去見他爹,結果遲老爺和趙氏卻先找上了他,小廝過來通報,說讓三少爺去前院的時候,他著實愣了愣,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隨後譏諷的哼了一聲。
遲滄海既想裝病,也確實怕冷,奈何他的棉衣也就那麼兩件,一路經過迴廊,全是穿堂風,他覺得自己已經被凍透了,這下等到了前廳,也不用裝了,病情加重,噴嚏咳嗽個沒完。
在他想問安,結果兩次都被噴嚏打斷了之後,趙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絹:「算了算了,坐下吧。」
遲滄海巴不得,點了下頭就去一邊坐著了。前廳很暖和,但是他依然覺得冷,捂了好一會,終是止了噴嚏,然後聽到一個聲音,讓他心裡顫了顫:「滄海,爹有事跟你說。」
遲滄海頓了一下,才緩緩的轉頭看向上座的男人,本該是這世上自己最親的人,卻是害死自己和娘的罪魁禍首,他以為過了一世這麼久,再看到這個男人,應該沒什麼感覺了,但是現在才發現,他心裡依然覺得怨恨。
遲滄海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遲老爺,遲有德看著他這一副面孔就覺得喪氣,尤其,他的臉又長的那麼像林氏。不自覺的皺起眉頭,不過隨即又舒展開,一派溫和的語氣:「鎮南王府昨天已經派人來知會過了,有意與遲家聯姻,這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家實在是高攀了的,滄海,你要惜福啊,等皇上賜了婚,你就嫁進鎮南王府做世子妃吧。」
遲滄海在心裡歎了一聲:果然。上一世鎮南王府就來提過親,只是時間上比現在要晚,因為對方還沒來下聘,趁著遲有德生病,那兩個白癡兒子竟然為了那點家產把他趕了出去,沒多久他就病死了,所以這件事情,最後到底如何收場的他就不清楚了。
遲滄海低下頭,掩飾住臉上的嘲諷:「這的確是大大的好事啊,滄海不敢搶了這麼大的福祉,還是讓給哥哥們吧。」
遲有德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遲滄海會說出這種話:「不必推讓了,你的哥哥們不會跟你計較這個的。」
遲滄海在心裡冷哼了一聲,語氣很惶恐:「但是爹一直說滄海是個災星啊,如今爹把災星送進鎮南王府,要是害的人家出了什麼事,遲家豈不是要抄家滅族了?」
遲有德聽到『抄家滅族』的時候,氣的瞪起眼睛,用力一拍小几:「混賬東西,胡說八道!你以為你有多大本事,還能剋了鎮南王?」
遲滄海的語氣越發委屈:「但是滄海害死了娘啊,這些年滄海一直覺得愧疚,所以,不要再出去害人了吧,還是在家裡待著吧,爹放心,哥哥們定能做的很好的。」
遲有德氣的哆嗦,他們當初確實一直騙遲滄海他娘林氏是為了生他才死的,就是被他剋死的,誰成想他把這茬用到這了,那如今應該說他是災星還是不是?遲有德壓下怒氣,遲滄海的話,讓他有種吃了餿飯的感覺:「準備準備嫁過去就是了,剩下的,無需你操心。」
遲滄海不再多言,目不轉睛的盯著男人看了許久,隨後勾起嘴角,衝著遲老爺點頭一拜,笑著輕吐了一個字:「好。」遲有德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接著說:「我要了木頭進我院子當侍從,我想這點要求,爹一定會同意的。」說完翩然一笑,直接轉身出了前廳,只留兩個人一臉錯愕的愣在原地。
遲有德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他一直覺得遲滄海就是個軟弱性子,成天悶聲不響的沒有半分存在感,他當年本就是利用林氏,連帶著這個親生兒子他也喜歡不起來,不過遲滄海身體本來就不好,遲有德覺得他也活不長,便任他自生自滅,不過如今得了這份親事,他很慶幸這兒子總算還有點用處。他料定這事遲滄海不會有任何反駁,因為那小子一直覺得虧欠,但是他沒想到遲滄海會露出這種輕蔑甚至是同情的目光看著他!還有剛剛他身上完全超出年齡的那份內斂沉穩,甚至還帶著果斷決絕,難道他一直都低估了這個兒子? 而且,木頭又是個什麼東西?
趙氏本來對於遲滄海去做男妃還有點幸災樂禍,但是沒成想他這麼容易就同意了,甚至臉上連點難受生氣的表情都沒有,又覺得不痛快:「老爺,你看看他,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讓他嫁進鎮南王府,可別丟了我們遲府的臉。」
遲有德瞇起眼睛:「沒規矩你也先忍忍,等他嫁過去,給沐川和沐山謀職的事便十拿九穩了,如今淮南的府尹年事以高,要是跟連家的親事定了,想必能保我坐上那個位置,便是正三品。」
趙氏臉上露出了笑容,卻還是不甘心:「他在遲家白吃白住這麼多年,能為了家裡出點力是他應該的,可憐沐川和沐山天天為了家業操勞,白白養活他這個閒人,我是怕他太得意,失了體面,總應該先教訓一下,讓他更懂些規矩。」
遲有德豈會不知道趙氏是想在遲滄海走之前再折磨他一下,若是平時,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但是現在怎麼說也是要做世子正妃了,被人瞧出什麼總歸不好,而且最近他身子一直不好,腰腹那裡抽搐的疼,心煩的很,趙氏偏又一直提起明明她才應該是正室,兩個兒子沒有出頭之日云云,如今聽到趙氏的話,更覺得煩躁:「夠了!直到成親,不准再去他院子,免得橫生枝節。」說完不再看她,起身離去。
趙氏驚訝的看著遲有德的背影,這些年,他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如今竟然為了那個小畜生訓斥她?隨即怨恨的皺起眉頭。
遲滄海走回自己的院落,卻沒有急著進屋,身上雖然冷,卻也沒有心寒來的傷人。慢慢的掃視著自己的院子,枯草叢生,滿目破敗,他不禁有些自嘲的笑笑,這麼多年,他到底都在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而且他們還故意讓他以為,這樣的生活,完全是他在贖罪,是他的報應……
緩步走到小時候總晃蕩的鞦韆前面,想了想坐了上去,也許再過兩天,他就要離開這裡了,雖不留戀,卻也感慨,畢竟也生活了十六年。
銀杏看著鞦韆上,略微抬頭看著月光的人,臉上像映出一簾銀紗,忍不住感歎:真是美,像極了夫人。
遲滄海一轉頭,就看到銀杏正笑著看他:「怎麼了?」
銀杏笑:「少爺生的真是俊俏。」
遲滄海無所謂的笑笑:「是嗎。」不管是哪一世,大家都說他長得好看,但是這幅好皮相,對他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讓他的病人看到他可以放鬆,不至於增加她們的負擔罷了,不然,真是沒有任何意義,如今,還要嫁給個男人。
緬西國的確是可以娶男子,但不管妾室有幾房,男子卻只能娶一個,而且不會有人娶來做正室,因為這便是自己絕了嫡出,很多世襲罔替的爵位,是只傳嫡子的,所以鎮南王縱使地位再高,世子娶男妻這樣的事,也斷不會是歡天喜地的,即便他是皇上賜婚,明媒正娶,連家人不會對他怎麼樣,但是嫁過去的處境一定是備受欺辱,尷尬至極。
就算他活了這麼多歲還沒談過戀愛,就算他對自己的另一半是男是女其實並沒所謂,但是連家這種侯爵世家絕不是他考慮的範圍,他怎麼會剛跳出火坑,轉身又跳進另一個火坑?而且,他也不會遂了遲有德的願,嫁你妹啊嫁……
遲滄海知道,只要盡快離開遲家,他就是一個平常百姓,鎮南王府無論如何不會再找上自己,到時候是退婚是換人都跟他遲滄海沒有關係,只不過他對遲有德的怨恨又添了一筆罷了。
遲有德又一次的把他捨棄了,完全沒有想過他的意願,更不會考慮他嫁過去的處境,他遲滄海就是個工具而已,他敢肯定,遲有德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連點替他考慮的遲疑都不會有,巴不得的點頭答應,光明正大的把他弄出遲家,從此遲家跟鎮南王府便是親家,遲老爺少不得平步青雲,他估計那兩個兒子也能混上個一官半職,卻全是他一個人換來的,的確是樁好買賣。
想到這,遲滄海又想到了那個沒見過面的世子,他覺得,自己應該給世子寫封信,做做思想工作,買賣不成仁義在啊,怎麼說,世子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