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譚鑒抱了一隻枕頭回去,看到一個女人站在一輛紅色的寶馬車旁抽煙。看到他,女人扔下手中的香煙,摘下了墨鏡。
那是一張看起來仍然相當年輕的臉,精緻的化妝掩蓋了原本的年齡,依舊苗條的身材,使得這個女人看起來似乎還是三十出頭的樣子。
「我不記得你住哪棟摟了,譚鑒。」女人向他微笑,「不過幸好這個小區五年來都沒什麼變化,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這裡。」
譚鑒躊躇,半晌才說:「凌女士,我們上樓再談吧。」
凌俐點頭:「好的——譚鑒,為什麼不叫我阿姨了?」
譚鑒在她前面引路,聞言笑了一下:「你看起來這麼年輕,我叫不出口。」
凌俐歎氣:「我兒子今年都十八了,還有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譚鑒,你對我這麼生分,我開始害怕小川還會不會認我。」
譚鑒笑起來:「你放心,他從來沒在我面前說過你的不是,他連提都很少提起你。」
譚鑒開了門,凌俐走進去,換鞋的時候皺眉:「怎麼你家都沒有預備女士用的拖鞋?」
譚鑒說:「是沒有。」
凌俐說:「你還沒結婚?……為了小川?」
譚鑒倒了杯水給她:「我結不結婚和他有什麼相干?」
凌俐看著譚鑒:「我倒是沒想到你真的幫我養了小川五年,譚鑒。」
譚鑒淡淡的道:「當初你不是付了我錢的,凌女士?契約要到三年後才會終止,十萬塊也不是小數目呢。」
門外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夏小川打開門,僵在門口。
凌俐向他招手:「小川,過來。」
夏小川站著不動:「你來這裡幹什麼?誰讓你來的?」
凌俐有些發怒:「我是你媽,來這裡還要向誰請示?」
夏小川嘲笑著望著她:「我以為五年前我對你的稱呼就已經改為凌女士了。」
凌俐一愣,隨即狠狠的看向譚鑒:「是不是你教他的?!」
夏小川打斷她的話:「你一個不速之客有什麼資格質問這裡的主人?譚鑒還肯讓你進來喝杯茶,換了是我,樓都不會讓你上。」
凌俐摔了杯子,怒叫:「夏小川!我走前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把你養到十三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這麼對我?!」
夏小川說:「那十萬塊是你留給我的?好像存折上是我外婆的名字吧?」
凌俐氣得伸手要打他,譚鑒攔住她:「你來總是有話要說的吧?夏小川,你也少說幾句。」
夏小川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走到沙發邊坐下了。
譚鑒重新給凌俐倒了杯茶。
凌俐說:「我回來只呆一個星期,夏小川,你跟我去美國。」
夏小川說:「你有神經病?」
凌俐連發怒都懶得了:「譚鑒,你跟他說,他這麼死乞百賴的要你養著,究竟誰才是神經病。」
譚鑒心平氣和:「那是你們之間的問題。」
夏小川冷笑:「我自然不會要譚鑒白養。」
凌俐也冷笑:「那你是打算等你有出息了,好好報答他了?你又不是他兒子,你還能將來養他一輩子,給他養老送終?」
夏小川說:「我就是準備要跟他過一輩子。」
「啪——」一聲,凌俐手中的杯子跌翻在地:「你說什麼?」
夏小川慢慢的說:「我要跟譚鑒過一輩子,我喜歡他。」
凌俐一耳光甩在他臉上:「你變態呀!」
夏小川冷冷的看著她:「你是不是後悔當初應該把我交給個女人養?」
凌俐尖叫:「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兒子——你跟我去美國!夏小川,我才是你媽!我有監護權!」
夏小川說:「我好像已經滿了十八了吧?」
凌俐一下子轉過頭去看著譚鑒,見他臉上淡淡的完全沒有驚異心虛的神情,立刻覺得這一切他肯定早有預謀——夏小川會變成這樣子,說不定就是他背後教唆的……還有,誰知道是不是他趁著夏小川什麼都不懂的年歲,就對他幹了什麼?
「譚鑒,我會告你!」
譚鑒反問:「你告我什麼?」
凌俐失語,告他什麼?強迫未成年人發生性關係?沒有證據啊……而且被害者是絕對不會作證的。
夏小川說:「凌女士,你不要一廂情願的把矛頭指到譚鑒身上——變態的是你那個兒子,要告也是告我性騷擾譚鑒吧?」
凌俐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夏小川你看清楚,這個人是個男人!是你表哥!你是不是已經瘋掉了?!」
夏小川說:「男人算什麼?表哥算什麼?我們又生不出小孩,礙著誰的事了?你今天來要說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凌俐氣極,站起來摔門而去。
譚鑒沒什麼表情的坐在夏小川對面,過了一會,他站起來收拾被凌俐摔在地上的杯子碎片。
「譚鑒,」夏小川有些不安的看著他,「你不會答應她讓我跟她回美國吧?」
「你不是滿了十八了?要怎樣決定都憑你自己。」
「你生氣了嗎?」
「我為什麼生氣?」
「……我說我喜歡你。」
「那句話嗎?」譚鑒淡淡的說:「我沒什麼好生氣的,不過你媽大概會氣得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夏小川冷下臉:「她不認我有什麼關係?」
譚鑒歎氣:「怎麼說她也是你媽媽。」
夏小川說:「我只想一起生活的人是你。」
譚鑒微笑:「血緣是不能抹煞的,小川,她是你媽媽,我是你哥,誰也不能替代誰。」
「我沒說要你替代她!譚鑒,我喜歡你,不是為了氣她,也不是開玩笑!」
譚鑒拍拍他的肩:「可我是你哥。」
夏小川眨眨眼,想哭。
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譚鑒的?他自己也算不清楚。
這樣一個普通男人,既不英俊,也不溫柔。五年來每天給他做飯洗衣,從不缺席的參加他的家長會,偶爾關心一下他的學業,生氣起來也會罵他吼他……在他半夜三點感冒發燒的時候背他去醫院;在他得腸胃炎的時候買嬰兒米粉來煮給他喝;在他初中被小混混追著打到家門口的時候,操起兩把菜刀把人家趕跑……夏小川想我甚至都沒有機會去瞭解別人的好,就已經愛上他了。
他沙啞著嗓音開口了:「如果我不是你弟,你會喜歡上我嗎?」
譚鑒沒有說話。
「如果我不是個男的,你會喜歡上我嗎?」
譚鑒還是沒有說話。
「你這輩子是不是都不可能愛上我?」
譚鑒轉過頭來看著他,目光清澈,靜靜的落在他身上。
「一輩子,有多長?」
夏小川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總會遇上比我更好的。」
窗外,蟬聲很鬧。五年前那個夏天,他以為他再不會得到溫暖,他以為他已經沒有家。他被無辜的扔給這個男人,他莫名奇妙的愛上他。
相依為命的糾葛,這個男人承擔了他生命中太多的角色——父母,兄長,朋友,愛人……他怎麼還有力氣去愛上別人。
夏小川悲哀的搖著頭:「太難了,譚鑒……要我再愛上別人,太難了。」
窗簾輕擺,微風掀起少年的額發,那雙黑漆漆的眸子,似乎要望穿另一個人的靈魂。
譚鑒歎息:「再難也會過去,我總不至於耽擱你一生。」
他舉起手,似乎想把夏小川額前的碎發撩開,最終還是在離他臉龐數厘米的地方落了下去,夏小川只看到那雙手在眼前晃過,指甲上有淡紫色的淤血。
再要細看,那雙手已經用報紙包好了碎玻璃片,走進了廚房。
凌俐只能在國內呆一個星期,她辦的是旅遊簽證,到時間必須返回。這一個星期內她一次次的去找夏小川,夏小川給她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不跟你走。」
凌俐絕望了:「譚鑒到底有什麼好的?你還這麼小,你被他蒙蔽了眼睛!將來你就會後悔的!」
夏小川撇過臉:「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他想譚鑒雖然沒有接受他,但至少一直也沒有去愛別人。五年了他哪可能說放手就放手!陳曄那句話說得對,譚鑒他心腸再冷也是個人,只要對手不是女人——是女人又如何?
夏小川眼睛瞇起來,看著遠處。
不到譚鑒談婚論嫁,或向他宣佈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那一天,他就還有希望,他絕不放棄。
***
過了兩天譚鑒學校組織體檢,早上八點半統一到市醫院去驗血。
坐著學校的車去市醫院抽了血,譚鑒用棉棒按著手,走到外面的花園去吸煙。剛吸了兩口,冷不防有人奪下了他手中的香煙:「不要跑醫院來污染空氣!」
譚鑒吃驚的回頭,竟然是喬晉微。
「你來看病?」喬晉微扔了煙頭,問他。
譚鑒看他穿著白大褂,好半天才說:「我來驗血的——你是這裡的醫生?!」
喬晉微說:「難道我看著不像?」
譚鑒皺眉:「我是從沒把你往這個職業上想過。」然後又笑起來,「媽的,你竟然是個醫生!真的假的?」
喬晉微低聲罵了一句,看到譚鑒還按著那根棉棒,便說:「你還按著幹什麼?扔掉啊!」
譚鑒愣了一下:「不是要按五分鐘?」
「你豬腦袋啊?普通人十秒鐘就止血了——你按多久了?」
譚鑒說:「大概遠不止十秒鐘了吧?」把手中的棉棒扔進了垃圾桶。
喬晉微說:「最近身體怎樣?」
譚鑒說:「你和我練習日常用語對話呢!我抽個血你就關心起我健康來了?」
「操!」喬晉微罵了一句,半晌才說,「你最近跟陳曄在鬧什麼呢?」
譚鑒愣了一下:「我和他鬧什麼?」
「他也不去Somewhere胡混了,身邊亂七八糟的人也清乾淨了不少——你跟他在交往?」
譚鑒罵:「靠!怎麼可能?」又說,「他可能是要準備考研吧?」
喬晉微說:「他?考研?搞笑吧?他家老頭子早準備讓他出國了,他考什麼研?」
譚鑒愣了一下,出國?他記得陳曄好像和他提過要打算考研的來著。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喬晉微看著他,「陳曄這小子平時是很濫的,你也知道,但都是玩玩就甩的。他沒什麼耐性,熱情度也不會保持很久,可這次我覺得他像是和你來真的啊……我沒見他對誰這麼執著過。」
譚鑒說:「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喬晉微歎氣:「我是他朋友,總希望他能追到喜歡的人吧?」
譚鑒皺眉,沒有說話。
喬晉微幹嗎要來和他說陳曄的這些事?就這麼短的一段時間,陳曄……怎麼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
他會去養老院作義工,會開始認真學習,會把身邊那些七七八八的人都打發乾淨……如果說這才是他的本質,或者說都是為了譚鑒,譚鑒自己都覺得好笑。
陳曄他像是那種人?
他突然開口問道:「陳曄真的要打算出國?」
喬晉微愣了一下,支吾著說:「啊,那個,大概吧……我也不確定,說不定他就不走呢?」
譚鑒笑起來:「你這麼小心幹什麼?出國是好事啊。」
喬晉微無奈的說:「你不會因為這個就拒絕他吧?」
譚鑒微笑:「你放心,我要拒絕他,絕不會因為這個原因。」
拒絕他?他好像從來就沒打算答應過他吧?
夏小川也好,陳曄也好,都不是他生命中能夠承受住的人。兩個男人在一起,如果只是性,當然是越刺激越快樂,爽到就好。可說到愛,未免太冠冕,也太複雜。傷身傷心傷感情,不是傷到自己,就是傷到別人,一不小心就會頭破血流——何苦呢?
譚鑒低笑。
誰看得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