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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邸》第23章
  第23章 反擊

  無債一身輕,湯媛歡快的打水洗臉,再用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沾染米灰的裙角,景仁宮不准她們穿從前的公服,剩下的新衣裙明日才到,這衣裳至少還要穿半天,她得想法子收拾乾淨。

  卻沒想到回去的路上會遇見馨寧鄉君,更沒想到對方也穿了件杏紅的上衣配鵝黃紗裙,但馨寧不染塵埃,如月華仙子,她卻一身狼狽,難免要生出幾分自慚形穢之感,不過湯媛是個看得開的姑娘,只自慚了一瞬,竟又打起精神,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馨甯有馨甯的璀璨榮華,她也有她的小幸福。

  馨甯攜章蓉蓉並肩走來,甫一發現湯媛,臉色陡然僵住。

  一樣的顏色!對方還是個宮婢!

  無形中仿佛挨了一嘴巴,襯得她比章蓉蓉又矮了半截。

  馨寧面色慘白,死死扣緊手心。

  其實章蓉蓉壓根就沒多想,雖然湯媛的衣裳顏色與馨寧差不多,但款式和衣料分明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章蓉蓉笑著免了湯媛的禮,見馨寧還在發呆,便示意湯媛可以退下了。

  因為這麼一出小插曲,馨寧回去之後便病倒。太后大驚失色,再三查問她身邊人,方才得知此節,心下不由震怒,認定又有宵小狗眼看人低,怠慢了馨寧!於是直接越過皇后發落了尚功局的司制並三名宮女,並斥責她們瀆於職守,對鄉君大不敬。

  哪裡不敬?不就是因為一個掌寢的衣服顏色撞了鄉君。

  可人公主的顏色還時不時與不入流的才人、美人撞一撞呢,顏色統共就這麼幾種,偶爾撞一下本就是在所難免啊!真正講究的是材料和款式以及繡的花樣子,那才真真兒不能出一點錯,越一點級的!

  可是鄉君病了,只這一點,太后說她們有罪,她們便有罪。

  至於湯媛,因為賀緘的關係,太后沒有重責她,但命她將那套惹禍的衣裙拿去燒了,然後在鄉君的殿外跪兩個時辰。

  這可如何是好,湯宮人是奕表哥的掌寢。馨寧掙扎著從病榻上爬起,喚來喜鵲,「快去通知三殿下,請他為湯宮人求求情,莫讓太后再生氣了,是我這不爭氣的身子連累了湯宮人,我……不該病的!」

  喜鵲哭著點頭,勸慰馨寧好好將養自己,這不關她的事。

  可馨寧終是放心不下,又命人前去送糖水與湯媛飲用。

  馮鑫將慈甯宮正在上演的一切原封不動回稟給賀綸,笑道,「太后娘娘這番怒火可真是燒壞了不少人。就不知三殿下聽不聽鄉君的話兒?」

  馨甯也太小看賀緘了。

  他這時候趕過去求情,那就不是求情是求死,以太后的脾氣,說不定當場就把湯媛杖斃!

  太後身為上位者,不就是處罰幾個奴婢出出氣,誰趕在她氣頭上撩虎須,小事也要變大事。

  「行了,別繞彎子,那湯媛有沒有喝糖水?」賀綸問。

  馮鑫笑眯眯道,「湯宮人滑不留手,對著太后正殿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曰奴婢不察,致鄉君貴體欠安,累及太后鳳體違和,實乃不敬不義,太后鳳顏一日不展,奴婢便一日粗茶淡飯,委實不敢享用鄉君一番心意,恨不能替鄉君受苦,換得太后寬心。」

  賀綸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湯媛,有意思。

  可馨寧就有意思不起來了,壓低聲音問喜鵲,「湯宮人果真這麼說?」

  喜鵲點點頭。

  先前真是小看她了,怎能讓這般蛇蠍心腸之人做奕表哥的掌寢!馨寧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

  什麼叫「太后鳳顏一日不展,奴婢便一日粗茶淡飯」?這是說她不如一個宮婢懂事,在老人家氣頭上送糖水給罪奴!什麼叫「恨不能替鄉君受苦,換得太后寬心」?難道她是故意病的才令太后不寬心?這是要太后懷疑她裝病!

  明晃晃的挑撥,用心何其險惡!

  馨甯尚不覺這回踢到了鐵板,她只知湯媛是徐太嬪的心肝兒,靠著主子的青眼日子才比一般宮婢過的滋潤,卻不知她來自浣衣局。從那種地方完好無損出來的人,沒一個簡單的,要不然當年她憑的什麼引起陸小六的注意?

  運氣確實算很大一部分,但只靠運氣她早就死了八百遍。

  這種送糖水的小伎倆真不夠湯媛拆的。

  據說太后聽得湯媛關於糖水的一番說辭後沉默了一會兒。

  倒不是因為一個奴婢會說話令她有多感動,而是由湯媛的懂事思及了徐太嬪。

  想當年,徐太嬪多多少少也幫過她,至少不像其他妃嬪那樣使絆子,如今先帝已去,大家也沒啥好爭的,又有經常摸牌的情分……想到這裡,太后不免也覺得對湯媛的處罰略有不當。

  但以她現在的位置,已經沒有人能讓她低頭,包括皇上,所以上位者錯了就錯了,下面委屈的也就委屈罷。

  只是再想起馨寧,她的一腔憐愛多少有些微涼。

  翌日太后命尚功局的人重新做了一套嶄新的衣裙賞給湯媛,理由是念在她伺候徐太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

  這相當於給了湯媛極大的臉面,也算抹平她在馨寧鄉君殿外跪了兩個時辰丟的人。

  話說那日湯媛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壽安宮,香蕊迎面走來,告訴她三殿下正在太嬪的暖閣等她。

  他,在等她。

  湯媛不由犯怵,也知道自己闖了禍,賀緘定然要恨死她了!

  他一定是來問罪的!

  因為她……她在太后那兒給馨寧鄉君上眼藥。

  她不是有意反擊的,只是被逼到絕路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太后只讓她跪可沒讓她喝糖水,但若拒絕,就等於打了鄉君的臉,她本就「對不起」鄉君,還敢拒絕鄉君不計前嫌的一番好意,不是找死是什麼?

  那可是太后,就算把她打死了,事後最多覺得對不起徐太嬪,而她死也死了,再說什麼都已晚!

  人在危急時刻,往往會做出只對自己有利的反應。湯媛當下便將拒絕的重點圍繞對太后的一片敬愛,甚至暗示馨寧裝病乃不孝!

  現在,她是保住了小命,而馨寧那邊……這種伎倆不點則已,一旦點了,就憑太后那種千年老狐狸,什麼看不透,湯媛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賀緘不會放過自己的。

  湯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對好心的香蕊笑了笑,「好姐姐,求求您再幫我跑個腿兒吧,您就跟殿下說我一回來累的沾了枕頭便睡,誰喊也不醒。」

  壽安宮敢這麼做的除了湯媛絕對找不到第二個,當然這裡也沒人真把她當普通宮女。香蕊心裡驚詫不已,面上卻和和氣氣笑道,「成,姐姐我這就幫你去三殿下跟前撒謊,你可別忘了我的好。」

  「姐姐大恩大德,妹妹牙齒掉光了也不敢忘。」

  貧嘴。香蕊含笑而去。湯媛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消弭。

  其實躲避是非常愚蠢的行為,要知道再有二十幾天,她就要以掌寢的身份搬去南三所,天天在賀緘眼皮底下活動,這筆賬早晚要清算,但她生平頭一回生出怯懦之心,能躲一天是一天。

  接下來的兩日,她每天走長康門上下學。

  而上書房下學之後內廷也基本快落鎖,只要她有意回避,賀緘是沒有辦法捉到她的。為此,徐太嬪費解不已,問湯媛最近緣何一直躲避賀緘?

  她本就不喜歡馨寧,現在是不喜加恨,總有一日她會要馨甯償還湯媛跪的那兩個時辰,倘若挑這時候再得知賀緘可能會為了馨甯為難湯媛,不跳起來拼命才怪。

  湯媛瞭解徐太嬪的脾氣,只好推說雎淇館那邊課業繁重,令人疲于應付,得空一定親自去南三所向賀緘請罪。

  她都這麼表態,徐太嬪還能說什麼。

  再說回賀緘那邊,湯媛一直躲他,馨寧倒是一反常態,主動前來相見。

  不管怎樣都是「病」了三日,馨寧的臉色看上去略略蒼白,妙目黯淡,似有淡淡哀愁與怯意,立在南三所的沐暉亭前,單薄裙擺於微風中搖搖曳曳,弱不勝衣。

  目光甫一接觸到他,聲音竟有些哽咽。她道,「奕表哥,不管你相信與否,我不是故意的,也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嚴重。待太后娘娘消了火,我自會去慎刑司保下那四名無辜的宮人。至於湯宮人,是我對不起她,你怎麼罵我都好。」

  賀緘看了她一會兒,徐徐道,「馨寧,你也知要等太后消火才去保那幾個宮人,卻為何選在風口浪尖派喜鵲告知我媛媛危在旦夕?」

  她這是害媛媛呢,還是害他?

  為什麼重生以後很多事變得不一樣?譬如馨寧,前世在嫁給他之前,甚少與媛媛起衝突。而有些事卻依舊如故,譬如賀綸和媛媛,總是隔三差五的鬧一出,前世也是這樣,鬧到最後,賀綸終於把她給辦了。

  現在他望著馨寧,這個在他落魄時方顯真心的童年玩伴,不免失望。

  馨寧睜大眼睛,櫻唇微微顫抖,「奕表哥,你這是何意?難道讓我看著湯宮人因我在冰冷的地磚上跪兩個時辰嗎?你也知道太后的脾氣,萬一她老人家不管不顧將人先拖下去打死,那時你確定不會怨我?」

  「太后娘娘連尚功局的幾個宮人都未杖斃,又怎會殺媛媛?」賀緘問。

  按說那幾個宮人的「罪過」比媛媛大多了。

  馨甯啞口無言,原來賀緘若是想與她理論,只需兩句話便能堵死她。

  她強忍淚意,揚起下頜,搖搖欲墜道,「奕表哥只顧心疼湯宮人受了委屈,可有想過我?她一張嘴便能挑撥的太后娘娘疑心我裝病,何其歹毒!哥哥,我此生的依仗唯有太后,她這樣豈不是逼我去死?」

  「她不這樣死的便是她,你不給她留餘地,她又如何給你留餘地?」

  馨寧眼淚一簇而下,哭道,「原來奕表哥已經定了我的罪,我無話可說,是要我給湯宮人下跪嗎?其實也不是跪不起,不管怎樣,她的身份起碼比我阿娘高貴!」

  「馨寧!」賀緘音量陡然拔高,「我不准你這樣說自己的母親。」

  「我也不要你可憐!」

  馨寧推開左右,哭著沖下階梯,卻因為動作過大,一腳踩空,若非賀緘及時出手,此番她定要跌的不成樣子。驚嚇與羞惱之下,她反手抱著賀緘壓抑痛哭。

  賀緘僵硬的立在原地,兩手下垂,漸漸握成拳。

  此刻他依然念著小時候的情分,低聲對她道,「馨寧,放開吧,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廂他正擔心被人發現,那邊就真有人發現了,好在發現的人是太嬪娘娘身邊的香蕊。因著香柳身體不適,她便替其奉太嬪之命前來問安,陳小滿說殿下不在,那麼這個時辰多半是在沐暉亭,誰知還真是在沐暉亭!

  卻說賀緘心口一突,這香蕊平素與媛媛最是交好,無話不說!

  馨寧的反應也還算快,慌忙後退,任由宮人圍著整理一番,垂眸匆匆而去。

  撞見這一幕的香蕊心中亦是七上八下,進退兩難。

  直到陳三有喊她上前答話。

  她戰戰兢兢的用眼角瞄了下,三殿下正偏著頭看她,眼底迸射出一抹陰沉,似透骨的冷霜,令人不寒而慄。

  「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賀緘低聲道。

  那日香蕊狼狽的逃回壽安宮,忍了半天,果然是沒敢告訴湯媛。

  俗話說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三月十七,劉小回滿頭大汗入內廷找到湯媛,說陸掌司忽然暈迷不醒。

  這已不是第一次,乾爹前年就暈過一回,情況十分兇險。湯媛聞言哪裡還有心思聽講,慌忙向盛司闈告假,盛司闈正巴不得呢,最好以後都別來了!

  寶鈔司與花鳥苑也就一牆之隔,當上氣不接下氣的湯媛幾欲跨進寶鈔司的大門,就被人一把拽住,徑直拖去了花鳥苑。

  拖她的不是旁人,正是陳三有,而劉小回籠著袖子縮在旁邊,怯怯的瞅著湯媛,「媛姐姐,對……對不住了……」

  「劉小回,你個吃裡扒外的王八蛋,我對你那麼好,你竟夥同外人坑我!今天我要是死了,做鬼……」湯媛破口大駡,被陳三有堵住嘴一個閃身隱入花鳥苑深處。

  賀緘,怎能這樣!

  湯媛趴在陳三有肩上嗚嗚哭泣,無力的掙扎。

  陳三有腳下如飛,熟練的繞過宮人耳目,來到花鳥苑相對僻靜的一處小軒前,將她丟給賀緘。

  驚慌失措的女孩壓根就不給賀緘開口的機會,腳一沾地便跳起來逃跑,沒跑兩步即被他攔腰抱住。

  湯媛嚇壞了,在他懷裡胡亂撲騰,哭道:

  「我不是故意傷害馨寧的,我也不知她為何突然給我送糖水!」

  「我為了你們都沒敢跟太嬪娘娘說實話,您憑什麼拿我興師問罪?」

  「那天……那天我就是穿了尚功局送來的新衣服,皇后娘娘讓換的,大家都這麼穿,為什麼輪到我就出事啊?」

  「我已經給她跪了兩個時辰,你還想怎樣?」

  賀緘沒想到她這麼能撲騰,又不敢真用力箍緊,望著又驚又怕的她片刻,傾身噙住那溫軟小嘴。

  湯媛一雙美眸赫然睜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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