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薔薇
賀綸嘴角牽起一抹諷刺的笑。
破葫蘆,爛銀票是吧?
有本事你不要啊?
也不知是哪個白癡將八十兩的翡翠葫蘆賣了二十兩,回頭發現上當跑去上駟院被他抓個正著,舂五桶米都是便宜她了,該!
那廂尚且處於震驚中的湯媛和劉小回雙雙撲通跪地高呼「五殿下萬福,六殿下萬福」。誰也想不通皇子為何會在這個時辰出現于景仁宮?
湯媛飛快的睃了賀綸一眼。
他應該聽不懂「破葫蘆,爛銀票」的意思吧?
像他這種人,不定打賞過多少人,哪裡會記得那麼真切。
所以……即使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入了他的耳,他多半也不知這是在罵他!
思及此處,湯媛懸著的小心肝又顫顫的鬆快許多。
而賀純已經歡天喜地撲進了她懷中,腦袋在胸.口蹭了蹭,奶聲奶氣道,「原來你也在景仁宮。我要你陪我玩,他們都好無聊,只有你眼珠子溜溜轉,壞蔫蔫的,頂有趣!」
呃……聽起來怪榮幸的,可怎麼感覺有點不舒服呢?湯媛乾巴巴的笑。
殊不知一眾宮人比她更無奈,眼見賀純撲過去,反應快的立時跟上前,一面將賀純從湯媛懷裡拔-出來,一面柔聲勸哄,「殿下乖,這是三殿下的掌寢,現在要回雎淇館受訓呢,咱們改日再過來玩好不好?」
掌寢又怎樣,能陪三哥玩難道就不興陪我玩?賀純嘴巴越張越圓,眼睛越眯越小,眼見著就要哭了。千萬別哭,湯媛最受不了小孩哭,趕緊道,「殿下小心,現在可是春天呢!」
春天會怎樣?賀純果然不哭了,瞪大明澈的美眸望著她。
「春天呐,春天很危險的。」
湯媛頂著眾人虎視眈眈的目光,尤其是賀綸的,不得不梗著脖子繼續編,「春天嘛有很多很多的小蟲蟲,您看,頭頂上的竹葉,地上的青草,仔細扒拉扒拉就能拽出一隻,如果殿下的玉口張的太大,嗯,可能會,有蟲子掉進去。」
哇啦,賀純幹嘔一聲!
「殿下!!」
賀純的新任乳母林氏驚呼不迭,連忙將賀純環在懷裡一邊哄著一邊輕拍他小小的後背。
嘔了?湯媛一愣,正常的小朋友不都是「好怕怕哦,我不哭了」,然後縮進大人懷中?
這廂賀綸悄然放下胳膊,不自然的拭了拭嘴角,掩飾陣陣反胃。
「放肆!」一個尖嗓子內侍氣急敗壞道,「你竟敢……竟敢噁心六殿下!」
其實她不僅噁心了六殿下,還噁心了五殿下,要不然也不至於被賀綸攥胳膊提起來。
湯媛一聞見他身上熟悉的氣息,不由緊張,腦子暈暈的,一忽兒想到他在她臉上畫王八,一忽兒又想到他把她弄的好疼,最後猛然想起賀緘的警告,不准跟賀綸攪在一塊,他會毀了你!
可是她從來就沒想跟他攪過呀,當然賀綸也不樂意跟她攪,否則就不會這麼凶的對她,掐著她嫩豆腐似的的小下巴,慢條斯理的威脅,「別忘了還欠兩桶米。你們申時二刻下學是吧?申時四刻我在禦膳房還見不到你,就等死吧!」
好痛!湯媛哼了聲,本能的抱住他的手,又想起他有潔癖,連忙忍痛縮了回去。賀綸怔了怔,這樣就疼?他還沒使勁呢,這樣想著,指間一松,放開了她。
他儘量忽略猶如受驚小鹿的女孩子,只冷冷的瞥向劉小回,「滾!」。
湯媛和劉小回立時作鳥獸散。
身後賀純哭的昏天暗地,「不嘛不嘛,我要跟姑姑玩!」
有你那種變態哥哥,誰敢跟你玩!湯媛慌不擇路,眨眼就逃得無影無蹤。
當她頂著兩道紅印子的下巴重回學堂,難免要引來幾道好奇的目光掃來掃去,所幸女官夾著畫冊走了進來,大家方才收起視線。
少兒不宜的講堂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門外走來一名紫裙宮女,她靠近女官,小聲耳語幾句,又不聲不響的退下。
原來是尚功局的人。皇后認為掌寢就該有掌寢的樣子,她們每日紅裙紫裙的亂哄哄的跑來景仁宮學規矩,看著著實礙眼,是以命尚功局加緊趕制掌寢公服,現在人家就是專程來伺候她們更衣的。
眾女無不受寵若驚,這可是一等大宮女,伺候她們試新衣!顯然一時都還沒適應自己正六品的身份。
短暫的驚愕過後,包括湯媛在內的六人,各自由一名大宮女服侍著走入隔間,尚功局的手藝果然不是吃素的,尺寸拿捏的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把個十幾歲女孩鮮花般朝氣蓬勃的身段兒彰顯的淋漓盡致。
湯媛驚豔的望著銅鏡裡的自己,杏紅短襖鵝黃色的兩側掐褶長裙,摸摸面料,又軟又滑,如煙似水,竟是桑溪那邊產的軟綢。
好漂亮,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穿這麼好看的衣服。
從前做粗使宮女終日打扮的像只灰老鼠,還臭臭的,後來得太嬪娘娘庇佑,穿上上等棉布的紫裙已是樂得找不著北,也從未想過其他顏色的衣裙,如今真正的穿上了,沉睡的女孩天性才恍然覺醒。
她樂不可支的嘴角一點一點彎上去。
若是賀緘看見了這樣的她,會不會也覺得好看?
轉念一想,不太可能,他什麼衣服的美人沒見過。
不過湯媛還是很開心,也捨不得下學後穿這麼漂亮的裙子去禦膳房舂米,正要重新換上舊衣裙,伺候她更衣的一等宮女已經比她更快的行動起來。
這位宮女道,「湯宮人恕罪,尚宮有令,為免服制混亂,自即日起,凡擢升掌寢的宮女需一律上交原公服。」
接著又溫和的補充一句,大意是明日尚功局還要奉上剩下的三套掌寢衣裙。
此後每個月都有兩套新衣並首飾若干,簡直比小官人家的千金小姐還闊氣,怪不得掌寢這個位置如此搶手!
既是上頭有令,人家又是奉命行事,湯媛也沒再多想,這一節小插曲很快就被穿花衣裳的喜悅沖的一乾二淨。
六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的議論,有人道你這蘭花繡的可真好看,我這是石榴。又有人道石榴才好看啊,紅色的!
那一邊湯媛換下的衣裙已經被宮女打包帶走,不過她並未帶回尚功局,而是交給了皇后娘娘身邊的盧嬤嬤。
此時皇后那邊正在幹什麼?她正和藹可親的召見四位皇子。
四個頎長玉立又俊美無儔的少年人整整齊齊的上前給母后請安,皇后笑呵呵的免禮,命人伺候皇子落座。
前陣子他們騎射方面表現甚佳,連皇上都讚不絕口,皇后自是要好好犒勞他們一番,挑了今天這樣的好日子設下筵席,又准他們一天假,只管暢飲,席間還請了樂師彈奏助興,令終日對著書本苦讀的皇子們頓覺光景氣象一新。
酒過三巡,一名美貌宮女在四名小宮女的簇擁下姍姍而來,對各位皇子一一福了福身,柔聲道,「皇后娘娘聽聞殿下們素日喜愛投壺□□頭,有感而發,即興合香,此香以兩種現有香料所合,彩頭是二百兩金並玉如意一對。」
合香、品香乃當下上流社會的一大雅事,在這群最高貴的少年人眼裡,彩頭倒是其次,懂香知香才是樂趣所在,酒席間能有這樣一個助興的小驚喜著實添了不少趣味,四位皇子眼睛不由亮了亮。
只是誰也沒想到皇后合的香竟如此神秘,上面覆了一層黑紗,由宮女按長幼次序依次端至各位皇子跟前嗅聞,再將答案寫於紙上。
不知要搞什麼名堂?
賀纓是第一個,鼻翼微動,仔細的嗅了嗅,太淡了,又覆了層紗,鬼才知道什麼香!
不過腹誹歸腹誹,他還是認真的仔細的再三確認一番,臉色不由轉黑,這是在逗他嗎!什麼兩種現成的香料,分明就一種,且是宮女常用的那種廉價香花幹,不難聞,但是很淺,比皂莢香一些,類似薔薇,但又跟價格昂貴的薔薇水沒法比。
毛病!
他想了想,便在紙上如實寫了薔薇二字。
宮女柔聲提醒他,「大殿下,一共有兩種,您才寫了一種。」
他兩手一攤,「本皇子才疏學淺,只識得一種。」
宮女便不再多言。
第二個是賀緘,他在眾目睽睽下從容的輕嗅黑紗,瞳仁微晃,旋即垂眸,似是在凝神思考。
片刻之後,也在紙上寫了薔薇二字。
輪到賀維,他本就不如前兩位精通香道,也沒想過出風頭找罪受,是以嗅不出第二種香料壓根就沒有半分意外。
最後一個是賀綸,他頓了頓,母后今天這麼閑?誰知才靠近黑紗託盤,一股熟悉的甜香撲面而來,然而在座的各位哪一個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手,於是在眾人眼中,賀綸與他人並無區別,嗅聞之後思索片刻,便將答案寫於紙上。
最終皇后得到了四張不同字體的薔薇,端莊的神情頃刻裂開了一條縫,荒唐!
他們中一定有誰故意隱瞞!
為什麼?說不通啊,難道有人知曉這段宮闈隱秘?不可能,皇后尤為篤定。
此事就連賀綸都尚不清楚。
倒不是不想告訴他,而是不能告訴。
那會讓他過度自信或者喪失鬥志。
畢竟帝王這條路從來都是充滿了變數,沒有什麼是絕對的。
盧嬤嬤略一思忖,道,「娘娘何故煩憂,沒有皇子品出花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品出來才麻煩呢!」
皇后疑竇叢生,但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盧嬤嬤說的沒錯,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她眸光閃了閃。
卻說此刻賀緘,平靜的眼波下早已波濤翻湧。
皇后想幹什麼?為何要大家聞媛媛的衣服?!
一想起老大老四和老五探著脖子亂嗅的那一幕,他便如鯁在喉,胸臆亦騰起一團無名火,不亞於珍藏已久的潔白珍珠落入泥坑被一群狗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