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玲瓏撫著肚子,裡面塞的棉花包又悶又熱,肚臍蒸得發癢,她只想早些回房拆了這東西涼快涼快。
可救她的人有點奇怪,立在身前一動不動,玲瓏便主動往右挪了挪。
嗯?他也往右挪了。
那我往左。
對方又往左!
這下玲瓏琢磨出不對勁,仰臉看向對方,水潤的眸子似兩汪黑玉。
女孩的眉毛本就只及男子肩膀,男子又立在臺階之上,如此仰臉,當真是仰的挺費力氣。
甫一看清男人的臉。
玲瓏肝膽俱裂,頭髮根都立起來,她張了張嘴,「啊」字還沒冒聲,辛世瞻對她晃了晃右掌。
寒光森森的白刃一閃即逝。
玲瓏從善如流的將自己的嘴捂上,以示絕不亂說話,眨了眨眼睛,她提心吊膽道,「你,你別亂來啊,我有孩子了!」
辛世瞻微微俯身,音色低沉而醇厚,仿佛憋著笑意,「你孩子快掉了。」
玲瓏哦了聲,急忙把棉花包捧了捧,塞結實,又猛然頓住:啊,你,啊,你看到我的孩子了!!
「都被你擠變形了。」辛世瞻又加了句。
這下,她也不用裝了,臉卻先刷地紅了。玲瓏硬著頭皮道,「才沒有變形,只是歪了!」
眼角卻飛快打量客棧來來往往的人群,前面一個瘦弱的男人,後面一個帶孩子的婦人。
顯然,他們都不是辛世瞻的對手。
怎麼就不來三五個粗壯的漢子呢?她一定要辛世瞻討不了好處。
辛世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好整以暇的搭了只胳膊在玲瓏左側的欄杆上(此處請自動帶入壁咚姿勢),言簡意賅道,「簡珩在哪?」
不管在哪都不告訴你,壞人!
玲瓏的腦子飛過數十個念頭,最緊要的一個便是不能讓辛世瞻在合駿城內發現簡珩的蹤跡。
怎麼早不碰上晚不碰上,偏生趕在要離開的時候撞見?
冤孽!
「不說?信不信我把你「孩子」……」他又亮了亮飛刀,卻用刀柄敲敲她圓滾滾的小肚子。
欸,不要不要!玲瓏回過神來,急忙搖手,張開的十根手指纖纖,鮮嫩鮮嫩的,十分晃眼。辛世瞻沒好氣的拍開她的手,「快說。」
玲瓏還在打腹稿,「哦,我想想。」
辛世瞻冷聲道,「我沒耐心了。」
「不不,我說,我現在就說。」玲瓏急忙拉住他。
眼角又瞅了瞅下邊,跑是不可能,他一步就能竄上百米,跟他賽跑,玲瓏覺得除非自己腦子壞了,又瞅瞅上面,整個人被他圈住了一半,此路更不通。
她冷汗涔涔,嘟了嘟紅潤的小嘴,無比可憐道,「其實吧,還蠻羞於啟齒呢,既然你非要問他在哪裡,我只好把這段悲慘的遭遇說出來了!」
辛世瞻眼角挑了挑。
玲瓏醞釀了下感情,眼淚汪汪,張開嘴就帶上哭腔,辛世瞻毫不客氣的捏住她巴掌大的小臉,捏得她張不開小嘴,聲音堵在了喉嚨裡,只能發出唔唔唔——
「來,跟我來,在這裡站好,把哭腔給我去了,說吧。」他冷著臉,將她拎到轉角處,更僻靜了些。
他個子太高,又寬肩窄腰,往那兒一站,嚴嚴實實遮住了路人的視線。當然此時客棧裡的路人也很少。
玲瓏氣得頭頂生煙,在心裡將辛世瞻從頭到尾罵了一遍,現實中,她捂著被捏紅的粉腮,眼淚不用醞釀就開始在眼眶打轉。
辛世瞻眯眸。
打轉的眼淚啪嗒被他嚇落。玲瓏吸了吸小鼻子,帶著鼻音道,「我跟你說實話,信不信隨你。」
「嗯。」
「他跑了!」
「嗯?」
「我比你還想找他呢!他給了我點錢就把我拋棄了,我辛辛苦苦懷孕六個月,雖然是假的,但也很辛苦的,誰知他發現之後翻臉就不認帳,昨天還丟下我,獨自趕往上陽關……」
「是殤陽關。」
「對對,殤陽關。」先把辛世瞻騙出城,且殤陽關是簡珩此行必經之路,他一定有辦法救她。玲瓏眨巴著淚眼,「你要是不信就把我帶上,捉到他,幫我多踹幾腳。」
「你以為我會放你走麼?」
玲瓏搖了搖頭,飛快的瞄了他一眼,看不出他在想啥……
於是,是信了她呢還是信了她?
「其實我挺累贅的,帶上我可能走不快哦。」玲瓏還心存僥倖,又意識到言多必失,急忙補救,「別生氣別生氣,開玩笑的,我走的快,不拖累。」
辛世瞻雙手環抱,似笑非笑盯著玲瓏。
倘若不是有這番奇遇,辛世瞻現在已走出客棧,坐上早已備好的馬車徑直朝城門方向而奔,出了臨潼門,一路往北,在殤陽關取小道直達燕國。
殤陽關是一條分開通往趙國與燕國的峽谷。
「撒謊的水準比從前高了些。」辛世瞻偏頭看她。他有要事在身,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將薛玲瓏帶回魏國,既能賣追影一個人情,他不是一直想拿著丫頭立功麼,又能讓簡珩受點罪,何樂而不為?
「算你倒楣碰見我!」他說。
啊?玲瓏一窒,本能的感到危險,這下哪裡還肯跟他走,兩隻小手死死拉住欄杆,「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放開我,放開我!」
「跟你關係大著呢。」他十分輕鬆的捏開她一隻小手,玲瓏吃痛,另一隻小手不用他捏便老老實實的鬆開。
她還想反抗,被辛世瞻一指頭戳暈。
不知過去多久,身子被顛得一上一下,頭暈眼花,玲瓏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先看到一圈一圈黑的,適應了好一會,方才緩過來。
就見一張尖嘴猴腮的臉也在上方正打量她。
「鬼啊——」
辛世瞻駕車狂奔,兩匹駿馬沿著棧道風馳電掣,右邊是陡峭的山壁,左邊是萬丈懸崖,任誰看一眼這樣的風景估計都要崩潰,也就他敢這樣駕車。
玲瓏一腳踹開尖嘴猴腮,往車外爬去,當頭撞辛世瞻後背上,他肩膀稍一用力,便將她震開,也震得她安靜了許多。
她茫茫然的環顧四周一圈,終於看清,懸崖,峭壁,棧道,以及不要命般奔跑的瘋馬。
辛世瞻不想活了!!
啊——
她抓著頭髮尖叫,辛世瞻騰出一隻手捏住她的嘴,又伸出一指頭點在她腦門,輕輕一推,「風百川,把她嘴堵上。」
腦門上的指頭看似輕輕一點,玲瓏小小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往後仰倒,正好跌進追來的尖嘴猴腮手裡。
尖嘴猴腮看上去可生氣了,臉都氣烏黑,提著玲瓏衣領將她拖進去,「臭丫頭,罵誰是鬼呢,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嗚嗚,救命!」玲瓏驚嚇不已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湘妃竹簾。
「他娘的,再哭老子就掐死你!別打擾辛爺駕車,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辛世瞻搖了搖頭,怪不得她們都不喜歡風百川,這性格確實不討女人喜歡。
他又仔細聽了聽,那丫頭不哭了,不知正在幹什麼。
申時之前,簡珩如約回到客棧。
「公子,大事不好了,夫人被壞人劫走啦!」那個為玲瓏跑腿的小二哭喪著臉。
簡珩心中一凜,嚇得那小二一口氣將過程說出。
其實也沒什麼過程,那會子客棧人煙稀少,辛世瞻又是在角落與玲瓏說話,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直到大家看見一道黑影在頭頂飛過,這才看景似的睜大眼睛。
掌櫃的仔細一看那黑影卷著個女人,上了門口的馬車,女人是大肚子,客棧就住了一個大肚子的女人。他慌忙差小二去玲瓏房間問問,這才發現被卷走的人正是方公子的女眷啊!
頓時雞飛狗跳,報官的報官,追人的追人,誰知那黑影的馬車根本不像人駕馭的,去追的人回來稟告,沒跑幾裡地大家就被甩了。且那人放著好好的驛道不走,竟走棧道啊,在懸崖峭壁上縱馬狂奔,你說他是瘋了還是瘋了?
因為這是貴人的家眷,掌櫃唯恐受到牽連,也確實盡了心去救玲瓏,他苦著臉剛要對簡珩訴苦,卻見那少年人猶如離弦之箭沖向樓,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這什麼情況?
他也會飛?
簡珩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飛快的修書一封,簡單收拾了點東西,也駕車北去,方向是殤陽關。
途經一家不起眼的小茶棚,他跳下馬車,徑直走了進去。
茶棚夥計笑嘻嘻綴在後面,「客官可要吃茶點。」
「茶點還是你們攤主做的更合口味。」
「喲,你可說笑了,我們攤主愛喝酒。」
「是易雪堂的五毒酒麼?」
那普普通通甚至還有點邋遢的店小二神情一變,仿佛換了個人,眼中精光畢現,「閣下找誰?」
簡珩亮出對牌,「你們大當家的。」
六大家族盤根錯節,又豈會固守一方坐以待斃。幾乎每個地方都會留下或多或少的暗衛,有些用來探取消息,有些用來監視對手,有些則是要用來在家族重要人物遇難時不計一切代價挽救的,他們也可以稱之為死士。
店小二仔細辨別對牌,渾身一顫,神情肅穆道,「少主請隨我來。」
簡珩料定自己與阿瓏在周國這件事不可能洩露出去,那麼辛世瞻出現此地只是一個巧合。
辛世瞻心心念念要殺他,卻放棄了這個大好時機,那麼必定有更重要的事務纏身。
什麼事?
除此之外,此人又繞路自周國轉了一圈,途經殤陽關,那是連接燕趙兩地的必經之路。
就算現在還沒發現什麼,早晚也要發現了!
退一萬步說,即便辛世瞻最終沒有發現,可聽了他描述的冷謙必會有所察覺。
簡珩的腦子不停算著,神情巨震。
禍福相依,他的阿瓏陷入危機,卻也讓他有了再次修補計畫漏洞的機會。
他努力讓自己先放下阿瓏,又冷靜的分析了一下局勢,卻不知攏在袖中的雙手早已握拳顫抖。
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稍稍調整某個細節,足以扭轉逆境。
店小二推開簡陋的黑漆木門,內室簡潔而普通,看不出異樣。他隔著簾子喊了聲「駱姐」。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中年女子掀簾而出,眼角有些皺紋,手裡提個煙斗,眯眸打量一番簡珩,又仔細查驗了對牌,旋即上前跪拜,「屬下易雪堂大當家駱九娘。」
「這封信務必在十天內送至秀之先生手中。你,便也留在燕國聽候吩咐。」簡珩簡明扼要。
「屬下領命。」女子回。
「現在給我備一匹最好的馬!」他鎮定道。
「遵命。」
馬,哪裡都有,但專門跟易雪堂的駱九娘要,必然不是普通的馬了。
荀殷接到信時已是十天之後,他連夜離開燕國,星夜兼程追趕燕*隊,現在簡珩的計畫裡又增加一個小難題。
當燕國腹背受敵之際,必須趕在魏國有所動靜前刺殺主帥。
帥亡,則剩兩員副將,這兩員副將勇猛彪悍,隨便拿出一個都可獨當一面,可燕王急功好利,竟將二人全派了過去,有主帥鎮壓,尚可所向披靡,主帥不行了,他們則爭勇鬥狠,互相不服。
屆時,就算魏國有心也無力。
任務雖險,但能於千軍萬馬中脫困,除了琴師,別無他選。
荀殷握緊了韁繩,星夜的露水染濕了他的眉眼發梢,卻讓那張本就俊逸出塵的面孔愈發堅毅清雋。
這是他最後一次為荀氏和簡氏賣命了。
此後,他想為自己活一回。
日頭西沉,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遠遠地終於出現了房屋的輪廓,不像驛站,辛世瞻走的不是驛道,玲瓏怔怔盯著越來越清晰的房屋,破敗荒涼,與這一路的黃塵飛揚,倒是相得益彰。
她沒被馬車顛死,也沒被尖嘴猴腮嚇死,但已經快被自己髒死。
夏日的天氣焦灼,蒸得人熱氣騰騰,這一路又是山石居多,極少出現水源和綠樹,玲瓏身上的汗水浸透了小衣,十分難受。
馬車終於停下,辛世瞻躍落,朝玲瓏伸出一隻手,示意她下車。
女孩白著臉,頭髮也散了,縮在角落驚疑不定的望著他。
風百川似乎並不知曉自己給人造成的壓力,也完全不考慮玲瓏的感受,因為熱就光著膀子,僅穿條褲子,還撓撓胳膊,此時見女孩發呆,頓時瞪圓眼睛吼道,「下車!」
玲瓏一驚,回過神,淚汪汪的黑眼睛好不委屈,急忙朝車門爬去,被辛世瞻一手扯了下來,攥著她胳膊便走。
他,確實是走,可玲瓏幾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今晚先在這裡住一晚。」辛世瞻這句話似乎是專門對她解釋的。
玲瓏只好點點頭,反正她的意見不重要。
辛世瞻瞥了眼風百川,對她道,「看到了沒,他脾氣不好,你最好乖一點,我便不讓他欺負你。」
女孩抿著小嘴點點頭,淚水在眼眶直打轉,那兩片紅潤的唇似乎有些幹,粉白的臉頰還掛著幾道被汗漬衝開的泥印,看上去狼狽的很。辛世瞻嘴角不禁一勾,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她,「喝吧。」
她嗓子確實快要冒煙了,剛要接,又忽然想起辛世瞻曾對著嘴喝過,就猶豫了,誰知那不要臉的風百川趁機一把奪過,「老子還沒喝呢!」
這冷不丁的一個大嗓門嚇了玲瓏一跳,本能的往辛世瞻身旁一躲,他也本能的伸了下手,險些將她圈進懷裡,玲瓏震驚,辛世瞻也震驚,旋即僵硬的推開她。
大老粗風百川並沒有發現氣氛的異樣,只顧扯著嗓子喊,「臭丫頭,我很可怕嗎?你過來說說,我不打死你。」
說什麼說,你要我說實話嗎?玲瓏欲哭無淚。
辛世瞻不動聲色將她擋在後面,對風百川道,「夠了,別再嚇唬她。」
說完,將水囊再次遞給玲瓏,冷著臉道,「不喝我的就喝他的,隨你便。」
風百川眼睛一瞪,「我不給她喝!」
我也不想喝你的啊!玲瓏瑟縮著肩膀,可憐巴巴捧住辛世瞻遞來的水囊。
真搞不懂,幹嘛對這小娘們這麼耐心!風百川嘀咕一句,又粗聲粗氣道,「我去找點吃的。」
他一頓不吃肉會死,這幾天又只能吃乾糧,嘴裡快要淡出個鳥,如今一落腳,就馬不停蹄跑出去打野兔。
「喝水你就好好喝水,怎麼又哭了?」辛世瞻頭疼。
沒有風百川在旁邊,玲瓏可算是有恃無恐,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淚水跟不要錢似的。
「辛世瞻,我哪裡得罪你了,不就上回打了你幾下,可你也還回來啦!」她抽抽嗒嗒,胸/口起伏的厲害。
辛世瞻目光一緊,旋即挪開視線,提醒她,「防禦和打不一樣,從頭到尾都是你打我吧?」
「怎,怎麼不一樣?我渾身都是傷。」她據理力爭。
辛世瞻想了想,確實很多傷。當時她的衣服都破了,露出一道道傷口,還被荀殷撕開衣服……
想的有點多,他急忙刹車,目光有些不自然,背過身,隨便找個乾淨地方坐下,「我累了,不准講話。」
說完,他就倚著牆閉上眼。
「講不過就說累了不講話,卑鄙!」玲瓏趁著風百川不在,壓了好幾天的火氣也上來了。
辛世瞻皺了皺眉,轉身,睫毛忽然睜開一點。
他的眼睛狹長,介於鳳眼和桃花眼之間,半睜開的時候十分淩厲,縱使他並沒有生氣。
此刻,玲瓏怔怔瞅著那雙「淩厲」的眼眸,忽然慫了。
「呃,你,你睡吧,我不說話了。」她往牆角縮了縮。
辛世瞻閉上眼。
其實玲瓏也又累又乏,且在車上連續顛簸三天,此時雙腳乍一踩著地面,感覺腦袋還止不住的想搖來搖去。她很納悶,辛世瞻怎麼就看上去那麼穩當?
喝了幾口水,這才澆滅了嗓子裡的火。玲瓏抱著水囊,嘴唇沒敢靠上去,隔空喝的。然後,她就睡著了。
辛世瞻睜開眼,盯著她熟睡的樣子,突然特別好奇,這姑娘的心得多寬啊,屋裡躺著一個居心不良的男人,她居然睡得著?
當一陣又一陣的肉香鑽進鼻孔,玲瓏茫然的睜開眼,好餓啊,她爬起半坐,頭髮還粘著兩根稻草。
女孩的眼睛十分美麗,髒兮兮的小臉也無法掩飾那樣的水潤和清澈,此刻又是睡眼惺忪,無端讓人想起「清豔嬌濃」這四個字。
對面的兩個男人正盯著她,辛世瞻只看了一眼就挪開目光,專心致志吃手裡的烤肉,可風百川還盯著。
玲瓏下意識的撓了撓頭,又摸了摸臉,沒有哪裡不對啊!
風百川粗著嗓子哈哈大笑,「小娘們,你跟不跟我?跟我的話,我就保你一命,否則落在追影手裡也不好受,哈哈。」
玲瓏真後悔醒來,要不再裝睡吧。她這樣想著,餘光卻瞥見辛世瞻起身走了過來。
不知是受風百川影響,還是此夜寧靜,身邊的兩個男人又都不是什麼好人,盯著辛世瞻的玲瓏,腦洞開始擴大,各種不好的猜測紛至遝來。
整整三天,她現在才知道害怕。
女孩哽咽的聲音卡在喉嚨裡,雙手緊緊的攥緊衣襟,不由得往後縮,可後面已經是牆,還能縮到哪裡。
她以為我要對她做什麼?辛世瞻略一猜測,表情就不怎麼好看了。
「你別過來,我,我是簡珩的女人!」玲瓏鎮定道。風百川不屑的哼笑一聲,「就因為你是簡珩的女人,我們才更想嘗嘗。」
玲瓏打個寒戰。
「閉嘴,風百川。」辛世瞻將一隻香噴噴的烤兔腿丟給玲瓏,順便拿走她手邊的水囊。
玲瓏瑟縮的瞄了辛世瞻一眼。
「你想多了,我對你不感興趣。」辛世瞻勾唇淺笑。
玲瓏一愣,臉紅了,卻也不由得松了口氣。
太好了,千萬別對我感興趣,我好幾天沒洗澡了。她暗自慶倖。
辛世瞻默默看了她片刻,扭頭便走。
風百川似乎還不死心,一臉壞笑的瞪著玲瓏,餘光卻瞥見辛世瞻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他只好乖乖閉上嘴,大口吃肉大口喝水。
玲瓏攥著兔腿咬了一口,好吃的忍不住眯起眼睛。
因為天氣炎熱,路上只有不容易腐壞的乾糧,味道跟好吃不沾邊,還又幹又硬,接連吃了三天,玲瓏只有一個感受,腮幫子酸疼。
如今好不容易有新鮮的烤肉,不吃才傻呢。
辛世瞻嘴角上揚。
翌日又趕了一天的路,玲瓏覺得自己要死了。
風百川的汗味已經不能用酸爽來形容。每當他換班出去駕車的時候,玲瓏才能死裡逃生的多吸幾口新鮮空氣。
同樣是男人,而且辛世瞻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駕車,為什麼就沒有他臭啊?!
為了懲罰嫌棄自己的玲瓏,風百川坐回車內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鞋脫了。
哇地一聲,車內傳來女孩作嘔的聲音。
辛世瞻暗暗一驚,急忙掀開簾子,剛要問玲瓏怎麼了,一股奇異地令人欲死欲亡的味道撲面而來。
嘔——
一刻鐘後,被辛世瞻罵的狗血淋頭的風百川,落寞的坐在車外,而辛世瞻與玲瓏坐在車內,呆滯的望著對方。
忍了忍,玲瓏旋身趴在窗口,嘔了出來。
辛世瞻也有點想吐。
日上三竿的時候,車子終於抵達一片廣闊的樹林。
濃蔭遮蓋,涼風習習,萎蔫的玲瓏這才緩緩睜開眼,急忙湊近窗口。風百川爽快的吼了聲,一步竄下車,撒歡似的奔跑,「太好了,終於可以洗澡啦!再不洗,那個小娘們就要被我熏死了。」
辛世瞻率先跳下車。
誰知他又返回來,這讓剛把手伸進衣服裡抓癢的玲瓏一驚,訕訕的縮回手。
天氣太熱了,身上起了一層痱子,又癢又疼。偏偏風百川虎視眈眈,玲瓏不得不捂得嚴嚴實實,縱使熱死也不想被他佔便宜。
「你有事?」她問。
辛世瞻點點頭,掏出繩子將她捆個結結實實。
玲瓏傻了。
「我和風百川要洗澡,你,給我老實點。」
「我不偷看還不行,求求你別綁我。」她發誓。
誰怕你偷看了,我是怕你跑啊!辛世瞻笑道,「你想被打暈?」
「算著,還是綁著我吧。」玲瓏認命了。
她躺在車裡,人不能動彈,身上還又癢又痛,忍不住流淚,也止不住的想著簡珩。
簡珩,你在哪裡?
快來救我,我以後再也不跟你拌嘴了!嗚嗚……
很快,那兩個男人就洗好了,風百川掀起簾子,將玲瓏拖下車,三下五除二,拆了她的繩子,粗聲粗氣道,「辛爺讓你也去洗洗,都臭了!」
我,我啊?玲瓏使勁搖頭,「我不洗。」
「他娘的,老子都洗了你還不洗,你想臭死我呀。」
是呀,跟你這種人在一起為了保險起見只能不洗澡。玲瓏不敢頂嘴,可打死她也不願在兩個男人面前寬衣解帶。
辛世瞻勉強算個「正人君子」,可風百川是十足的好色之徒。
辛世瞻赤著上身將洗好的衣服掛在樹枝晾曬,發現玲瓏還在與風百川爭執,便對風百川道,「你,去車上。你,去洗澡。」
風百川和玲瓏都不願意。
一個想偷看一個不想洗。
辛世瞻臉色一沉,呵斥道,「耳朵聾了嗎?」
風百川嚇得一個機靈,拔腿就竄回車裡。
玲瓏嚇得也想往回跑,被辛世瞻拎了起來,她哭也不是,推也不敢,辛世瞻上身沒穿上衣,她一點都不想碰到他的皮膚。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玲瓏被辛世瞻扔進了水裡。
辛世瞻蹲在河邊,重新洗了洗自己的手臂以及每一處碰著玲瓏的地方,仿佛她有多髒似的。只聽他道,「你髒死了,趕快洗。我看著他,他不敢過來。」
嚶嚶嚶,玲瓏掩面哭泣。
辛世瞻充耳不聞,洗乾淨自己,轉身就走,還威脅道,「快點,否則我喊風百川幫你。」
哭聲戛然而止,玲瓏瘋狂的洗了起來。
她的膽子還真小,呵呵。
辛世瞻回到樹蔭下,聽著身後女孩嘩嘩沖洗的水聲,一顆心,似乎也沉浸了水裡,浮浮沉沉,他乾脆閉上眼。
車裡傳來風百川不甘的聲音,「辛爺,你不會是留著自己偷看吧?太不仗義了,我也想看。」
「閉嘴。」辛世瞻道。
真的泡在水裡那一刻,玲瓏舒服的都不想出來了,猶如乾枯的小花重新迎接雨露。
可她沒敢放鬆警惕,依然穿著衣服,既洗了自己又洗了衣服,待身上的痱子不那麼癢那麼疼了,她才爬上岸,吃力地絞著裙擺和衣襟的水,可是這樣也沒用,濕噠噠的布料還是黏在身上,讓她想起風百川黏黏的目光,頓時驚慌不已。
身後陡然傳來辛世瞻的聲音,他冷冷道,「去樹蔭底下坐著,你不怕中暑?」
玲瓏一驚,回頭望向他。
女孩白嫩的肌膚被日頭曬的通紅,像煮熟的蝦子。
稍微思忖一下,辛世瞻就明白了。
她想把自己的衣服曬乾。
倒是他疏忽了。
女孩的夏衫單薄,濕透了形同半/裸,顯然她也發現了自己的窘迫,又羞於告訴他,不得不咬牙連自己也曬下去。
「你別過來,我衣服還沒幹!」玲瓏十分警惕,腳卻一滑,眼看就要重新栽進水中。
辛世瞻一把攥住她後衣領,將自己的外套遞給她,「去樹後面換上,快點。」
啊?好!
玲瓏求之不得,抱著辛世瞻的衣服就跑。
雖然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有點滑稽,但總比露肉強。
等待衣服晾乾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玲瓏呆坐樹下,覺得自己早晚會被這兩個男人折騰死,傷心之餘又開始抹淚,明天就是第五天了,簡珩在哪裡。
風百川自車裡鬼鬼祟祟探出腦袋,小娘們洗完啦,不知道香不香?卻發現辛世瞻倚著樹幹休息,白瓷似的的面皮微紅。
風百川剛想張嘴問玲瓏的去向,就見那丫頭穿著辛世瞻的衣服抱腿蹲在另一棵樹旁。
啊呀,這個小賤人,伺候辛爺卻不伺候我!
他跳下馬車,一步竄到辛世瞻跟前,不滿道,「你爽完啦,也該輪到我了吧?」
辛世瞻眼睛都未睜,猛然一掌將風百川掀翻,「滾!」
猝不及防的風百川哇地吐出一口血,疼地直打滾,你他娘的打人怎麼也不招呼一聲!
氣歸氣,風百川卻不敢咋呼了,他還是很有眼色的。
因為辛爺面冷脾氣卻不壞,可一旦發起火來也夠他喝一壺的。
深刻反思後的風百川總算反應過來:臥槽,原來,他喜歡那個丫頭啊!
意識到這點,風百川覺得這掌確實該挨,沒被打死都算好事。
雖然自己不是辛爺的手下,可辛爺若下死手,上頭也不會怎樣。
奇怪,風百川突然轉性了!非但不再吹鬍子瞪眼,偶爾摘了野果還分她一個。
玲瓏不禁懷疑,是不是被辛世瞻打傻了?
而辛世瞻也沒有表面上那般淡定。
不就一個丫頭麼,風百川喜歡就拿去玩好了,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何必為她得罪人?他在心裡問自己。
早知這麼麻煩,當初真不該抓她。愚蠢的是他不但抓了,還因為她的緣故,一直有意無意的放慢行程。甚至還帶她走這條環境雖好卻又要多繞兩天的路。
誰讓她的臉色那麼難看,嘴唇都幹的起皮了。讓人覺得下一秒就要死了似的。辛世瞻皺了皺眉。
難道我真心想拿她來還欠追影的人情?
所以,順路捎上她的真實目的,根本就是自己想逗她玩吧!
辛世瞻冷汗涔涔。
他煩躁的抓了抓頭髮,箭步上前,提起坐在樹下發呆的玲瓏,無視她驚懼的小臉,兇狠道,「把衣服給我,滾吧。」
玲瓏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
「滾。」他眼睛一瞪。
玲瓏聽懂了,撒腿就跑,又被他攔住。他的眼睛特別黑,印著斑駁的陽光,有點嚇人,玲瓏還以為他要反悔,卻聽他道,「衣服給我。」
給,我這就給。她躲到樹後,手忙腳亂換下衣服,在辛世瞻複雜的目光中逃走。
這下風百川怒了,想吼叫,又害怕辛世瞻,憋了半天才捏著嗓子道,「你不是喜歡她嗎,幹嘛要放走?」
辛世瞻臉色一黑,深邃的眼眸寒氣逼人,盯得風百川打了個哆嗦,立即縮回車裡。
半晌,風百川又忍不住道,「既然喜歡,何不先玩一把,爽爽再放走。你這一放,可就便宜了狼群。」身嬌肉嫩的小娘們,被狼吃了多可惜。
「你說什麼?」辛世瞻眼底掠過一絲驚慌。
「我說便宜狼群啊,這裡有狼。」
打獵的時候,風百川發現幾個狼窩,狼肉不好吃,小狼崽子倒是挺好玩的,他有心捉一隻,又擔心誤事,這才作罷。
逃出生天的玲瓏,唯恐辛世瞻反悔似的,撒腿在林子裡跑了一個時辰。
劇烈的運動過後,她的心,跳得厲害,疲憊的幾乎邁不開腿,腦子卻漸漸冷靜下來。
鎮定,一定要鎮定。先弄清楚方向。
簡珩教過她簡單的標記方式,她一邊走一邊畫,這樣就不會迷路。還有樹枝茂盛的地方向陽,那就是東面咯。
她一邊走,一邊回憶簡珩說過的話。
那些話,他放在故事裡講給她聽,溫柔又纏綿,玲瓏眼淚汪汪。
簡珩……
她從未像這一刻般思念他。
玲瓏淚如雨下。
直到太陽落山,狼狽的玲瓏總算迷路了,卻幸運的發現一條河,有了河,希望便更大了些吧。
河邊叢生的灌木,長了許多小小的倒刺,不停勾著玲瓏的裙擺,只走了一會,可憐的裙擺漸漸破爛不堪,可是河邊的風景真美。
開滿了不知名的小野花,香香的,波光粼粼的水面閃閃發亮,盛著天上的星星,猶如黑絲絨裡的珍珠。
玲瓏不停轉移注意力,驅趕心頭的恐懼。
她想著簡珩,砰砰亂跳的心,才漸漸平靜。
此時的他在幹什麼?
身邊也有這樣美麗的風景麼?
對了,還有螢火蟲,多麼像飛舞的小燈籠,有黃色的,還有綠色的……
不對啊,螢火蟲哪有這樣綠的。
原來……是狼的眼睛。
在深夜裡,閃閃發光的盯著她,還不止一隻,是好多隻。
它們張著嘴,哈著氣,嘴裡散發濃濃的血腥味,白森森的牙齒似尖銳的斬刀,十分警惕的觀察她,目光嗜血而貪婪。
玲瓏頓住腳,不敢亂動。
如果她驚慌失措,只會死的更快。
這些狼沒有吃過人,本能讓它們覺得玲瓏好吃,卻又不敢貿貿然下口,所以才如此耐心的潛伏,耐心的觀察這兩隻腳的奇怪傢伙。
而兩隻腳的奇怪傢伙發現它們那瞬間沒有立即逃竄,這讓狼群有些遲疑。
辛世瞻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就看見這一幕,女孩大概被嚇傻了,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足足有七匹狼圍著她打轉。
面對死亡,有的人方寸大亂,有的人抖若篩糠,而有的人卻像她現在這副模樣,出奇的安靜,立在那裡,不知在想什麼。
「你不怕死麼?」辛世瞻坐於樹幹,低頭問她。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狼群。
它們不安的前後移動,警惕的瞅瞅辛世瞻又瞅瞅玲瓏。
玲瓏茫然的仰起臉,淚光晃動,辛世瞻盯著她的眼眸,險些陷了進去。
「混蛋!」
他聽見女孩罵她。
他還以為她會求救呢!
「你罵我,就不怕我見死不救?」他把玩著手裡的飛刀,扔出一枚,正中飛撲玲瓏的一匹狼。
莫名其妙死了一個同伴,狼群出現了短暫的騷亂,卻又很快恢復鎮定。
辛世瞻挑釁般的對她揚唇微笑,雙腿懸掛在樹幹上。
「道歉,我就救你。」他轉了轉指上薄如蟬翼的刀片。
玲瓏緊緊咬唇,渾身發抖,不知是氣得還是嚇得。
又一隻沒耐心的狼撲過來,瞬間就被刀片切斷喉嚨,還剩下五隻。
狼群傻眼了,但它們是畜生,看不清形勢,所以並不打算撤退。
「混蛋混蛋混蛋,天殺的混蛋!」這就是她的歉意!
辛世瞻笑而不語,仿佛他才是出來狩獵的狼,津津有味的欣賞陷入困境的小獸。
可惜這只小獸很倔強。
「你知道我來就是要救你,所以才這般硬氣的吧?」辛世瞻譏諷道。
「救我又怎樣,我也不會謝你半個字。」她一開口,眼淚就止不住,「你這樣戲弄我,簡珩不會放過你的!」
辛世瞻不屑的哼了聲。
「在你心裡,簡珩就那麼厲害?」他跳下樹,俯身逼視。
「是,他就是那樣厲害,足以讓你後悔傷害我的厲害!」玲瓏突然有了無邊的勇氣,勇敢的與他對視,「別忘了,上次他把你打的有多慘!」
辛世瞻寒眸微眯,半遮的黑眸裡瞬間掠過一絲殺氣。
所謂不怒則以,一怒修羅萬丈,就是形容這副模樣的麼?玲瓏往後退了一步,衣襟卻被他攥住,瞬間就給他提了起來,她的腳尖幾乎踩不到地面。
罷了,不掙了,反正又掙扎不過。
玲瓏揚起脖頸,俏麗的下巴也揚起了一道白皙的弧度,神情視死如歸道,「殺我呀,你殺了我呀,我絕不會眨一下眼!」
與其活著被人擺佈,甚至用來威脅簡珩,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狠狠道,「等我死了就變成鬼,每天纏著你,詛咒你不得好死,你這個壞人!」
「做夢吧你!很遺憾的告訴你,你的簡珩早晚會死在我手裡。」辛世瞻冷聲道。
他還從未跟女孩子吵過架。
玲瓏哈哈大笑,「呸,你才是癡人說夢!」
「簡珩沒教你不能隨便對人吐口水麼?」他的聲音有些古怪。
「教過呀,但你是人麼?你不是!三番兩次的害我,我是招你了還是惹你了,為什麼要把我害到這麼慘的地步?」她終究還是女孩,情感豐富,越說越委屈,便也哭了起來,「我這輩子都沒受過的罪在你手裡全受完了,別以為殺幾隻狼我就感激你!我現在恨不能打死你啊,要不是你,我能遇到這些狼?辛世瞻,你去死吧……」
他沒有去死,反而傾身含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紅唇,嬌豔欲滴。
男子白玉般堅硬的手指緊緊的扣住女孩掙扎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