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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別忘記休我》第95章
  ☆、第95章 番外

  大概年歲太久,方淺對許多東西感到厭倦,即便踏上這殺機四伏的三清殿,平靜的心也並未因可能面臨的死亡而有任何波動。

  直到她被人簇擁著走進這裡,這裡也叫又青苑。

  砌地整整齊齊的青石板小徑,一叢一叢的綠竹,還有大大的魚池,錦鯉異彩繁複,牆頭,花籬,好多好多的薔薇,足有十幾種顏色,更別說其他一草一木,就連池邊的大榕樹也是遮天蔽日的繁茂,竟與她的又青苑一模一樣。

  確切的說,與當年的又青苑一模一樣。

  三天后,她垂眸坐池邊,這裡的人不讓她見夜笙。身後傳來衣袍的聲響,是冷謙,方淺並不怕他,只淡淡看他一眼。

  「它們很喜歡你,以後這裡交給你。」冷謙在她身邊坐下。

  怎麼,一朝得勢便要我給你喂魚。方淺輕輕翻看碗裡的魚食。

  「她們說你不怎麼吃飯,是不是不好吃?」冷謙問,神情認真。

  「我吃的一向不多。」

  冷謙點點頭,「你還想要什麼嗎?」

  不知他為何要一副討好她的態度。方淺微微擰眉,「我想見夜笙,不太想看到你。」

  「我老了,不復當年。」冷謙自嘲一笑,卻轉眸看向她,「你還是那麼美。師母……」

  他叫她師母,這不是赤果果的諷刺麼。方淺嘴角一彎。

  「他身體不好,我讓人帶他回山裡醫治,治好了再回來孝敬你。」冷謙淡淡道。

  他那麼渴望子嗣,但真的看見夜笙那一瞬,心,驚人格外平靜,又看見他渾身是傷,那平靜的心立時鈍鈍地抽疼,大概,這就是血脈的力量吧。

  可他知道,自己並沒有那麼想看見這個孩子。每多看一眼,便提醒他一次,曾經對方淺做過什麼。

  「那幅畫是你親手畫的麼?」冷謙見一朵落花飄在她裙裾,伸手想要替她拂開,卻見她一瞬不瞬盯視自己,「這樣也好,花在你裙擺上,很漂亮。」

  方淺不以為意。

  「謝謝你替我留下夜笙。」他根本就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是我留的。」方淺直言不諱。

  難道是簡叢?冷謙難以置信,比起折磨他的孩子,他更相信簡叢一刀斬斷。「為……什麼?」內心深處似乎明白了,但冷謙還不敢相信,唇色竟漸漸發白。

  「他還以為是他的。」

  怎麼會是他的?當年方淺與簡叢已經分居,難道……冷謙眼瞳猛然收縮,喘息越來越劇烈,似乎要忍受不住,他痛苦的捂著心口,「簡叢,他……他……」

  嗯,當天他也對我做了同樣的事,你們是商量好的輪著來麼?方淺譏諷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羞/恥,更別說痛楚,唯有經歷過最深的傷害與背叛,一個人才能對所有的痛苦免疫。方淺感受不到痛苦,也不會有太大情緒起伏。

  「畜生,畜生……」冷謙面如白紙,鼻端竟溢出一道血線,他倉皇的掏出帕子擦了擦。

  都是同類,何必如此。方淺抬眸,四四方方的園子上空,天空也是四四方方的。

  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樣子,還以為馬上就要不行了,誰知他喘息半天,竟又幽幽睜開眼,用極淡的聲音道,「這裡的廚子都是地道的江丹人,你喜歡的他們都會做,再過幾個月,如果覺得悶,會有人安排你出去走走。你……是不是還想回去?」他淡淡地問。

  方淺搖了搖頭,冷謙詫異。

  「不,你要是不殺我,比如利用完我,就放我走吧,我不回去。」她不想回明鏡島,也不想吃罌神散,更別說為簡叢陪葬。這倒不是因為怕死,這麼大歲數的她,哪裡還怕生死,只想圖個清靜自在。

  「我活不了多久,不會打擾你。如果住的習慣,其實在魏國也不錯,」冷謙抬眸,視線不禁與她交匯,「積雪峰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方淺蹙眉。

  「就是魏國最高最冷的那座山,你死了以後可以葬在那裡,既安靜又杳無人煙,就是冷了點,我可以給你多蓋些蠶被。」冷謙無比認真的與她商討。

  聽他這麼一說,似乎是個好地方。可是方淺又有些遲疑,這麼好的地方真的要給她?

  冷謙笑道,「給你。只你一人,再也不會有人過去打擾你。」

  那疑惑的眼神才辨別了真假後,竟亮起來,一抹極婉麗的微笑在她唇瓣蕩漾,一如年輕時善良又活潑的她。方淺睜大眼睛,「你為何要對我這麼好?」

  冷謙垂眸笑了笑,「因為你是我師母啊。我知錯就改,不求你原諒,但我想你從今以後快樂一點。」

  他只是想帶她離開簡叢的身邊,因為簡叢待她不好。

  方淺愣了愣,半晌之後如釋重負,亮晶晶的眼睛凝視著冷謙手指的方向——積雪峰,光聽名字就很美,美的寂寞而空曠。

  可這正是她想要的。

  不知道為什麼,冷謙一直很瞭解她,對她有種無法言表的了然,哪怕她眨下眼睛,便立刻知曉她需要什麼。倘若沒有那樣的傷害,該多好。

  兩個人靜靜地坐在池邊,好似兩隻喪偶的孤雁,說不出的荒涼與冷漠。方淺不恨冷謙,但也不會原諒他,但此時此刻,她與他是多麼的相似與可憐。

  他的愛人死了。

  而她的愛人,也死了,如今活著的只是一個叫簡叢的陌生人。

  此後,冷謙又來過幾次,有時候離她很遠,有時候又坐在她身邊,方淺原本不大愛講話,更多時候是聽他講,他學識淵博,思維古怪,漸漸的,方淺聽得津津有味,偶爾也會說兩句。

  冷謙十分高興,答應帶她去看積雪峰。

  不過,第二天他就吐血病倒,大概離死也不遠了。慧晴的丹藥始終無法根治簡叢施在他身上的詛咒,而他在見到她那一刻,早已滿足的生無可戀,意志似頹敗的牆垣,很快就坍塌。

  誰知沒過幾天,他竟又出現,峨冠博帶,英姿勃發,銀白的髮絲一絲不苟的束起,別著一枚通透的墨玉,一向蒼白而透明的薄唇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嫣紅,黑眸如墨,笑著來接她,「走,我帶你去看積雪峰。」

  方淺目光清亮,隨他而去。

  積雪峰並不遠,只要半天的車程,但想要爬到頂峰,就沒那麼容易。還好方淺有些功夫底子,比普通人強多了,侍衛就更不用說,對他們而言一點也不難。

  冷謙的精神似乎很好,爬到半山腰都未喘息,一改往日病歪歪的樣子,他始終距離方淺一步的距離,不敢有半分越距,只在山路崎嶇時,立在她身後,悄悄的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磕絆。

  山上越來越冷,侍女為她披上厚厚的繭綢火狐狸皮草大氅,雙手縮在昭君套內包著暖爐,冷謙依然是一身黑色大氅,他的世界仿佛只有黑與白。

  「冷嗎?」他低沉的聲音其實很溫柔,將潔白的不含一根雜毛的狐狸風領繞在她纖細的頸間,方淺被四野的盛景迷惑,並沒有注意他這親昵的動作,待她回過神,已經圍好,鼻尖是他身上特有的冷香,但很快,他就往後退了一步。

  「好幾年前我就讓人在這裡挖了地宮,這裡終年白雪皚皚,基本什麼材料都不用,只用冰。阿淺……師母,你看多乾淨,只有這樣乾淨的地方才配得上你。你害怕火嗎?」

  方淺點點頭。

  「怕的話,我就讓人給你穿最漂亮的衣服,放進冰棺,不管多少年都美麗如初。我不怕,所以我希望自己被一把火燒乾淨,最好連灰都不剩下,你躺在積雪峰,而我去北海,最遠的海。」他舉目眺望。

  人各有志,他能有嚮往的地方也挺不錯。方淺笑著看連綿萬里的白色世界,呼吸一離開嘴巴就變成了白濛濛的霧氣。

  十幾年了,這是十幾年來頭一次看見雪。方才發現溫暖如春的明鏡島真真是個惹人厭的囚籠。

  「你看,這麼高這麼冷的地方居然還有飛鳥!」方淺興奮的睜大眼睛,白皙的手指指著遠方。

  冷謙順著她指去的方向而望,「好兆頭,那是冰雁。」

  「冰雁?有什麼傳說麼?」

  「有啊。」冷謙帶著她往地宮裡走去,但並未告訴她傳說是什麼,他不說,方淺也不追問。

  亭臺樓閣,甚至連燈柱,無一不是冰雪雕成,唯有停放冰棺的玉台,是用一整塊天青色的玉石雕刻而成,刻有上百條栩栩如生姿態各異的錦鯉。

  冰棺內鋪著厚厚一層薔薇花,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那些花失去水分,但顏色香味新鮮如故。

  「我知道你喜歡鮮豔的顏色,給你準備最漂亮的紅裙子,穿著它入殮,你要進去試試麼,尺寸一定很合適,我專門讓人做大了一倍。」

  方淺扶著冰棺的邊沿,望著那些薔薇,轉眸道,「那我進去試試。」

  她躺在裡面,如雲的髮絲撲散而開,臉上是那樣的平靜與安詳,冷謙一時看癡了。

  他願葬入北海,北海的盡頭終將匯入川流不息的積雪峰,北海的上空積雲可為積雪峰飄落常年不斷的雪花。他要融入到這裡的每一絲縫隙,守護她。

  方淺緩緩張開眼,看見上方的冷謙面容蒼白,嘴唇失去了嫣紅的色彩,就連那雙極美的眼眸也暗淡無光。

  「師母,我累了,可以睡一會麼?」

  方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冷謙便面朝她而臥,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如鏡的冰,清晰到她能看見他鴉翅般濃密的睫毛。

  「阿淺,我先睡了,你別怕。」他輕聲呢喃。

  方淺側過身,幽幽望著他,「睡吧。」

  他很快便睡去,漂亮的眉眼一如往昔,少了幾分憤世嫉俗,多了一抹從容的安逸。

  只是,再未醒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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