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風喚起了枯草色的回憶」
「……你不會覺得大家今天格外認真嗎?」
庫露耶露帶著冷笑從校舍的窗戶眺望校園。早上七點半,因為是競技大會前一天,所以社團活動的晨間練習暫停。
和蜜歐、奈特約好要進行名詠練習,結果到學校一看……
校園里已經擠滿了學生。以密度來說,若是學生們張開雙手,肯定會碰到對方的指尖。這樣根本無法進行名詠練習。
「你看,那邊也很驚人喔。」
望向奈特手指的方向。迎賓的正門上裝飾著五顏六色的汽球及花束,步道上滿是彩色膠帶及鍛帶,里面是以七種顏色裝飾的正門。在做得這麼明顯之後,反倒令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一切的一切,不管朝哪里看都是虹色,清楚地表達出做這些裝飾的學生意圖。
「讓你們久等了。咦,我遲到了嗎?」
『遲到三十分鍾。』
待在奈特肩膀上的晰蜴,簡短地對喘著氣進入教室的蜜歐拋出這句話。
「因為今天來上學的路上非常擁擠呢!雖然大部分都是穿我們學校制服的人,不過為什麼今天大家都這麼早來呢?」
──原因就是你吧!不過當然,事到如今也不想提醒她這一點了。
「練習怎麼辦?」
奈特用雙手重新抱好原本待在肩膀上的晰蜴。
「這樣子沒辦法練習吧?似乎是有某人盛大地宣傳過了。」
「說得也是。似乎會很盛大呢,真令人期待!」
蜜歐一派輕松的口吻……這樣的少根筋實在令人無言。
盡管就站在旁邊瞪著她這個罪魁禍首,不過她也沒有發現。
2
「明天就是競技大會了。這場活動結束之後,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因為是最後的總結,所以大家要加油喔。准備工作都完成了嗎?」
凱特老師一手拿著點名簿,一邊打開教室的窗戶。
「對了對了,有個大消息。雖然本校的競技大會每年都會邀請著名的名詠士前來參觀,不過明天要來的人是──」
「老師,你的消息太慢了啦!那件事大家早就知道了!」
坐在後座的艾達興高采烈地插話。少女將昨天逼問蜜歐時拿的叉子換成了筆,向自己的老師炫耀。
「……我就知道。」
原本要宣布的寶貴消息被搶先一步揭曉,依然交叉著手臂的凱特老師失望地垂下頭。
「不過,校長要我轉告大家,我好歹還是說一下。總之,明天虹色名詠士凱因茲先生也會來觀賞大家的表演。除了各個獎項之外,他似乎還會頒發特別獎,所以敬請期待。」
虹色名詠士要親自頒獎!
教室里一片歡聲雷動。庫露耶露朝身後瞄了一眼,發現蜜歐、艾達和桑吉絲都握拳做出一副勢在必得的姿勢,看來她們似乎真心想得到那個獎。
……可是正因為如此,才會出現昨天那種不擇手段的高年級生啊!
被害者本人是怎麼想的呢──腦子里剛閃過這個念頭,就發現坐在教室角落的奈特似乎正慌慌張張地想把自己的書包闔上。反正一定是那只會飛的晰蜴終于按捺不住,想從包包里跑出來大鬧了吧!
「呐,庫露耶露。」
背後突然伸來一只手,是桑吉絲的手。她的手里捏著一張小紙條,看來似乎是只在女生之間傳遞的紙條。「繼續往前傳!」庫露耶露對這句低聲的指示輕輕地點頭。
內容有九成就如庫露耶露的預料,是詢問大家要不要趁布置的時間偷溜出去,到虹色名詠士下榻的來賓房去看看。
……唔,我是可以了解大家的心情啦。
自己已經見過他一次了,而且也聊過兩、三句,然而大部分的學生連他的人都還沒見過,會好奇也是無可厚非。
可是,我不去好嗎?庫露耶露沒在紙條簽上自己的名字,便將紙條繼續往前傳。
因為上面沒有蜜歐的名字。雖然想再次為昨天的事道謝,不過明天也還來得及道謝。一個不小心讓他記住長相和名字的話,萬一在競技大會上失敗,或許會造成反效果。這才叫得不償失。
「那麼,就麻煩大家布置了。為了要討論明天的事,所以我今天會很忙,沒辦法幫忙布置,不過大家要加油喔。」
因為今天是競技大會的前一天,所以全體學生都會開始著手布置校舍。盡管要布置哪里早就已經分配好了,不過倘若覺得人手不夠也可以自由移動。說起來,可以自由移動這點才是問題所在。
……大家會朝哪方面加油,我可不敢保證。
庫露耶露小聲地對級任老師這麼說。
──────
「叩叩」,校長室的門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打擾了。」
這個聲音讓校長抬起頭來。
身穿純白套裝的女老師恭恭敬敬地打開門。
「是安妮啊。」
散發著文靜氣息的女性微微點頭,手上拿著幾份文件。
「競技大會的行程已經完成了……實在是非常對不起,都到了前一天才排出來。」
「不、不,不要緊。」
時間表、來賓、司儀,大致確認了重要的事項。
來賓名單的最後有虹色名詠士的名字。是因為要緊急加入他這個突然參加的來賓姓名,所以才會延遲提交行程表吧?
「對了,學生的情況如何?」
「今年也有許多優秀的學生。由于大家都很認真,因此想必會有很優秀的成果。」
身為老師的她露出安詳的微笑。她能這麼肯定地表示,就表示她有相對的自信吧。
「說得也是。尤其是高年級學生,希望他們可以多加努力。」
雖然一年級學生還是以湊熱鬧的心態來面對,不過對于馬上就得決定出路的高年級學生,尤其是今後有志于名詠這方面的的學生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只要能在這場競技大會中表現出成果,將會有許多著名的名詠士、研究所前來招攬。對他們來說,這場活動就像是求職考試一樣。這樣的學生們現在正占據了校園或空地,來進行最後的調整。
「每年的這個時期,看到學生們專注的樣子,我就會想起學生時代的往事。」
女性默默地凝視窗外的校園,露出微微一笑。
「我……之所以想成為名詠士,是因為想要詠喚出飛馬。很久以前,我曾經受過重傷,前去就醫的路途又太遠……可是當時,正巧路過的名詠士詠喚出飛馬,讓我坐在飛馬的背上,送我到醫院去……當時,我真的有說不出的高興。所以──」
在校園的中央,數名學生正認真地討論。而在稍遠的樹蔭下,則有在老師監督下進行名詠的學生。她以懷念的眼神凝視著這樣的景象。
「這次,我希望由我來達成這項任務。」
雖然她沉靜的舉止,會令人聯想到軟弱。但是其眼神及口氣中,的確存在著教導名詠者所具備的威嚴及驕傲。
凝視著窗外的情景數秒之後──
「……那麼,我也該和學生們進行最後的確認,先告辭了。」
她略感惋惜地打破了沉默的時間,轉身離開。
「嗯。你現在是處在教導名詠的立場,所以我也相信你。」
無言地點頭之後,身穿白袍的老師離開了校長室。
「蜜歐小姐,這里這樣子可以嗎?」
「嗯……再稍微往左邊一點。啊,還是往右……不對,往上一點。」
這里是多雷米亞學院正門的最頂端。奈特站在兩張疊起的椅子上,正伸長了手朝正門的頂端掛上緞帶。蜜歐則是現場監工。平常明明是粗枝大葉的性格,但從剛剛開始,卻一再做出詳細得出奇的指示。
「啊~真是的,庫露露,做得再仔細一點啦!」
這次甚至還要求起我來了。庫露耶露負責用緞帶做成花,再將它交給奈特裝飾上去,然而監工似乎不滿意花朵的成品。
「可是,反正就只有明天嘛?我覺得這樣就已經夠漂亮了。」
「不行~凱因茲大人或許會經過這里。」
手叉在腰上的蜜歐鼓城雙頰。
「你放心。就算他看到,也只是一瞬間……咦……蜜歐?你怎麼了?」
話還沒說完,庫露耶露便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因為突然間,蜜歐的雙眸浮現出寂寞的神色。
「……凱因茲大人他呀,對這所學校似乎有特別深刻的回憶。」
庫露耶露心中充滿了疑惑,因為她不記得曾經聽過這種事。
昨天在餐廳被拷問的時候,蜜歐並沒有提到這件事。還以為她已經被迫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沒想到她還隱瞞了這件事啊。
「那是你們昨天見面的時候聽到的?」
還以為蜜歐會保密不說,可是她卻出奇坦白地點點頭。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用小到就快聽不見的聲音說:
「雖然我也不清楚大致上的情況……不過,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這所學校對他而言很重要。難得他到這所學校來……所以我希望能夠讓他再度留下美好的回憶。」
她的臉頰漲得通紅。哎呀,這下庫露耶露終于明白,為什麼蜜歐會拒絕桑吉絲她們的邀約而跑來裝飾校舍的原因了。
……真拿她沒辦法。
庫露耶露拾起手邊的緞帶,重新開始制造緞帶花。
「是、是,我知道了。我會做得漂亮到無可挑剔的地步。」
3
「凱因茲,為什麼你不穿長袍,而要穿外套呢?」
有如絲線般的發絲在風中飛揚,少女宛如歌唱般地說著。
「穿長袍的話會很像名詠士的感覺吧。該怎麼說呢,我不想被人一概而論,所以我不想穿長袍,被人當作是『隨處可見的名詠士之一』。」
這所學校擁有廣大的校地,而這里則是能夠眺望整片校地的屋頂。
只要選對時間,沒有其他人會到這種地方來。他能夠一個人靜靜地,在這里度過放學之前的時間。這個空間對凱因茲來說,是為數不多的休憩地點。
……不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三不五時,伊芙瑪麗開始現身于這個屋頂。
「原來你想引人注意啊。」
少女掩嘴而笑。就別人來看,她的這個動作與其說是笑,倒不如說是嘲笑。可是少年不在意,因為少年知道,那就是她的作風。
「是受到你的影響喔。」
在原本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出現的地方,出現了自己以外的人。然而不知何故,只有她在容許范圍之內。不如說,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甚至還期望下次她也能來。
「我也希望有人能夠記得我。」
「哦……」
她有如融入劇情般跟著附和。
「不過,就算是外套,深藍色還是不夠搶眼。穿穿看更顯眼的顏色吧。」
少女眼神冷淡地將左手抱著的提袋遞給少年。
「這是?」
「給你。是父母從前替我買的,不過對我來說似乎太大了。因為是男女通用的,所以我想你大概能穿。」
伸手拿出提袋里的東西,是一件混合了深綠色和奶油黃的外套。尺寸的話,自己穿起來袖子都還嫌長了些,可見對她來說的確是太大了。
話說回來,還真是平空掉下來的禮物啊。凱因茲在心里忍住笑,不過隨後便在心中拼命搖頭。
……不對,我真是個傻瓜。
因為太過失態而無言。對自己來說,事到如今已經不重要的一件事,雖然只有那點程度的意識,不過──今天不就是我的生日嗎?
就連自己也忘了的事,伊芙瑪麗卻記得嗎?
「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過,對方那種裝傻、毫無破綻的口氣並未產生動搖。
「是嗎?雖然是巧合,不過也算正好不是嗎?」
表情還是跟平常一樣,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在這種時候稍稍臉紅,才像是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會有的表現吧?
「我可以穿穿看嗎?」
「請。已經送給你了,所以隨你高興。」
我穿起來果然還是太大了點。正想對自己埋在袖子里的拳頭苦笑的時候──凱因茲的呼吸停止了。他注意到外套的袖口,自己指尖露出的部分。掛在袖子上的價格標簽忘了拿下來,依然懸掛在上面。
價格標簽上蓋著售出章。售出章的日期是……昨天。
「怎麼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
該說什麼才好呢?是要裝作沒發現,還是當作生日禮物收下,才符合禮儀?
「沒事……伊芙瑪麗,謝謝你,這件外套好暖和。」
在苦惱之後,少年選擇了前者。要當作生日禮物收下,就等到她是因為那個目的而送我的時候好了。
隨後,少年發現自己這麼做是對的。
「不用客氣。反正是父母買給我,而我也沒辦法穿罷了。」
即便如此,她的聲音還是比平常稍微害羞些。
這樣就好了。既然她表現得跟平常一樣,那我也這麼表現吧。因為,那一定就是……我和她之間有默契。
距離那個時候……究竟過了多少年呢?
其實只要屈指一數,馬上就能得知那個數字──還沒有經過很久。可是,在自己主目中,經過的時間已經等同永恒。
凱因茲穿著枯草色的外套,站在來賓的屋頂。在自己的身邊,早已成為指定席的位置上,卻不見他等待的人影。
「你……在哪里呢?」
歎息中混雜著自己的聲音。獨白被風卷走,溶入其中。
中學畢業,在選擇高中時,兩人選擇了不同的學校。總有一天,其中之一的名字將會傳遍全世界。屆時,被超越的那個人就去見對方。他們是這麼約定的。
進入高中之後經過一年……兩年,這段期間,凱因茲以驚人的速度修習名詠式。高中在學期間,就已習得三色。畢業後,也有為數眾多的研究所前來招攬。他被贊譽為「史無前例的天才」,他的名字對于學習這門知識的人而言,甚至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另一方面,使用夜色名詠的少女之名,卻遲遲未出現在世界上。
之後,在他成為虹色名詠士的那一天。
許多的朋友、恩師來到他身邊──但是其中並沒有她的身影。
她怎麼了?不,更重要的是,連她是否安然無恙都不知道。
「反正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死了。」
她吐露的真心話──腦海里重新浮現當時見到的悲傷側臉。
「連真正想見的人都見不到,想詠喚的人也詠喚不出來。像我們這樣的名詠士,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句話由他口中說出,遠比世上的任何人說出口都還來得不相稱。如果知道虹色名詠士說出這種話,世人會露出怎樣的神情呢?
「……呐,伊芙瑪麗,我還沒有得到你的認可嗎?」
得不到回答。和當時相比,變得小了些的外套在風中翻飛,依然仰著頭的虹色名詠士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