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雪兔子
寺廟正殿人來人往,那個女人定在原地,旁邊站著一個模樣好看的少年。她非常專注,被人撞了肩膀也不知道躲避,只是死死地盯著顧寧遠,目光複雜,冷漠中夾著一絲害怕。
那個少年躲躲閃閃地看著顧寧遠,拉了她一把。
沈約眯著眼看著她,內心警惕。
那不是什麼友善的眼神,而且他不認識這個人。
她沒有聽一會,便走上前,在顧寧遠面前過身,微微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很年輕似得。只是即使再保養得到,眼角的皺紋還是洩露她的年紀。
「顧先生,能不能同你說幾句話?」
顧寧遠點了點頭,只是幾句話的時間,又正好湊巧,他還是願意拿出來的。
只是不太放心沈約。
她瞥了一眼,自然瞭解顧寧遠的擔心,便又說:「小真可以在這裡陪著他,兩個人都差不多大的年紀。」
說到這個份上,顧寧遠不再駁她的面子,只是留了一句,「你自己先在這裡待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那個一直戰戰兢兢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如臨大敵。
沈約溫和地對他笑了笑。
兩人走到寺廟外廊,高大的常青松被雪壓得半倚在紅漆的扶欄上。
那個女人仰著頭,此時繃不住臉上的笑,顯出寫老態,嘆了口氣,「我,我倒是很感謝你。顧淮已經瘋了,我正好能擺脫他。」
她是劉麗娟。顧寧遠的四嬸,不過只是以前,不是現在了。
顧寧遠原來朝著外面站著,聽了這話也只是沉默,最後偏頭瞥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瞳孔冷冷淡淡冷淡。
劉麗娟覺得渾身一冷,想起這次對顧淮的處置。聲音又壓低了,只有顧寧遠聽得見。
「我現在對這裡也沒什麼留戀的了,只打算帶一點錢出國定居,再也不回來了,不會再有什麼糾葛了。」劉麗娟頓了頓,懇求的語氣裡已經有一絲隱藏地卑微,眼神遊弋,「我不會為顧淮做一點點事的。只是自己出國,帶上顧理,還有顧真,就是剛才的那個孩子。」
「其餘的什麼也不會有。」
在顧淮出事後,劉麗娟當機立斷,和顧淮離婚脫離關係來止損,還要出國避風頭。可單單這樣不夠。
最重要的是,顧寧遠願不願意放過他們。畢竟他這一次的手段太狠了,置顧淮和策劃這件事的一群人於死地,毫無留手。
她早就想找一次機會尋一個保證,哪怕只是顧寧遠的一句話,也能叫她安心。就像她這一次來,是打探好顧寧遠的行程,賭個機會罷了。
顧寧遠不可置否,抬手輕輕拂了拂針葉上頭覆蓋著的深雪。樹枝忽然間失了壓迫的重量,眼看著驟然從扶欄上跳起,會濺了兩人一身的殘雪。
一旁的劉麗娟被驚得後退半步。
可顧寧遠捉住了樹枝的端頭,不緊不慢地伸長胳膊鬆開,修長的手指映襯上濃綠的針葉,膚色如雪,冰冷至極。
待到那條枝杈重返樹頂,顧寧遠總算點了點,又漫不經心道:「劉太太能明白這些,自然是好事。至於顧理,他應當還沒碰過這些事。」
最後蓋棺定論,「就這樣吧,這件事到此為止。」
他側著半邊臉,極深刻的輪廓被晨曦籠了大片陰影。
「那就祝劉太太在新的環境一切順利,子孫和睦,安度晚年。」
劉麗娟心裡鬆了口氣,她很明白,這即是承諾,又是警告。可畢竟以後能在另一個地方平安生活下去。
她也快老了,並沒有什麼雄心壯志,為丈夫翻盤,讓兒子闖下什麼。那都是年輕時候同顧淮在一起的夢想了。
可到了如今,不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顧寧遠回去的比劉麗娟慢上一步,劉麗娟恰好帶著顧真,從沈約面前離開。
顧真笑容滿面,依依不捨地同沈約說了一句話,準備離開,萬分珍惜地拿著一片在手裡裹起來的綠葉,那種葉子是這間寺廟特有的樹種,是這裡的一道景色。
顧寧遠還記得他,他上輩子據說是體弱多病,最後沒活到成年。可現在顧寧遠倒是很清楚原因了。他模樣長得好看,顧淮準備送上去當討好的手段。最後也許是被玩死的,也許是自殺,總之逃不過這些。
可這輩子不一樣了。他會隨著劉麗娟一起出國,雖然那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劉麗娟這個人的人品還是值得信任的,她會好好對待顧真。不出意外,顧真會平安幸福地活過這一生。
這在佛家裡應該也算是一件功德。
等兩人離去,顧寧遠才慢慢走上前。
沈約坐在軟塌上,一旁的地板上擺放著一片巨大的綠葉,裡頭盛著微微融化的白雪。而沈約手裡則拿著另一片小一些的綠葉,上面擺了一個小小的雪糰子。
顧寧遠彎腰問:「這是什麼?」
沈約並不驚訝,他的耳朵很敏銳,分辨顧寧遠的腳步聲實在在行,早就知道顧寧遠來了。
「哄剛才那個顧真玩的。」沈約打算把東西放下去,卻被顧寧遠捉住了手腕,「他才開始太害怕了,我想問問他別的什麼。」
其實說是哄顧真玩,倒不如說是沈約為了套他的話。顧真不知道是怎麼被顧淮養到這麼大的,又天真又膽怯。沈約為了打開他的心房,就地取材,讓他出門盛了些雪,捏動物逗趣。又說了三言兩語,顧真就被哄得摸不著頭腦。不過他本來什麼也不知道,只能說說自己的身份。
顧寧遠把沈約手上的東西接過來,那個晶瑩玉潤的雪糰子頭上頂著兩隻長耳朵,眼睛上還點了兩點,瞧得出來是個兔子的模樣。
「兔子嗎?」顧寧遠沒在意沈約的後一句話,反而對兔子產生了偌大的興趣,「是捏給我的嗎?要送給我?」
沈約並不承認,睫毛忽上忽下地迅速眨了幾下,「就是他捏完自己和家裡人的生肖,剩下的雪我捏著玩的。」
他平時倒很乖,就是不願意送這些手工的小玩意給顧寧遠。
顧寧遠忍不住笑,「都說是生肖了,那為什麼不捏別的,只捏了兔子。我屬兔子的。」
沈約撈了一把,沒撈著雪兔子不說還差點摔倒,反倒被顧寧遠撈進懷裡。
顧寧遠只好把東西還給他,語氣還有些失落。
「你小時候還送過糖紙疊成的星星給無雙,替班裡疊過紙鶴,現在又捏這些給顧真玩,可從不給我。」
沈約聽到這話,接東西的手腕一歪,雪兔子從葉子上滑下去,摔在地板上,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你看,」沈約握住顧寧遠的手,在輕輕地顫抖,「這些都太容易壞了。送給無雙的星星,已經散開好多了。給班上疊的紙鶴,早就扔進垃圾桶了。而這些雪做成的小玩意,只要稍微碰一碰,就跌碎了,再也拼不起來了。即使萬分珍惜,只要溫度一高,它們就會融化。」
沈約抬眼,「所以我不想把這些送給你。」
送給顧寧遠的,必然應當是最珍貴的,能永遠保存下來的。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一看到那件禮物,就會想起自己,
這種想法似乎是不對的。
可那是沈約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