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韓老爺子的話說完,屋里一片安靜。這是章修嚴和袁寧最不願意踫上的結果。對于他們這樣的關系,哪怕是章家祖父也不一定能接受,更何況是執拗的韓老爺子。
袁寧沒有躲在別人背後的習慣。他說︰“我不想在這時候認回韓家。”
听到袁寧的答案,韓老爺子繃著臉。正是因為察覺袁寧無意相認,他才會直截了當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然他知道了,那他韓家的外孫怎麼能流落在外面?韓老爺子正準備發火,腦中驀然閃過妻子哀傷的臉龐。
韓老爺子的火氣驀然被澆熄了。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事,這小孩卻當著他的面拒絕,膽量真不小——身體里果然流著韓家的血!
韓老爺子的怒火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意無比的欣賞。他臉色稍稍緩和,說︰“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袁寧一頓,見韓老爺子不僅沒生氣,反而多了幾分和悅,膽兒頓時壯了。他說︰“我還沒辦法應對那麼多事情。父親和大哥他們一直不讓我接觸太復雜的人和事,不是因為我是章家養子,也不是因為家里已經有了大哥他們,而是父親尊重我們每一個人的選擇。”
韓老爺子敏銳地抓住了袁寧話里的小陷阱,氣得笑了︰“如果我不同意你的要求,就是我不尊重你的選擇?”
袁寧搖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他抬起眼楮,對上韓老爺子滿含探究的目光,“我並沒有您所認為的那麼出色,如果您對我懷有很高的期望,那麼您注定是要失望的。所以在您對外說出我的存在之前,應該留一個緩沖期。”
章修嚴暗暗握住袁寧的手。
韓老爺子也許听不出袁寧話里的意思,他卻听得出來。要是韓老爺子發現他和袁寧的關系又要和袁寧“斷絕關系”,那還不如先不要對外公布。章修嚴也並不畏懼韓老爺子的威嚴︰“即使是血脈至親,也有可能因為觀念不合而反目,更何況寧寧只是您的外孫。”
黎雁秋看著袁寧和章修嚴在韓老爺子面前始終相互維護,微微出了神。
韓老爺子則听出了章修嚴暗藏的意思——別人不知道韓家的事,章修嚴肯定是知道的,所以章修嚴指的正是韓家老大與家里斷絕關系的事情。
韓老爺子早就從黎雁秋那知曉章家對袁寧有多好,對章修嚴死死護著袁寧的態度還算理解。換成是他他也不會答應——誰願意把自家視若珍寶的寶貝交給別人?
哪怕是首都韓家也不行。
更何況他這脾氣人人都知曉。
韓老爺子態度松動︰“那這個緩沖期要多久?”
袁寧和章修嚴對視一眼,在章修嚴的注視之下開口︰“到我成年。”袁寧直直地望著韓老爺子,“如果到我成年您還願意認我這個外孫,我自然也願意認您和李奶奶。”有兩年的話,他的學業基本要結束了,章修嚴肯定也已經站穩腳跟。
韓老爺子想不出自己有什麼理由不認袁寧,點頭答應了袁寧的提議。他話鋒一轉,提出另一個要求︰“不過在那之前,私底下你可以叫我一聲姥爺吧?”
韓老爺子已經松了口,袁寧沒理由反對。他猶豫了一下,乖乖喊道︰“姥爺。”
韓老爺子說︰“偶爾到家里來看看你姥姥,一家人坐下吃吃飯也是應該的。”
袁寧點頭。
這是應該的。就像他和章修嚴會去看方家姥爺、薛家姥姥那樣。
韓老爺子望向章修嚴,神色和煦︰“修嚴也一起來。”
章修嚴一口答應︰“好。”
韓老爺子詢問袁寧和章修嚴最近在做什麼,知道他們都得忙交流會的事,點了點頭,把家庭聚會定在下個周末。見黎雁秋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韓老爺子說︰“正好比賽也結束了,雁秋你到時一起過來。”
黎雁秋點頭應了下來。天色已經不早,他和韓老爺子一起起身離開,默不作聲地把韓老爺子送回韓家。
黎雁秋開車出了韓家,腦中回想著這一晚發生的事,開出一段路後他驀然踩下剎車,把車子停在一邊,看著幽沉的夜色。他感覺這一整天里都有一只手在背後推著他,推他催促袁寧承認身世,推他快些揭開一切。
這樣的話也算有了一個了結。
他並不是韓家的親外孫,也不是在黎家人期待中降生的孩子。所有曾經執著的、曾經渴望的、曾經想盡辦法想要得到的,都是不屬于他的,以前不屬于,以後也不屬于——
黎雁秋在無垠夜色中坐了許久,才緩緩開車回家。黎父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看起來喝了不少酒,糊里糊涂地扯著領帶。看見黎雁秋開門回來,黎父猛地一激靈,酒醒了大半,含糊地說︰“回來了?”
屋里溫度有些高,黎雁秋頓了頓,把圍巾解下了。瞧見黎父正眯著醉眼看向自己,黎雁秋安靜了一會兒,緩緩開口︰“你也老大不小了,找個人定下來吧。一把年紀了,別再到處胡來。”知道母親的身世,知道母親的郁結不僅是因為黎父的出軌,黎雁秋也不想再困著黎父一輩子。
恨一個人也是會累的,就好像期待一個人同樣會疲憊一樣。
黎父有些茫然,對上了黎雁秋沉靜的雙眼,像是墜入了無邊的寒潭,骨頭都被凍僵了。
自從意識到這個兒子有多可怕之後,黎父就很沒出息地對兒子產生了極深的恐懼。可是當兒子這種冷淡如陌生人的目光望著自己,他並不覺得松了一口氣,反而不其然地想起妻子最後的轉變。那時妻子不再哭,也不再鬧,好像已經接受了一切,每天悉心照顧著兒子,在他出門時甚至會朝他笑。他以為一切都在轉好,結果妻子卻突然去了。
接下來他們父子之間徹底陷入僵局。
黎父連恐懼都忘了,醉意更是無影無蹤,關切地追問︰“怎麼了?”
黎雁秋觸及黎父滿是關心的雙眼,怔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微微合了合眼,再張開時眼底的意外已經被藏了起來︰“沒事。不早了,我去睡了。”
只是最簡單的兩句話,已經是他們這些年來難得的平靜。直至黎雁秋上了樓,黎父才回過神來。兒子是原諒他了嗎?還是連恨他都不想恨了?
黎父看著自己的手掌,發現它正微微發著抖。從它推向黎雁秋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他們父子永遠無法冰釋前嫌。黎父視線晃了晃,注視著自己的右手,很快地,他狠狠地在上面打了幾下,等上面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他無力地仰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接下來一周每個人都很忙碌。袁寧因為交流會的事和黎雁秋請了假,韓闖又是個甩手掌櫃,大部分事情都得黎雁秋來處理,所以黎雁秋忙得腳不沾地。
袁寧和章修嚴找了個空檔和家里通了電話,把袁寧與韓家的關系告訴章先生。章先生雖然也非常震驚,但只思考了一下就表示周末會和薛女士過來一趟,一塊到韓家去參加這次的“家庭聚餐”。
雖說對于獨立于章家之外的章先生這一支來說韓家是個龐然大物,可袁寧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寶貝孩子,如果袁寧不願意被約束他們肯定會盡力為袁寧爭取。
袁寧听到章先生要親自過來,心里又感動又安心。他自己也敢面對韓老爺子,可是他到底是晚輩,一不小心可能就被扣個“不敬尊長”的罪名。
章先生要來給自己撐腰,袁寧放心了,每天精神奕奕地跟著章修嚴跑動,偶爾和章修嚴分開去各大協會串門,跟老藝術家們聊聊思路,一周下來有了大致想法。
周末眨眼就到了,袁寧有點緊張。因為約的是晚飯,章先生他們傍晚才到,袁寧和章修嚴決定先去會場那邊看看場地,接著下午繞去看圍棋賽的最終決賽——好歹他是棋協成員,總得露把臉。
一天的安排有了,章修嚴開車載袁寧去交流會會場那邊。會場的主體是玻璃,主會場和幾個散布在周圍的分會場都是新建的,正好借這次交流會帶動這個新城區發展。
到了會場外章修嚴就把車停在了外面,他們穿著休閑的運動服,連章修嚴看著都比平時年輕了幾歲,像是周末出來玩的學生。
袁寧拉著章修嚴弄來兩台公共自行車,繞著幾個大小會場騎行。
這次參與的大小商家非常多,競標工作早已結束,章修嚴要做的就是核實下面送來的企業資料和將已核實的企業安排好展位。事實大部分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去做的,章修嚴只要把把關就可以了,不過章修嚴還是親自接觸過大部分競標者,按照最嚴格的標準剔除或者整改了一些競標企業。
這邊是新城區,地暫時還沒那麼值錢,綠化做得不錯,路上有不少被仔細護著的樹苗和花草。袁寧用圍巾把自己和章修嚴都裹得嚴嚴實實,倒也不覺得冷。他騎著自行車跟在章修嚴身後,听著章修嚴有條不紊地國內展位的大致安排,心里的方案也更為清晰。等把國內展區繞完了,袁寧拉著章修嚴繼續往前騎。
這邊還沒什麼人,路上只有袁寧和章修嚴。這幾天天放晴了,天空的積雲散了大半,露出澄藍的天穹。亮閃閃的陽光落下來,讓他們的影子倒映在寬大平整的道路上,連路旁的積雪似乎都熠熠發光。
袁寧眼珠子一轉,對章修嚴說︰“大哥,我這輛自行車好像不夠氣了。”
章修嚴說︰“那我們回去了?”
袁寧說︰“我還想逛。”他停了下來,眼楮亮亮的,眼也不眨地望向章修嚴,“要不我先把它鎖在這里,大哥你載著我逛完剩下的一半再回來把它騎回去!”
章修嚴瞧了眼袁寧,哪會看不出這小混蛋在打什麼主意?想到晚上就要到韓家去,章修嚴沒戳破袁寧的小算計,也停了下來,等袁寧把車鎖到一邊。
袁寧如願以償地坐到了章修嚴後座上,緊緊抱住章修嚴的腰,笑眯起眼︰“大哥我可以了!”
章修嚴︰“……”
章修嚴輕輕松松地載著袁寧往前騎行,一路上風撲稜稜地吹來,可他和袁寧誰都不覺得冷。不管接下來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麼,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好像就沒什麼可怕的——連困難和阻礙看起來都變得那麼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遲來了一點點的二更!
今天我叫老媽九點叫醒我
老媽九點叫了
九點半叫了
十點叫了
十點半叫了
……
最後我起來一看,粗長的更新還是只有下午寫的一千五……
有種蛋蛋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