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袁寧在風波結束之後回到首都。新學年馬上要開始,他回去打理了一下宿舍和章修嚴那邊,提上山貨去袁波家。不管在首都認識了多少人,他心裡最親近的還是袁波一家。袁波回來了,準備今年再參加高考,已經提前開學了,回到家就是閉關苦讀。
袁寧心裡袁波一直是可靠的哥哥,乍然看到袁波苦著臉溫習功課,覺得有些新奇,總趁著給袁波送水果、送茶水的機會去袁波面前晃悠兩圈,一點都沒當自己是外人。
袁波瞪了袁寧半天,只能放下書陪袁寧說話,繃起臉問袁寧暑假都乾了什麼。知道袁寧替書法協會和陶瓷協會跑腿,袁波又叮囑:“別人讓你做事是想鍛煉你,你別怕辛苦,好好乾,不要讓人失望。”
袁寧笑瞇瞇地答應,又問起袁波家裡的酒店籌措得怎麼樣。袁波這一年來的交流學習獲益不少,他知道袁寧腦瓜靈活,拿出積累下來的資料讓袁寧看,順便叫袁寧給些參考意見。
說到正事,伍英豪和袁波媽媽也湊了過來,幾個人一起把大致的框架擬好。
不知不覺到了吃飯時間,弟弟袁光抱著足球回來了。袁光見到袁寧後特別高興,拉著袁寧和袁寧說起自己今天怎麼把死對頭帶的足球隊踢得落花流水。
袁波拍了手舞足蹈的袁光一下:“要吃飯了,快去洗手,瞧你在泥地裡打滾一早上,渾身都是汗味!”
袁光委屈地抱著腦袋,說:“你就是見不得我和寧哥親近。”
袁波踹了他屁股一腳:“皮癢了你!”他轉向樂滋滋看著自己和袁光吵鬧的袁寧,“他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慣不得!”
袁寧說:“活潑點挺好的。”因為時間湊不上,像足球和籃球這些需要培養默契的團隊運動袁寧一直沒怎麼參加過,看到袁光玩得這麼開心也替袁光高興。
袁波伸手揉了揉袁寧的頭髮:“你比他也大不了幾歲。”
袁寧悶笑著說:“你比我可大不了幾個月。”
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舒心的笑臉。即使並沒有遭遇太多的苦難,親眼看著過一個家分崩離析,對他、對袁波的影響都很大,而袁光當時年紀小,後來生活又越來越好,自然和他們不一樣。不管怎麼樣,他們現在都很棒,不需要過於沉湎於過往。
袁寧和袁波一家吃完飯,袁光拉著袁寧一起去伍英豪開的俱樂部看足球賽直播。袁寧想到林大石他們都在那邊,笑吟吟地揮別又得埋頭苦讀的袁波,和袁光一塊去了俱樂部。
今年的足球亞聯賽早已拉開序幕,華國正面臨著被淘汰的危險,今天下午就是決定性的一戰!
教練宣布下午不用訓練,所有人集中在觀影室看比賽,路上有點賽車,袁寧到那邊之後比賽已經快開始。
俱樂部裡大部分都是男性,只有一小撮女球員,她們不喜歡和渾身汗味的男球員擠一塊,去了另一個小點的觀影室,於是林大石這邊全都是男性。大夏天的,球員們比較不講究,有的把球衣掀了起來,有的直接光著膀子,桌上桌下擺著幾打啤酒,桌上都是花生之類的小吃,一看就是邊吃吃喝喝邊看球的架勢。
袁寧看著白白淨淨,和屋裡其他人有些不搭,不過林大石已經成為俱樂部的核心,見林大石直接拉袁寧坐他身邊,老闆的兒子又像小尾巴一樣跟著袁寧,不一會兒就被其他人接納。
比賽才剛開場,他們還有閒話的時間。有人“啪”地開了一瓶冰鎮著的啤酒,把那滋滋冒著氣的低度酒遞到袁寧面前: “小朋友,喝不喝?”
袁寧還沒回話,袁光倒是躍躍欲試:“我喝我喝!”
袁寧一把抓住袁光的手,語氣裡有著大家長式的不容反對:“沒成年不許喝酒。”
袁光蔫耷耷的。
開酒的人故意把酒送到嘴邊吧唧吧唧地喝兩口,逗弄袁光和袁寧:“大熱天的,不喝點冰啤有什麼意思?”
袁寧從從容容地笑著:“我家那位不許我喝。”
其他人對著林大石哇哇大叫:“大石你看他那炫耀勁!長得好看了不起?是高材生了不起?未成年就談戀愛,小心我向老闆告發你!”
袁光也瞪圓眼。
袁寧揉揉袁光腦袋,把袁光好奇的小眼神揉回去。他和韓老爺子有成年就公開血緣關係的約定,在那之前他必然要向韓老爺子坦白的。袁波這邊他也沒準備瞞到底,等打完韓老爺子那邊的硬仗他再好好和袁波他們說清楚。
現在先給他們透個底。
袁寧笑瞇起眼:“你們這是羨慕還是妒忌?”
袁寧明晃晃的笑容太刺眼,其他人只能對他投以一致的鄙視
九十分鐘的比賽,前面一大半都在僵持。越到後面說話的人就越少,華國隊配合得不錯,但疲態漸漸顯了出來,後面接連失了三球,在亞聯最後一賽中以0:3的慘烈比分黯然退出。袁寧感覺俱樂部裡的氣氛陷入一種難言的低落,每一次看起來都那麼接近勝利了,每一次都已經那麼努力了,還是沒辦法往上沖。
袁寧和林大石道別,將心情不好的袁光送回家。到分別時,袁寧掃了掃袁光腦袋,說:“以後看你們的。”
袁光目光一頓,堅定地說:“沒錯,以後看我們的!”袁光恢復了一貫的活力,看著袁寧偷偷地笑了起來,“寧哥,我要是進去告訴哥說你談戀愛了,他會不會立刻出來逮著你教訓?”
袁寧:“……”
袁寧笑罵兩聲,打發袁光快回去。袁光嘿嘿直笑,說道:“寧哥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我也有喜歡的女孩子了!”他說完就撒開腳丫子往裡跑,根本沒給袁寧教育他不要早戀的機會。
袁寧搖了搖頭。現在的小孩真是人小鬼大!
袁寧決定下次和袁波通電話時告發袁光。袁光喜歡的畢竟是喜歡女孩子,要是小男孩太衝動可是會鬧出“人命”的!
時間還不算晚,袁寧又回家取了材料,分別跑了黎云景和甘老教授那邊一趟,把懷慶之行收集的材料交給他們。不知是不是錯覺,袁寧感覺黎云景和甘老教授看向他的目光都那麼相像,看起來是一樣的一樣的!
那灼亮的眼神兒表達的大概是“這小子真是不錯的勞動力”。
袁寧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袁寧才去韓家拜訪韓家二老,同樣提著不少山貨,都還很新鮮。韓老爺子也在家,正陪著李女士在葡萄架下說話,聽到蘇姨說袁寧來了,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叫人把袁寧領了過來。
李女士拉了拉韓老爺子的手,讓韓老爺子別一見面就罵人。韓老爺子一生對誰都能冷酷以對,唯有對李女士不能,見自己還沒開罵李女士就已經護著袁寧了,韓老爺子心裡更是酸溜溜的。等袁寧過來了他的語氣還是不太好:“你還知道過來?你姥姥從你放假就盼著你過來,結果你只來了一通電話,說你去了懷慶那邊。昨天聽說你今天要回來,你姥姥一大早就等著,等到現在才等到你!”
韓老爺子語氣沖,說的話卻讓袁寧心裡有些愧疚。要是韓老爺子罵他不聽安排跑去懷慶,他可能會和韓老爺子辯駁幾句,畢竟他不太想和韓家扯上太深的關係。雖然他和韓家二老不至於像章先生和章老爺子的關係那麼僵,但也希望分清楚一點:他認回的是二老,不是韓家。
只是韓老爺子句句說的都是李女士,袁寧聽著心虛。他拉了張椅子坐到李女士旁邊,握住李女士的手和李女士說話。有了袁寧,李女士哪裡還會理會韓老爺子,立刻關切地問袁寧在懷慶過得怎麼樣,有沒有餓著曬傷。
韓老爺子說:“那邊又不是什麼荒山野嶺,他去的都是市區,衣食住行都不會有問題的。”嘴裡是這樣說著,韓老爺子的目光還是上上下下地掃視著袁寧,觀察著袁寧身上的每一個變化。
比起去年袁寧又長高了一些,扔在同齡人裡絕對不會顯矮。可明明出去跑了整個暑假,他皮膚還是沒曬黑多少,那白裡透紅的臉蛋叫韓老爺子不知該喜歡好還是該把他扔去特訓營訓練訓練好。若不是知道袁寧不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人,韓老爺子還真不喜歡袁寧這柔軟溫和的模樣。
韓老爺子說:“我看他一點都沒瘦,也沒曬黑,比去時還精神些。你就別替他操心了,就他這個性,誰吃虧都不會輪到他吃虧。”瞧袁寧那防備勁!別人都想方設法靠上韓家,袁寧倒好,給他一點事做他就腳底抹油,溜得比誰都快!這滑不溜秋的傢伙,誰能拿捏得了他?
李女士柔聲說:“你不是還有公事要處理嗎?”
韓老爺子瞪著袁寧。
袁寧悶笑。
李女士開口趕人了,韓老爺子只能上樓“辦公”。
袁寧陪李女士聊了許久,又一起吃了晚飯。直至李女士有了睏意回了房,韓老爺子才有機會把袁寧喊到書房。
袁寧嘴巴抹著蜜,甜甜地喊:“姥爺您找我有事?”
“當然有事,事多著呢!”韓老爺子沒好氣地看了袁寧一眼,讓袁寧在書桌前坐下。他問起袁寧懷慶那邊的事。了解完章修嚴剛柔並濟的清整工作之後,韓老爺子感慨說,“你這個大哥是你們這兩輩裡最有魄力的。”一個剛出頭沒兩年的年輕人能把事情辦成這樣,實在非常了不得。
提到章修嚴,袁寧自然是一臉與有榮焉。他把章修嚴的一些打算挑揀著說出來。
韓老爺子說:“我要是你們爺爺,絕對不會那樣把你們往外推。”章家大伯是什麼德行大家都是知道的,也就只有章老爺子還沉浸在大家長的自大之中,覺得自己不管怎麼做兒子都是自己的兒子,只要自己給點甜頭兒子就會乖乖回來。
可是當章先生羽翼已滿,不再需要那點兒“甜頭”,章老爺子又能拿什麼來挽回這個兒子?為了一個草包、一個無能又惡毒的“長子”,把一家大小都很優秀的次子往外推,而幼子也離家做研究常年不回,簡直太愚蠢了。
想到章老爺子這個前車之鑑,韓老爺子的語氣軟和下來:“我知道你不想和韓家牽扯太深。但我作為你的姥爺,聽聽你以後的打算應該不過分吧?”
袁寧沉默下來。韓老爺子這樣的人多精明,只要掃一眼就知道你的想法,更別提韓老爺子前腳剛說暑假給他安排點事情,後腳他就直奔懷慶。袁寧頓了頓,坦然地說:“我的打算是以後大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大哥要做什麼,我就陪他做什麼。”
這話讓韓老爺子擰起眉頭。他知道比起養育袁寧長大的章家,他和李女士光靠打感情牌是打不過的。認回袁寧這外孫這麼久,他多少也摸清了袁寧的脾氣。這孩子看著軟和,實際上頑固得很,脾氣和他一樣擰。這孩子重情,但也有自己的主意,絕對不會盲從任何人的意見。
韓老爺子說:“你是你,你大哥說你大哥。就算現在你和你大哥感情再好,以後也是有可能發生分歧的,你這樣單方面把未來捆綁到你大哥身上怎麼可以?”
才不是單方面!袁寧在心裡反駁了一句,口上卻沒說出來,而是堅定地說:“我和大哥不會變的。”
袁寧的語氣太過篤定,以至於韓老爺子心猛跳了兩下,暗暗觀察著袁寧的神色。韓老爺子繃著臉說:“你還小,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想法。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即使是親父子、親兄弟都有可能出現嫌隙——像你父親和你祖父他們一樣,更何況你和你大哥並不是親兄弟。就算你可以保證你不變,難道你還能保證你大哥不變?”
袁寧到底還年輕,想也不想就說:“大哥當然也不會變。”他們的生命早就交錯在一起,緊緊地纏繞著彼此,就像兩根相互纏繞著的藤蔓,藤身早已陷入對方的血肉之中,誰想把它們分開都是徒勞的,只會把它們撕扯得鮮血淋漓。提到章修嚴,袁寧臉上不自覺地多了幾分柔意。
韓老爺子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又追問起袁寧在懷慶那邊的一些細節。除了最開始的忙碌之外,袁寧基本都和章修嚴膩在一起,回答起來自然三句不離章修嚴。
直到休息時間快到了,韓老爺子才把袁寧打發走。他走到書房的陽台上,背著手看著深藍色的夜空。他想起章修嚴明明對自己十分忌憚,卻還是為了袁寧的事登門讓他處理韓盛一家;想起袁寧上門來,總免不了會叫上章修嚴,兄弟兩人看起來默契而親近。
他想起那個他看好的後輩和他的長子站在一起,說他們之間並不僅僅是澤袍之間的情誼,他們想要相守一生。
相守一生?談何容易!
他想著暫時分開他們,讓他們冷靜冷靜。結果那麼一分,就成了天人永隔,父子之間也有了永遠推不開的牆。
韓老爺子背著手站了一會,覺得夏天的夜晚都帶上了幾分涼意。
活到這個歲數,很多事韓老爺子都想通了。他們這一支的人都不行,除了韓闖沒特別出挑的,但韓闖天生愛好自由,注定不可能為支撐韓家而受到束縛。這兩年他留心著旁支裡的人,悄無聲息地把一些位置和機會留給了他們,都是老韓家的人,也已經是這個時代了,沒必要說什麼旁支不旁支的,有能力的就讓他們上。
韓家這邊的動靜沒章家那邊鬧得大,這兩年無聲無息悄然更替,沒引起多少人注意。
韓老爺子嘆了口氣。如果到現在他還不明白袁寧為什麼說要他成年才正式認回韓家,那他這輩子算是白活了——那孩子早已做好隨時會被他“斷絕關係”的準備。韓老爺子回到書桌前坐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聽到那邊響起“餵”地一聲之後,韓老爺子說:“是我。”
電話另一邊是遠在懷慶的章修嚴。他聽出韓老爺子的聲音後頓了一下,說道:“老爺子您找我有事嗎?”
韓老爺子說:“你們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自家外孫有李女士護著,他不能罵太兇,這個拐帶自己外孫的傢伙可不一樣。
章修嚴擰起眉。轉瞬之間,他已經從韓老爺子含怒的語氣中明白韓老爺子指的是什麼。
章修嚴說:“我和寧寧只是在考慮用什麼方式才能更好地讓您接受我們的事情。”
韓老爺子聽章修嚴理直氣壯地這麼說,頓時氣得樂了:“如果無論如何我都不接受呢?”
章修嚴說:“那我和寧寧會盡量不出現在您眼前。”
韓老爺子吹鬍子瞪眼:“你還威脅起我來了?”他冷哼,“這條路有多難走你想過嗎?你父親難道會同意你們這麼胡鬧?要是那孩子因為這事受了委屈——”
“不會的,您請放心。”章修嚴說,“父親他們早就已經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