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打從這天起,周展囂就被提溜到了原上工作室,也沒什麼職位,純粹幹點打雜工作。原上主要是怕他學壞,想藉著工作的機會磨磨他的性子,對此秦霍表示萬分支持,臨了還不忘威脅他一把,警告他要是在工作室敢給原上惹麻煩,回頭當心自己的小命。
被表哥這樣當著原上的面鄙視,周展囂心中非常不爽。四海影視的總經理位置早給秦霍撤了,他也沒啥事兒可做,因此全身心投入工作並不難,原上只打把他帶進工作室起,只叮囑了一句話。
「敢在我這裡亂泡人,回頭我把你JB剁了。」
這句話可比什麼小不小命的要充滿力量,周展囂立馬蛋疼菊緊,安分守己。原上開始還抱著拯救失足小青年的心態在觀察他,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反倒慢慢有所改觀。該說秦霍的棍棒教育並不是一無是處還是怎麼,總之周展囂雖然私生活上玩兒得亂了一些,但能長久坐鎮一家子公司的高層管理職位,並在將公司作風弄得烏煙瘴氣之後還能保證業績屹立不倒,周展囂的個人能力還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首先便是眼界不同,從小受到的教育和耳濡目染的環境讓他在管理方面有著普通高層員工難以企及的眼光,其次就是溝通技能,泡妞也是需要手段的,在移動炮擊美名遠颺之後還能憑藉個人魅力叫諸多涉世不深的小明星對他矢志不渝,周展囂在社交方面,也表現出了相當出色的優勢。
原上工作室正在發展階段,公司內的員工大多都是對音樂或者藝術心懷夢想的年輕人,這些人赤誠而純徹,且在藝術創作上野心勃勃,個人能力毋庸置疑的同時,市儈鑽營便難以避免地成為了他們的短板。
周展囂的出現,誤打誤撞的,便填補了人才方面極大的空缺。
談下國內各大音樂平台的推薦合作、同某幾家媒體達成了長期戰略、為準備出道的幾個小藝人約到了參加大咖活動的機會等等等等。工作室許多原本聽說過周展囂名頭的工作人員開始還對他有些抗拒,看到這些實績之後慢慢也就接受了他的位置。加上周展囂雖然花名遠颺,對工作室這些簽約的青春靚麗的藝人們卻規矩得很,因此慢慢的,大夥兒就不再對他的出現和存在大驚小怪了,有時提起他來,甚至還會對他的業務能力誇上兩句。
畢竟周展囂年輕帥氣,長得還是挺吃香的,再加上家資雄厚,又單身未婚,被稱作鑽石王老五毫不為過。
工作室一哥,近段時間紅得發紫的國內新生代鮮肉歌手吳曉越,頭一次聽到這類話題的時候簡直啼笑皆非。
八卦小團體們在外頭聊的熱鬧,一門之隔,他抬頭看著對面正在調弦的江斜,目光裡隱隱有著審視:「周展囂來工作室這事兒你知道麼?」
他倒也是說話算話,雖然關係不大好,但通常有空都會來為江斜看看做音樂時遇到的問題。論起創作能力他當然遠不及對方,但畢竟已經出了道,現場表演和出席一些活動的經驗也能給江斜非常大的幫助。工作室這段時間加大了江斜的課程進度,看樣子已經有將對方推到觀眾面前的打算,吳曉越為了叫對方少吃些剛出道新人都會吃的虧,來得便勤了一點,只不過兩人仍舊是沒什麼話說,話題不是圍繞著音樂,就是圍繞著工作室。
江斜細長手指擰著變調夾,手背連帶手指的皮膚上都紋上了不明含義的音符圖案,一路綿延至手腕手肘,攀蔓進袖子裡,乍一看去,滿目的桀驁不馴。仔細一看,比咋一看還要桀驁不馴。
頭都不抬,彈了一段自己編寫的曲子,旋律被工作室現如今的學院導師喬治呂潤色過,江斜對成果非常滿意。
對吳曉越的試探,他只低低地回答了一聲:「嗯。」
吳曉越斜眼瞥著他,上下打量,也不得不承認江斜這一套市場上估計有不少女觀眾肯吃。他自己走的時尚唱跳路線,面向受眾在十來歲到三十歲區間,是相對意義上比較容易紅的「年輕偶像」,但快燃的熱度同樣容易消退,經營得不夠好,他距離過氣只是分分鐘的問題。
而江斜不同,將來估計走的是創作民謠藝術家的路線,這個路線看上去不夠偶像風光,但實際逼格絕對更高,人氣也源遠流長,因此圈子裡不少人都在拚命艹人設讓自己看起來夠裝逼、江斜在這方面倒是得天獨厚,逼不用裝都已經滿級,更難得長了一張普通民謠歌手沒有的臉。
再結合實力和個人作品,走紅只是時間的問題。
吳曉越回想起前幾天得幸和周展囂碰的那一面,原上那時恰好也在,叫他目睹了一幕匯報工作的場景。周展囂這位記憶中自我囂張得近乎跋扈的二世祖當時表現得簡直了,不說乖巧,看著原上的眼神都亮晶晶在發著光。那倆人畢竟曾經有過一段,雖然外頭沒幾個人知道,這也叫吳曉越很糾結地思考了很久關於他們是否已經復合的猜測。
雖然原上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偉大而光輝,同周展囂毫不匹配,但私心裡,吳曉越還是秉承著原上高興就好的原則,並不希望江斜再次打擾原上的幸福。
江斜全程平淡地面對各種旁敲側擊,最多也不過掀起眼皮淡淡地朝對方瞥去一眼,年輕時的幼稚是他今後人生路上無法擺脫的污點,他對此沒什麼可辯駁也沒什麼想說的,反倒吳曉越這樣生怕他去勾搭周展囂的緊張態度叫他覺得好笑。望著對面因為走時尚潮流路線穿得雞零狗碎頭髮五顏六色卻掩蓋不住清秀臉蛋和乾淨氣質的小孩,他十分好奇自己在對方的心目中究竟是怎樣一個形象。
他在這深刻的思考中等來了自己和周展囂的第一面。
那是在原上的辦公室裡。
工作室預備準備讓他出道了,而公司目前所有出道藝人(其實只有吳曉越一個)的資源公關管理都需要與周展囂的銜接,工作室內目前沒有任何一個工作人員的社交能力能比得過周展囂,因此周展囂在管理公關事務之餘,額外也要負擔一部分集體經紀人的工作。
在一起時都沒什麼感情,分手後的舊情人相見,平靜得更不如陌生人了。江斜全程一丁點感觸都沒有,非常禮貌且客套地與周展囂公事公辦。反倒是周展囂,這個時候總算感覺到了「尷尬」的意味。他在感情上渣起來那是真渣,刻意迴避的時候還能不想這個問題,可現在當著原上的面,卻要和之前始亂終棄時勾搭的對象一本正經地談工作。尷尬兩個字鋪天蓋地,就像一刻都不曾停止漲潮的水,把他淹得頭昏腦漲的同時,也給了他一個無比深刻,且從今往後堅決貫徹的教訓——
亂搞要不得。
原上想到他倆從前的關係其實也有點頭痛,只不過公事和私事到底不能混為一談,他也曾經想過是不是該給江斜額外找個經紀人比較好,但對比了工作室內的所有合適的工作人員之後,也確實再找不出哪個在跑資源上能比周展囂表現得更出色了。
是否要為過去的一段經歷讓江斜犧牲掉自己本該大有發展的事業?
原上在看過江斜這段時間近乎拚命,根本不保留任何休息時間的課程表之後,還是做出了這一最終選擇。
好在最終尷尬的人只有一個周展囂,江斜對此表現出了超強的適應能力,他更關心工作室為他規劃得科學且井井有條的出道路線,且對此非常滿意。而周展囂,在各種尷尬和羞愧情緒的驅使下,他談工作時腦筋也轉得比以前還要飛快,可見未來業務能力要更上一層樓。
結局尚算皆大歡喜。
原上在文件右下方落下自己的大名,拍拍從今往後就要與工作室並肩作戰的江斜的肩膀,鼓勵道:「加油。」
想起什麼來,他又從抽屜裡翻出一張銀‧行‧卡片,起身鄭重地雙手遞向對方。
「你還記得嗎,我之前邀請過你參演《致命追擊》。」現如今電影大火,那些當初拒絕了宏博展邀請的藝人們都已經悔不當初,而原上這邊,他始終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天,江斜坐在咖啡館裡難過得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
「你當時借了我一百萬,這一百萬幫了劇組很大的忙,現在電影回報清算完畢了,這是分紅,收下吧。」
《致命追擊》大獲成功,高票房伴隨著高度的好評和曝光,電影裡出鏡的幾個非客串的低片酬配角現如今都已經今非昔比了,重要主創團隊更是身價倍增。沒能參演那部票房黑馬,江斜確實是遺憾了很久,而那時候拿出自己全部積蓄的舉動,也讓他窘迫的經濟狀況一直延續至今。好在工作室為他付掉了違約的費用,又包攬了他簽約之後一切衣食住行的花銷,否則現如今的江斜,恐怕就要抱著他心愛的吉他蜷縮在市內的地下室裡過活了。
原上一直沒說還錢,他也就一直沒主動問過,有時甚至會想,對方估計已經忘記了這一茬。
畢竟一百萬這樣的小數目,對自己來說恐怕已經傾盡全力,但在原上的眼中,又算得了什麼呢?
原上突如其來的舉動叫他茫然,原本平靜的表情也變得有些無措,後退幾步,江斜盯著原上捏著銀‧行‧卡那鄭重的姿勢。
對方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眼中的感謝無法偽裝,是真實的。
胸口忽然便湧現出一股暖流,江斜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能維持自己酷酷的表情,看似漫不經心地收下了那張銀‧行‧卡。
只不過接卡的時候,他也用上了雙手。
不擅長推拒,他也不想推拒對方的真誠。
做好了可能需要花費極多口舌才能讓對方妥協的準備,原上也愣了愣,他對上江斜似乎非常平靜的視線。對方在進入工作室之後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激勵自己,又去紋了個身,圖案倒是挺積極的,從脖子一路蔓延到耳後,最終隱沒在了髮際線中。
這是個好像無法捉摸也無法束縛的年輕人,才華斐然,原上卻並沒有自信能讓對方永遠留在工作室裡。
四目相對,片刻之後,倆人同時露出了一個默契的笑容。
沒有緣由的,原上突然便感覺到,對方這個平靜的笑容裡,多出了一些以往未曾出現過的東西。
江斜將銀‧行‧卡珍惜地放在了貼身的口袋中,他背著吉他,捏著合約,心胸海闊天空,行走在回宿舍的走廊中。
走廊兩邊的各個教室中正在授課,音樂的旋律和節奏追隨著他的腳步,如影隨形。
這真的是個很神奇地地方,江斜暗暗地想。
當初一時衝動,他沒有顧慮任何後果,憑藉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和對原上的信任,他不顧一切地來了。
解約、簽約,從那之後,他便告別了所有原本已經在經歷的台前的工作,重新歸於幕後。從一個公司到另一個公司,漫長的幾個月裡,他除了學習就是學習,生活被課程排得一絲不漏,在充實自己的同時,偶然間午夜夢迴,他也不可避免地感覺到恐慌。
沒有進賬、沒有收入、沒有活動、沒有曝光,近乎身無分文,他拿自己的前途和未來賭上了這一場。
而結局究竟如何,沒有人能夠告訴他。
江斜手掌一緊,握著吉他包的帶子顛了一下,將下滑的重量重新扛到肩上。
口袋裡的銀‧行‧卡幾乎熾燙了皮膚,他抬著頭望向前方似乎沒有盡頭的走廊,未來就像是肩膀上的琴袋,在短暫的迷茫過後,逐漸有了實形和重量。
「江斜——」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喚,喊停了他的腳步,江斜回過頭,便見周展囂自遠處追了上來。
他挑眉看向對方,周展囂面露尷尬,目光游移,腳步也有些躊躇,但最終還是靠近了。
倆人當時分手搞得很難看,江斜還被氣得差點揍了周展囂一頓,周展囂這會兒想想,也覺得自己當初挺不是東西的,吃鍋望盆,騎驢找馬,更可恨是腳踏幾條船,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江斜,但總歸日和要長久合作,兩個人不能永遠保持這樣尷尬的氛圍。
然後吧,雖然挺不好意思,其實他也是有點擔心江斜舊情難忘,沒法跟他保持正常合作關係的。
周展囂便在寂靜中率先開了口:「那什麼,我覺得我得跟你道個歉,當初我確實挺混蛋的,也讓你傷了不少的心,對不起啊。」
江斜聽得高高挑起眉頭,傷心?真沒有!周展囂確實想多了,當初在一塊其實他也不大單純,就圖周展囂那點背景和人脈呢,最後分手完其實還挺開心的。
周展囂卻彷彿陷入了負心漢的人設中,還表現得頗為苦惱:「那什麼,其實你恨我我也一點不意外,我也沒法辯解什麼,過錯確實在我。事情已經過去了,我道歉也沒辦法補救,假如有什麼方法能讓你心裡舒服一些,我肯定願意配合。但主要吧……你說我倆以後都要經常合作了,我也不太希望過去的不愉快,影響到我們今後的生活。那什麼……你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江斜一邊聽他說,一邊閒適地靠在牆上,聞言頓時覺得十分好玩:「沒有。」
「啊……?」周展囂摸了摸腦袋,開始覺得有點為難了。分手那麼久江斜還沒找新男友嗎?莫非是還對自己舊情難忘?這可怎麼辦啊,自己要跟他在一起嗎?
偷偷看了江斜一眼,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對方正倚著牆壁一臉的漫不經心。他身上四處遍佈的紋身讓他看起來非常特別也非常有辨識度,同時更帶出一種特殊的銳利氣息。分手有一兩年了吧?周展囂覺得自己好像蠻久沒跟對方碰面了,剛才在原上辦公室的時候不敢多看,現在認真打量起來,才意外地發現到對方在自己記憶中青春桀驁的氣質已然逐漸轉變成了另一種味道。
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麼的難以掌握,卻也更成熟、更強大,更像是個充滿魅力的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還真是非常好看啊……
「……」周展囂苦惱意外的同時也使勁兒想了想。原上那邊肯定是不可能啦,別說表哥那麼個難以跨越的大山擋在中間,就是真叫周展囂去追,他現在對原上的感情也越來越趨向於崇拜,不敢胡亂去意‧淫玷污,更沒自信自己能把對方降服壓倒。
既然如此,那要不……就……從了?
畢竟江斜也確實是個非常有吸引力的對象,有才華又有魅力,更難得對自己一往情深啊……
周展囂便又感動了起來,重新看向那個斜倚在牆上態度漫不經心的青年,措了措辭,開口要講——
然而第一個字還沒從嘴裡迸出來呢,不遠處便傳來一聲嗤笑,引得他和江斜一併轉頭看了過去。
吳曉越從黑暗的拐角裡走出來,眼神跟鋒利的刀子似的分別剮了兩人一頓,臉色十分難看。他出現的瞬間,江斜也收斂起了臉上開玩笑似的表情,站直了身體。
「我……」江斜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只能幹咳了一聲,「我和周總倆談工作呢,你別誤會。」
吳曉越冷哼了一聲,眼神充滿鄙夷:「談工作?談工作問到你有沒有男朋友?江斜,你真是死性不改,你明知道原上他——」
咬咬牙,瞪了周展囂一眼,吳曉越想到聽到過的有關於原上和他可能有曖昧的傳聞,氣得恨不能上去照著他JB踹上幾腳。對於似乎又想撬原上牆角的江斜,則根本已經無話可說,除了失望就是無盡的憤怒。
兩邊都是正在上課的學員,他們也沒法在這個環境下吵從什麼名堂,大眼瞪小眼片刻後,吳曉越氣得頭昏腦漲,索性眼不見為淨,轉頭就走。
「哎!」
江斜愣了一下,反倒急了,提了下吉他包下意識要追上去。
手臂一緊,他被一道力氣拽著不得不停下來,側目看去,便見周展囂正拉著自己的胳膊略有些羞澀地遲疑著。
「鬆手!」
眼見著吳曉越越走越遠了,他對著周展囂頓時沒了好聲氣。
只是他平常脾氣就不好,周展囂也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反倒借此一激,鼓起勇氣把話說出了口——
「那什麼,我知道咱倆過去有挺多的不愉快,要是你……要是你還對我那什麼……」那咱倆就復合吧。
吳曉越就快要走不見了,江斜不耐煩得要死,哪裡還像剛才那樣願意聽他嘰歪,不等他話說完,就使勁兒將自己的胳膊從他的手掌裡掙脫了出來,拔腿就跑。
沒得到預料中的對待,周展囂有些錯愕,下意識追了上去:「你跑什麼?」
「你瞎啊?」江斜看也不看他,一心只琢磨吳曉越跑去了哪裡,哎喲臥槽這周展囂果然是喪門星,牽扯上他自己就要倒霉,這下誤會可大了,以後還不知道要被怎麼冷嘲熱諷呢。思及此,他立馬不耐煩了起來,推了緊追不捨的周展囂一把,「能別跟著我了嗎?」
周展囂捕捉到他眉間那抹深深的不耐,一時間說不出的意外:「你不是想跟我復合麼?」
江斜對此的回答是一個深深的白眼,措辭也相當直接,毫不留情地問:「能別自我意識過剩了麼?」
周展囂繼原上之後踢上了人生第二塊鐵板,腳下忍不住一個踉蹌,最終還是有點不甘心,賣力地抓住了江斜的琴包,將他拽停了下來。
對上江斜似乎很想給他一拳的臉色,他幽幽問:「你不愛我了嗎?」
「…………………………」
江斜那一瞬間的表情已然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對視片刻,周展囂再次被掙脫了,並且得到了對方正面的,誠懇的,一字一頓的回答——
「你想多了。」
「吳曉越——」
對方旋即高喊了一聲,毫不留戀地跑開。
被留在原地的,做了很久思想工作決定痛改前非和前男友復合的周展囂看著那道矯健的,越跑越遠的背影。
他久久無言,頭腦空白,沉默了大概五分鐘的時間。
然後——
「嗚……」
他轉身抹著眼淚,跑去找原上尋求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