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晚上吃飯的時候,夏媽媽突然問外甥女,在滬市談男朋友沒有?
陳蓉一窘,嬌羞地說:「大姨,我才十九歲,還早呢?」
「十九歲也不小了。」夏媽媽不以為然的望著陳蓉:「看得順眼的,就早早抓住,不是說現在的孩子都戀愛得早嗎?等過幾年,身邊你看得上的男孩子,全有了女朋友,你去哪裡後悔?」
「不行,我媽會罵死我的。」陳蓉低下頭去,掩飾地夾起一片魚肉,用筷子將裡面的刺一根一根挑出來,放進嘴裡,偷偷望了表哥一眼。
她總覺得大姨的話裡,有別的意思,所以回答得很小心。
「有大姨在,看她敢不敢罵你?」夏媽媽夾起一塊今年新曬的臘肉,夾到外甥女的碗裡。
這臘肉晾乾沒多久,現在吃還帶著些軟軟的彈性,香味也足,光這樣切片蒸來吃,就非常鮮香。如果是以前,這一盤臘肉,夠一家人每人下兩碗飯了。
「謝謝大姨。」陳蓉把臘肉夾進嘴裡,快速地咀嚼起來。到底是土豬肉做成的,味道就是不一樣。不過表哥家的菜,樣樣都好吃。如果在這裡呆幾天,估計都會長胖幾斤。
「謝我幹嘛?大姨又沒有幫你介紹對象?」夏媽媽白了她一眼,慢斯條理地說:「如果你有心,碰到合適的女同學,介紹一個給你陽陽表哥,大姨就承你的情了——」
屋裡剎時一片寂靜,除了夏爸爸夏媽媽和兩個孩子,其它四個人的手全停在那裡,一時間傻了。
夏久勝見媽媽終於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這句話說出了口,就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棒,整個人又疼痛又酸楚,又沒法叫出來。彷彿一直堅持的的一切,一下子全沒有了意義,只想就此逃離這裡,去空無一人的地方,把自己封閉起來,再也不見任何人。
趙擇中擔心地望了夏久勝一眼,默默地放下筷子,低著頭不出聲。
陳蓉望了一眼大姨,又看表哥痛苦的表情,低頭不出聲,良久,一滴眼淚慢慢地落下來,掉進飯碗裡,然後淚水越掉越快,很快串成線地落了下來。
她非常內疚非常後悔,為什麼要在留在這裡吃飯,如果不是她,大姨就不會說這樣的話,表哥也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黃品章雖然驚詫於夏媽媽居然在這個時候談這件事,但是他是成年人,不能像身邊這些孩子一樣,低頭不出聲。就站起來扯了幾張紙巾遞給陳蓉,勸道:「哭什麼呢?你大姨只是說說,又沒有逼你馬上去做。」
「哥——」「師傅——」孩子感覺很敏銳,安安和阿福見空氣突然凝重起來,不安地四周看了一眼,見師傅低著頭,像是挨罵了的樣子,一齊撲到他身上,擔心地叫道。
夏久勝伸手摟了摟兩個孩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頭擠出一絲笑容,安慰他們道:「你們繼續吃飯,我沒事。」
夏媽媽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句話後,現場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的擔心已變成了現實,不但小趙跟兒子的事,成了事實,而且他們幾個應該都已知道了,唯有自己兩夫妻,還傻傻被瞞在鼓裡。想到這裡,她又是痛心又是難過,就想把筷子摔在桌上離開。
夏爸爸伸手捏了捏夏媽媽的手,又拍拍她的肩給她順氣。這樣的結果,做父親的一樣接受不了,好在他理智一點,知道有外人在,不能說出不留餘地的話,否則會把兒子逼死的。
兒子的性格他清楚,平時看起來似乎很好相處,但是他的性格比較偏執,如果被妻子逼得狠了,說不定會做出極端的事。
一頓好好的晚飯,因為一句話,變成了最難吃的晚飯。
吃完飯,陳蓉沒臉繼續呆在這裡,就告辭要回家,黃品章提出他去送,順便也告辭回虞城,趙擇中這個時候也沒有臉再留在這裡,也說坐黃叔的車去虞城。
夏久勝送他們到門口,拉住黃叔的手,抱歉得說不出話來。黃品章拍拍他的肩,反而安慰他想開些,這種事每個父母都一樣,碰到了都會接受不了,時間長了,就算再不願意,總歸會心軟的。
與趙擇中對望了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都從對方眼神中讀懂了對方的心思。
回到屋裡,夏媽媽和夏爸爸已上了樓,只有兩個孩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夏久勝將廚房收拾乾淨,也沒有興致呆在樓下,帶了兩個孩子上了樓。
似乎知道夏久勝心裡不痛快,兩個孩子一邊一個偎在他身邊,都沒有說話,只是時不時地抬起頭,擔心地看看夏久勝的臉。
夏久勝在他們面前,不願意把情緒表現出來,輕輕拍拍他們的背,把他們哄得睡著了。
替他們蓋好被子,夏久勝輕輕爬起來,鑽進旁邊空著的被窩裡。
裡面依然留有趙擇中的氣味,夏久勝慢慢往下躺了一點,把被子拉上來,蓋住頭。
這個人經常裸睡,所以被子裡的味道有點重,夏久勝把臉貼在被子上,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氣味讓他放鬆,夏久勝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他又回到了初三那年,好像還是在那個集體宿舍裡,還是那張床上,但是杜高天卻從他的床上,抱走了自己的被子,放回到他自己的床上,那一晚,他一個人睡在那張床上,沒有了杜高天熟悉的懷抱,一整晚他都沒有睡著。
他又發現自己坐在學校操場後的台階上,遠遠望著籃球場上的杜高天,對方穿了一套短袖運動衣,正滿頭大汗地跟同學打籃球,而球場外,有一個女孩子一直都在為杜高天加油吶喊,他知道那是杜高天的女朋友。
然後他又發現自己站在了花壇一角,偷偷地看著前面的杜高天和他女朋友,摟在一起忘情地探索著對方的身體。身邊似乎有風吹過,他覺得有點冷。
一個個場景越來越亂,最後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個陰暗的地下通道里,身邊空無一人,旁邊有嘀嗒嘀嗒的滴水聲,單調得讓人心灰如死,他玩著手中一把水果刀,一遍又一遍地在手裡比劃著。
「夏久勝——」一個叫聲突然響起,他抬起頭,望著一個人遠遠朝他奔來,灰黑色的四周,讓他看不清對方,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對方很熟悉。
「你想幹嘛——」那人一把握住他的手,大聲地問。
夏久勝抬頭望向他的臉,突然感覺有點陌生,這讓他有些心悸,縮了縮身子,緊張地問:「你是誰?」
「你不會連我也忘了吧?我是——」對方的話只說到一半,夏久勝一激靈,人已醒了過來。
茫然地望瞭望四周,人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剛才在做夢。
被子被掀開了,身子露在外面,難怪在夢裡也覺得冷。夏久勝慢慢坐起來,摸摸額頭,卻意外地一頭汗。
他披上床頭的外套,去衛生間。
在水籠頭前洗了洗臉,人徹底清醒過來,他望著鏡中的自己,依然是帥氣逼人,臉上看不到任何眼袋、黑斑、細紋,就像最美的玉石雕刻成的雕像,完美。
可是再完美的身體,如果沒有承載快樂的靈魂,能算得上完美嗎?
想到媽媽晚上說過的話,夏久勝的眼睛有點乾澀。他打開水籠頭,捧起一鞠水潑在臉上,倔強得不肯讓眼淚流出來。
回到房間,躺回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輾轉反側了好久,依然沒有任何睏意,他乾脆穿上衣服下了樓。
輕輕打開後門,走到了後院。
現在還不到三點,後半夜的西北風很大,刮在身上刺骨地寒冷,夏久勝卻一點也不覺得冷,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來,任西北風對著身體不停地吹著。
文文和奇奇聽到動靜,從遠處跑過來,在夏久勝身上打轉,歡快地搖著尾巴。
夏久勝摸了摸它們的頭,打發它們繼續去前院守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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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媽媽這晚也沒有睡好,斷斷續續地做了很多惡夢,最後一個夢裡,他看到陽陽突然從很高的地方跳下來,呯地一聲砸在她面前,嚇得她大叫一聲,猛地從夢中驚醒。
睜開眼睛,心仍然怦怦亂跳,夏媽媽打開床頭燈,看時間才四點出頭,心頭的驚恐依然揮之不去,她披衣下床,到隔壁兒子的房間,輕輕推開房門。
門開了,夏媽媽用手機照了一下床上,見床上只有兩個孩子,陽陽沒在,她不敢置信地走到床頭去看,夏久勝確實沒有在床上。
夏媽媽急忙回到屋裡,搖醒夏爸爸,嘴裡急促地說:「建軍,建軍,快醒醒,陽陽不見了——」
夏爸爸迷糊中醒過來,一聽老婆的話,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坐起來,嘴裡叫道:「怎麼回事?」
「我剛去陽陽的房間,看到他沒有在房間裡。」夏媽媽聲音都帶哭腔了。
「會不會上廁所了?」夏爸爸聽說只是兒子沒有在房間裡,鬆了一口氣,安慰地問道。
「應該不在,燈沒開。」夏媽媽有點心急火燎,「你快起來,我們一起去找找。」
「好。」夏爸爸顧不得冷,穿好衣服,急急忙忙與夏媽媽下了樓。
樓下燈黑著,沒有人,大門也鎖得好好的,沒有人出去過,又去後門,看到門虛掩著,看來兒子真的出門了。
打開門,西北風颳進來,夏爸爸被寒風一吹,打了個寒顫。
正要出去,就看到後院排水溝邊的石頭上,一個身影影影綽綽坐在那裡,在臘月十三四的月光下,看起來像一塊冰雕立在那裡,說不出的寂寞孤獨無助。
夏媽媽正在奇怪老公為什麼不動了,一抬頭,也看到了坐在那裡的兒子,整個人呆住了。眼淚猛地流出來,雙手用力抱著老公的胳膊,嘴唇劇烈地抖動著。
夏久勝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望見父母站在門口,站起來拍了拍身體,在這裡坐了這麼久,身上都有霜花了。
「爸,媽,你們怎麼起得這麼早?」夏久勝走到他們面前,臉上掛起笑容,問道。
「陽陽——」夏媽媽一把摟住兒子,見他身上涼得像冰一樣,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坐在這裡多久了,心疼得整個人像要爆炸了,猛地哭出來:「如果你不在了,叫媽怎麼活啊——」
「媽,你想什麼呢?我好好的,怎麼會不在?」夏久勝在這裡坐久了,不知怎麼的,心裡反而變得說不出的寧靜。
***
這天的事發生後,夏久勝和父母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似乎大家都忘了這件事。
夏久勝也樂得裝糊塗,不過他接下來的時間,卻變得非常忙,因為聶紅軍帶著他的團隊來了。
聶紅軍這次帶了七個人過來,其中三個是他的學生,對農場經營都有興趣,所以放假了也沒有馬上回家,陪老師來這裡實地學習。還有四個是段威塞給他的,都是農場經營方面非常專業的人才,讓他帶著他們去熟悉那個地方,想辦法推薦給夏久勝用,幫他管理那個農家樂基地。
這群人在夏久勝的陪同下,在大岙四周細細走了幾遍,連各塊地的土質也細細看了看,記錄在文件夾裡。山坡更是細細地用開山深鎬挖了挖,確定土壤的厚度的酸鹼度。
這樣連續走了三天後,聶紅軍終於不用再去大岙走了,根據夏久勝所畫草圖的意向,給他確定了規劃。
有些地方改動不大,只是為了地盡其用,邊界劃分得更細緻些,有的地方做了大調整,主要是不同作物,需要不同的土質,像育苗基地,就建在土地最肥沃的地方。
而道路則建在相對貧瘠的地方。還在兩個低窪處設計了兩個池塘,一個靠近四合院,可以供客人釣魚,另一個在山腳下,可以建一套灌溉系統,到時山上的果樹可以自動定時澆水,在果樹還沒有掛果時,還可以套種蔬菜或其它種物。
至於純木別野,聶紅軍已聯繫好製造商,拿了一些圖片給夏久勝看,讓他挑選房屋的風格和大小。最後夏久勝根據聶紅軍確定的面積,選了一款尖頂二層的歐式小洋樓。
***
夏久勝這邊正在忙,陳紹峰那邊卻突然形勢一變。
這天中午,陳紹峰像往常一樣從家裡吃完飯回來,剛走進辦公室,準備稍稍休息一下,就看到兩個陌生人來到他辦公室門口,面無表情地在門上敲了敲,問道:「你是綜合用地處的陳紹峰吧?」
「是我。兩位是?」陳紹峰奇怪地問。
「陳處,跟我們走一趟吧!」其中一個高大的男子先開口。「我們是市紀檢監督室的工作人員,有一些問題,需要你去作配合說明。」
陳紹峰一愣,下一刻反應過來,紀檢人員,自己這是被雙規了?
「我能打個電話,通知一下我老婆嗎?」陳紹峰強忍住恐慌,問道。
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這麼的一天,他聽說過雙規時,是與世隔絕的,如果自己幾天回不了家,家人不知道會有多擔心?
「對不起,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跟任何人聯絡。」那人冷冷地拒絕道。
「那好吧。」陳紹峰跟他們一起往外走,沒有繼續說什麼,這件事怎麼看都透著詭異,不管是謠言還是雙規,都來得莫名其妙,難道真像高局說的,自己是得罪市裡的人?甚至是省裡的人?
秘書小金看到兩個陌生人走進陳處的辦公室,趕過來想要攔阻,恰好在門口聽到了他們自報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悄悄地往後退,進了隔壁的會議室。
拿出手機,他撥通了陳處太太的電話,還沒等對方開口,就急急說道:「不好了,夏姐,陳處被紀委的人帶走了——」
「什麼?」夏建華一聽,大吃一驚。
紀委是什麼地方?即使她沒有混過官場,也聽得多了,如果有人要動你,那真的很容易被人找出到問題。
擼帽子都算是輕的,很多人進去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
「剛剛走的,我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小金急切地說。「規劃局的高局跟陳處關係好,你快找他想想辦法啊!」
「哦,我知道了。」夏建華一時六神無主,被小金一提醒,才想起來。「謝謝你啊小金,這個人情我和陳處記下了。」
「夏姐客氣了。」小金被夏建華這樣一說,心裡舒爽極了。「那我掛了,你先忙。」
「好的,再見。」夏建華這時也確實沒心情也地跟小金聊下去,掛了電話後,連忙打開電話簿,查到高局的號碼。
她手機裡的號碼簿,跟陳紹峰的號碼簿是相通的,所以陳紹峰手機存的號碼,她的手機裡全都有。還沒找到高局的號碼,就先看到了趙擇東的號碼。
趙擇東?這個人在陽陽家見過面時,對自己夫妻非常看重,最近也一直在幫老公運作新的職位。雖然她懷疑這是看在陽陽的面子上,但是到了這一步,也不能管那麼多了,高局的電話要打,趙擇東那裡最好也試一試?
想到這裡,她不再猶豫,按下了號碼。
趙擇東這個時候,正用私人手機跟爺爺匯報工作,忽然看到另一隻工作手機響起,他拿起來一看,居然是一個陌生號碼。
有心想不接,可是想了想,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是趙市長嗎?我是綜合用地處陳紹峰的太太夏建華,冒昧給你打電話——」夏建華邊說邊組織著用詞。
「哦,是陳太太啊,你好。」趙擇東見是夏久勝的姑姑,也非常客氣,見她語氣急促,估計有事發生,就熱情地問:「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客氣,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好了——」
夏建華見對方這麼熱情,安心了不少,也不再拐彎抹角,說道:「是這樣的,我家紹峰剛剛在單位,被紀檢的人帶走了。」
「什麼?」趙擇東一聽,一股怒火湧上來。
在幫陳紹峰運作新崗位前,趙家就派人暗裡調查過他,見他除了資歷淺一些之外,其它沒有任何污點,暗裡鬆了一口氣。對趙家來說,就怕小家小戶出來的官員,行事不擇手段,那樣的話,他用也不好,不用也不好,真的會左右為難。
那天有人散佈謠言,攻擊他時,趙擇東心裡已不爽了,想著陳紹峰為官經歷淺,發生這種事,對他也是種考驗和鍛鍊,才沒有插手,沒想過事情才過去兩天,就有人用更極端的方式,下手了。
「這件事你不必擔心,我會處理的。」趙擇東語氣森然地說。
「那就謝謝趙市長了。」夏建華見他沒有推脫,反而把事情接了過去,心裡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趙家的能力她是知道的,既然有他這句話,紹峰的事,十有**不會有問題了。
掛了電話,趙擇東又拿起爺爺的電話。
因為開的是免提,老爺子在那邊把兩人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這個時候,老爺子問道:「小東,剛才那個自稱夏建華的人,是夏久勝的姑姑嗎?」
「是的,爺爺。」趙擇東在老爺子面前不敢造次,畢恭畢敬地回答。
「哦。」老爺子點點頭。
昨天小四打回電話,說小夏的媽媽似乎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關係,說話時,語氣有些重,似乎接受不了兒子跟小四的關係,所以小四暫時離開了夏家,準備等他們冷靜一下,再找小夏。
老爺子有些頭疼,這種事趙家也不好出面勸,只能夏家人自己去勸說,他原本覺得陳紹峰這個人最合適,畢竟他是夏家唯一的處級幹部,親朋好友裡威信高些。
現在發生這件事,趙家必須出面了。
「你先叫人查一查,到底是誰在亂伸手。」老爺子語氣平淡地說道。
「知道了,爺爺,我馬上安排人去查。」趙擇東見爺爺的語氣比他還急迫,哪裡還不明白小夏在爺爺心中的地位,連忙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