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天啟三十九年，皇帝薨。

　　隨著皇上的駕崩，二王爺登上了皇位。許是之前早已經有了許多準備，不管是朝政還是其他，都是有條不紊。

　　對許多人來說，皇上只是一個名詞，皇帝的死只是代表新君登基。可是于趙家人來說，卻是不然。過世的那個人，恰恰是他們最重要的親人。

　　六王爺扶著棺木哭的歇斯底里，他鼻涕眼淚一把，最是傷心。如今已是深秋，不知是不是老天也為皇帝的過世傷心，竟是一下子就冷了起來。

　　深夜守著棺木，六王爺衣著單薄，卻怎麼也不肯離開多添一件衣服。謹言見了，命小太監去給六王爺準備披風。

　　其實皇爺爺駕崩，他們都十分傷心，畢竟是自己的親人。可其實內心深處，他們對此事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如若說沒有心理準備，那麼便是他爹了，也大抵是如此，六王爺是最傷心難過的一個。

　　人死了，便是一切都灰飛煙滅。六王爺看著棺木，想自己父親一生，又聽小太監念的長長的悼文，只覺得人的一生，還真是這樣短。

　　「父皇啊！你咋就這麼死了啊！父皇……」六王爺抱著棺木大哭。

　　「父王，皇爺爺泉下有知，也不想你這樣難受……」謹言扶住了六王爺。

　　六王爺甩開他繼續哭，哭夠了，他跪在棺木前抽嗒，是啊，人死了，可不就啥也沒有了。就像是他，他也總歸會死的。

　　如果讓六王爺回憶一生，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其實也是不平凡的，對，就是不平凡。可具體讓他說怎麼不平凡，似乎又說不出來了，他仔細想了一想，人生大概有幾個轉捩點吧。

　　他的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五歲那年。那一年，他還叫小六，六皇子趙韞哲。

　　第一個轉捩點在他五歲那年，五歲之前，他真是聰明伶俐又乖巧，可愛天真惹人愛。什麼？你覺得這是胡謅？不不，能夠回想起當年的老人，還是知道的，六王爺小時候確實是這麼一號人。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體面聰慧的一段時光了，可是是怎麼變了呢。

　　六王爺覺得，自己應該是忘不了的。

　　那是他五歲那年的冬天，要知道，那個天兒可比現在冷多了。他和他的「母親」鬧彆扭，說是母親，可是雖然他小，也知道，那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的親生母親是談貴人，而談貴人在生他的時候就不在了，這些他都知道，可見他是多麼聰明的一個孩子。

　　現在撫養他的，其實是他的姨母麗嬪，他的姨母與他的親生母親並不是親姐妹，而是堂姐妹，同樣進了宮，雖然是出自談家，但是麗嬪的身份卻是談貴人不能比的。

　　小孩子不是大人，他哪裡管什麼身不身份，只想著自己的親生母親，雖然他還算是個精明的小孩子，可哪裡逃得過大人的眼睛，大抵是因此，麗嬪並不太高興，而這次的導火索便是麗嬪丈斃了他身邊伺候的小太監，言稱小太監帶壞了他，哪裡有什麼帶壞，分明就是他聽說今日是他母親的生忌，他想偷偷拜一下罷了。

　　麗嬪不能處置他，但是卻可以處置他身邊的人，那個小太監便是替死鬼。

　　他緊緊的攥著拳頭窩在角落裡，他現在連拜一拜自己的親娘都不可以了。這個皇宮，就是這麼現實，沒有人管一個死人，大家看的，都是能夠讓你得到多少的活人。

　　「快點找人，如若找不到六皇子，別怪主子扒了你的皮。」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他認出了，這是麗嬪身邊的大宮女知巧，知巧對他一貫都是極好的。

　　他猶豫自己要不要出去。

　　等幾人都離開，就見知巧捏著帕子，憂心忡忡的往回走。

　　小六想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鬧彆扭了，他攪著手，雖然母親待他十分嚴厲，也不喜歡他祭拜親生母親，可是往日裡對他，還是好的。

　　看到知巧都如此的擔憂，他能想像到母親有多擔心他。小六是個懂事兒的孩子，越是這樣想，越是覺得內疚。也許，他真的不該這麼任性的。

　　從縫隙裡鑽出來，小六顛顛兒的跑向了麗嬪所在的長樂殿。

　　小六本是想追上知巧，與她一同回去，小孩子總是有些私心，如若和知巧一同回去，似乎還能免於懲罰，想到此，他快走幾步，可饒是如此，還是沒有追上知巧，等他到了院子，見並沒有什麼人，想到大家都去找他，小六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娘娘，他們都去找人了。您放心，六皇子走不遠的，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鬧脾氣又能走到哪兒。」這是知巧的聲音。

　　不知怎麼的，小六遲疑了一下，縮在了窗下。

　　他突然很想知道母親會說什麼。

　　「以後誰再在他面前說談貴人的事情，就直接給人弄死。」麗嬪冷冷的聲音傳來。

　　小六覺得這聲音真是讓人瑟瑟發抖。

　　「可是娘娘，咱們這裡隔三差五的死人，皇后娘娘問責下來，也是不妥當的。」知巧擔心，她繼續言道：「我想，六皇子還小，只要好生的教他，他會聽話的。這樣總是死人，怕是解釋不清的。」

　　麗嬪厲聲：「你當皇后是吃素的。這廂小六拜祭了談貴人，那廂就會有人告知皇后娘娘。到時候我們才是吃不了兜著走。你別看皇后娘娘和虞貴妃鬥的厲害，可是其他事情她一樣也不會輕視。我已經給小六養了這麼大，最難得的是，他還是談貴人的親生兒子，總歸是我們自家人。我不能讓皇后得著機會弄死他。」

　　「可是虞貴妃不是馬上就要生產了麼？現在皇后娘娘不是該全力對付她？」知巧不解。

　　「虞家可不簡單，虞貴妃如今快生了，哪裡會不防備皇后。皇后這邊下不去口，那邊更是不能放過別人了。你當談貴人怎麼死的。如若我不是小六的姨母，這孩子哪能輪到我撫養。可既然是我撫養，就是我最好的籌碼，待到他日小六登上皇位，就算他有親生母親，也要尊稱我一句太后。所以我一定不能讓他被皇后找著機會弄死。」

　　小六窩在窗下，只覺得渾身發冷，他本身就是個聰明的孩子，縱然只有五歲，卻也不傻，聽到這裡，他好像也明白了一些。

　　是皇后，是皇后殺了他親娘，而這個一直對他很嚴厲但是又很好的母親，卻也只是為了將他當成籌碼而已。

　　「他得活著，他活著，我們才會有更顯赫的前程。行了，再去找人，我要他好好的。」麗嬪言道。

　　「可小六這麼聰明，不管學什麼都一遍就會，絲毫不費力。這樣聰明，皇后和貴妃他們都不會放過六皇子了。就算咱們小心，也未必就能更好。」知巧有自己的擔心。

　　「那又怎麼樣。」麗嬪冷笑：「小六登上皇位是我的假定，我更希望的，是我自己的兒子能夠登上皇位。他現在好好表現，皇上就會多來看我，看的多了，自然是又機會的。只要侍寢多了，我總會有孕。等我有了自己親生的兒子。他還可以繼續放在前邊替我的兒子擋箭。所以小六一定要留著，而且，我要他好好表現，他越聰明，我越高興。」

　　小六咬著自己的手，他不斷的流淚，他怎麼都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比他想像的更加可怕的現實。

　　聽到這裡，他再也聽不下去了，迅速的跑了出去。

　　小六不斷的跑，跑呀跑，只想快點離開這裡，離開這些人，這些可怕的人……

　　小六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怕極了，怕死了這皇宮裡的任何人。

　　皇后和虞貴妃不對付，皇后害死了他親娘，那麼，那麼虞貴妃該是一個好人吧？該是吧？

　　虞貴妃的宮殿距離麗嬪的宮殿還有很遠，小六了不管那些，他毫不猶豫的就跑向了虞貴妃宮殿的方向。

　　「砰！」他撞到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他撞了一下，叉腰不高興：「你這小鬼，怎麼冒冒失失的。」

　　小六看這小姑娘好看，討好的拉住小姑娘的手，「小妹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虞貴妃。」

　　小姑娘睨他：「你是誰？找虞貴妃幹什麼？」

　　小六認真：「我是六皇子，大家都叫我小六。你呢？妹妹你是誰呀！妹妹真好看，我都沒在宮裡見過你。」

　　小女孩兒翻白眼：「我比你大，你該叫我姐姐。你沒見過我很正常的，我是小仙女。」

　　小六頓時驚呆了，「仙女兒？仙女兒麼？可是仙女兒都該是美若天仙的大姐姐啊，你明明是妹妹。」

　　小女孩不樂意：「我怎麼就不是仙女兒啦！」

　　小六靦腆的笑了起來，他對手指：「可你明明是妹妹。」

　　小姑娘問道：「好，你說我是妹妹，你將你的困難告訴我，我給你出主意解決，這樣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仙女兒啦！」

　　小六搖頭：「我不說，你給我飛一個。我就信你。」

　　景黎夕撫額，現在的小孩子，怎麼都這麼不好騙。

　　她翻白眼：「好好好，不騙你了，我叫景黎夕，是景丞相的二女兒。虞貴妃是我的姨母。那麼現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說說，你有啥事兒啊！我姨母現在是不會見你的。她有身孕，且要小心著呢！再說你一個小孩子，也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事兒！」景黎夕拉他坐在牆邊，她不經意的一瞥，就見六皇子的手再滴血，她連忙問：「你的手怎麼了？這是……這是你自己咬的？」

　　她連忙掏出帕子為他包紮。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啊！」

　　看她這樣的溫柔，小心翼翼為自己包紮，又不斷的吹氣，他繃著小臉兒，言道：「妹妹，皇后娘娘是壞人。你告訴貴妃，要小心要小心。千萬要讓弟弟好好出生。」

　　景黎夕詫異的抬頭，她看著六皇子，認真問道：「你知道了什麼？」

　　小六抿了抿嘴，遲疑了一下，將自己聽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景黎夕聽了，蒼白了臉色，隨機言道：「這些事情，你不要再和第二個人說。」

　　小六不解的咬嘴唇。

　　「你聽我說，這件事兒，你不能再告訴第二個人了。如果你想好好的活，就不要告訴任何人。聽我的話，老老實實的做個傻孩子。人啊，不能太聰明了，如若太聰明了，只會讓人當成靶子。而且，你應該該吃吃該喝喝，還指不定能活多久呢！這皇宮裡不好過，而你一個沒有親娘，養母又用你擋搶的小不點，哪裡鬥得過他們那些整天玩怎麼算計人的女人？所以我覺得，你最好就是笨一點，蠢一點，傻一點，這樣你才能好好的活。你又不是一直貓，沒有九條命，只要你聰明，人家就會想害你。倒是不如放肆的活，你懂麼？」

　　小六不懂。他捏著景黎夕的衣角，問道：「什麼叫笨一點，蠢一點，傻一點？」

　　景黎夕望天，惆悵言道：「宮裡的人都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看啊，一點都不聰明，傻死了！」

　　小六吞咽口水，點頭。

　　「行了，看你這麼傻，我就指點你一下吧。就是平常大家不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好了。讓你上課，你就偏是不去，或者去了就是作。看先生不順眼就給他的水里加鹽巴，或者是墨水。懂了吧？除了這個，你想幹啥就幹啥！吃喝玩樂，無所不精就對了。」景黎夕指點他。

　　小六疑惑的看她，遲疑的問：「這樣，真的可以嗎？」

　　景黎夕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言道：「可以。其實這樣教你挺不好的，可是你都已經這種情形了，而麗嬪不是一個靠譜的人，你現在太小了，看著也不是個機靈到極點的。所以與其累死累活的爭皇位，倒是不如大了做個閒散王爺。這樣快活多了。人這一輩子啊，就圖個快活。」

　　小六咬了咬手指頭：「這樣可以嗎？」

　　景黎夕微笑：「要想好好的活，你就記得我的話。」

　　「還有，從此我們就不認識了，這宮裡，沒什麼人是能靠得住的，就是虞貴妃，她也是一樣。不要說你見過我，走吧，回去做個混世小魔王吧！」景黎夕覺得，自己真是難得的好心了。

　　小六繼續咬手指：「她也不可以嗎？可是她不是你姨母麼？」

　　景黎夕笑的燦爛，她清脆言道：「和是不是我的姨母沒有關係，你想活，就要懂事兒。記住我剛才的話，知道嗎？」

　　小六點頭：「我知道了。姐姐，以後我來娶你做老婆好不好？」

　　景黎夕敲他的頭：「混小子，瞎想什麼呢，我長大了，是要嫁給傅家哥哥的。你如果敢搞破壞，我就弄死你。如果我發起狠來，可比皇后和麗嬪厲害多了。你懂麼？」

　　景黎夕精緻的臉蛋兒露出狠戾的神情。小六頓時又覺得自己冷了起來，他囁嚅嘴角，抽嗒了一下，點頭：「我知道了。」

　　「聽明白了嗎！」景黎夕厲聲！

　　小六慌忙的點頭：「聽，我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