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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第90章
第九十章 共度元日

 回到家中,姑侄幾人便見庭院中亦是火光熊熊,格外亮堂。外院正堂前,也燒起了幾個巨大的火堆「庭燎」。分明是數九寒天,熱浪卻一陣陣襲來,映得人們的臉頰一片通紅。正堂的屋簷下早已佈置了青色步障避風,中間則設了席位茵褥與食案。王奇、李氏坐在主位,王珂、崔氏陪坐在一旁,正含笑看僕婢們圍著火堆唱唱跳跳。

 「祖父!祖母!阿爺!阿娘!我們回來了!」王旼摘下面具,飛奔到坐席前,將那青面赤眼的面具塞給王珂,興奮地道,「這是阿實家阿爺給我的!比阿兄畫的好看!!」他一句話就出賣了未來姑父,卻仍不自知,喝了兩口薑湯後,便又回到火堆邊頑耍去了。

 王珂挑了挑眉,見王玫裝作什麼也不曾聽見,自顧自在李氏身旁坐下,便笑著哼了一聲。

 李氏橫了他一眼,為女兒女婿出頭:「你阿爺與我還不曾說什麼呢,哪裡輪得到你這做兄長的挑剔?橫豎都已經訂了親,偶爾見上一面又有什麼?當初你不也是想方設法地見了十五娘幾回?還當阿娘阿爺什麼也不知道麼?」

 王玫豎起耳朵,聽著新鮮得很。王昉、晗娘、昐娘也都眨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見狀,崔氏禁不住輕咳了一聲,舉杯以寬袖遮住了暈紅的臉頰。王珂則頗有幾分無奈地向著李氏一拜,道:「阿娘說得極是。上元那三日,我親自送九娘出門與崔子竟相會還不成麼?」

 「阿兄只管陪著阿嫂觀燈便是。」眼看著火又燒回了自己身上,王玫立刻推辭,「我隨著阿爺阿娘,也帶著侄兒侄女們。」

 王珂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罷,到得那日再說。」他看向在火堆旁蹦來跳去的王旼,眉頭一揚:「大郎,你且下去,舞一曲胡旋來看看。」

 王昉便起身,來到火堆邊起舞。不過十歲的少年郎,舞步輕盈漂亮,旋轉時彷彿能飛起來。只知道伸手踢腿的王旼看得呆住了,立刻纏了上去:「阿兄教我!阿兄教我!」昐娘也拉著晗娘去湊熱鬧,跟著慢慢學了起來。

 王玫飲了一口酒,觀賞著侄兒侄女們或靈敏或笨拙的表演,再一次在心中感嘆大唐人們的多才多藝。這種獻藝的場景,從街巷、家中到官場,都是屢見不鮮。她作為觀賞者大飽眼福,但若是舞蹈者,恐怕便只能獻醜了。

 如此熱熱鬧鬧地守歲,臨近子時的時候,僕從們便搬來了一大堆竹子。王旼立刻對跳舞失去了興致,趕忙跑過去,拖起一截竹子便投進了火堆裡。王昉也露出了帶著些許稚氣的笑容,抱起一堆竹子丟進大火中。連晗娘、昐娘亦不示弱,繼續拿著竹竿放進火中。

 火舌騰地飛了起來,燒紅的竹節爆響,火花及碎片四濺,發出一連串的劈啪聲,與附近人家傳來的爆竹聲相和,響徹了整座長安城。爆竹聲聲除舊歲,烈火將一年中積累的穢物燒盡,聲響將妖魔鬼怪都驅除。子時正,在爆竹聲中,鐘鼓齊齊敲響,偌大的城池就在這喜慶無比的混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王珂、崔氏、王玫起身,帶著孩子們給王奇、李氏行跪拜禮:「阿爺阿娘(祖父祖母)福慶延新,壽祿綿長。」待王奇、李氏笑呵呵地讓他們趕緊起來,孩子們又給王珂、崔氏、王玫行禮,口中說著吉祥話。王玫早就準備好了一袋漂亮的金錁子,給他們一人抓了一把,或是小動物式樣、或是花草式樣、或是福祿壽喜字樣、或是吉祥花紋式樣,都十分精巧。

 「虧得你還想著準備了這些。」李氏嗔道。

 「寓意好,孩子們也喜歡。」王玫笑道,「連我自己看了也歡喜呢。」她確實覺得,與其將黃金花用了或者打了頭面首飾,倒不如做成這樣的金錁子收藏起來,又可愛又漂亮,還可以拿出來玩耍。

 接著,滿院子的僕從部曲也齊齊跪下,向主人們行稽首大禮。李氏早便命王榮準備了幾籮筐銅錢,讓他們都去領了賞賜。大家都得了賞錢,又歡歡喜喜地過來謝恩。而後,火堆邊的歌舞便越發熱鬧起來。

 「大郎他們都困了,讓他們回院子裡休息罷。」李氏發話道,「阿郎一早便要赴大朝會,也趕緊歇下。」元日的大朝會是王奇這等低階小官也難得能露一露臉,覲見聖人天顏的盛大朝會之一。這樣隆重的朝會上,禮節叩拜都須得嚴格遵守規矩,若因過於疲憊或緊張而失了禮,殿中侍御史的彈劾轉天便會壓上來了。輕者聖人一笑也就過去了,重者左遷亦不罕見。

 王玫本以為自己還能繼續守歲,疲倦感卻連連湧了上來,困得雙眼似閉非閉。李氏見了,又笑道:「玫娘回薰風閣去,十五娘也熬不得夜——七郎若是守得便繼續守著,守不得也早些睡。」

 王珂頷首道:「有我守著便夠了。」

 於是,一家人陸陸續續歇下了。因睡得比平日遲了不少,似乎尚未真正入眠,王玫便被丹娘、青娘喚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洗漱梳妝後,她換上一身正紅色聯珠花鳥紋對襟窄袖襖,下頭繫著杏紅色寶相紋六幅長裙,顯得格外精神。

 這時候也不過剛破曉,因下了一場雪,外頭顯得格外明亮。幾個粗使丫頭已經將被雪覆蓋的路都清理出來,白雪襯著青石小路,也頗有一番趣味。王玫披著件貂裘斗篷立在雪地裡,呼吸了一口雪後格外清涼的空氣,含笑道:「元日下了這樣一場雪,應是吉兆。」

 「可不是麼?」青娘接道,「剛起來那會兒,奴還以為起得遲了呢!」

 「雪景雖是難得,不過,眼下也已經不早了,是時候趕去內堂了。」丹娘笑道。

 王玫便帶上她們倆,一同去往正院內堂問安拜年。路上遇到晗娘、昐娘給她拜年,她牽起侄女們柔軟的小手,繼續前行。沒走幾步,便聽幾聲嘎嘎大叫,四隻肥胖如鵝的大雁扇著翅膀,腳步蹣跚地自樹叢中狂奔而出。它們後頭,穿得圓滾滾的王旼正揮舞著一根細竹竿,滿面興奮地追了上來。

 王玫看著那四隻驚慌失措、撲扇著翅膀卻始終飛不起來的大雁,認真地考慮起了大雁養殖的可能性。此時婚禮上至少需要五六隻雁,逮不著大雁的人通常用鵝、鴨或者木鳥代替,卻總也比不得大雁寓意好,需求量應該十分旺盛。而且,她也有些捨不得將這些某人親手獵的大雁作為野味吃掉,或者全部放生——從目前來看,即使放生,它們這般肥碩的體型在野外也已經生存不下去了,何不發揮更多的價值呢?

 當然,眼下最緊要的,是阻止王旼繼續摧殘它們:「二郎,一早就追著它們作甚?」

 「阿實說,它們喂得太肥壯了,不好看。他天天趕著院子裡的雁,讓它們活動活動,我也想趕一趕。」王旼答道。

 「今天是元日,也不差這麼一天。」王玫回道,「而且,聽說你們穿的新衣都是你們阿娘親手縫製的。若是弄髒了,豈不是對不住她的一番心意?」

 王旼想了想,連忙將細竹竿扔掉,低下頭看自己的新衣裳是否沾了泥土。他的幾位侍婢終於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替他拍了拍沾著的塵土。

 姑侄四人一起趕到正院內堂,給李氏拜年。因王奇去了大朝會,一家人也不等他,便開始用元日朝食。這元日朝食與平常不同,卻是一道一道上的。第一道不是吃食,而是家中自釀的屠蘇酒。因是放了多種藥材的藥酒,聞起來便有種苦澀之意,味道想必比苦藥湯也好不到哪裡去。

 「由二郎開始喝罷。」李氏道,「這是一年之始的好兆頭,可不能失禮。」

 本來對酒便充滿了好奇的王旼眼珠子轉了轉,興高采烈地一口喝下去。然而,含在嘴裡的時候,他的臉便皺了起來,烏黑的眼睛裡淚汪汪地。饒是如此,他卻也並沒有吐出來,而是扁著嘴趕緊嚥了下去,然後一臉控訴地看向旁邊的自家阿爺。平日總見阿爺與祖父飲酒,他哪裡知道酒竟是這麼難喝的東西?

 去年便已經喝過屠蘇酒的昐娘、晗娘都滿面憐惜地瞧著他,也將杯中酒飲盡了。王昉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也面不改色地飲完了屠蘇酒。由小到大,輪到王玫的時候,她覺得這種屠蘇酒的味道果然不是尋常人能接受的,不禁有些感慨,難為王旼小小年紀卻並未失禮。

 喝過屠蘇酒,又上了五辛盤,裡頭放著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香菜)五種氣味濃重的蔬菜。據說元日吃下這五辛,寓意一年都不會生病。王玫也只能略嘗了嘗,靠著接下來那盤清甜的玉露團壓下了直衝肺腑的奇怪味道。

 之後,僕婢便又端上了一小碗湯中牢丸,即水餃。裡頭包著各種各樣的餡料,如羊肉餡、鵝肉餡、雞肉餡、魚肉餡,以及素的菘菜餡等。過年吃餃子,才讓王玫找到了文化與傳統的千年承繼之感。

 牢丸之後,接著又上了其他常見的主食及羹湯。朝食用完,王珂帶著王昉、王旼去給族人、鄰居們拜年問好。而李氏、崔氏、王玫、晗娘、昐娘都留在家中,讓僕人趕緊準備午宴,以便隨時招待上門拜年的客人。

 午宴才剛準備好,王奇終於一臉疲憊地歸家了。王玫尚來不及好奇地詢問他大朝會都需要做些什麼,那位千古一帝又生得什麼模樣,便已經有客人陸陸續續上門了。來拜年的客人都是男子,王珂出門不在家,自然需要王奇出面招待。他便匆匆換了身待客的衣衫,去往了正堂。

 李氏、崔氏與王玫守在內堂裡,也見了好些各世家派來的僕婢。王玫這才發現,李氏身邊的幾個管事娘子也不見了蹤影,想是也遣去向交好的女眷們拜年的緣故。

 作為同在長安城中的親家,鄭夫人也遣了身邊信重的管事娘子帶著禮物前來拜會。公主府那一頭也派了真定長公主身邊侍候的宮婢。兩人一前一後來了,態度恭謹,陪著說了許久的話,才一同告辭。李氏對她們的態度都很滿意,戳了戳王玫的額頭笑道:「鄭夫人的脾性確實是個不錯的。不過,你仍需隨時恭謹著些,畢竟只是阿家,不是阿娘。」

 「兒知道了。」王玫應道,「到時候,看阿嫂們如何做,兒只管學著更敬重幾分便是。」小鄭氏是鄭夫人嫡親的侄女,清平郡主是宗室貴女,兩人的身份都很特別,光是比照著她們的言行舉止顯然不夠。

 這時候,又有僕婢稟報說,南平公主府遣了侍婢過來拜年。

 李氏、崔氏、王玫皆是一怔,一向不與他們走動的四房居然也趕在元日遣人過來,實在是破天荒頭一遭。李氏略作沉吟,道:「既然是公主府家的侍婢,也不能怠慢了,請進來罷。」

 那南平公主府的侍婢禮數上卻遠遠不比真定長公主府周到。即便見了她們,也不減公主侍從的傲慢態度。不過,言行之間卻也顯露出了些許交好的意味。因話不投機,李氏便賞了她些許東西,就讓琉娘送她出去了。

 「阿娘……」王玫想了想,問道,「他們到底是衝著我,還是衝著阿兄來的?」

 「兩者皆有。否則,早在你阿兄府試入第的時候,就該派合適的人過來了。」那時候家裡大擺宴席,南平公主府也不過送了些薄禮而已。如今見他們家又與真定長公主所在的博陵崔氏二房結了親,果然便坐不住了罷。「往後你也少不得與南平公主府打交道,不近不遠地敬著些便是。」

 王玫微微點頭。能得真定長公主喜歡,也確實是有眼緣,當然更不乏表姊李十三娘的關係。至於南平公主這般眼高於頂的金枝玉葉,她根本沒有送上門去受人輕蔑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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