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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皇后召見

  雖說這一日的文會上出了些紕漏,但也並未影響崔淵結識朋友、談書論畫,也絲毫不耽擱王方翼與盧十一娘的相看之事,更未壞了王玫與密友們相聚的好心情。到得夜裡,崔淵將他的推測與王玫說了,兩人默契地對視半晌,齊齊在心裡給太子李承干的名字上打上叉。說來也奇怪,身為備受聖人與長孫皇后看重寵愛的嫡長子,李承乾似乎自叛逆期來臨之後,就一直在往作死的路上狂奔,始終不曾反省自身。能夠中二這麼些年,最終中二到把自己徹底作死,也實在不容易。

  「按理說,他愈是覺得魏王虎視眈眈,愈是憂心太子之位不穩,自己便應表現得愈為出色才是。」王玫道。尋常人若是想與兄弟們爭寵奪嫡,難道不是表現得越出色越有希望麼?當然,前提是當爹的不會因兒子太過出色反而生出了忌憚之心。

  「如今應算是物極必反罷。」崔淵接道,「他生性聰敏,因是嫡長子,深得聖人寵愛,皇后殿下卻待他頗為嚴格。兩位時緊時松,反倒讓他養成了喜好驕奢玩樂的性情。由此,皇后殿下認為他不能自律,也越發失望不喜。聖人又讓太子屬官勸諫,本意是敦促太子克己,但那群人言辭太過激烈,反倒激得太子越發不滿。」

  父母教育理念不一致,果然會導致孩子的教養失敗。王玫心想。聖人與皇后殿下對太子、魏王、晉王的期待本來就不同。對於往後要擔當起帝皇之責的太子,自是需要更嚴厲一些。可惜因聖人寵溺的緣故,前後待遇不一致,便讓太子鑽了牛角尖。而相比之下,始終深受帝后寵愛的魏王便有些礙眼了。處於中二期的太子只會覺得都是魏王的錯,舉止便越發離譜——大約與叛逆期少年為了引起父母注意,反而總做些壞事的道理相似。

  太子撒丫子狂奔,離正常人之路越來越遠,崔淵與王玫自然不願與他扯上任何關係。若是崔泌模仿筆跡成功,他謀逆事發倒下時,崔家說不得會受到牽連。更慘痛的是,可能與杜荷、趙節等人一樣,落個被視為教唆犯身死敗亡的下場。此事須得想方設法盡快解決,絕不能讓崔泌鑽了空子。逐漸改變筆跡是一種法子,但改變筆跡總得有個由頭才是。且新改的筆跡,必須在聖人面前過了明路。

  夫婦二人在衾被中低聲討論著應對之法,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宮中來使,稱皇后殿下召見真定長公主。真定長公主遂裝扮妥當,帶上王玫、崔簡、崔韌、崔芝娘前去禁苑。她們尚未出發,晉王李治便上門拜訪。聽聞崔家女眷得了召見,他索性便領著崔淵一同去禁苑賞玩美景。

  到得禁苑之後,真定長公主便帶著晚輩先去竹林宮殿拜見長孫皇后。因皇后病勢漸好,說起話來中氣也足了許多。姑嫂二人說了幾句話,長孫皇后便笑道:「你家的晚輩還在外頭罷。我病了這麼些年,倒是許久不曾見他們了,不如讓他們上前來讓我瞧一瞧。」

  真定長公主嗔道:「阿嫂身子大好之後,什麼時候見不得他們?眼下我只怕孩兒們年紀小,衝撞了阿嫂呢。」

  「不過是見上一見,哪有什麼可衝撞的?」長孫皇后道,便命宮婢將崔家諸人都引上前讓她見一見。在外頭守候的王玫領著孩子們繞過繪著荷池圖的十二折屏風,朝著床帳的方向跪拜行禮後,便聽一個柔和的女聲道:「起來罷。都是不曾見過的,抬首讓我看看。」

  王玫微微抬首,不著痕跡地瞄了臥在床上的女子一眼,又飛快地收回視線。只一眼,她便看見箱型大床上臥著的中年女子。她大約四十來歲,因常年臥病的緣故,臉色有些枯黃,也沒有多加保養,眉目間卻依稀能瞧出年輕時的美麗容顏。不過,即便容色不再,她渾身雍容溫雅的氣度也教人十分心折,略帶著些琥珀色的雙眸中好似沉澱著歲月、透著靈慧與柔和,彷彿一眼望過來便能看破一切虛妄。所謂望之可親、見之可敬,便是如此了。

  長孫皇后噙著笑,細細端詳著他們:「十三娘(真定長公主排行十三)果然是個擅長調教人的。若不是如今大郎(李承干)、青雀(李泰)都是當父親的人了,我真想將他們一股腦都塞給你好生調教一番。」她雖然說的是頑笑話,但也足可聽出她對如今的嫡長子、嫡次子都很不滿意。

  真定長公主便嘆道:「阿嫂常年臥病,便是大郎、青雀做了什麼錯事,也自是阿兄教養不當的錯。阿嫂又何必自責呢?況且,大郎、青雀都是孝順的好孩子,偶爾犯了些小錯,也不值得一提。我那個孽障,也都是到了而立之歲了,才想著要上進呢。想來只要年紀再大些,便自然而然通透豁達了。」

  長孫皇后彎了彎嘴角:「連你也只會說好話安慰我了。」

  真定長公主便道:「阿嫂這可是冤枉我了。誰不知道我的性子,一向都只說真話實話的。阿嫂如今只管好好養病便是了,旁的事還有阿兄呢。何況,雉奴(李治)、兕子(晉陽公主)、幼娘(衡山公主)的婚事已經足夠讓阿嫂操勞了。」

  她將話題順利地轉到了李治的婚事上來,長孫皇后自是從善如流,讓宮婢們將王玫等人帶下去後,便道:「你們提的三個小娘子,我又問了麗質(長樂公主),果然樣樣都比那祁縣王氏女好些。聽說她們都頗為精通書道,你們這些當姑母的,竟比我這阿娘還更疼雉奴幾分,真讓我羞愧極了。」

  真定長公主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阿兄阿嫂疼愛雉奴的心,我們也都清楚得很。只是沒有空閒細細挑選,又格外信任姑母罷了。其實,姑母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她將那族孫女視為親孫女,只覺得她樣樣都出色,又認為雉奴一定是個好夫婿,這才動了心思。」

  「此事是我對不住姑母,少不得替她那族孫女做個好媒了。」長孫皇后輕輕一嘆,「話說回來,這三個小娘子家世都不錯,卻只能選一個當媳婦。我左挑右選,總覺得哪個都舍不得放了。只恨沒有多生幾個兒子,將她們都聘來做兒媳婦。」

  真定長公主禁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阿嫂也是促狹。若是喜愛她們,讓她們當妯娌也使得。我那些小兄弟們也很有幾個不曾婚配,都眼巴巴的想請阿嫂為他們做主呢。」

  長孫皇后當然早就心有盤算,聽真定長公主將這話說了出來,便道:「那,你看這樣如何?……」

  兩人低聲私語了一陣,便定下了幾位小娘子的婚配之事。真定長公主又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請阿嫂幫幫我。昨日我起了心思想做一樁好媒,細細一想卻不知能不能成,想讓阿兄阿嫂幫我向姑母說幾句好話。」

  長孫皇后有些驚訝:「莫非,你想給崔氏子與姑母的族孫女做媒?」

  「那族孫女是姑母心愛的,我哪裡敢動什麼念頭?」真定長公主回道,「是仲翔的婚事。這孩子都十八九歲了,竟還不曾說親。他阿娘也心急得很,但也不敢不經姑母允許,私自定下婚事。姑母如今恐怕滿心想著族孫女的親事,將親孫子都忘了……阿嫂也知道,她待仲翔實在有些……恐怕也不會輕易教他得了什麼好婚事。可憐仲翔這孩子,都這般年紀了還孤零零的,瞧著就讓人心疼。」

  長孫皇后便一嘆:「這孩子如今是千牛備身,經常跟在聖人身邊,我也見過幾回,確實是個不錯的。這樣罷,由我出面做媒,姑母總不可能駁了我的面子才是。畢竟是嫡親的祖孫,什麼時候轉過彎來了,見著孫兒婚姻美滿,想來她也只有高興的。」

  真定長公主接道:「可不是麼?都說老小孩兒,越老越似小孩兒,執拗得緊。咱們這些當晚輩的,也只有拐著彎孝順姑母才行得通。」說著,她便提起了盧十一娘,連聲讚了幾句,而後又從袖中取出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當日為兄長相看嫂嫂時填的表。兩人看著上頭的圈叉與備註,從中依稀能看出兩位小公主維護兄長的心思,直笑得花枝亂顫。

  晉陽公主、衡山公主自是不知自家阿娘與姑母正被她們當時填的表逗得忍俊不禁。她們聽說崔家人被招進禁苑之後,便辭別了給她們講經的青光觀觀主,往偏殿行來。正好崔淵向晉王李治介紹起了長安城中出名的景緻,她們便坐在一旁靜靜聽著。

  李治尚未大婚,算不得成年人,聖人也幾乎不派什麼差使給他,讓他多出了不少空閒。如今聽崔淵解說,才知這長安城內及郊外仍有許多不出名卻清幽的景緻,便興致勃勃地想都走上一走。

  衡山公主性子活潑,對這些景緻亦心生嚮往,便纏著他道:「九阿兄怎麼能落下我們?」

  李治無奈,只得道:「如今你們不方便出宮。待你們大婚建了公主府,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們去,如何?」

  衡山公主卻嘟著嘴道:「別說我和兕子姊姊大婚了——九阿兄大婚之後,想必便只會帶著阿嫂到處遊玩了,哪裡還會記得被關在宮中的兩個可憐的妹妹呢?」

  聞言,李治哭笑不得,晉陽公主也忍不住捏著妹妹的臉頰道:「偏你也不害羞,說起大婚來連臉色都不曾變過,還敢打趣起九阿兄來了。若讓阿娘知道了,非得讓尚宮好好教一教你禮儀不可。」

  衡山公主笑著倒在她懷中,哼道:「難道我說得不對麼?阿娘將真定姑母喚來,便是商量九阿兄的婚事呢。卻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娘子有這等福氣,做了咱們的嫂嫂。」

  李治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其他,岔開了話題,完全顧不上衡山公主像乳燕一樣笑嘻嘻地在晉陽公主懷中扭著身子撒嬌。「子竟幾乎將咱們大唐的江山都走遍了,覺得那些聞名遐邇的名勝如何?」

  崔淵便又說起了他的所見所聞。在他眼中,並不只有那些傳世名勝才值得觀賞,長河落日、大漠孤煙、滄海洶湧,處處皆是美,處處皆是與眾不同。因此,不論是名勝古蹟或是衰草荒原,他娓娓述說之時,都讓人覺得美不勝收,腦海裡不由自主地便展現出了種種畫卷,或五彩斑斕或清淡宜人。

  聽他描繪這些,諸人皆很是神往。衡山公主更拉著崔簡左看右看,羨慕道:「阿實小小年紀,便能跟著阿爺走了這麼些地方。偏我家阿爺便是去狩獵,也不會帶著我和阿姊同去,還總拿我是小娘子來搪塞我。小郎君、小娘子又有何分別?咱們平陽姑母還不是巾幗不讓鬚眉麼?」

  崔簡眨了眨眼睛,還未來得及應話,便聽殿外響起了一陣笑聲:「偏你的性子怎麼都不像你阿娘,卻真是像足了你平陽姑母。」眾人抬首看去,便見一身常服的聖人含笑立在殿外望著他們,立即拜下行禮。

  聖人將他們叫了起來,憐愛地瞧著衡山公主,搖搖首嘆道:「其實,像阿姊也沒什麼不好。」平陽長公主是他們那一輩中唯一的嫡出公主,曾為大唐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因此也是唯一以軍禮下葬的公主,稱得上是初唐時代的傳奇。聖人與這位早逝的姊姊的情分自然也與眾不同。

  衡山公主便趁機道:「阿爺既然覺得好,便許我出宮遊玩如何?我也不走遠了,就想見見長安城內外的景緻。兕子姊姊當然也與我同去——」她環顧四座,又拉上王玫與崔芝娘:「表嫂和芝娘也一起去,正好讓子竟表兄給我們做嚮導。」

  聖人撫了撫長鬚,看了崔淵一眼:「如今天氣炎熱,你和兕子的身體偏弱,容易中暑氣病倒。還是等入秋了再說罷。秋高氣爽,不但適合四處遊玩,我也好帶著你們去遊獵。而且,那時候子竟過了府試,也有心思帶著你們去頑。」

  崔淵遂起身拜謝聖人作為長輩的慈愛之意。

  李治也跟著起身,道:「兕子、幼娘不妨做一做東道,帶著表嫂與外甥、外甥女們在禁苑中遊玩一番。我和子竟正好有事想請教阿爺。」

  聖人興致頗好,便立即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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