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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歷史轉向

 看上去一片花團錦簇、和樂融融的皇室家宴,就在各種暗流湧動當中結束了。當公主們互相告別的時候,作為旁觀者的王玫都能瞧得出來好些人眼角眉梢間的盤算之意。或許有幾位確實存著為真定長公主出頭的心思,也有幾位是真心實意為了晉王著想,但更多人卻只會考慮一位晉王妃對於自己的意義。畢竟,雖然貴為長公主、公主,這得寵的與不得寵的可是天壤之別。不能維持一輩子富貴榮華的公主,史書中也比比皆是。若能有一位嫡出親王的王妃時不時地替自己向聖人、皇后多說幾句好話,便是再飛揚跋扈又如何,到底同是皇家血脈,就是受懲罰也頂多只是訓斥幾句或降低食邑實封戶數而已。

 滿面喜色的同安大長公主渾然不覺侄女、侄孫女們的小心思,仍對真定長公主作橫眉冷對之狀,自顧自地帶著那祁縣王氏小娘子上了厭翟車。

 真定長公主也毫不在意,攜著李十三娘、王玫入了厭翟車內,問道:「丹陽怎麼笑得那般得意,可是方才出了什麼主意?我怎麼瞧著,姊妹們、侄女們的神色都似乎有些不對。」

 李十三娘回道:「阿家有所不知,同安大長公主方才已經向聖人舉薦了王氏小娘子為晉王妃。她不給阿家留情面,貴主看不過去,便私下提議,教公主們多舉薦些才貌俱佳的小娘子,也好讓聖人、皇后殿下好好挑一位合適的晉王妃。」

 真定長公主怔了怔,微微一笑:「這主意確實極妙。見著那姹紫嫣紅,聖人與皇后殿下才不會總惦記著咱們家的蕙娘。」

 王玫聽出她的言下之意,驚訝道:「叔母,皇后殿下想讓蕙娘做晉王妃?」雖說她真的很想讚一聲長孫皇后的眼光好,但晉王妃實在是高危職業,崔家嬌養的嫡長孫女可不能受那般磨搓。

 「阿嫂也只是隱晦地提了提。我便用蕙娘年紀小、性情不定,給擋回去了。九郎性子柔和,需要一位能好好照料他的小娘子。且年紀稍大些,也能讓阿兄、阿嫂早些抱孫子。旁的不說,京中十五六歲的適齡小娘子還少麼?」真定長公主道。她知道,長孫皇后暗示讓晉王娶了崔蕙娘,也有些投桃報李之意。但她舉薦道醫佛醫,又出頭支持建造宮室,並不是為了這樣一樁婚事。能得兄嫂、侄兒侄女們的信賴,才是最為關鍵的。因此,萬萬不能讓崔家因婚姻關係而涉入奪嫡之事中,不然也總有些挾恩圖報之嫌。雖然她瞧不起同安大長公主如今的作為,但若能如她那般地位崇高、超脫於外,便是再好不過了。

 「叔母一片慈心,也是為晉王著想。」王玫道。李治確實更偏愛御姐,給他聘一位聰明睿智又知進退的王妃,多少平衡一些女皇陛下的戰鬥力,就比什麼都強。不過,說起來,她也該問問崔淵,關於女皇陛下的事到底打聽得如何了。應國公武家既然已經沒落,又並非門禁森嚴的世家,她的去嚮應該不難打聽才是。

 「阿家不必憂思。既然已經婉拒,舅母想來也不會勉強。」李十三娘便安慰道。

 真定長公主微微頷首,吩咐旁邊的侍婢道:「派人去崔府、公主府將兄長、駙馬和侄兒、侄孫們都請到別院。就說我欲設家宴,與他們同樂。再讓人安排好院落,方便他們歇息一晚。」

 李十三娘與王玫互相看了看,心裡知道今夜家宴定不可能如往日那般和樂從容,便各自沉默下來。有些事,確實應該全家討論清楚,達成一致的意見之後,才好行事。崔蕙娘的婚事,也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

 待回到別院時,已經將近黃昏時分了。李十三娘、王玫侍奉真定長公主回到寢殿,便又各自回了院子裡更衣歇息。因天氣熱,出了一身汗的緣故,王玫趕緊包起頭髮迅速地洗浴完,而後才換了件輕薄的碧色齊胸襦裙與絞纈半臂。

 青娘給她梳了螺髻,她在妝匣中隨意挑了個釵朵插入鬢髮中,便欲起身。忽然,身後伸出一隻手,揀出一根碧玉蓮步搖,給她簪上了。而後,又替她插戴上一朵清香襲人的微開粉荷。

 「赴一場宴飲,便讓你累成了這樣。下回還是別跟著叔母進宮了,時時都須低頭,又不得不與人虛與委蛇,遇到為難之事也只能忍了,可別生生悶出病來。」

 「叔母好意提攜我,又有堂嫂相幫,也沒有你想得那麼難熬。」王玫微微一笑,攬鏡照了照,「四郎不如替我再畫一畫眉?」她一向不喜施粉黛,但待會兒還有家宴,畫眉也顯得更精神些。

 崔淵取了眉黛,仔細替她勾畫起來,又笑問:「那你也與我說說,今日這場宴會,可有什麼讓你欣喜之事?」他方才正好出去迎了崔敦、崔斂、崔澄、崔澹與幾個侄兒進來,自然知道必是發生了什麼事,才促使真定長公主將家中的郎君們都叫了過來。

 王玫仔細想了想,倒也讓她想了起來:「茶飲之風比我預想中更為盛行,應該算得上是好事罷。好幾位小娘子都學會了煎茶、泡茶,公主們也都試了試,還請聖人過來點評呢。」想不到,晉王選妃之事對她的茶飲事業也有推動之功。為了博得聖人、晉王歡心,恐怕接下來高門世家中好些小娘子都想學煎茶、泡茶呢。說不得,茶飲之風很快便要吹遍整座長安城了。

 「你眼中除了茶飲,便沒有旁的了?」崔淵似笑非笑,牽著她往外走。

 「觀主深得皇后殿下信賴,也算是好事罷。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為觀主說了好些話,青光觀的香油錢想必再也不用發愁了,施捨藥材、義診之事也可惠及更多百姓。只是,青光觀是博陵崔氏家觀之事,遲早都會讓有心人查出來,應該沒關係罷。」

 「咱們從未想過讓姑祖母替崔氏一門求什麼。就算有人查出來,也有益無害。」有時候,從善意的隱瞞當中,反而更能得見人品的高潔。

 「說得是。叔母做下的這一樁樁事,都沒什麼太多的私心。便是想尋出什麼差錯來詆毀她,怕是也難以得逞。只是,畢竟接二連三的,風頭有些太盛了。得了聖人、皇后殿下信賴固然是好事,我卻擔心……」因走出了院落,王玫並沒有詳細說下去。

 崔淵理解她的意思,便道:「從前是什麼態度,往後就是什麼態度。越是深得信賴,地位便越穩固。不摻和那些事,也無人膽敢遷怒我們。」太子、魏王確實又生了拉攏的心思,卻也不敢做得像先前那般明晃晃了。只各自差遣了杜荷、崔泌、崔泳來探路,他主持的文會回回必到,也教他得以從頭到尾欣賞崔泌的「好」臉色。不過,奇怪的是,他們倆仍然沒有將晉王放在心上。好似都覺得這位阿弟軟弱可欺,不可能生出任何威脅。只要將對方除去,他們便能順利登上大位。兩人都如此執拗,認準了對方便不撒手,真不愧是嫡親的兄弟。

 「武氏之事,可有什麼消息?」王玫便又問。

 「應國公膝下二子三女。二子為元妻相裡氏所出,三女為繼妻楊氏所出。武家大娘嫁了鮮卑賀蘭氏,育有一子;武家二娘前些年嫁回了母族弘農楊氏旁支,未得三載,便夫死歸宗;武家三娘新嫁了郭氏。」崔淵回道,「他們家並未送小娘子入宮,所以我耗費了些時間,又查了幾位娘子的性情。武大娘柔順,武三娘守矩,唯有武二娘性情剛烈且頗有決斷,大概便是那位武氏了。」

 這消息令王玫完全呆住了,腳步停了停,才道:「她不曾入宮?」是了,長孫皇后還活著,便沒有發生李世民聞武氏美麗召她入宮廷這一出。那麼,她與李治之間也不存在私通庶母的醜聞了。李治就算偶遇她,對她一見鍾情,納她入宮,也不過是納入一位寡婦而已,總比他爹納了李元吉之妃好聽些。如此,即使扶她為皇后,想必也不會招來眾臣的激烈反對。歷史再度發生了變化——也許李治的後宮不會像她所知的那樣腥風血雨?

 當然,最好的結果,便是她再嫁得遠遠的,從不曾遇見李治。或許,即使不成為女皇陛下,她依然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像她那般的人,定是不會被人欺辱的,只會憑著自己的才智活得越來越自在。

 崔淵見她若有所思,略作沉吟之後,才又將另一個消息和盤托出:「晉王前幾天去京郊遊獵,正好遇見騎馬閒遊的武二娘。一見之下,他便動了心,應該已經回宮與皇后殿下提了起來。」

 王玫又呆了呆:真是計畫不如變化快,男女之間的緣分,便是蝴蝶效應也斬不斷麼?「怪不得皇后殿下今日與叔母說起了晉王妃之事。」想來是想讓晉王娶了正妃,再納入良家出身的孺子,也正好收一收心罷。若教聖人得知此事,以他疼愛兒女之心,想必將一個歸宗寡婦賜給兒子也毫無壓力。

 「他們既然已經遇上,彼此知道身份,干涉此事便頗為不易。」崔淵又道,「若要行事,須得從她兩位兄長處入手,讓他們出面將武二娘嫁出去才好。不過,即便她嫁出去,晉王也不可能輕易放棄——往後說不得又會出一樁事故。」奪臣妻論起來比父子聚麀要好聽些,但也不是什麼好名聲。

 王玫一嘆:「初嫁從父母之命,再嫁由己。以她的性子,也不會輕易應了旁的婚事。」她蹙眉想了想,便道:「不如且看著罷。只是不知,這晉王妃到底花落誰家。若是不能好生權衡,恐怕——」

 崔淵又道:「武氏尚有大半年才出夫家孝期。即使晉王想納她為孺子,也得等上一等。而大婚之事,恐怕這些天便該有結果了。須知晉王早已經到了成婚的年紀,只是聖人、皇后殿下憐惜他體弱,便想讓他多將養些年頭而已。如今身體已經漸漸大好,此事便不會再拖了。」

 「唉,也罷。只是不能讓那蘭陵蕭氏女也成了晉王孺子。」王玫又道。蕭淑妃性情跋扈,得寵便輕狂得很,亦不是省油的燈。若是她與女皇陛下掐起來,恐怕也逃不過骨醉的命運。話說回來,李治的審美還真是奇特得很,在後宮之事上比他家阿爺更加任性——寵一個人便能寵上天去,完全不顧此人的性情如何——李三郎(李隆基)則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幸好諸位公主都會舉薦小娘子,想來也不至於選上蕭氏。」蕭氏當初為太子良娣,論出身恐怕比王皇后還低一些,大概不過是旁支女而已。如今這麼多小娘子,讓帝后挑花了眼,便不會再注意到她了罷。

 崔淵眉頭動了動,實事求是地道:「親王攏共也就兩位孺子,有諸位公主舉薦,聖人、皇后殿下恐怕也會查得更仔細些。以蕭氏的性情,也不容易出頭。」搶完晉王妃之位,再搶兩個孺子之位,都想著為自己謀得好處,公主們的眼光恐怕挑剔得緊,沒有毛病也能挑出毛病來,何況性情確實有問題呢。

 王玫便道:「橫豎叔母已經幫蕙娘推掉了,咱們便看著就是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她憂心未來晉王妃不是女皇陛下的對手,未免也擔心得太過了。命運淒慘者多得是,她只能盡力而為相幫而已。

 「你想見一見那位武氏女麼?」崔淵又問。

 王玫思索了一番,烏黑的雙眸中生出兩簇小火苗來,斬釘截鐵道:「想!」那可是女皇陛下,必須圍觀。不然,等她入了晉王府,而後成了太子內眷,恐怕一時半會也難以見著了。畢竟,無論什麼宴會,都沒有帶著妾室出席的道理。

 崔淵笑了,便道:「改日去應國公府附近的酒肆、食肆坐一坐,便能見著她了。不戴帷帽日日騎馬出行的小娘子,長安城裡也並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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