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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崔淵縣試

  如此過了些時日,京中便又傳出了聲名已經搖搖欲墜的元家逼迫媳婦致死的流言。這流言還說得有根有據——那被逼死的鄭氏是有大才之婦人,連元家郎君的狀頭也是托她的福得來的。哪裡知道一腔情意錯許了白眼狼,元家郎君竟是得利之後轉身便嫉恨於她,生生將她逼迫得鬱鬱而亡。對於這流言,有些人尚且存幾分懷疑,但又有人辯說,那元家郎君得了狀頭之後,除了詩賦以外哪有什麼驚人見解?以前哪有這般不通時務的狀頭?又有元家下僕將他酒醉之後的污糟話傳得到處都是,動輒虐待打死僕婢部曲、某些癖好十分奇怪等劣跡更是舉不勝舉了。再有人為元家說話的,聽了這些之後也都沉默了。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元家郎君的舅家鄭家,由舅兄兼表兄領著人浩浩蕩蕩地上了門。也不知兩家究竟是如何爭論的,鄭家將早便隱有懷疑的證據蒐羅了一番,便徹底與元家撕破了臉皮。他們不但將女兒的嫁妝運了回去,還要為已逝的女兒請義絕,移墳塋歸鄭氏。雖然元家主母亦是鄭家女,卻也不再得娘家宗族支持,權只當成沒有這個女兒。

  鄭家身為太學博士,文名清貴,自然結交了不少故舊友人。便有台院的侍御史將此事具本上奏,說元家兒郎德行有虧,不但應該削了元十九的校書郎之職,更應永不敘用。這便是幾乎絕了元家嫡脈往下兩代入仕途的路了。

  彷彿嫌不夠熱鬧似的,又有外出的監察御史也啟奏了元家叔父作為蒲州司馬的不法事。於是,順帶著也給削了下來。

  如此,元家雖是前朝皇室之後,比長孫氏、豆盧氏聲望更高一層的胡人高門,但名聲已經跌到谷底,以至於臭不可聞了。他們在京中也待不下去了,只能收拾細軟回老家躲避風聲,淒淒慘慘慼慼地踏上了回家之路。

  此時,宣平坊,真定長公主別院中,崔淵一目十行地將一張薄紙上密密麻麻的字都看完了,而後笑著將它燒成灰燼,又磨墨給自家舅兄去了一封長信。王珂畢竟遠離了京城,消息不甚靈便,他便幾乎每隔幾日就會將京中之事告知於他。這一回,他更須得讓他親眼目睹某人的下場,以慰數年的委屈與忍耐。當然,只是讓舅兄目睹而已,事情還須得是他來做才好。

  見他笑得格外暢快,給他送宵夜的王玫有些疑惑:「元家之事,也不值得你如此高興罷?」

  眼疾手快從舅兄那裡搶下了這件事,怎麼會不值得他高興?崔淵略收了收笑意,嘴角仍是彎了起來:「九娘不高興麼?」

  「惡有惡報,我自然是高興的。」王玫坦然答道,「聽聞他還活著,甚至我還曾有些不甘之意。」滿腹不甘並不為她自己,而是為錯付痴情的前身,為那位鬱鬱而亡的鄭氏女。「不過,細細一想,如今我已經是崔家婦,過得幸福安樂,又何必讓自己沉浸於仇恨當中。日後有機會,再令他償命也便是了。」

  「九娘放心,他大概也活不得多久了。」崔淵便接道。

  王玫一怔,笑了起來:「你過兩日便須去考縣試了,還掛記著那個小人作甚?可不能因小失大。待縣試過後,再收拾他也不遲。」

  「都已經安排下去了,也礙不著什麼。」崔淵回道,「且縣試本也算不得什麼事。」

  他如此雲淡風輕,王玫也並不將縣試放在心上。比起去年百般牽掛自家兄長縣試之事,如今的心境可謂是天壤之別。「雖是如此,你也該好好休息。用過宵夜之後,便早些歇下罷。」

  崔淵吃了她親手燉的湯水,自是將這些雜事都拋在了腦後,緊接著便攬起自家娘子回寢房溫存去了。

  如此,到得縣試那一日,王玫帶著崔簡、王旼、崔韌,親自送了崔淵去萬年縣廨赴試。一路上歡聲笑語,毫不見緊張。連崔簡彷彿也覺得,貢舉之事簡單得很,自家阿爺一定能得了什麼解頭、狀頭,自己再過十幾年應該也能得一回。

  許是聽聞崔淵崔子竟要在萬年縣考試,縣廨前守候的士子彷彿都比往年少了一兩成。許多人自負才名,心裡都有奪個縣試第一揚一揚名的心思。橫豎只要戶籍在雍州境內,就不拘在哪個縣考試,他們便只管避開鋒銳,先下一城了。至於府試與省試,與一州之英才、天下之英才競爭,誰都不敢像某人那般篤定。

  不少人都認得博陵崔氏二房徽記,見那低調而又奢華的牛車緩緩行來,不由得激動起來。那可是書畫詩賦三絕的崔淵崔子竟,有魏晉名士遺風的崔淵崔子竟!從來不參加什麼文會,但名氣比誰都響的崔淵崔子竟哪!別說是仰慕他已久的普通文士了,便是不少世家高門子弟也難得窺見這位名士的真容。如今有這樣的機會見到崔子竟,甚至與他同場考試,不論是腦殘粉、死忠粉還是路人粉心裡都興奮難耐。

  於是,眼見著縣廨前的人忽然越來越多,很快就彷彿年節之時那般擁堵起來。人人無不目光炯炯地盯著牛車不放——很顯然,他們都是來圍觀崔子竟的。王玫對這些人的目光自是不陌生,不免看向崔淵:「這些人大概都是衝著你來的,可得小心些。」崔淵提起裝著筆墨硯台的盒子,並不放在心上:「這可是縣試,自有人出來維持場面,安心罷。」

  待崔淵下了牛車,施施然地朝縣廨前走去的時候,王玫發現,眾人竟然情不自禁地給他讓出了一條路。此時腦殘粉尚且不如後世那般瘋狂,對偶像畢恭畢敬,絕不會輕易冒犯。他們或者高聲嚷嚷通報自己的名字,或者撲倒在地請求偶像收自己為徒,倒也沒有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

  崔淵就這樣安然自若地來到縣廨前,帶著幾分隨意回道:「某從不收徒,亦不輕易與人結交。諸位若有心相交,不妨將書畫投來與某一觀。」他交友從來不問門第,必須投契方可,最緊要的一條當然是興趣相和。而且,只要將這一條的標準稍稍提高些,便能篩去九成九的人。

  腦殘粉、死忠粉、路人粉們自是忙不迭地答應了。又有人忍不住請教他書畫之事,崔淵剛答了幾句,縣廨的功曹便出來讓書吏們核對他們的名字以及報考文書了。眾人目送崔淵勘驗完文書之後走進縣廨,不少人這才想到自己也是來考貢舉的,趕緊也跟著進去了。

  直到縣廨外那些書吏將物什都收了起來,王玫才收回視線。她低下頭,便瞧見身前三雙烏溜溜的圓眼睛,不由得笑道:「你們都不想家去?」

  三顆小腦袋齊齊地點點頭。

  「待四郎考完,我們還需來接他,也不能走得太遠。正好,此處離東市也近,不如去東市的食肆裡坐一坐,如何?」

  三顆小腦袋再次齊齊地點點頭。

  王玫捏了捏他們的臉頰,這才放他們坐在車簾旁邊看外頭的風景。丹娘、青娘與他們的貼身侍婢都小心翼翼地看顧著他們的安全,不教他們坐得太近,以免摔出牛車外。王玫則靠在隱囊上,開始思索起了茶園之事。

  當車輪再一次均勻滾動起來的時候,王旼忽然道:「去年我阿爺也考了縣試。」他記性很好,又伸出指頭數道:「後來考了府試,再後來考了省試,中了進士。然後就帶著阿兄走了。」說著,他戳了戳崔簡:「明年你也會跟著你阿爺出門去?」

  「……」崔簡歪著腦袋想了想,見王旼、崔韌都眼巴巴地望著他,剛想出口的「是」也不得不改成了「應該不會」。為了說服他們,他又補充道:「阿爺說過,我們一家人不會分開。母親留在長安,我們就一定在長安。」他當然不會說,阿爺離開長安,我和母親就離開長安。而且,自家人都在長安城裡任京官,阿爺或許也不會例外吧。

  王旼和崔韌畢竟年紀小,沒能舉一反三聽出什麼不對勁來,於是都滿意地笑了。

  王旼回過首,又問:「姑姑,阿爺和阿兄什麼時候家來?」

  「若有幾日長假,便能趕回來瞧瞧。冬至、明年元日,都能家來。」王玫回道。

  他折著又肥又短的手指頭,算了半晌,撅起嘴:「還有大半年呢。」

  崔簡便道:「王二郎,你不是答應大郎表兄,每旬給他寫一封信?寫上幾十封信,冬至、元日便到了。」他剛剛學數,算得不太明白,只能大概說個數字。當然,王旼比他更不明白,也聽不出幾十封信到底意味著什麼,又道:「阿實,教我寫信。」

  崔簡想起他上一封信中塗塗抹抹的墨汁,認真地點頭:「這回你可得好好學。」

  到了東市,王玫便尋了個崔淵曾經讚過的食肆,要了雅間。二十幾個部曲護送著她們到得雅間中,崔簡又讓他們臨時去買了些筆墨紙硯,想就地教學。待東西都買齊了,食肆的點心漿水也都端了上來。

  王玫便笑盈盈地看崔簡似模似樣地教王旼、崔韌寫字。王旼倒還好,畢竟已經快要五歲了,能握得住筆了;崔韌才四歲不到,小胖手根本拿不穩筆,只能在紙上塗鴉。崔簡倒也不氣餒,便讓崔韌學畫畫,又讓王旼仔細想想要在信裡說些什麼,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這卻是很有些因材施教的意思了,王玫心中十分欣慰,對自家小傢伙的未來也更加期許了。心中暗道,說不定小傢伙日後便能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到得下午,王旼好不容易涂出了幾句話來,他與崔簡兩人都鬆了口氣。崔韌自得其樂,已經「畫」了十幾幅圖,連送誰都打定了主意。王玫便讓人將他們的大作都收起來,又帶著他們回到萬年縣廨前等候。

  卻不想,他們到的時候,崔淵早便已經交了卷子出來了,又被一群腦殘粉、死忠粉、路人粉給圍住了。這回卻是好不容易才脫身回到牛車上,王玫便將從食肆裡帶過來的吃食、漿水都推到他身邊:「且墊一墊。」

  「就阿爺一人出來了?」崔簡好奇地問。

  崔淵挑眉:「試題太簡單。」今日考的是時務策,他一見題目便文思如泉湧,洋洋灑灑地寫了出來。等他收筆的時候,周圍甚至還有不曾下筆者。他也不願浪費時間,便徑直將文卷交給功曹縣尉,當場判卷通過,就出來了。

  待他們回到別院後,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也並未多問,只讓崔淵好好休息,以備明日考試。第二日,王玫又帶著小傢伙們送他去考試。下午回來後,帶著的便是他以頭名通過縣試的好消息了。

  於是,別院上上下下以及王家無不歡喜。勝業坊崔府那頭得了消息之後,也趕在休沐之日過來舉行了熱鬧而歡快的家宴。晉王、晉陽公主、衡山公主更是送來了賀禮,言語間彷彿就等著崔淵中狀頭,似乎完全忘了這不過是一場縣試而已。

  就在崔家歡欣雀躍的時候,王珂也收到了妹婿送來的信。他仔細地看了一遍,不得不按下額頭上的青筋,將信燒掉,又將自己信重的部曲招來問元家的行蹤。得知他們剛剛進入他所管轄的縣之後,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元家僕婢中安插了人手或者收買了人心,他也確實做得夠多的了。」否則,為何元家偏偏會路過他所在的縣?

  不錯,聽說自己所在的正是王珂當縣丞之地,日日醉酒頹廢不堪的元十九郎彷彿突然又振作起來。也不知聽了誰的話,他趁著酒意帶上部曲就想衝去縣衙抓住王珂、王昉父子倆發洩憤怒。雖然怎麼查也查不出來,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這一年來遇到的那些事與王家毫無關聯。只是,未等他到得縣城外,又一場驚馬事故發生了。包括他騎的馬在內,十幾匹馬受驚奔逃,將醉得反應有些遲鈍的他甩下馬背,又踩又踏。等元家部曲將馬匹殺掉,控制住局面的時候,元十九的屍首都已經血肉模糊了。

  由此,元家不但失去了嫡長房嫡長子,又收穫了監察御史的風聞奏事,只能拖著棺木回了老家。從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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