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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夫婦同心

 整整一日,崔淵、王玫二人就在真定長公主府中陪著長輩安然度過。直到日頭西斜,臨近夕食時分,思及孤零零待在家中的崔簡,真定長公主才依依不捨地將他們放回去。李十三娘將他們送出去時,又提到拜望青光觀一事,王玫自是答應家去後便請鄭夫人定奪。

 坐上馬車後,王玫便收了笑容,垂目靜思起來。她心裡始終盤旋著崔淵之事,又擔憂又無奈又心焦。她一直不願成為家人的負累,希望自己能經營出一條可進可退之路途。先前借由李十三娘得到真定長公主喜歡,或許算是踏出了一小步。她的婚事也多少給了兄長些許助力。但如今成為崔家婦之後,她的力量卻變得更加微薄了——兵部尚書、公主、駙馬都尉,崔家身居朝堂與宮廷的風雲中,所經歷的風霜雨雪、刀光劍影,是她以前根本無法想像到的。史書上區區的幾十字甚至十幾字,化為現實之後,卻像是盤踞在天空中如山般的烏雲,彷彿隨時都能掀起電閃雷鳴、傾盆暴雨。

 在這般煊赫的門第中,在長袖善舞的內眷們裡,她又能做些什麼?需要她做些什麼?

 事實上,連區區元十九,她尚且不能親手報復,還須借助別人為她復仇。難不成,她一直都是這般無力麼?她想做的事,她能做的事,竟然不能保護自己,更不能保護家人?

 想到此,她握緊了雙拳,修長的指節因太過用力的緣故顯得有些蒼白,指尖也深深地陷進了掌心當中。

 「九娘……」丹娘目露擔憂之色,剛想出言勸解,車廂突然被敲了幾下。

 外頭傳來崔淵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灑脫自若:「九娘,前頭有個小食肆,做的古樓子口味很是不錯,可想嘗一嘗?」

 王玫回過神,平靜地回道:「哪有咱們在外頭享用美食,卻將阿實單撇下的道理?不若買些帶回去,也奉給阿家、阿翁、兄長、嫂嫂們都嘗一嘗。除了古樓子之外,可有甜的吃食?單買幾樣,帶給阿實罷。」

 「也好。」崔淵道,停了停,又道,「你大約有些疑惑想問,待回去再說罷。」

 聞言,王玫微蹙的眉徐徐散開,低低地應了一聲。

 待回到崔府,兩人便去內堂見了鄭夫人。行禮之後,崔淵保持沉默,王玫瞥了他一眼,將今日在公主府的事挑著說了幾件。她說這些事時,平淡中帶著趣味,絲毫不誇張造作,鄭夫人聽得十分舒服,微笑道:「近來也是事情纏身,貴主心情不豫,你們多去陪陪她也是應該的。」

 她點到即止,王玫卻浮想聯翩,又道:「貴主欲往青光觀一行,拜望觀主,特地囑咐兒問問阿家何時有空閒。」

 鄭夫人略作沉吟,頷首道:「我且看看這些天的帖子,到時候帶著你們一起去。」

 「兒也有一陣不曾見觀主她老人家了。」王玫笑著接道,「說起來,阿家,方才回來時,路過一個四郎覺得不錯的食肆,順道買了些古樓子。也不知合不合阿翁、阿家、兄長、嫂嫂們的口味。」她說罷,丹娘、青娘便分別將食盒奉了過去。

 鄭夫人溫和一笑:「你們有心了。」坐在他們對面的小鄭氏、清平郡主也皆道謝不提。

 略說了幾句之後,崔淵、王玫便帶著崔簡告退,回了點睛堂。稍稍收拾了一番,一家三口就在正房中坐下了。趁著知會廚下上夕食的工夫,王玫將崔簡攬在懷裡,問他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崔簡一一答了,又有些悶悶不樂地道:「我本來想散學之後就去公主府頑,祖母卻說今天不方便去。」他暫時無法理解,為什麼父親母親去了公主府拜見長輩,他就不能去。這其中又有什麼禮節與避諱之處。

 王玫揉揉他的小腦袋,笑道:「今日可將你悶壞了罷。不過,替我們給祖母盡孝,不也是應該的麼?」

 崔簡想了想,有些慚愧地點頭:「母親說得是。我只顧著自己,沒考慮祖母的心情,確實不對。」他一向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孩子,小臉上滿是嚴肅地保證道:「往後我一定會好好地陪伴祖母。」

 許是近來經常與年紀相近的崔會、崔韌、王旼頑耍的緣故,王玫覺得小傢伙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些許稚童的模樣,越發可愛了。她更喜歡如今的他,不像剛遇見時那般懂事得讓人心疼,懇求與撒嬌也都恰到好處。「像你這般年紀的小兒郎,想來祖母也期望你多結交些玩伴,而不是困守在家中。只是,她也難免想念你,你便在每日晨昏定省時,多陪她說些頑耍的趣事就是。」

 崔簡聽得連連點頭,想了想,又道:「母親,祖父、世父、阿兄們都能休沐,為何我沒有休沐?」已經連著上了一個多月的學,小傢伙一直很是疑惑,十分羨慕長輩、兄長們時不時便能休沐。

 崔淵聽得,挑眉笑了:「每日上午進學,下午便不是休沐麼?」

 崔簡扁了扁嘴,堅持道:「那倒不如上一日學,休沐一日呢!」他可仔細地想過了,若是一直只能休半日,他就不能去宣平坊找王旼頑耍了。而且,父親、母親出門時,也不會再帶上他。

 王玫倒是覺得,小傢伙提出的疑問確實很有道理,於是接道:「阿實說得很是。連大郎、二郎他們在國子監,每旬都能休沐一日呢。他和五郎兩個偶爾歇一日也無妨。」小傢伙們何必逼得太緊?也不差那半天的工夫。

 崔淵瞥了她一眼,輕嘆道:「真是慈母……」不過,細細一想,將小傢伙拘得太狠也不合適,便道:「我會同你們先生說。」崔沛應該也不會反對才是。

 崔簡遂高興地笑起來,越發依偎在王玫身邊,眼睛亮晶晶的。他如今心裡可是清楚得很,只要母親替他說話,父親便會退讓——什麼事都問母親,就一定不會錯了。

 崔淵又問了兩句今天都學了什麼,聽他背了一段論語,滿意地將買的甜點心給他作為獎賞。王玫叮囑他不能多吃,他乖乖地嘗了一個,便讓身後的小丫頭收了起來。

 接著,春娘、夏娘領著僕婢陸陸續續抬上食案。崔淵見了,卻道:「將食案並在一起。往後只管抬個大食案來便是,我們坐在一處吃。」他總覺得三人分別坐著,或者兩兩坐著都不夠親密。即便是分食,也不必離得太遠,顯得生疏。

 親親熱熱地用完了夕食,一家三口又來到院子裡散步消食。聞著桃杏的香氣閒談一會,興致一起,父子倆又背起了《詩》。崔簡背得認認真真,崔淵卻是一句三歎,或纏綿或激昂或肅穆,便像詠唱一般格外動聽。崔簡、王玫都跟著學了一段,因學得不像又笑成了一團。

 隨後,崔簡便回到東廂房裡去練字,崔淵也牽著王玫回了正房,將婢女們都遣了出去。

 兩人在臥房的矮榻上緊挨著坐下,崔淵緩聲道:「九娘,非是我刻意隱瞞於你,只是不想讓你憂心而已。」

 王玫輕輕地側首,靠在他肩頭,低低一嘆:「我有什麼事都不瞞著你,你在做什麼事我卻全然不知。我不想永遠懵懵懂懂地被你護在懷裡——就算眼下只能是你的負累,也想遲早有一天能與你並肩為戰。」

 並肩為戰……麼?崔淵心中一動,垂下眸,望著她被燈光映得晶瑩剔透的側顏,勾起嘴角:「去年潼關時的事,你可記得?我們宿在同一家邸店裡。」她本便是與眾不同的,他確實顧慮得岔了。無論瞞著誰,也不該瞞著全心信任的她才是。

 王玫想了想,突然抬首坐直了,蹙眉道:「我記得,青娘那時說過,曾聽見刀劍之聲。莫非,你們當時遇險了?」他刻意提起潼關邸店,自然不是為了回憶她與阿實的初遇,而是說明那便是如今之事的開端。

 「不錯。」崔淵道,「我認出了襲擊我們的人,懷疑指使者是同族的一位族兄。只是,他將此事的蛛絲馬跡抹平了,一時尋不出證據,也不好請族中耆老處置他。不過,他既然想殺我,一回不成,必有第二回。」

 「阿翁、阿家,叔父、叔母與兄嫂們都知道此事麼?」王玫回想著今日崔斂、真定長公主的態度,「你不想借用家中之勢,想自己動手?」她並非不理解他的堅持。如他這般驕傲瀟灑的人,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才覺快意。只是,難免仍然有些擔心罷了。

 「只阿娘、兩位嫂嫂不知曉。」崔淵道,「也不必教她們知曉,平白讓她們擔心罷了。阿爺與兄長們也已經暫且答應由我自己行事了。只是,叔父叔母不放心,所以今日又詢問了一回而已。」

 「那人到底是誰?」王玫又問。

 崔淵眯了眯眼:「安平房,崔泌。」

 王玫曾記過博陵崔氏各嫡支的名字,知道此人進士出身,已經出仕,有一位曾身居中書令高位的祖父,去年年初便已經過世了。不過,她記憶中的名人實在少之又少,不知此人在唐史上有何聲名,心裡不禁有些不安。想了想,她又問:「他到底為何要對你下殺手?」舉凡思維正常之人,做下這等殺人放火之事,總須得有原因、有動機。她相信,即使崔淵再傲慢、再狂恣,也不至於得罪別人到恨之慾死的地步。

 崔淵回想著當時叔父拍案而起的模樣,笑道:「我原本亦是不解。不過,以叔父推斷,只因我名頭蓋過了他,讓他在崔相面前一直難以出頭,所以才恚恨在心。」

 「嫉妒?」王玫雖有些驚訝,卻並不難理解。想後世物慾橫流,因這種虛名爭奪而殺人者還少麼?崔淵自己不在意虛名,並不意味著旁人不在意。

 「叔父告訴我,崔相一心想著公務,疏於教養兒孫,幾個兒子都尋不出好的來,便只能往孫輩裡去找。那麼些孫子爭寵,欲得崔相重視,也只能靠著進士出身與才名了。我性子雖狂恣,但早就闖出了少年才子之名,又得聖人青睞有加,崔相也多次稱讚,他可不是會懷恨在心麼?」

 「你……擋了他的路?」

 「我們博陵崔氏一門,二房顯赫,其他房支必然受限。聖人雖欣賞才華出眾者,卻也容不得一姓攬權。我多少算是受聖人喜愛,又與他年歲相當,如今還有阿爺、叔父、叔母在後頭撐腰——若是入仕,必然會將他壓制得抬不起頭來。他安平房若想接續崔相在時的榮光,自然只能先除掉我。」

 王玫聞言,長長一嘆:「心性狹窄之人,真是自尋煩惱。你對入仕不感興趣,哪裡又會擋住他們安平房的青雲之路?」

 崔淵笑了起來,在她臉頰上輕輕啄了啄:「九娘怎知我不會入仕?他又怎知我不會改主意?不過是未雨綢繆而已。」停了停,他又笑盈盈地道:「他既然不願我入仕途奪了他的風光,我便偏奪給他瞧瞧,也不枉他嫉恨一遭。」 他本性雖是乾脆利落、不拘小節,但若是惹惱了他,也定會睚眥必報。崔泌想取他的性命,他偏活得好好的,且在名聲、仕途上均壓制著他,將他翻弄於股掌之中,再除掉不遲。

 王玫怔住了:「你想入仕?」他分明只對書畫之道感興趣……卻不得不以此自保?

 崔淵頷首:「不錯……我必須入仕。」

 他握住她的雙手,凝視著她閃動的雙眸:「九娘,我並非被逼無奈,而是主動為之。崔泌必須除掉,唯有入仕才能親手解決他。且……民生多艱,濟世與書畫之道也並不違背。」

 王玫抿了抿唇,摟住他,在他耳畔道:「不論你做什麼,我都隨著你。」踏入官場也罷,遨遊天下也罷,只要他想去何處,她便隨著去。她也相信,不論在何處,都有她能做之事。只是,還須細細打算一番才行。她記憶中那些少得可憐的歷史知識,又是否能帶來些許先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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