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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再會兄長

  翌日正是大年初二,因這一天崔府沒有安排宴席,王玫便與崔淵、崔簡回宣平坊王宅拜年。臨出門的時候,崔希不聲不響地牽著馬跟了出來,他身後還有一個睜圓雙目眼巴巴瞧著的崔韌。崔簡自是心裡不忍,便央著王玫帶他們一同去。王玫只得讓僕婢去與李十三娘、鄭夫人稟報一聲,將這兩條小尾巴都一併領回家去。

  到得王宅,崔氏帶著晗娘、昐娘在內院門前相迎:「原以為你年節時都忙得很,必是很難抽出時間家來。七郎接到崔府宴請的帖子後,還說趁赴宴的時候去見一見你。卻不想,你竟今天就回來了。」

  「按理說今日是安平房宴請的正日子,但那一房如今與我們一家很是過不去,阿家便只讓大兄大嫂去露一露臉。我偷得這一日閒,心裡唸著爺娘兄嫂,便乾脆回來一趟。」王玫道。博陵崔氏諸房之間的關係素來很微妙。崔相尚在的時候,安平房與大房、二房、三房皆交好。只大房與二房之間稍有些不對付,卻並非明面上的矛盾。今天之後,二房與安平房徹底撕破臉的消息大概就傳遍長安了。再過兩日,全家人都去大房赴宴,也昭示著往日的那些微末齟齬亦將隨風而去。

  姑嫂兩個一路笑著到了正院內堂,王玫一眼就望見斜倚在憑幾上的王珂。他看起來與以往並無任何變化,依舊是那般儀態風雅。斜睨過來的時候,他唇角微微一勾,閒適中帶著隨性:「終於來了。」

  王玫、崔淵帶著崔簡給王奇、李氏行稽首大禮拜年,又讓崔希、崔韌也行禮拜年,這才又轉向王珂與崔氏:「給阿兄阿嫂拜年,願兄嫂年年歲歲如今日。」王珂仔細打量著她,見她氣色不錯,這才幾乎微不可見地點點頭:「你們二人這段時日倒是做下了不少事。不過,信中所聞到底欠缺一些。子竟,與我去書房說一說罷。」

  「正想與舅兄細說一番。」崔淵笑道。王珂無論是說話或是行事,都更像是一位舅兄。他在面對他的時候,也從不敢有小覷或輕視之心。不得不說,這一位與盧家那位舅兄相比,實在相差太遠了。

  臨出去時,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又叫上了正與王昉說話的崔希:「四郎也來罷。」

  王珂瞥了他一眼:「既是如此,大郎也很不小了,過來一起聽聽。」

  他們離開之後,王奇便迫不及待地去欣賞女婿新送來的畫,甚是自得其樂。崔簡帶著崔韌教王旼做燈籠,昐娘、晗娘也在一旁好奇地瞧著,幫他們遞白麻紙與米糊。崔簡大約繼承了崔淵的動手能力,掰彎竹篾、編燈籠架子、糊白麻紙、繪幾筆一氣呵成。崔韌、王旼氣力不足,光是掰彎竹篾便很是費力,險些刺破了手,教兩位小姊姊好一陣擔心。

  王玫、李氏與崔氏則在旁邊長榻上逗弄王家小三郎王昭。已經八個多月的王昭爬得飛快,聽見他喜歡的銅鈴聲後,手腳並用就湊到了王玫跟前。一雙清亮的眼睛定定地望著鈴鐺,伸出手抓了又抓。王玫刻意逗著他,手忽而離得近些,忽而離得遠些,小傢伙努力了好幾回之後都失敗了,竟然猛地站了起來,直撲鈴鐺而去。

  王玫趕緊將他抱了個滿懷:「小傢伙簡直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阿娘、阿嫂,先前他可曾站得起來?」她依稀記得,孩子獨自站立的時間不該這麼早才是。不過,每個孩子都不同,早些晚些亦沒什麼太大的妨礙。或許,這小傢伙格外適合習武呢。

  「以前只能扶著站起來。」崔氏笑道,「這回許是被你逗得有些急了。」

  「三郎胳膊腿兒都結實得很。」李氏也道,揉了揉小三郎藕節似的肉胳膊。

  「那我這做姑姑的得多來幾回,說不得哪天三郎就能追著我跑起來呢。」王玫摟著小傢伙,用力地親了親他肉肉的臉頰。小三郎的注意力終於離開了鈴鐺,認真地望著她,小爪子又伸向她頭上簪的蟲草雙釵。簪釵尾部都頗為尖利,王玫可不敢讓他得手,忙往後仰:「簪釵可都不能給你。小三郎乖,姑姑插戴的梅花與你頑可好?」

  丹娘、青娘上前,將她髮鬢上的兩簇紅梅取了下來,放在小三郎的手掌中。小傢伙低頭看了看,攥起小拳頭便將花朵都摧殘成了花泥。他再張開手掌時,彷彿難以置信一般又瞧了瞧,便哇地大哭起來。

  王玫從未哄過孩子,自是有些手忙腳亂,只得將小傢伙塞進崔氏懷裡。崔氏笑著輕聲哼起來,李氏又將旁邊的小鈴鐺晃了晃,小三郎這才不哭了。那雙眼睛睜開後,更如浸潤的烏珍珠般,看得三位長輩心疼不已。

  李氏瞧著王玫繼續逗弄小傢伙,略有些遺憾地看了看她的腹部,低聲道:「九娘,你這身子到底調養得如何?觀主怎麼說?雖說親家很清楚你往後子嗣不利,但到底留有遺憾。若是能有一次喜信,哪怕生個小娘子呢,家裡人也都歡喜。」

  「觀主又給兒換了藥方。」王玫道,「阿娘,身子能調養好,兒便滿足了。至於子嗣,端看緣分。如今有阿實陪伴在身邊,兒也覺得沒有遺憾了。只不過,他總想要弟弟妹妹,說不得便會讓他失望。」

  聽了此話,李氏忍不住一嘆:「到底是我貪心了。你剛家來的時候,我只想著你能養好身子便足夠了。便是沒有兒女緣分,侄兒侄女也一樣孝順。如今聽得事有轉機,又恨不得你能盡快有好消息才好。」

  「阿娘也是為兒憂心。」王玫回道,依偎在她懷中,「說起來,大郎隨著阿兄在外頭待了這麼些時日,看著也似長大了不少。本便像個小大人樣了,如今越發成熟。阿兄倒是什麼都不避諱他了?他年紀也還小呢。」

  「也不小了,都十三歲了。」崔氏說的自然是虛歲。

  「崔家小三郎也十三歲了,如今還當他是孩子呢。阿翁、叔父叫議事的時候,也只讓小大郎和小二郎去旁邊聽一聽。」王玫道,「阿兄待大郎真是越發嚴厲了,看著大郎越懂事,便越是心疼呢。阿兄倒像是如魚得水,瞧著比貢舉那會兒還年輕些。」

  「可不是麼?」崔氏接道,「他在信裡從來報喜不報憂,阿翁阿家都替他擔心著。本以為這回見他,說不得便會忙得清瘦了幾分,一看才知,他在任上果然不曾遇著什麼事,心寬著呢。」

  「心寬不好麼?」李氏輕嗔道,捏了兒媳和愛女一把,「像阿郎似的任著閒差也不得安寧,誰都替他覺得累。我這回見了他們父子倆,才覺得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來了。七郎果真是適合走仕途,理起一縣之事來遊刃有餘。再歷練些時日,一州之事、一府之事、一道之事,必也難不住他。」

  她們時而說著親人,時而又提起年節宴席,自在且隨意。崔簡幫著崔韌、王旼都紮了燈籠,這才一起捧著過來給她們瞧。李氏、崔氏看得很是稀罕:「這個燈籠瞧著便比另兩個漂亮些,一定是阿實做的罷。」

  受到讚揚的崔簡自然高興,卻也為小夥伴辯解道:「二郎是頭一回做,阿韌年紀又小些,所以才做成了這樣。待會兒我們再去做幾個,讓阿爺在上頭畫兔子題字。」

  王旼、崔韌聽得連連點頭:「再做幾個,做得熟了,自然比這個燈籠好。我們也要提著自己做的燈籠去逛上元節的夜市!」

  不待李氏、崔氏和王玫回應,王奇便翹著鬍子道:「這樣的燈籠便讓子竟畫畫題字,豈不是暴殄天物!來!來!都到祖父這裡來!咱們要做,便做個讓人見著眼前一亮的燈籠,再填上子竟的畫與字,就是收藏都使得了!!」

  「……」瞧他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王玫一時間無言以對。不愧是死忠腦殘粉,什麼都能想到收藏。若是她家阿爺進了崔淵的書房,豈不是連那些廢紙都恨不得整理成冊?

  李氏輕哼了一聲,只抬了抬眼皮:「由得他去罷。這半輩子就沒見過他做什麼東西。他做出來的燈籠……呵呵。」

  她話音方落,便聽晗娘、昐娘忍不住擔憂道:「祖父的手都扎出血了!別做燈籠了,先止血再說罷!」崔簡也連忙道:「外祖父的手傷得有些重了,只管在旁邊指點就好。我們三個來動手。」

  李氏遂吩咐侍婢:「趕緊去找些藥來!都這把年紀了,天天習武還能教竹篾扎傷了。」

  王奇老臉一紅,當作什麼也沒聽見:「只是一時大意,你們且慢著,等我止了血再來!」

  崔氏與王玫互相瞧了瞧,忍不住垂首微微笑了起來。

  此時在書房裡,崔淵也正將分別這大半年所經歷的波瀾皆一一道來。王珂聽得認真,神情卻依舊自若。倒是崔希和王昉,因年紀到底還小些,隨著他的敘述臉色變化萬端,十分精彩。他們心底也生出了許多疑問,卻不敢亦不能隨意插言,只能按捺在心中。

  「崔泌倒是想得容易——便是將你家的夾纈工坊毀了,工匠都還在呢,雕版再做就是了。他從何處來的信心,能說動魏王頂了晉王的差使?換了一群人來做此事,說不得比你們重新做還更慢一些。」王珂道。

  「所以,他在燒工坊前,便派人去收買那些工匠。我雖然已有防備,但到底抵不過重利相許,有兩三個工匠已經暗地裡投了他。其餘人我都派人保護起來,又給晉王也送了信。」崔淵道,「至於那些文人士子,為晉王做事也是做,為魏王做事也是做。只要聖人下了敕旨,他們自然不會違背。」

  「得了聖人敕旨,恐怕連你和崔渲也不得不聽從魏王之命行事。如此,倒又離間了你與晉王,確實是一箭雙鵰的好計策。」王珂略作沉吟,「不錯,越是到眼下這種緊要的時候,他便越著急給魏王立功勞。這也說明,魏王等不及了——或者,太子更等不及了。」

  崔淵皺起眉:「與太子來往甚密的人越來越多。太子看似已經比前些日子略有所好轉,但也不過是做給聖人與皇后殿下瞧的。他或許……忍不住了。」但他仍然認為,太子不可能聽信挑撥,效仿玄武門舊事造反。畢竟,聽聞聖人在除夕夜宴的時候,還曾私下與心腹重臣說,便是太子因足疾而常失儀態,還有嫡長孫呢。聖人心意不改,太子知道此事後大概也應該安心些。至於魏王,或許該恨王妃閻氏這一胎來得有些遲了。不過,待他也有了嫡子,事態便對他更有利了。畢竟他亦是嫡子,亦有聖人之嫡孫。

  「且靜觀其變罷。」王珂道。

  「若是崔泌不將主意打到晉王與我身上來,我自然樂得作壁上觀。」崔淵淡淡地回道,「只是,他都欺上門想一箭雙鵰了,我們又焉能安坐?」不論如何,若給太子一派一個撒氣攻擊的藉口,他們也會很歡喜。

  王珂望了他一眼,又看向崔希:「崔泌時時刻刻不忘給你使絆子,你早該習慣才是。崔家小四郎倒是個有膽氣的好孩子。昨日你獨自去見崔泌,一點也不害怕麼?畢竟你早就知道他便是那個利誘你阿爺阿娘犯錯的罪魁禍首。」

  「害怕。」崔希回道,「未見到他時,總以為他是什麼凶神惡煞,所以覺得懼怕。但見面之後,覺得也不過如此。他說他的,我都只管低著頭聽著,一言不發,就足夠了。多說多錯,不說才不會露出破綻。」

  崔淵勾了勾嘴角:「崔泌或許只是心血來潮,想再給我添添堵。卻不想,連四郎都已經看破他的虛偽狠毒了。也不知他順手埋下這個棋子,將來究竟打算做些什麼。若是想得太長遠,也不像是他了。」

  「且待往後他再有動靜,或許便可探知一二了。」王珂道,「只是,光他挑撥你們二房,你便不知回擊麼?你手裡不是留了好些他阿爺的把柄?聖人可不喜這種性好財貨之徒。且既然貪財,不妨挑動他們分家。他們家並非大房,到時候且有得爭呢。」

  「把柄暫時動不得。至於分家……」崔淵一嘆,「崔相孝期未出,恐怕他們寧可先忍著,也不想被安上不孝的罪名。不過,守孝二十七個月,說來也就在四月左右罷。那時候這些事一併猛地鬧將起來,時機倒也合適。」

  王珂想了想:「我在京中畢竟待不得幾日,你若得空,不妨將我引見給晉王。」

  崔淵雙目微微一動:「舅兄……」

  王珂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微微一笑:「我既然是你的舅兄,又好書畫,字跡也頗過得去,你豈有不加以引薦之理?」

  「是我有些著相了。」崔淵回道,「我先給晉王去個帖子問問,待得了准信再告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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