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少之暗湧 11
范宗明那天上飛機,還沒起飛時,一個兵跑到飛機面前,說:“報告……”
范宗明看著他,微笑著說:“說。”
勤務兵對著傳說中的年輕少將臉也有點紅,他說:“衛星報告出來了,從M區域,三個月內有十七個衛星電話,詳細清單在這,請首長過目。”
范宗明拿過,看過,眉目不動的笑著說,“謝謝。”
讓勤務兵臉又更紅了一分。
范宗明在飛機上坐了十幾分鍾,去了飛機另一端,叫隨行的手下去了另一端,問他的同盟陳東:“你知道張健最近有什麽舉動?”
陳東想了一下,說:“如果你說是異常的,那是沒有。”
“真的?”
陳東在那邊嘲諷地笑,“那是我的人,他瞥多餘的一眼,我都會弄清楚是為什麽。”
只是,范宗明不明白的是,陳東想弄清楚張健一輩子在想什麽,可是每次他都以為他弄清楚了,其實每次都沒有料對。
如果他知道真正的沒有另外一個人知道的事實,他就不會信陳東的話。
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譚老大在偶爾還是有小雨滴漏下的木屋裡對大方誇獎:“你手藝真不錯……”
大方點頭,毫無心虛受了,“那當然。”
譚老大嘿嘿一笑,不覺得大方那厚臉皮比他的更強出一節,對老刑說:“我們的張總給什麽指示沒有?”
老刑鬱悶:“沒有,半小時也沒吱個聲。”
譚老大“呃”了一聲,再過了十分鍾,衛星電話沒有半聲響,譚老大喃喃自語般說:“這下可糟了。”
他這一聲“糟”,讓幾個人都跟著他齊齊一震。
沒人怕死,但怕事情“糟”了。
人活到他們現今這份上,圖的都是價值,而不是人命。
譚老大立馬察覺,看著手下幾個那震驚的臉乾笑,“沒那麽糟,就是,就是,張總說,他管不著我們,我們自力圖生。”
手下幾個馬上輕鬆了起來,其實他們對於生死未蔔沒有普通人一樣的感慨,他們怕的都是不能放開手腳去做。
山裡當天夜裡就冷了,前方跟後方說,已進入一號危機,有貨已扣。
譚老大知道那個消息時,硬生生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只一秒他就倒了下去,動著嘴皮罵了一句:“靠……”
莫一莫二當夜連夜趕完知江。
知江,知江。
那是有條河而聞名的小城市……河很長,但不寬,但已經聞名於方圓千里左右。
那批貨,是譚老大手下十幾號專家研究出來的水下遊艇又加緊從兵工廠趕造出來的絕大部份零件的一批貨。
這批貨沒了,計畫定得再詳細,再完美無缺也是沒戲……最重要的工具少了它們無法組裝成完整的武器。
譚老大咬著牙,連夜拖著還沒燒退的身體跟手下們趕到第一線場,他們可以把命輸掉,但這場遊戲,絕不能輸。
譚老大打了兩針杜冷丁,他發著抖對著第三組的老大,一個在西南方賣命賣了二十多年都沒死的一個老大說,“你,跟你手下都撤下來。”
那老大是少數民族,是寄居在一座山頭最彪悍的佤族首領,“老闆,我不會撤,他們繳了我負責的貨,就全是我的事。”
譚老大虛弱不已卻暴跳如雷,“你現在耍什麽狠,現在的山頭不是你的山頭,你帶著你倆的族孫給我退下來,他媽的老子去弄回那批貨。”
佤族首領是個漢子,跟老闆耍橫,“我怎麽弄丟的,我就會怎麽弄回。”
譚老大氣得心都快攪沒了,罵:“你們他媽的都給我滾回來,這貨,只有老子能弄回來。”
他氣得掛完電話,馬上聯繫陳見濤,叫他把第三組老大給弄安撫了,自己計畫著下一步。
譚老大發揮著他所有判斷力,下了他的下一步決定。
大方說:“譚少,這樣行?”
譚老大冷笑:“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不就是我……”
他不想再多說太多,對莫一莫二說:“莫一跟在我身後,莫二養傷。”
莫一莫二沒有說話,但莫二點了一下頭下,莫一也點了頭。
譚老大又打了一針鎮定劑,嘴裡牙齒狠狠地扯著紗布,用左手裹著右手,整條手臂裹住之後松下手說,“這次主事的人是我知道行事風格的那個人,莫一跟著我就夠了,放心好了,貨在三天後我會弄回來,你們跟進下一批,一定要在規定的最遲限定之前把東西全部弄達……”
其實還有人想問譚老大別的話,但譚老大那張偽裝的臉這時卻莫名的全變黑了,沒人再問,全都沈默閉口不語。
譚老大那天帶著莫一,開了部破爛的吉普車。
譚老大是獨手開著車,嘴裡叼著煙,臉上現在是三十來歲眼角到嘴角有道深深疤痕的人,臉上滄桑可觀,淩厲過多,無不一說明著他那亡命天涯的土匪氣。
他在嘴裡吧唧了一口煙,對莫一說,“范宗明,他曾經十一秒十一發子彈,每中都中中耙心,他能控制他所有欲望,你還能看到他所有的欲望,但無從辯別那是不是他真的欲望……永遠都不要小看他,上刻他能讓你感到尊重,下刻能讓你死,他最好在他什麽也沒想微一停頓的時候下你的決定。”
莫一不置可否,看了眼譚老大,“國家機器?”
譚老大模糊一笑,“或許。”
他不再說什麽,只是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他的眼神越來越冷靜。
莫一在接近五公里說,“譚老大,張總說其實你也算是一個有謀有勇者,以前我不信,現在信了。“
譚老大笑,他的肚子在此刻強烈起伏,他大笑著說:“那當然。”
他全身上下,都繃著炸彈,只要成功蒙混進入特許區,只要沒達到他所要求的,他可以炸了方圓百里。
這樣沒人信?但是,最好信他,譚老大這幾年窮途末路習慣了,什麽也沒學會,只學會了怎樣要脅人。
不管那人是什麽身份。
譚老大見到范宗明的那刻,笑得臉上刀疤都在跳躍,“范少將?”
范宗明看著他,叫他,“如何稱呼?”
“哈哈……我叫什麽不重要……”譚老大撐著那張三十多歲的老臉,眼睛一點笑意也沒有,“我只是來跟少將先生討點東西,討了回自然就回去了,留個名有什麽意義?”
范宗明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對著帶進門的譚老大說:“不如先坐下,大老遠來了,先坐下緩緩歇口氣……”
譚老大看著他那種客氣又疏禮的英俊的臉,想,人生若只於初見,若能一直把持那依戀單純心思那是多麽好。
遠勝過於如今當面卻不識。
最悲哀的也莫過於,不識不算,他們還是當初那個人。
譚老大看著一年多,差不多有兩年未見的那張臉,一點心悸也沒有,恍如當年全都過去……那一刻,他也以為他的愛也過去了。
如果不是那麽多日日夜夜裡無論是在惡夢裡還是在活著的地獄裡他都一直在存在著,譚老大都覺得自己以前愛戀他的那般所作所為就跟南柯一夢一樣不真實。
真的不真實,他最愛的,傷他,也最深。
譚少番外之一
譚戀知那年十歲。
他對范宗明說:“七哥,我要飛……”
他那年,動畫片看得太多了,老是幻想他能飛。
范宗明說:“飛?滾蛋……”
譚戀知一個勁地往前沖,沖到他身上,雙腿扒著他的腰,哭得驚天動地,“我要飛……”
范宗明一下就心軟了,他當時太稚嫩,只為受自己寵愛的小孩的哭聲而心悸,沒有停頓地說,“好,我讓你飛。”
他果然讓譚戀知飛了,那時候的輕氣球,一百塊十分鍾,那一百塊,是一個平常人的一年的生活費。
范宗明跟範家幾家兄弟劫持而來的第一筆費用,全用在了這個上面。
以至於,後來他用了很多事情來還這些自家“情義”。
譚戀知那年十一歲。
他對范宗明說:“七哥,要那個衝鋒槍……”
那個槍其實在小攤小販上都有假的賣……可譚戀知死活都要真的。
要真的怎麽辦?不能跟電視劇裡一樣拿支真的不裝子彈一樣的槍拿出來秀……其實拿支一模一樣的,只要他的小孩不哭,范宗明都還真拿到拍戲的那支……那個導演是他們部隊大院的一員,他好說話。
可小孩非要真的,還要還有子彈的真槍。
范宗明知道自己不能犯錯,但譚戀知撕心裂肺地趴在臥室中央哭,不吃不喝,非要那個真槍的玩具。
哭得范宗明心都碎了,他咬咬牙,從窗門口跳下了去。
找了了部隊大院裡的那個當導演的人,說了幾句話,逼得人給他弄了真槍。
范宗明那一年才知道,他可以為他的小孩犧牲太多,包括他一些堅定不已的信念……只要他的小孩一哭,他能拋棄太多原則。
譚戀知十二歲。
在外面跟人真真正正打了一架。
打得他的對手頭破血流。
到了醫院,范宗明看見這個小兔崽子恨不得揍死他,同時也受了傷也在抱紮著的譚戀知一看到他就哭了,聲嘶力竭般告狀,“哥,他說我是沒人要的……我沒有爹沒有娘,就是個沒娘養的……”
范宗明當下聽得心都碎了,手軟了下來,沖上前抱著一看到他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恨恨地說:“媽的,等會哥幫你算帳去,你別哭,七哥會幫你報仇。”
范宗明是真跟人算帳了,他的小孩哭得半夜睡著了都揪著他的手哽咽著夢語:哥,我有娘的,你不要不要我。
范宗明當晚去了醫院那病房,把那個在急診室的惡霸小孩又揍了一頓。
一回來,譚戀知睜著眼睛,淚眼婆娑說:“七哥,你哪去了?我找不到你。”
范宗明說:“幫你報仇去了。”
十二歲的譚戀知哭,“我不要報仇,我醒來找不到你,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譚戀知十三歲。
他看著那個對范宗明有小眼神的小姑娘非常不痛快,他玩命兒往前跑,跑到范宗明身邊,朝他臉上肆無忌憚地咬了一口,怒吼:“不許看她。”
范宗明納悶:“我看誰了?”
譚戀知怒得心肝都疼了,“誰也不許看。”
剛剛看到有小孩喜歡的小水果,一種淡香的,並且並不是太甜的葡萄,小孩兒太愛吃這個了,可市面上是沒得賣的,只有年年這個時候上貢的那幾箱。
想著這些心事的范宗明心不在焉地說:“好,好,我什麽都不看。”
“真的?”
“真的。”范宗明百依百順,只要小孩高興。
小孩終於高興,吧唧了他臉一口,甚是依戀地挽著他的脖子,得意地笑著,“七哥,你真好。”
范宗明笑著點頭,漠不在心,心裡卻在想著,要用什麽辦法把那幾箱其實上貢給中央廚房的東西給弄一部份到自己手裡哄自家小孩開心。
後來,他最終弄來一箱……他的小孩美滋滋地吃著,還叭唧著嘴說一些他不在意的,“那女孩,不好看,你不要要她啦,我不喜歡。”
范宗明靠近他,待十三歲的小孩像三歲的小家夥,把飯趁他吃完葡萄的間隙喂進他的口裡,歎了口氣,說:“我可以全都不要,但你就不能聽話點?”
當時的譚戀知臉一板,下巴驕傲地在空氣中一昂,“我不聽。”
范宗明眼睛一閉,滿臉無奈。
譚少哼哼,說:“那還了得,我一聽話,你就什麽事也沒了,不要我了,你一不要我了,我可怎麽辦?”
我可怎麽辦?我可怎麽辦??
到了後頭,譚戀知,成了譚老大的譚戀知到底也沒想好他的一輩子究竟怎麽辦。
可能他虧欠范宗明太多,以至於就算恩斷義絕,也得還了,他才能真正的心死。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有一年,范宗明從墓地回來,他下了車,突然聽到一陣狗吠聲。
他猛地回過頭去看,去看見一個兵在陪獵犬玩耍……他們在草地上追逐嬉戲,狗跑太快,而小兵笑嘻嘻地追在它後面,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
他想起以前,總是閒不住的小孩來部隊看他,他要訓練沒空陪他,他就一個人陪著一條狗能玩一天……從來沒有說過一聲寂寞。
也好像,只要呆在自己身邊,無論是訓斥還是揍他,就算身無完膚,他的小孩都是滿足的。
而如今……一切都不見了。
范宗明有預料過這種情況的,卻發現,接受起來,心永比以為能承受的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