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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一家人》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新上任的族長無末望向一旁眼神茫然無奈的官大人:「大人,這是你們要找的人,我給你帶回來了。」說著指了指身後的迎春。

 迎春依然咯咯地笑著,她兩眼發亮盯著神廟大門,口裡一直念叨:「我進去了,我進去了。」

 官大人撫了撫額頭,趕緊強笑著問迎春夫婿:「彭公子,這可是尊夫人?」

 這位迎春的夫婿——馮公子,守著身邊那個已經死去的僕人大半夜了,聞了這麼長時間的血腥味,他整個人早已經麻木了。他茫然地抬頭,看著自己瘋顛顛的夫人,點頭說:「是。」

 這時候迎春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夫婿,她撲過去拉著他的手哈哈大笑,甚至拉著他轉圈:「你讓我溜進神廟去,你不讓我見咱們的兒子,現在我聽你的,我進去了,我做到了……走,咱們去找兒子去……」

 馮公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和身旁的死人幾乎沒兩樣了。

 無末在心裡浮起一抹嘲笑的冷笑,不過他還是面無表情地問官大人:「大人,請問今日的事算是了結了嗎?」

 官大人狠狠地指著迎春夫婿馮公子道:「真是大膽的刁民!自己派那個刁婦跑來擅自闖入別人的神廟,卻在這裡冤枉別人,惡人先告狀,你們好生惡毒!」真是好生惡毒,害得我半夜三更又累又餓又渴又冷又髒兮兮……不知道小妾現在在幹什麼……

 他幾乎是跳著腳對馮公子大罵一通,說得口乾舌燥,複又轉過身對著無末點頭哈腰笑道:「族長大人,是下官糊塗了,下官竟然聽信讒言,下官糊塗,下官該死!」說著那樣子仿佛要扇自己幾個耳光了。

 無末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大人言重了,只要大人明白其中是非曲折就好。」

 這邊正說著,忽聽得人群中一聲驚呼,卻是蘇老爹倒在地上,忍冬大呼。

 半夏聽了慌忙抱著肚子跑過去,卻只見自己爹爹兩眼氣得瞪著,鬍子翹著,倒在那裡不省人事。

 一探脈搏,卻已是氣息微弱,命在旦夕。

 當下這官大人見此,忙趁機哈腰點頭地要帶兵撤離。

 無末走到小黑面前,單膝蹲在那裡,和小黑平視。

 小黑望著他,低低吠叫幾聲,無末也對之以吠叫。

 一旁正要離開的官大人見了更加顫抖不已,看吧,早就說這群人是妖精是怪物,這個新任族長竟然能和狼說話呢,說不得這也是一隻修煉成人的野狼精!

 而望族的人多半聽說過無末和狼說話的事,但沒親眼見過,如今見了,不由得敬仰欽羨,想著這果然是老族長選定的繼承人。狼和望族人山上山下相望多年,時代友好相鄰,如今狼群更是救望族人於危難之中,作為望族的族長能通狼語和狼族搞好關係那自然是極好的。

 片刻之後,幾隻巨狼相互對視一眼後,小黑仰天長嘯,頓時四荒八野的狼群開始回應,一時之間森森的狼嚎聲此起彼伏在整個望族村甚至山落間回蕩。

 這狼嚎之聲震得那些外族官兵個個心驚膽顫,個個眼巴巴地望著大人盼著能趕緊離開。

 小黑再次揚起倨傲的狼頭,仰天對月發出又一聲悠長的嗥叫,這聲嗥叫過後,只見狼群猶如潮水一般漸漸散去。

 官大人見了這般,忙千恩萬謝地對無末道:「族長大人,下官告辭了,族長大人手下留情,下官沒齒難忘。」說著便趕緊揮揮手,帶著自己的下屬灰溜溜地離開了。

 他們走得太快,猶如逃命一般,有的人甚至還不小心踩到了絡腮鬍子的屍體上。

 馮公子黑著臉領著自己瘋顛顛的夫人,趁著眾人不背也趕緊溜走了。

 費跪在地上,用那塊白色的麻布抱起族長的骨灰,交到一旁老媽媽的手中,而其他人則幫著半夏要將蘇老爹抬回去,又有人慌忙拿來了半根人參含在蘇老爹嘴中為他吊命。

 無末拿著魚頭拐杖,慢慢走到老媽媽面前,低頭跪在那裡。

 老媽媽飽經滄桑的眸子含著淚水,她望著地上的無末,木然地搖了搖頭:「有因就有果,當年他種下的因,總是要自己嘗這苦果,只是可憐我那苦命的阿水,也可憐了你……」

 一旁的費扶著老媽媽,忽然開口道:「無末,現在你要聽清楚,族長曾有話留給你。」

 無末聽了,猛地抬頭,鄭重地問:「族長說了什麼?」

 費大聲道:「革舊習,惠族民,護神廟。」

 費一直跟在族長身邊,仿佛族長一道影子一般,他說起話來平淡得很,不高不低,以至於大家都以為他就是這樣說話的。

 可是如今他的聲音清朗地飄在神廟前,飄蕩到每個望族人耳中,聽得望族人茫然不已。低頭沉思間,誰能解族長話中意。

 他們世代生長於斯,每日醒來最大的敵人便是饑餓和寒冷。族長留下的那九個字,仿佛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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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老爹根本沒等到被抬回家,行到半路靠著人參的力道醒過來一次,醒來後只直著眼睛蒼涼地喊了兩個字「孽女」,喊完就兩眼一瞪,咽氣了。

 忍冬哭得死去活來,她抱著老爹的屍身不放開,就連半夏她也不讓碰。她是這麼哭得:「爹啊,你怎麼就這麼命苦呢,竟然攤上這麼兩個不孝順的閨女,活生生把你氣死了!你讓忍冬以後怎麼辦呢!」

 半夏知道忍冬原本從小受寵,不太懂事,爹爹去了說些話來發洩也是有的,當下並不在意,只是低頭默默地幫著父親修理逝去的容顏。

 可是一旁的鄰里卻看不下去了,首先站出來替半夏說話的竟然是牛嬸子:「忍冬,你這是怎麼說話,你爹這麼走了該是你大姐迎春氣的,卻怎麼把這事也推到了你二姐頭上?」

 忍冬瞪了一旁的姐姐一眼:「若不是她把瘋顛顛的迎春找來了胡說八道一通,爹爹哪裡會被氣死!」

 這……這道理不是這麼論的啊,姑娘!

 只可惜喪失父親的忍冬悲痛之下把一腔怨氣都撒到了半夏身上。迎春瘋了,被他夫婿領走了,自然只好怪半夏。

 周圍鄰居聽得都張口結舌,卻見半夏依然在低頭為父親梳頭,將那花白淩亂的髮絲梳理得乾淨整齊,再按照望族人的習慣挽成髮髻。

 曾經的她看不透天命,硬要留下爹爹的性命,如今看來,竟然是鏡中月水中花罷了。

 她的手摸向肚子,感覺到裡面小傢伙在踢騰,心仿佛被揪了一下,忍不住痛哭地閉上了雙眼。

 她的爹爹,竟然沒來得及看看自己的外孫子就這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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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老爹的後世,自然是無末和木羊給料理的,這其中木羊對無末種種冷臉,說話間動輒冷嘲熱諷,無末也沒說什麼。旁人頗為看不下去,無末那是望族人新任的族長,是族裡最為尊貴的人,木羊這腦子怎麼想的,竟然說出這種話來。

 最先看不過去的竟然是木羊的父親岩,岩這個人沒有費做事的沉穩細心,但他最是迂腐,也最是孝順父親了,在他看來父親的遺命大過天。

 父親說無末是族長,那無末就是岩最敬重的人!

 岩看著自己這個不孝子,氣得在家裡拿了擀麵杖追著打——當然這只是街頭言談,不知真假。

 族長和蘇老爹是同一天下葬在上古山的,下葬得那天還出了點小矛盾。原來按照望族的風俗,每個去世的人會存放在一個石刻的棺中,棺材上方鋪上魚皮和獸皮做裝飾,然後由族人中的壯丁抬著上山埋葬。

 蘇老爹先下葬,木羊和無末當然必須並列在第一排抬棺木,這沒得說。族長作為更為尊貴的人,是後下葬的,然後木羊就挑理了:「他雖然是族長,可是卻並不是爺爺的兒孫輩,哪裡有他來抬石棺的道理!」

 這話說的,眾人都知道他必然是故意的了。

 誰不知道無末是阿水的兒子,是老族長的外孫啊。可是這件事並沒有挑明,無末最後也沒有叫族長外爺爺,木羊自然拿這個當話柄了。

 費聽了,冷瞪了自己的侄子一眼:「你可知道,無末是從小由我教養長大的孩子。」

 這話分量重得很,費教養長大的孩子,自然可以歸結到費的子輩。

 木羊卻是不信的,當初那個什麼阿水姑姑是被逐出望族的,爺爺怎麼可能允許讓十一叔去教導那個野孩子呢?

 這一次,費還沒說什麼,岩說話了:「木羊,你一定要記住,無末是你爺爺的孫輩,他就是你的哥哥,是你的親人。」

 木羊一甩頭:「他是族長,我高攀不起這樣的兄弟!」

 岩氣結,拾起一旁的石塊就要去砸向木羊的腦袋。

 費攔下,望著木羊道:「木羊,你現在這樣做是違背老族長的意思,現在請你離開這裡,回家去吧。」

 木羊一聽,震驚不小:「十一叔?」

 費冷漠地轉過臉,不再看木羊。

 岩點頭:「你十一叔已經說了,你還不回家?」

 事情的結局是,木羊沒有得到去抬扶自己爺爺——前任老族長石棺的權利。

 這在望族村是很嚴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會成為族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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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無末和半夏的茅屋中,兩個人並沒有因為無末得到族長的位置了多麼感到幸運。

 半夏感受著腹中小娃的胎動,輕輕地道:「爹爹和族長終究是看不到我的娃兒了。」

 無末走過去,趴伏在半夏肚子上,聽著裡面的動靜。

 他失去了一個親人,一個他從小遠遠望著從來不能接近的親人,也是他從來沒承認過的親人。

 無末閉上雙眼,貼靠在半夏圓鼓鼓的肚皮上,感受著那裡奇妙的胎動,心中卻不禁想,當年母親是以怎麼樣的心情撫摸著自己在肚子裡的胎動呢……

 半夏撫摸肚中娃兒的手逐漸伸到了無末身上,她輕柔地撫摸著無末黑色的髮絲,猶如無末也是她的孩兒。

 無末乾脆埋首在她肚子上,輕輕地磨蹭。

 半夏看不到,但她知道,她的無末竟然哭了。

 她雙手摟住他的腦袋,將他抱在懷裡。

 別哭,無末,你還有我,還有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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