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仇正卿趕到了毛慧珠說的餐廳。

　毛慧珠已經吃完了飯，正在發呆。

　看到他來了笑了笑。她臉上雖然畫著濃妝，但掩不住疲憊憔悴。仇正卿走過去，坐下了。毛慧珠沒說話，只又喝了一口飲料。

　服務生過來問仇正卿要點些什麼，仇正卿回絕了。毛慧珠這時候說：“想等你來了再點酒，不過這裡氣氛不太好，或者我們換一個地方喝。”

　仇正卿沒意見。只是他覺得不是地方的問題，是人的問題。她情緒不好，到哪裡都會覺得不舒服。

　仇正卿招來服務生結賬，毛慧珠不要他付，仇正卿也不爭。結完了賬，兩個人走出餐廳，秋天的夜晚氣溫有些低，微風吹到臉上有些涼意。毛慧珠吸了一口涼氣，精神倒是好些了。她覺得這是因為仇正卿來陪她的緣故。

　“去哪裡？”她問。

　仇正卿不知道。他還沒有研究過尹婷給的約會攻略資料，他平常也不出去找酒喝。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是尹婷哥哥尹實開的酒吧。但他並不想去。

　“要不，我們先走走吧。”他提議。腦海中跳出尹婷的那句話——今天的星星很亮。

　“好。”毛慧珠沒意見。

　兩個人順著街一直走。仇正卿問：“工作上怎麼了？”

　毛慧珠抿抿嘴，開始說了。這段時間她日子不好過。那崔應偉被逼到這份上，使盡了渾身解數，竟然把總部代表擺平了。那幾個項目的事就這樣混了過去。代表們開大會的時候對公司這一年的表現給予了充分肯定，又說但是大家還需要再接再厲，多投入市場研究，多了解業務，多為公司爭取利益。這些話，毛慧珠覺得是在指那幾個項目，把事情定性成業務不熟市場不熟所以價格上被對方公司占了便宜。但僅此而已。也就口頭上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句，然後就沒了。

　崔應偉天天陪著代表出出入入，聽說晚上也有些私人招待。這裡面有些什麼花招，毛慧珠猜得到。自發現崔應偉這樣做事，不但自己以權謀私，還下暗套早早找好替罪羊以防在東窗事發後推卸責任，毛慧珠就覺得她大概在這呆不長了。崔應偉太陰險了。而她的這個位置，要麼同流合污，要麼裝聾做啞，而她兩樣都做不到。

　吳飛偷偷告訴毛慧珠，崔應偉把他單獨叫過去聊了幾次。說他誤會了，公司不會把他的過失往犯罪的方向上想，他年輕沒經驗，有做得不夠的地方可以理解。又對他發現情況後能及時處理應對的機智表示了欣賞。希望他以後好好干，他和公司都會好好栽培他。以後的工作要更細心一點。然後還帶他出去喝了兩次酒。

　吳飛問毛慧珠，他該怎麼辦？

　毛慧珠沒指點他，只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不用背那黑鍋，而後面的事，就你自己看著辦吧。”

　然後，毛慧珠和吳飛再沒有溝通過。

　馬上就到國慶假期了，毛慧珠今天加班加點把該做的工作提前做完，然後明天開始她就休年假，連同國慶一起，她可以休息半個月。

　“休息休息也是好的。”仇正卿安慰她。

　毛慧珠苦笑：“我從來沒有休息過這麼長時間。只是休假過後，還要回去，我覺得很不好受。現在那人處處針對我了，如果我不低頭伏小，以後怕是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可是我之前回國進這公司時，簽了同業禁止協議，離職兩年內都不得在電子設備這行工作。可我只做過這一行，我做了十一年了。”

　仇正卿點點頭，很能理解。

　“如果是因為別的原因離職我也認了，居然是因為這麼惡心的爛人。我一想到就覺得特別惡心，咽不下這口氣。”毛慧珠走了一路說了一路，怨氣發洩了不少，舒服多了。

　“如果你忍耐在這公司呆下去也不是沒機會。但我不了解你上司，要看他為人。你知道有些人心壞，你自己不走，他就會想辦法找些事出來坑你，到時你如果中招，他會借機壞你的名聲，在你履歷上抹黑一筆。”

　“我知道。”毛慧珠點頭，“這種事情他確實干得出來。從這次他早早就布好局讓吳飛當替罪羊就知道，他不但心壞，還心思縝密。為了防止以後發生的麻煩，他會早早做好准備。現在我在他眼裡，就是個不定時的炸彈，他一定會想辦法把我除掉。我考慮離職也是因為這個，我現在走，還能全身而退，忍氣吞聲留在那，日後後患無窮。我不想跟他斗來斗去，我只是想好好工作而已，對勾心斗角一點興趣都沒有。”

　仇正卿又點點頭。他知道目前毛慧珠更需要的是傾訴，她主意已定，其實已經不需要他給什麼建議。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他身上，他是不會放過那個崔應偉的。手上沒有強勢的證據，但是線索是一定會有，對方公司也不可能這麼滴水不漏，加上那些總部代表，羅應偉能搞定他們，他自然也可以。所以如果是他，他會把羅應偉踢走。穩住代表，拿下那兩個大單，收集證據，搞定對方公司，然後報警抓人，召開記者說明會，借機炒作公司的好聲譽好形象。

　當然如果要這麼做，會是一場硬戰。毛慧珠不是他，她不想戰，選擇退路也沒錯。

　“我累了，我們坐一會吧。”前面路邊有長椅，毛慧珠提議，仇正卿答應了。

　兩人在長椅上坐下，毛慧珠又說，“我想抽根煙。”

　仇正卿忽然想起尹婷給他的糖，他順嘴說：“抽煙不好，要不吃糖吧。”說著，從口袋掏出根棒棒糖。

　毛慧珠瞪大眼，那驚訝的表情讓仇正卿有些不好意思。

　“你居然隨身帶糖？在戒煙嗎？”

　毛慧珠問得仇正卿更不好意思，就說塞顆糖太奇怪了。尹婷這笨蛋。但毛慧珠一邊說一邊把糖接過去了，拆了包裝放進嘴裡，瞇了瞇眼，露出個享受好味道的表情。

　“桔子味的，很好吃。”

　仇正卿摸摸鼻子，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味的，尹婷塞過來他都沒細看。

　“你怎麼會有糖？”毛慧珠問，心裡隱隱有些期待。

　“剛才尹婷給我的。她知道我來見你，說你太辛苦，壓力大，吃點糖會好些。”仇正卿實話實話。不然咧，他當然不可能去買糖，他一大老爺們，又不愛吃糖。

　毛慧珠心裡一沉，敏感起來，她頓了一頓，小心問：“你跟尹小姐……剛才，在約會？”

　“沒有。”仇正卿失笑。“我那個同事在鬧失戀，她男朋友請我們吃飯，說想讓我們幫忙他們合好。尹婷是我那同事的朋友，所以就正好一起吃飯了。”

　仇正卿坦坦蕩蕩，毛慧珠放下心來。“那替我謝謝她，糖很好吃。”

　仇正卿笑，要是真謝了她，說毛慧珠喜歡吃，大概尹婷會得意吧。他想像著尹婷得意的小表情，忍不住又笑。

　毛慧珠看著他那樣，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她試探道：“國慶假期，我想出去旅游，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好好考慮一下將來。”

　“也好。”點評完畢。

　毛慧珠再看他，想了想再試探：“你國慶打算做什麼？”其實是想邀請他一起出去走走，但之前交往的建議是她提的，而他還沒有回復。現在她也不想太主動，這樣顯得很沒有身價。

　“休息和工作羅。還能干什麼？”仇正卿說得理所當然，坦坦蕩蕩。

　毛慧珠有些失望。她吃著糖，沉默了。

　仇正卿也沉默，他伸長了雙腿放松靠在長椅上，一抬頭，正好看到滿天的星星。今晚星星真的很亮呢。果然走一走路看一看星星是能讓人減壓的。尹婷雖然總被沒心沒肺大神緊緊擁抱，但說的古怪方法確實是有些效。

　毛慧珠見他久久不說話，於是找話題。“其實我有些後悔回國了。”

　仇正卿把視線從天空轉到她臉上：“是嗎？”

　毛慧珠點點頭：“我那時候是想著，我該結婚了，都這年紀了，不結就太晚了。可國外總沒見著合適的，於是想著回國也會有合適的工作，還會有合適的男人。”

　這個暗示有點尷尬了，仇正卿沒說話。毛慧珠看了看他，又說：“今天下班走出公司的時候，真是有點沮喪。就好像這次走出那個門，以後再也回不去了。兩年呢，雖然會有賠償金，但兩年不能在同一行業任職，我就等於廢了。當初一心想回來，這邊給的條件很好我就趕緊答應了，真的太沖動了些。”

　仇正卿回視她，她沒有因為保護了同事卻為自己招來麻煩而後悔，卻後悔回國進了這公司。仇正卿覺得自己欣賞她，很欣賞。“或者你可以考慮一下重新開始。兩年的時候，足夠你休息、儲備、重新出發。”

　“有點，不敢想像。”毛慧珠覺得未來很迷茫。

　“你知道為什麼車子會拐彎？”仇正卿沒過腦子就問了。問完之後覺得自己傻氣。尹婷病毒開始發作了？！

　毛慧珠眨了眨眼睛，“你是說，該換方向走的時候就該換方向了？”

　仇正卿點點頭。

　毛慧珠笑了：“你這個比喻挺有意思。”說得很對呀，該拐彎的時候就得拐，不然的話難道還一頭撞牆上去嗎？

　仇正卿趕緊解釋：“這種急轉彎無厘頭似的，其實是尹婷的風格。是她問我的。”這麼幼稚千萬別套他頭上。

　毛慧珠愣了愣，“那個什麼月亮圓缺，變化很美麗也是她說的？”

　“是呀。她很喜歡玩這種腦筋急轉彎。對了，你知道閉著一只眼睛看世界和睜著兩只眼睛看世界有什麼不同？”

　“有什麼不同？”毛慧珠反問。

　“我還沒想到。”仇正卿說。

　毛慧珠閉了單眼看仇正卿，然後又睜著雙眼看仇正卿，“不是都一樣嗎？有什麼不同？”她想了又想，搖頭：“猜不到。”

　“我問一問她好了。”仇正卿順勢說，竟然拿出手機撥起來。

　毛慧珠看著他的舉動不說話，她並沒有很想知道到希望他馬上打電話的程度。而他卻打了。

　電話通了，尹婷在那邊的聲音很是響亮：“求，你，正，經，點！”

　仇正卿很無奈地回：“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你說的。”

　尹婷哈哈笑，問他：“約會完了嗎？”

　仇正卿繼續無奈：“不是你以為的那種。”

　“哦。那你要我幫什麼忙呢，是不是想找地方喝點小酒聽聽音樂不知道去哪裡好，我知道有個地方很不錯的……”

　仇正卿無奈打斷她：“我們在猜你給的腦袋急轉彎，就是單眼雙眼那個，Zoe想知道答案。”

　毛慧珠不動聲色，她有說她想知道答案嗎？

　電話那頭尹婷“哇”的一聲，“那我一定要告訴你們。如果是你問的話，我就請你明天看微博，Zoe小姐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公布。不過你得保證在我自己到網上公布之前你不會發網上去。”

　“我才沒這麼無聊。”仇正卿沒好氣，然後他道：“你等下，我開免提，讓Zoe也能聽到。”尹婷自己說的要比他轉述的有趣，所以還是讓毛慧珠聽一聽。

　“Zoe小姐！”尹婷那響亮的聲音讓靜寂的街道震了一震。

　“你小點聲。”仇正卿說。毛慧珠又看他一眼。

　尹婷在那邊咯咯笑，毛慧珠打招呼：“尹小姐，你好。”

　“你好。”尹婷道：“我要公布答案了。其實單眼看和雙眼看，世界都是一樣的，沒區別。”

　仇正卿捧著手機一臉黑線，沒區別那你鬧哪樣？

　“所以呢！你干嘛要辛苦閉上一只眼睛呢？有區別的是你自己而已。倒不如輕松點用兩只眼睛看嘛。”

　什麼亂七八糟！但是好像，又有點道理似的。

　仇正卿與毛慧珠對視一眼，覺得對方都應該是這個想法。

　“啊，外頭星光璀璨，我突然又想到一個新的了。”

　簡直是神棍的口吻。

　“不想聽。”仇正卿揶揄她。

　“別這樣，聽一下嘛。”尹婷很有活力地道：“請問，為什麼天上星星這麼亮！”

　“完全不想知道答案了。”仇正卿繼續保持風格。

　“我也不想告訴你。”尹婷語氣嫌棄，又道：“我可以告訴Zoe小姐。”

　“她也不想知道。”仇正卿幫毛慧珠回答。

　“哦。”尹婷一點都不斗爭掙扎一下。

　“我想聽聽看。”毛慧珠卻這樣說，有些出乎仇正卿的意料。

　尹婷立馬來了精神：“快，快，把手機調回來，我們單聊，我偷偷告訴你。”

　毛慧珠還當真拿起手機關掉免提，單獨跟尹婷聊了起來。然後不知道尹婷說了什麼答案，毛慧珠若有所思。然後她說知道了，覺得答案很好。接著跟尹婷說了再見。掛了。

　仇正卿攤了攤雙手，謝謝女士們把他丟一邊，他一點都不介意。

　毛慧珠被他的表情逗笑，把手機還給他。“好了，我們回去吧。”她說完領頭往回走。

　仇正卿走了一段沒忍住，問她：“她說了什麼？”

　“她說不要告訴你。”

　“……”當他很想知道似的，哼。

　兩個人沒再聊天，沒一會回到了餐廳停車場，各開各的車准備各回各家。毛慧珠打開車門，突然喊了一聲：“正卿。”

　仇正卿回頭看她。

　毛慧珠張了張嘴，想問他你知道你今晚提到過多少次尹婷，但她最後沒說，她決定不要提醒他。她原本約他出來一是想找人傾訴，二是想約他假期一起去旅行。沒有工作，沒有朋友，只有他們兩個人。不努力努力她不甘心，她想再多接觸了解他，也希望他能多了解自己。但是後面他的表現，讓她不想約了。可是她也不想提醒他。

　“再見。”她說。

　“好，再見。路上開車小心點。”

　兩個人相互點點頭，各自上車，走了。

　仇正卿在路上一直想為什麼星星這麼亮，應該不是科學方向的解釋，應該也不是耀眼有目標之類的，因為那個答案太陽已經占了，也不是夢想很多很美麗，那個答案雲彩占了。

　所以到底會是什麼？

　仇正卿回到家也沒想出來。洗完澡准備睡覺還沒想起來。他站在落地窗前看了看夜空，忽然一時沖動拿手機拍了一張星空的照片，然後發到了微博上。什麼話都沒有寫。

　他把手機放chuang頭櫃，睡下了。過了一會爬起來，打開手機刷微博。看到了四條留言。

　第一條。

　婷婷玉立413：沙發！！！！！後面是跳舞得意的表情。

　仇正卿笑了。

　第二條。

　婷婷玉立413：板凳也是我的！！！！！後面是跳舞得意的表情。

　仇正卿繼續笑。

　第三條。

　不知道是誰，ID不熟。發了三個問號。

　這誰啊，拉黑他可以嗎？發問號。還插隊。

　第四條。

　婷婷玉立413：你終於也發點具可看性的內容了。

　仇正卿還是很想笑，可不知道哪裡好笑。

　這笨蛋。一張星空照片就是可看性內容了？她真的很無聊呢。

　仇正卿把手機放回去。倒下睡了。

　睡得特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