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從墓園出來，仇正卿給尹婷打了個電話。

　電話嘟嘟的響著，他覺得心跳得有點厲害。

　接了！

　他呼吸一頓。

　“求，你，正，經，點！”電話裡傳出尹婷精神抖擻的聲音。

　仇正卿想控制住自己的笑意，但沒成功。聽到她的聲音就想笑，她今天一定又吃了“我每天都很有活力”的藥。

　仇正卿清了清嗓子，正經道：“這話正是我想對你說的。”

　尹婷嘻嘻笑，完全不介意他們的開場白這麼沒創意。她問他：“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嗎？”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打電話給她就是想要幫助呢？仇正卿又清了清嗓子，道：“嗯，是這樣的，我在墓園。”

　“哦。”

　又“哦”。仇正卿腦子裡浮現她張圓嘴很無辜“哦”的樣子，又有些想笑了。他道：“我看到你給我爸媽送的東西了。謝謝你。”

　“別客氣！”尹婷明白了。很豪爽地道：“大家都是鄰居嘛，不用太見外。”

　“嗯。”然後他不知道接下去要說什麼了。有些著急，腦子裡就更空白了。他聽到尹婷那邊有孩子的笑聲，他想問她在哪裡。可是人家在哪裡關他什麼事呢？他有些猶豫，結果他聽到尹婷笑了，笑完又哎呀一聲叫，然後聽見尹婷說：“有孩子摔倒了，我掛了啊。再聯絡，節日快樂，拜拜。”

　她語速很快，一口氣說完然後掛了。

　仇正卿連“拜拜”都沒來得及說，他看了看手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然後把手機放一邊，啟動車子離開了墓園。

　開出幾條街後，他想起來了。有孩子的笑聲，孩子摔倒了。對了，福利院的孩子們不知道怎麼樣了，放假他們都做什麼呢？他很應該去看一看。

　主意打定，仇正卿一轉方向盤，朝著福利院的方向進發。

　路上他停了一下車，買了兩箱水果。到了地方一看，果然一大群孩子在院子裡玩。仇正卿下了車，舉目四望，並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卻聽見一個脆脆甜甜的聲音喊：“正經叔叔！”

　這稱呼！仇正卿轉頭一看，小石頭已經甜笑著撲了過來。“正經叔叔。”

　仇正卿怕她摔了，急忙張開雙臂接住她，把孩子抱了個滿懷。“正經叔叔！”小石頭還在叫，很興奮，聲音響亮。

　仇正卿歎氣：“小石頭，是婷婷姐教你這麼叫的？”

　小石頭搖頭，又點頭：“我問婷婷姐你叫什麼名字，她說你叫求正經。”

　“仇正卿。”仇正卿糾正她。

　小石頭點頭：“對，就是叫求正經。我覺得要是叫求叔叔好像是在求著叔叔似的，所以就叫正經叔叔了。”

　“正卿叔叔。”仇正卿又糾正她。

　小石頭點頭：“正經叔叔。”

　“……”仇正卿無奈地摸摸她的腦袋，沒關系，學好普通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小石頭你繼續努力。

　“叔叔給你們帶了水果。”仇正卿又說。這時候小韓也過來了，看到仇正卿頓時靦腆起來：“正卿叔叔。”仇正卿跟他打招呼，又說了一遍給他們帶了水果。

　小韓忙道：“那我去叫老師。”

　“好。”仇正卿高興地看著小韓去了。尹婷應該是跟老師在一起吧，孩子摔倒了，所以她帶著孩子在樓裡？

　這時候小石頭說：“正經叔叔，剛才婷婷姐也給我們帶吃的了。還有新的明信片。”小石頭一邊說一邊從側背的小布袋裡寶貝的掏出明信片。

　仇正卿蹲下來，認真聽小石頭說話。小石頭顯擺地一張一張給仇正卿看，告訴他這是哪哪哪，這是哪哪哪。“婷婷姐姐去了新的地方，所以我們有了新的明信片。”

　仇正卿愣了愣：“你們賣的明信片是婷婷姐給的嗎？”

　“是啊！”小石頭點頭：“明信片裡，是婷婷姐姐去過的地方。她說我們現在年紀小，去不了，等我們長大了，念好書，有本事了，也可以去。每一個地方都有漂亮，都應該去看看。現在她把那些地方先記錄下來，讓我們不用出門也能看到。是尹伯伯的印廠幫我們印的，我們小朋友都有去參觀過。原來明信片是這樣印出來的。印出來了，可以賣錢，然後把錢給山裡的小朋友，他們不用餓肚子，可以念書。然後有一天，我們都長大了，也許會在這明信片裡的某一個地方相遇，雖然我們不認得彼此，可是我們都會很開心的。”

　聽上去傻傻的，但是仇正卿卻覺得很感動。他擁抱了小石頭：“會實現的。等你長大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石頭嘻嘻笑：“我也是這麼想的。”

　仇正卿忍不住再擁抱她一下，她的表情語氣，就像小號的尹婷。

　“婷婷姐姐呢？”仇正卿問。

　“她剛走。”

　仇正卿一愣，走了？

　“她陪我們跳繩來著，後來接了個電話。然後小冰摔倒了，婷婷姐和老師帶小冰去擦藥，然後婷婷姐就走了。”

　居然這麼快就走了。仇正卿覺得有些失望。他覺得應該是那種猜謎但是沒猜中似的失望。小韓帶著老師來了，仇正卿把車子上的蘋果和葡萄搬下來交給了老師，然後告辭。

　小石頭和小韓依依不捨地送他。仇正卿跟小韓說：“加油念書哦，叔叔答應過的事，叔叔沒有忘。你也別忘，要考上大學。”

　小韓聽了很興奮，用力點頭。小石頭問仇正卿：“正經叔叔，你去過的地方，有沒有也留明信片？”

　仇正卿莫名覺得慚愧了：“叔叔去過的地方很少。”出差是經常的事，去過的國家和城市也不少，但從來沒有旅游。仔細想一想，還真的，從來沒有旅游。除了客戶招待他們游覽，但是也很少，因為要談的事很多，公事公辦，速戰速決。就算游覽，他的腦子裡也全是公事。

　“沒關系。”小石頭安慰他，“會有機會的。婷婷姐說，總會有機會的，別洩氣。”

　仇正卿失笑，還真是小小號尹婷呢。

　仇正卿走了，回了家。這一天又無所事事，假期快點結束上班吧。他需要工作，不工作真難受。

　無聊之下又去刷微博了，居然看到了尹婷的更新。

　“星星為什麼這麼亮？你以為它會發光？其實它不會。你以為它不會？其實它會！只要它找對了角度，就會讓你看到閃光。”

　亂七八糟，又好像，挺有道理。

　仇正卿覺得她微博的兩萬多粉絲肯定都是雞湯亂燉盟的。

　然後他看到尹婷那微博下面又附著所處的位置了。那條街，那個地方——她哥的酒吧。

　這家伙，明明告訴過她不要這樣沒有防心，這些資訊放在網上容易招狼。仇正卿很不高興。他坐著發了一會呆，覺得自己需要喝一杯。大家說得都對，確實應該放松一下。不能永遠兩點一線，公司——家，家——公司。他從來沒有去酒吧消遣過，他記得剛認識時尹婷聽到他這樣說，露出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嗯，該怎麼形容，同情？

　總之，現在他決定出去消遣一下。別的地方不認識，就去尹實的酒吧好了。

　說走就走。

　到了酒吧，仇正卿有些意外，沒想到生意如此興隆，烏央央全是人。喝酒的，說笑的，玩游戲的，對仇正卿來說這環境太吵鬧。這裡地方還挺大，他個子高，走進去看了一圈，沒有看到尹婷。實在是太吵了，他不喜歡，正想打退堂鼓，卻聽到有人喊他：“仇總。”

　是個男聲。轉頭一看，是尹實。

　仇正卿忙笑臉相迎，看看尹實左右，並沒有尹婷。

　“仇總來玩嗎？”尹實咧著嘴笑著，仇正卿覺得他們兄妹笑起來還挺像的。他有些猶豫該怎麼說，要說是來玩的，尹實肯定就安排他坐了，可是太吵了，他想走。

　這時候忽然又有人叫“仇總”。

　女聲，可是不是尹婷。

　仇正卿回頭看，看到幾年前的舊同事鍾巧，她沖他揮著手，很高興的樣子，她那桌上，還有另一個女生。

　尹實笑了笑：“是約了朋友啊，祝玩得愉快。”

　仇正卿沒辦法，笑著點頭謝過，朝鍾巧那邊走去。

　“真是巧。”鍾巧笑著，臉有些紅，“我正跟朋友提到你呢，居然就碰上了。”

　“好久不見。”仇正卿禮貌打招呼。

　“一個人嗎？”鍾巧的朋友很熱情，還笑看了鍾巧一眼，然後道：“快來坐，我們這有位置。”

　鍾巧拍了朋友一下，不過也附合著，邀請仇正卿坐。

　仇正卿不好扭頭就走，只得坐下了。只是這兩個女人的笑容和表情，讓他感覺到有那麼一點點的微妙。尹婷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善於發現愛情的眼睛。他如今身揣紅線，也開始敏感起來。

　嗯，一定是紅線的邪門力量。讓他感覺怪怪的。

　他想起來了，當年他跳槽到永凱之前，鍾巧是剛進那公司不久，業務不熟，總愛跟他請教。一開始他欣賞她的努力勤奮，很認真地指點她，他們一度走得挺近。後來他發現鍾巧對他有些太好，比如給他帶早餐，中餐等他一起吃，下班會看他走不走之類的。當時他根本無心找對象，也不想浪費時間，只想工作上多些突破，所以對鍾巧的一些示好視若無睹，保持了些距離。後來他跳槽走了，他們自然而然也就疏遠了。

　“我們正說到你。”鍾巧的朋友道：“鍾巧說她當年暗戀你，一直暗示，可你都不接招。後來你跳槽走了，就這樣分開了。她前段時間還看到你在財經雜志上的專訪，正感歎緣分不夠，結果你就出現了。”

　那朋友正說著，尹實走過來，等朋友說完了，把三瓶啤酒和一盤炸魷魚圈擺桌上，說道：“老板招待的。”

　鍾巧和她的朋友很意外，尹實對仇正卿笑笑，示意是因為仇正卿才招待的。弄得仇正卿很不好意思。尹實走了。鍾巧和她朋友說了幾句仇正卿居然跟這家老板是朋友啊什麼的，話題又扯回當年上。

　她朋友大概是喝得有些興奮，加上說到暗戀的男主那男主就出現了讓她很高興，所以一直在說仇正卿和鍾巧有緣。弄得鍾巧很不好意思。但她也存了一些希望，故意道：“你別添亂，仇總可能都有女朋友了。”

　“是啊。”仇正卿說。他不笑的時候向來正經嚴肅臉，這兩個字讓那兩個女人一愣。

　仇正卿客套微笑道：“所以真的不好意思，居然錯過了呢。”這麼委婉夠禮貌吧？

　那朋友頓時很尷尬，鍾巧也不知說什麼好，扯了一句：“仇總還在永凱嗎？”

　“是啊。”仇正卿繼續客套微笑，然後道：“我來這找朋友的，結果她沒在。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不好意思。”

　那兩個也不好意思，訕訕應了。

　仇正卿走之前找尹實打了個招呼，也無心問尹婷在不在了。可他剛轉身要走，就聽到尹實手機響，他馬上接了起來：“怎麼了？”

　仇正卿腳下一慢，直覺那是尹婷的來電。

　“你鑰匙落這了？怎麼可能？你包包在這裡都沒打開過。而且也不會把鑰匙單拿出來啊。”

　肯定是尹婷，這馬大哈。

　“你肯定是換包包的時候忘了把鑰匙放過去了，所以不是落我這了，是落家裡頭了。粗心大意，活該鎖外頭。好了，我回去給你開門。”尹實還在說電話，仇正卿已經繼續往外走了。

　所以尹婷剛才確實是在這的。

　真奇怪，之前到哪都能遇到她，自從刪了那張糟糕的星空照片後，到哪都遇不到她了。

　仇正卿覺得煩躁，他需要工作，他真的不喜歡放假。

　一天之後，假期結束。

　仇正卿頓覺精神抖擻，回到辦公室通體舒暢。

　不過秦雨飛還沒回來。也就是說，不會有她的朋友來公司找她。

　仇正卿上班那天連發兩條微博，沒有人搶沙發。他的微博粉絲數在往下掉，看來是之前胡亂加他的那些人認清了他的真面目，發現不是亂燉雞湯盟的，於是走了。

　仇正卿不在意。他覺得他的日子又恢復正常了。

　只是他變得有些喜歡刷微博了而已。

　但是，他再沒有偶遇尹婷。

　他的生活依舊是兩點一線。公司——家，家——公司。一周兩次健身，一次采買，七天工作。

　不過也是有一點變化的。他發現他對攝影產生了興趣。他想買個單反相機。他總在尹婷的微博上看到她拍的照片，照片都很漂亮，總有人在下面問她用什麼拍的，怎麼拍的。她的微博留言很多，她基本只跟固定的幾個人互動。仇正卿也想知道她是怎麼拍的，用的什麼相機。但他從不在她的微博上留言，也沒私信她，也沒給她打電話。

　他不知道為什麼，很簡單的一件事，但他就是拖著沒做。

　十月很快差不多要過去了。秦雨飛與顧英傑的事似乎解決了。她又正常回來上班，整個人明顯開心多了。仇正卿知道尹婷一直在幫他們中間調停，那個愛管閒事的天使。

　只是她一直沒來辦公室找秦雨飛，而他兩點一線的生活路線裡，沒有偶遇的機會。

　沈佳琪又來約他，他以工作為由拒絕了。毛慧珠回國，在網上跟他打了聲招呼，說她忙過這陣子再約他。然後就沒音訊了。

　所以他一直沒有約會，沒約會，就沒有偶遇機會。

　十月二十五號那天，周六。顧英傑和秦雨飛那對高調談戀愛的人要開Party，說是廣邀好友秀恩愛。仇正卿知道這個是某日開完會，秦雨飛走在他前面，正好接到某位友人確認時間的電話，她在電話裡嘻嘻哈哈地說著Party的事。掛了電話後，看到仇正卿看著她，秦雨飛一瞪眼：“幹嘛，反正你沒興趣。”

　“我幹嘛沒興趣。”

　“你要去嗎？”

　“去。”

　秦雨飛見鬼一樣看他，然後丟下一句：“記得備份大禮再來。”

　然後仇正卿去了。

　他一進宴會廳，就看到了尹婷。

　她正在跟顧英傑跳舞。

　不是秦雨飛跟顧英傑的秀恩愛Party嗎？尹婷湊什麼熱鬧？快點把人家的男主角還給人家！

　尹婷臉上甜甜的笑，一點沒覺得自己哪裡不對。她跟顧英傑轉了幾個圈，路過仇正卿身邊，但是沒有看到他。仇正卿就這樣默默站著，離得近，能聽到尹婷跟顧英傑說話。

　她正在自誇是紅娘，顧英傑和秦雨飛的相識是因為她。

　“是啊，你是天使。”顧英傑誇她。

　“天使沒有男朋友。”尹婷說。

　顧英傑哈哈大笑：“我要好的朋友今天都來了，你盡情挑吧，看上哪個告訴我，要是對方還沒有女友，我就給你介紹。”

　尹婷笑得心滿意足，仇正卿覺得她的表情非常可愛。她跟顧英傑終於跳完舞了，她站在舞池邊到處看，還是沒有看到他。此時舞曲輕快，她晃著腦袋哼著調子，腳下還打著拍子，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很是俏皮。

　仇正卿想起她中氣十足的聲音：“求你正經點！”

　他才想求她正經點呢，你看看，站沒站相，搖頭晃腦。

　求你正經點，只要正經一點點就好。這樣他才不會覺得……

　覺得什麼呢？

　“仇總大人！”尹婷看到他了。

　她臉上綻開的笑容讓他彷彿看到星空的光芒。

　星星為什麼這麼亮？

　“你來得正好啊，幫我挑挑男人。”尹婷奔過來對他說。

　仇正卿盯著她看：“我只有看股票的眼光。”

　“這就夠了。”

　“最近股市慘跌，不是出手的時機。”

　“……”

　仇正卿看到尹婷的臉垮下來，他頓時想笑了。

　尹婷對他揮揮手：“算了，你還是去研究股票吧。再見。”然後她走了。

　仇正卿笑不出來了，不是吧，姑娘，你不是一直很幽默的嗎？

　再見？！他們好不容易才見！

　仇正卿忽然被自己嚇到，怎麼會覺得好不容易才見。他們又沒關系，不見都沒關系。

　好不容易——這真是個深刻的詞匯。

　尹婷走了幾米忽然回頭：“你不來嗎？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所以她的“再見”，不是“再見”嗎？

　仇正卿怔怔。她總是這樣亂七八糟的，可他竟然覺得沒關系。

　當然沒關係，她又不是他的員工。

　尹婷對他一笑：“幹嘛發呆，來不來？”

　仇正卿的腳，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

　為什麼星星這麼閃亮！

　仇正卿好像，有一點點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