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冷吟秋色詩千首 32、偏執7
永寧十九年二月初一
大秦襲前朝舊制,定二月初一為中和節,取意「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日祭「勾芒神」與「日神」,始春耕。百官休沐一日,歸家祭祀。
逢初一望日,掃宗祠、拜神佛也不可少,所以這一日的祭祀活動頗多,從早上一直持續到近午時。
祭禮畢,年諒便尋了個由頭,把二夫人從老夫人身邊支開,問了她紀靈書之事。
二夫人是捨不得紀靈書,可到底是別人家的女兒,哪裡有她總留著的道理?便是自己姑娘也留不得一輩子。她有時也想若這孩子能嫁來年家,無論給了十二、十三、十四哪一個,都是好,但又想起紀鄭氏不願女兒入豪門之言,也就歇了這念頭了。
她歎了口氣,向年諒道:「靈書也與嬸子說過了。她是個孝順孩子,總念著母親哥哥……昨兒也收拾了收拾行李,還沒太歸整,你們一會兒幫著打點妥當,好生送了她回去。嬸子還要往老太君那邊去,不便過去,你們去了替嬸子與你姨母代個好。」
年諒應了,回來長生居,與夏小滿道:「表妹已是和二嬸說過的。昨兒也算是來辭了咱們吧。你回頭往雁回居去,幫她料理料理行李,眼見也晌午了,她若去辭了祖母,祖母必留飯的,想來要下晌才能走上。」
夏小滿心裡念了句佛,走了也好,走了咱也就省心了。不必再頭疼她唸經,也不必擔心大灰狼了。前兒老七往紀靈書那邊送皮子,她收了,年諒氣惱了半晌,幸而采藻報說七爺也就呆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了,之後老七一直沒什麼動靜,而當時年諒心思又都在查那大夫和挑撥郎衙內動手的人上,無暇分心兼顧。這才把紀靈書這事撂下了,那還囑咐夏小滿多留神呢。
夏小滿是很想把這丫頭關小黑屋。不放出來地。現在送她回家,叫姨母大人守吧。反正門房上也必是交代過的。老七連大門也進不了,安全無敵。
她忙道:「嗯,那我這就過去。收拾利索了,就先叫人陸續送到萬祥街去,然後下晌直接帶她人回去就行了,不耽誤時間還方便。」
年諒點頭道好。
兩人正商議著,外面又報持葛有事來回。
持葛進了門行了禮,略有焦急道:「爺,小的方才瞧著陸大人的長隨了。」
年諒挑挑眉。道:「獻生子的?還是陸大人也來了?」
中和節民俗以青布口袋盛百谷果實,互相贈送,謂之「獻生子」,既是賀春耕,又是祈豐收。然大秦官吏間這種互贈卻並沒有象徵性意義。不過是同逢年過節禮尚往來一樣。走個形式罷了。
因著各家人口不定,這祭祀又是家人逐一上香磕頭的。所以各家祭祀時辰長短不一,方才年家祭祀未完,就已經有人送禮過來了,被請在外院客廳待茶,祭祀禮畢四老爺並二爺四爺就匆匆出去待客了。
持葛是年諒心腹,年諒查出陸紹虞挑唆郎衙內打紀淙書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所以這會兒見著陸西原到了才會忙不迭回來稟報。他道:「許是,打聽了是有禮地。但,陸大人拜老太爺去了,同去的還有翰林屈大人,小地尋思……會不會是來賠罪地?」
年諒哼了一聲,道:「不會。他若有心賠罪早賠罪了,這都過去多少天了?誒……?」說著忽然想到前兒派了人去查誰與衙役使了銀子打死那大夫的事。
莫非陸家心裡有鬼,聽著風聲了,才來賠罪?打一個紀淙書沒什麼,若是滅口殺人卻是大罪了。這是想著化干戈為玉帛讓年家莫要追究了?還請了老太爺地至交翰林侍講學士屈大人來說和?
「先見了四老爺又見老太爺?」年諒沉聲問持葛道。
持葛回道:「像是沒去四老爺那邊四老爺那邊也忙著待客呢。陸大人是同屈大人直接去拜的老太爺。」年諒冷笑道:「哼,便就是賠罪,豈能饒他?陸紹虞忒是狠毒,攛掇也就罷了,還換藥方子要害了表哥!這會兒又敢除了大夫滅口,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單賠罪就能免其罪責?!陸大人倒是會尋和事老,屈大人果然是有面子的,然便是祖父不追究,也別想我饒了他,咱們且瞧著!……」
持葛沒敢接茬,等著主子說了一番氣消了些,才道:「爺息怒,小的也就這麼一猜……許是真來獻生子的也說不定……小的這就往老太爺那邊打聽去……」
年諒點點頭,揮手叫他下去了。夏小滿對於他的報復計劃沒有半點興趣,她只希望去玫州前不生事端才好。只可惜,這抻著的日子長了些,紀淙書地手還得倆月才能徹底愈痊吧。
她站起身,向年諒道:「若沒事,我這就過去雁回居了。還用帶什麼話不?」
年諒搖頭道:「不必。下晌……祖父那邊若無事,我同你們一道過去。」
夏小滿點頭道好,挑簾子出來外間,正碰上采菽匆忙進來,與外間丫鬟打聽年諒這會兒得空不。瞧見夏小滿,她連忙過來行禮,笑道:「二奶奶,奴婢正有些個事想回。」
夏小滿聽那二奶奶就暈挺慌,卡吧卡吧眼睛,勉強一笑,道:「去吧……人擱屋呢……」采菽頓了頓,掃了一眼屋裡幾個小丫鬟,湊近夏小滿道:「二奶奶,二門上的來遞話,說官媒朱婆子又來了,在老太太那邊呢。」
夏小滿嗯了一聲,第一反應是。朱婆子是誰?官媒?這和她好像沒啥關係吧……然後才想起年諒來,又想起剛才持葛說的陸大人也來了。於是又轉身跟著采菽回了屋。
年諒聽了采菽說的,臉色變得極難看,只問:「朱婆子誰家遣來地?」
采菽道:「爺恕罪,奴婢不知,是剛才二門上人來回地。像是沒遞帖子,若不是老夫人招她來地,怕就是跟了哪位大人夫人一道來的。今兒前門來獻生子走禮地著實不少,門上的也亂了。混不記得了。」
年諒沉著臉。道:「探個准信兒再來回。」
采菽見他不快,忙道:「奴婢已經著人往老夫人那邊轉轉了……奴婢。奴婢這也去瞧瞧……」說著見年諒一點頭,便忙不迭退下去了。
夏小滿瞧著年諒,道:「用幫忙不?」
繼續……裝病?一回兩回三回?哎,現在陸家要是鐵了心嫁閨女過來,別說你是半死不活床上躺著,只要你沒躺進棺材,人家照樣能把花轎塞進門。陸家前腳打了紀家,後腳又要嫁閨女進來,這……她忽然有些想笑。若不知道的,許是能想成陸家打紀家是為了年諒爭風吃醋呢,病秧子也成香餑餑了?
病秧子可沒她那麼多幽默細胞,也不知道怎生想的,往床上一仰。闔上眼睛。語氣透著疲憊,只道:「不必。你去雁回居吧。這事。我自有計較。」他頓了頓,近乎咬牙切齒低聲道:「他們休想。」
夏小滿無限同情地瞧了年諒一眼,轉身做自家事去了。雖然她也抵制陸家人進門已經是結仇了,還是那句話,年諒要不待見這姓陸的媳婦,兩口子不和,她夏小滿極可能成為頭號炮灰。但是她抵制有啥用?還是先做好自家日子,以不變應萬變吧。
二夫人在老夫人那邊沒回來,青榕也是一早跟著去伺候地。只青棉看家,得了信兒說六爺房裡夏姨娘過來了,青棉就帶著幾個小丫鬟過來迎夏小滿,見面就先行禮賀喜。
雁回居地青榕青棉可不比旁人,在二夫人身邊頂半個女兒用的,夏小滿一直和她們保持良好關係,也常是能開玩笑地,因此和拉了她,笑道:「得了,昨兒酒我也請過你了,今兒你就是再說吉利話,我也是沒可給你的了。咱還是免了吧。」
青棉也是玩笑慣了,揶揄道:「姨奶奶月錢可是翻了倍的,怎的還小氣起來了?昨兒我是喝著喜酒了,自不會向姨奶奶再討賞,可下面這些小姑娘還等著您賞呢!這是姨奶奶大喜,可賴不得!」
夏小滿笑道:「嘿,我是怕了你挑理了,幸好記得帶荷包來,不然今兒這院子怕都走不出去了。」說著招呼茴香上來。
茴香拿了個小口袋大小的水紅繡喜字紋錦袋,裡面裝的皆是散錢,攤開口遞過來,叫每人抓一把,抓多少是多少,只道圖個喜慶吉利。
小丫鬟們便都熱熱鬧鬧圍過去抓錢,青棉引著夏小滿往裡走,便走邊低聲笑道:「今兒是中和獻生子,姨奶奶這倒好,抓青錢!真個聰明,豈不欺負咱們院裡的小丫頭手小?便是兩隻手能抓多少?」
夏小滿哂然一笑,確實圖的這個,比包紅包可省多了。嘴上只笑道:「也是圖個吉利,個人兒撞個運氣。也要看她們有聰明的沒,我就教你個招,下次你碰上這事,千萬別用手抓,要用雙手去捧……」
青棉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拽著夏小滿地袖子笑道:「姨奶奶,我真個服了你!這等妙計難為您想得出來。」
夏小滿心道我那是上學聯歡會上抓瓜子花生得出來的經驗,也陪著她笑了一回,又道:「六爺使我過來幫著表小姐歸整歸整行李,表小姐呢?青棉道:「表小姐方才往老太君那邊去辭行了,姨奶奶先東廂稍等吧。紀家的洹嫂子過來跟著收拾呢。」
夏小滿點頭跟著她往東廂來,拂星攬月兩個大丫鬟都跟著紀靈書過去福壽堂了,只剩下幾個小丫鬟。在洹嫂子的指揮下將行李一一歸置裝箱,瞧見夏小滿和青棉進門,都趕著過來問好。
夏小滿見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那幾個活物,是要最後放進去的,便打發人先抬了幾個大箱子出去,到二門外交給年諒地小廝並紀家派來接人地下人,裝車送往萬祥街。洹嫂子見夏小滿還要喊年家的管事媳婦進來幫忙。連說不用,自家跟車去了。
夏小滿才送了她們一車行李出門。就見紀靈書地丫鬟拂星打穿堂過來。拂星跑過來施禮。笑道:「姨奶奶怎的過來了?」
夏小滿指指剛消失在拐角的拉行李小輦,道:「過來先搬些行李送回萬祥街。省得下晌表小姐回去後面跟著一溜行李車,瞅著都累挺慌。你打哪來?表小姐呢?可是老太君留下吃午飯?」
拂星陪笑道:「老太君那邊有客,未留小姐,只道不同你講那些虛禮,也是近便,多暫就回來了。打福壽堂出來,倒是七爺請小姐去了,說是要與小姐踐行,府裡幾位小姐小爺也都是過去的。我家小姐也就跟著去了。打發奴婢回來與青棉姐姐說一聲,晌午飯不必給小姐備了。」
夏小滿仰著頭,無語問蒼天。不是我軍無能,而是X軍太狡猾!一個不留神,小羊羔就能叫狼叼了去!趕緊把小羊羔送走吧。她可受夠了。
她暗自磨牙。面上笑容也多少有點兒抽抽,只叫青棉先領拂星回去再看看行李去。待兩人去的遠了,自己這邊吩咐茴香豆蔻道:「豆蔻回去,問六爺,七爺把表小姐請走了,咱還半路請回來不。茴香,往各房爺、小姐那邊去,瞧瞧是不是各位小姐都去了。有什麼信兒立刻來回。」
夏小滿回院進屋喝了兩盞茶,豆蔻先一步回來了,青棉借引子出去,豆蔻這才回道:「主子,爺沒在。青櫻、采菽姐姐也都沒在。采姐姐說,六爺聽了采菽姐姐和持葛地稟報就往老太爺那邊兒去了。」她頓了頓,又低聲道:「她說,六爺似是惱了……」
看來媒婆真是來提親的了。陸家小姐麼……夏小滿蕩著手裡地茶盞,瞧著清碧地茶湯,或懸或沉的芽葉,挑了挑眉,不曉得年諒抗爭結果如何,不曉得……這是牛魔王地妹妹能沏出盞什麼茶來。苦的,甜的,澀的,香的……甭管什麼的罷,只要端上來,年諒總得喝下去,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躲遠點兒,省得年諒喝得不爽,噴了,再噴她一身……
過了兩刻鐘茴香也回來了,卻帶回真正讓夏小滿頭疼的消息。
「三房、四房的爺小姐們都去了。」茴香回道:「但奴婢方才打那邊過來時,卻遇著九小姐了。九小姐道,吃了幾盅酒,老太君那邊召喚五小姐過去,大家就散了。」她仔細瞧了夏小滿臉色,繼續道:「九小姐還說,她欲陪表小姐一道回來地,七爺卻說有事,把表小姐留下了。」
夏小滿拍了拍自己腦門,現在算不算「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不過,很可能她還沒等著「大任」就先被這丫頭折騰死了!年諒不在,保衛小唐僧的活計就落在她肩膀上了,她是八戒嗎?!
「主子……」茴香小心翼翼的問道:「咱們現下……」
夏小滿翻了翻白眼,現在?維護世界和平,拯救女版唐僧。她站起身,抻抻衣襟,道:「走吧,去接表小姐回來,趁早送了她回家!」
夏小滿交代了青棉等著洹嫂子來再搬行李走,自家帶了茴香豆蔻,往七爺的鴝鵒居來。
夏小滿升職之後,一路遇到丫鬟婆子都特別客氣,然而到了鴝鵒居卻並沒受到禮遇。
「夏姨娘大喜啊。」青桂皮笑肉不笑的擋在門口,連院兒都沒有讓她們進地意思,嘴裡雖是賀喜,可聽著卻格外刺耳,她又道,「我家爺有客,正忙著呢,夏姨娘還是改日再來吧,或者,留個話?」
不算字數分割線-
PS:昨天忘記說了,關於二房在內部被叫二奶奶地說法,請見《紅樓夢》第六十八回,善姐兒與尤二姐的對話,以及鳳姐兒訓下人們地話。
二房實際的地位是比妻低一等,比妾高出許多的。
但這還講個因人而異,比如尤二姐過得還不如鳳姐兒的普通丫鬟。
至於咱家小滿……哇哈哈哈。
以上。
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