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蜉蝣之卒·後篇
「辛姐姐……蟒在我這……」籃裙女人輕輕的拍著那木盒,嘴角揚起一絲死亡的笑意,「蟒也很可愛啊……是不是所有的蟲偶都不會有好結局呢……」一滴淚順著籃裙女人的面頰滑落,掙脫了下顎,滴在了木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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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我!」老太婆似要撲將上來。
「別過來!」籃裙女人大呼一聲將那紅色木盒打了開來,盈盈的撒下了一些白灰……
「不……不要……」老太婆不敢再向前一步。
「蟒死了這麼久,你天天抱著這盒骨灰有什麼用?」
「你想怎樣?」老太婆咬牙問道。
「我……只想我的蝗不要像蟒一樣……辛姐姐,你將那兩顆丹藥給我吧,我便把蟒還給你。」籃裙女人說著,將木盒向前一伸,那些白灰再次撒了出來,飄了一地……
老太婆慌忙的捧起落在地上的骨灰,抬頭說道:「我如何能相信你……蟒死的時候,你慫恿我去將師傅的丹藥偷來,弄得我這麼多年不人不鬼,就連師傅也離我而去……分明就是你想要那丹藥!」
「難道你不想嗎……否則你也不會將那藥分我一顆,騙我將其服下,實則是利用我試探藥性!我這麼多年,又可曾好過!」
「好……我給你。」老太婆忽然轉了口風,只見她從前襟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那是兩顆像玉珠一樣的白色藥丸,透著冰藍的光澤……
藍裙女人笑著伸手正欲接住,老太婆卻將手腕一轉,將那兩顆藥丸拋入了火中……
「不!」紅色木盒從籃裙女人的手中墜落,骨灰四散……
她匆忙唸咒熄滅火焰,瘋狂的在余灰中翻找著那兩顆藥丸,手上燙出晶瑩的水泡,卻似感覺不到疼痛般……
她大把大把的捧著地上的骨灰,連同泥土一併捧起放入盒中,不願留下一星粉末……枯枝般的手在地上留下了道道血痕,卻再也尋不著一點白色的痕跡……
山洞中安靜了下來,獨剩那藍裙女人扒著滅掉的火堆,不時傳來抽泣聲:「辛姐姐,你好狠……好狠啊……」
「師傅,請不要傷害他……」
「葉語……為師……不需要那長生藥了……」
少女那失落又解脫的神情,國師如何都忘不了……
「為師如何補償你……」
「不用了,師傅……讓我走吧……我想繼續當阿默……」
國師輕輕的掐算著,他用力的平復下來,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弟子——他們全部都已經站在那,等待著自己的命令……唯獨……
「崢嶸呢!」國師怒吼一聲。
「崢嶸說她先行一步。」枯骨說道。
「大膽!」國師說著,衝了出去,枯骨和純青百納緊隨其後。四人踏著秋風掃過的落葉桃花,匆匆離開了長生園,隱沒在荒道盡頭……
「師傅,請不要傷害他……」
國師的耳邊是葉語的話,心中是對崢嶸的不安,以及佔滿思緒的石室中的一切……
「他們走了,那陌橫……」國師看著僧人焦急的問道。
僧人緩緩走入石室,嘆道:「可憐你兄長陌橫做過兩次蟲偶,他即使活著,也無法離開那個符咒;他若是死了,沒有符咒便會……」
僧人忽然停了下來,靜靜的感受著,這石室中,居然有了心跳的震動聲……
「我原本以為有了那長生藥,便可救陌橫,沒想……」國師開啟石室的隔斷,嘆息著說道。
「陌橫不一樣,沒有那符咒他依舊不能甦醒,長生藥也無濟於事……」
僧人快步走入石室心臟——那裡有一張石床,上面安靜的躺著一個人……那人胸前白骨凜凜,本是沒有血肉的,此刻正慢慢的如同抽絲般長出血肉來……
「陌橫……陌橫!」國師見狀興奮的大呼,轉而又伏在石床邊痛哭起來……
「天意,天意……」僧人合掌,望向國師道:「看來,他終無法恨你……」
冷凝的經文聲響起,伴隨著那抽出血肉的滋滋聲,那越來越強勁的心跳聲,那斷腸的哭聲……它們在石室上空交織出一種莫名的壓抑,讓人窒息,卻又不得不繼續呼吸下去……
哥哥……我如何才能補償你,贖去我的罪孽呢……
國師重重的嘆氣,加快了腳下的步伐……若不是陌橫還有活著的希望,我定隨你去了……哪怕是地獄,也在所不惜……
地獄……蝗總說自己會入地獄,永不超生……
藍裙女人已將那火堆處挖出一個坑來,雙手鮮血淋淋……那丹藥是極陰之物,入了這陽火,怕是早已消融了……
「師傅!」阿默的聲音……她才走了幾步,便看見地上躺著的蛐蛐……
「發生什麼事了?」她走到藍裙女人身邊,「蛐蛐他……」
「死了。」藍裙女人冷冷的說道,繼續翻著那焦黑的泥土。
阿默心中霎時泛起強烈的不安,低頭看去,只見藍裙女人那磨破皮肉粘著黑土的手……
「師傅,你的手……」
「你去哪了?」藍裙女人斜了一眼阿默。
「我……」
「別動!」藍裙女人大呼一聲,只見她從阿默裙下拾起了一顆藥丸,粘著些許黑土,卻也掩蓋不了那冰籃的光澤……藍裙女人摸遍了火堆四周,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絲笑意——第二顆……
「辛姐姐,你老了,這樣居然都丟不准……」藍裙女人大聲笑著,握緊那兩顆藥丸,踉蹌著站起來,向洞外跑去,同時大笑著喊道:「蝗!蝗!……」
阿默也跟著跑了出去,離開時回頭望了一眼蛐蛐,輕聲道:「再見……」消失在了洞口……
藍裙女人儘管用力,卻似乎已經跑不起來。她拖著沉重的雙腿,向前走著,滿面的笑容……她的手掌滴著血,在枯葉上留下了長長的痕跡……
一道寒光閃過,阿默的尖叫聲穿透了野林上空……
一把明晃晃的彎刀插在阿默腳前晃動著,藍裙女人的右手卻墜到了枯草中……噴射出的血液紅了藍裙女人的袖口,她卻似感覺不到疼痛般,撲到那跌在枯葉中的手掌前,用力摳著那血淋淋的蜷曲五指,大聲喊著:「阿默!來,幫我!」
阿默跑上前去……
「摳開,摳開!」
她和藍裙女人用力的摳著那廢棄的手掌,但那五指攥的緊緊的,好不容易才扳開……
一道鞭光,手掌斷了開來,兩顆藥丸被拋上了半空……
藍裙女人奮力向上一躍,落定後打開左手手掌……只有一顆!
「將那顆也給我,異支!」那聲音,叢樹上傳來……
阿默抬頭望去,說話的是一個有著豐滿紅唇的女子,黑色的衣服上繡著豔麗的圖案,站在高高的枯枝上,手中握著一條黑亮的皮鞭……而她身後的樹上也都站了人,穿著僵硬的黑衣,死屍一般立在枝幹上……
「師傅,你快走!」阿默扶著藍裙女人向另一邊跑去。
「休想走,將本教的聖物留下!」那黑衣女人連同身後的一眾黑衣人從樹上躍下,眼看就要圍了上來……
幾根竹籤飛速射過,黑衣女人都輕鬆避開,卻倒了她身後幾名黑衣人……
「將聖物留下!」黑衣女人大喝一聲。
藍裙女人的右臂垂著,血紅了她的藍裙,她的面色開始轉白,卻依然笑著道:「小姑娘,再等幾十年吧……」一陣白霧騰起,充斥了整個野林……
黑衣女人迅速掏出符咒閉目做法,許久才將霧減弱了一些……
「追!順著血跡給我追!」她厲聲下令,眾人紛紛循著地上粘稠的血跡追了出去。
黑衣女人走在他們後面,打開手掌看著那顆粘著黑色土漬和血色的藥丸,輕輕的拭乾淨,冷哼了一聲:「這麼美的東西居然弄得污穢不堪……一顆……一顆對於我萬相來說,便已足夠了……」
阿默扶著藍裙女人艱難的走著,那滴血的右臂,阿默不忍多望一眼……
「師傅,為何你沒有躲開……你以前……」
「我快要死了,阿默……」藍裙女人笑著說道,腳下的步子卻更快了……「蝗,蝗來了,他在那邊……」她掙紮著抬起了滴血的右臂……
阿默用力的架起藍裙女人,向著藍裙女人指出的方向走去,卻被淚迷了眼睛……
阿默知道,那香氣,再濃的血腥味也掩不住的……
好香……
那香氣和蛐蛐的好相似,但蝗身上的更濃一些……
殳言看著蝗——來回的奔波,他似乎有些累了,晶瑩的汗水滲了出來,順著他的額頭滑下了面頰……
蛐蛐若是知道你如此緊張他,一定很高興……謝謝……
就在此時,蝗卻放慢了腳步。殳言循著蝗的視線看去,遠遠的,只見阿默扶著一位藍裙女子向這邊走來……
「蝗!……蝗……」那藍裙女人喚著蝗的名字,蝗卻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隨著阿默和那女人走近,殳言才發現那女人的右手,沒了……
「丹兒!」蝗大喊一聲向那女人衝去,「是誰幹……」
他的聲音在半空止住,他還未走到那藍裙女人的身邊,卻再也邁不開一步……
一枝鋼箭射穿了蝗了後背,從前胸突兀的衝了出來,深深的射入了遠處的樹幹……鮮血順著鋼箭灑了一地,甚至滴在了藍裙女人的臉上……
殳言眼中……那雪白的後背瞬間紅了……
「不……不……」藍裙女人衝了上來,阿默則呆在原地……
一口鮮血湧出了蝗的喉嚨……蝗用那蒼白的手心接住滿口的腥紅,眼前一片紅色瀰漫開來……
蝗倒了下去……
天空似乎旋轉著壓了下來……往昔的種種忽然間從心底湧到了身旁,包圍住了自己……還有今天聽到的那朗朗童聲,一聲聲,如在耳畔,又似往天上飄去……
蜉蝣之羽
衣裳楚楚
心之憂矣
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
采采衣服
心之憂矣
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
麻衣如雪
心之憂矣
於我歸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