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大多數人的第一桶金都來之不易,要付出許多辛勞的汗水,遇到大大小小的挫折,要冒著一不小心就沉到水底的危險,相對這些人來說,趙啟明到目前為止算是幸運的,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
自己掙錢的事不能讓任何無關的大人知道,想到最後,他終於有了個主意,李胖子這個最佳人選就擺在眼前呀!
整個交易的過程很簡單,第二天下午放學後,幾個人來到李胖子家裡,陳致遠作為中間人也給拉來了。趙啟明打開郵冊翻了翻,一眼就認出是上次看過的那幾個方聯,東西沒錯。王哥一張一張地點完錢,心滿意足地揣在口袋裡和陳致遠一起走了,留下趙啟明和李胖子兩人解決自己的問題。
「你小子人小鬼大呀!不是說他開價四千八嗎?怎麼只有四千四?」李胖子的臉上雖然在笑,但心裡挺不是滋味,倒不是因為這四百塊錢,被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給蒙了,這種事擱誰身上也會覺得不爽。
趙啟明早就想好了台詞:「胖叔你不知道,這朋友是剛才那位同學介紹來的,我答應分給我同學四百塊,錢我昨天就已經給他了,不信你去問問。」他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臉上寫著小孩子特有的真誠,由不得李胖子不信。
「沒看出來你還挺夠意思的!」李胖子仍然面帶微笑,不論趙啟明的話是不是在騙自己,他心裡已經舒服多了。
趙啟明把裝著猴票的郵冊遞了過去:「東西歸你,我的郵票還我。」李胖子補自己三百塊錢的事他沒提,沒那必要。
李胖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剛才趙啟明打開郵冊的時候他就掃了一眼,品相看起來不錯,當時他沒好意思拿過來細看,這會終於可以仔細瞧瞧了。
他拿著鑷子輕輕夾起一張方聯,湊到眼前,以行家特有的眼神盯著票面,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之處,正面完美無缺。他把郵票放在本子上熟練地翻了個個,再次夾了起來,就在他看清楚背面的這一瞬間,臉色變了。
站在一旁的趙啟明立刻發現了他臉上的表情發生的這個變化,一顆心提了起來:「怎麼了胖叔?」說著他湊了上去,可李胖子身架太大,他沒辦法看仔細。
李胖子沒回答他,略顯緊張地夾起另一個方聯,直接翻過來看背面,就這樣把五個方聯看了個遍,臉色越來越沉重。
「你自己看看吧。」李胖子把鑷子和郵夾一起遞了過來,就衝他這態度,趙啟明知道壞事了。
他藉著光觀察郵票的背面,和前天剛見到的時候一樣,沒有任何污跡,雪白乾淨,就在這時候,趙啟明忽然感到不對勁,雪白乾淨?連忙打開燈,他把五張全翻過來看了一遍,這下,他心裡涼到了冰點。
這五張猴方聯全下過水!
李胖子一臉嚴肅的問道「小趙,這麼大的問題你不會不知道吧?上次去看的是這些票嗎?」再大的事自己不會吃虧,大不了把趙啟明的那一本郵票拿來抵錢,李胖子擔心是別人故意做的手腳,先給趙啟明看好的,交易的時候耍了個花槍,用下過水的票把趙啟明給騙了。
趙啟明明白他的意思,略微回憶了一下,點了點沉重的腦袋說道:「應該是這些,其中兩個方聯在邊上的部位有一個小點,是紙質的問題,我認得出來,東西沒有換過。」
李胖子嘆道:「唉。那就是你自己沒注意了!你小子,玩票時間也不短了,怎麼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這問題有多大,趙啟明心裡比誰都清楚,「下過水」是行裡人常用的說法,又稱作「洗澡」,是指郵票沒有得到妥善保管,背面發黃或產生黴斑,把這種郵票放在酒精裡泡幾小時,再取出來晾乾,這樣可以洗掉黴斑,使郵票看起來比原來乾淨許多。
要命的是,如此一來,郵票在出廠時刷在後面的背膠就被洗掉了,失去了背膠的郵票哪怕再幹淨,其品相也算不上是好的,就像結了婚的女人不可能還是處女一樣,價值要打很大的折扣。
趙啟明失神的看著手裡的猴票,臉色比被人扇了幾耳光還難看,這兩天來激動的心情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後悔和心疼。現在錢貨兩清,再想找賣家的後賬是不可能,根本沒這回事,無論是人家有心還是無意,怪只怪自己當時沒看清楚,這個虧是吃定了。
「胖叔,這樣的話,您看還能值多少錢?」趙啟明努力振作了一下精神,畢竟還沒有到血本無歸的程度,蓋過郵戳的都能值幾個錢,相比而言下過水要好多了。
李胖子雖然慶幸這種事沒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對眼前這個倒霉的小傢伙生出幾分同情:「前兩天我一百二收過一枚,品相跟你手裡的這些差不多。」言下之意,如果你想賣給我,大概也只能按這個價,就算是多給點,也不過加個十塊八塊的。
聽到這個價,趙啟明的心裡比被人戳過一刀還難受,估計就是換個人,給的價錢也高不了多少,這就是「洗澡」的代價。他媽的,居然掉了這麼多,一枚就少了一百來塊呀!原來打算賺個千把塊錢,可這下倒賠了兩千塊,這堤內堤外可真是損失慘重。
趙啟明除了臉色比較難看以外,倒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胖叔,幫個忙好嗎?」他不是那種容易認輸的人,絕不甘心自己前段時間辛辛苦苦得來的成果付之東流。
李胖子想聽聽他有什麼主意,點了點頭道:「說吧,能幫得上我儘量。」拋開年齡的差距不談,他很佩服這孩子的鎮定,換作是自己受到如此大的損失,也不一定能如此平靜。
「我那本郵票先放您那壓著,暫時先別打散賣了,那都是我好不容易弄來的。您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想辦法弄錢還您的五千塊。」自己的東西誰也不想失去,雖然趙啟明知道自己眼下除了去搶之外,找不出別的辦法去弄那五千塊錢,但他還是要做最後的努力。
李胖子被他的這種不服輸的精神感染了,感動倒是談不上。這年頭,一個工人累死累活幹一個月,工資、獎金、加班費全加在一起才四百來塊,他很想看看這小傢伙如何能在三個月裡弄到五千塊錢還自己。
「行,我答應你。三個月之內,東西還是你的,三個月之後要是沒錢,東西就歸我了。」李胖子一本正經的和趙啟明訂下了君子協定。
回到家裡,趙啟明像根霜打的茄子一樣沒精打采,剛才在李胖子面前要不是那股不服輸的性子硬頂著子,他可能會哭出來。
胡亂吃了幾口晚飯,趙啟明就回房間躺下了,母親還以為他生病了,非要帶他去看醫生,搞得趙啟明差點發火,才阻止母親的這個念頭。他的心情實在是糟到了極點。
為什麼自己竟然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他記得當天看郵票的時候,也曾經留意過背膠的問題,當時怎麼會沒重視呢?
整整一夜趙啟明都沒有闔眼,他越來越冷靜,在今天這個重大的失誤上做著自我反省,找出問題的所在,是必須要做的事,他曾經聽過一句話:同樣的錯誤犯兩次,就是智商問題。他不允許今後有類似的事再次發生在自己身上。
思考了半天,回憶著自己近幾個月以來在集郵方面所學到的東西,首先便想起自己從許大爺那聽來的關於郵票背膠的知識。
郵票為了便於使用,全都在背面刷上一層膠,只要沾了水就能貼在信封上,這種慣例是國外最先開始的。而中國在一九八二年之前發行的郵票,刷背膠的工藝與現在有所不同,從觀感上而言,現在的郵票背膠光澤度更好,而之前的郵票背膠光澤度比較差。
那天王哥家裡的光線並不好,使他誤以為這是背膠沒有光澤的主要原因,而且還有一個問題,這五個方聯全都是沒有背膠的,相互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更使他當時根本沒有產生過懷疑。
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自己主觀上出了問題,說白了就是專業水平不過硬,再加上心態不夠穩,還一個字:嫩!
要是像李胖子這樣的老手,就不可能出這種低級的,卻是要命的差錯。
搞清楚問題後,趙啟明來到陽台上靜靜地站著,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一陣陣寒風吹來,帶著深秋刺骨的寒氣凍得他瑟瑟發抖,他希望通過這種體罰讓自己一輩子都記住這次的教訓。
他希望自己不再感到悔恨,但損失眼睜睜地擺在眼前,又怎麼能高興得起來?這一次的打擊對趙啟明來說非常慘重,從這天晚上開始,他至少有一個星期沒露過笑臉,郵市也沒去過,即便是這樣,和大多數人比起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算是很不錯的了。
成大事者,必須具備良好的心態,忍常人所不能忍,趙啟明這輩子雖然沒想過要干成多大的事業,不過這個基本條件倒是有的。
這件事他始終沒和任何人談起過,連陳致遠也不知道,趙啟明沒有把原先答應過的兩百塊錢給他,倒不是他捨不得,而是陳致遠那天死活不要的堅決態度,讓他打消了這個想法。在學校他是一如既往,除了氣色比較差之外沒有顯示出什麼特別的不開心,只有對他相當瞭解的姬鴻雁看出了點倪端,問他是怎麼回事,趙啟明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了過去。
主觀上他不讓自己再去想令人不開心的事,於是,每天研究胡雪怡成了他轉移自己注意力的好辦法。在趙啟明有意無意地注視下,胡雪怡似乎也感覺到了他望過來的眼神,偶爾四目相交,趙啟明毫不避諱,像個浪子一樣動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可換來的卻是胡雪怡嬌嗔的白眼。
遇到這種情況他毫不在意,總不能指望她也衝著自己笑吧。反倒是胡雪怡發現這傢伙經常在看著自己,感覺不自在。被人偷窺的感覺總是令人很不爽,無論對方出於什麼目的。
終於在一天中午放學後,胡雪怡等大部分同學們走出了教室,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了趙啟明面前,寒著臉張口便問:「趙啟明,你沒事總看我幹什麼?」
趙啟明看著她走過來,但沒想到她說話這麼直接!
他先是一愣,然後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她一遍,很嚴肅的說道:「你真想知道?」
「你說。」胡雪怡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麼怪話來,但她已經受夠了這傢伙幾天來不懷好意的眼神,這件事今天一定要做個了結。
趙啟明笑了笑,背靠著牆壁坐在了桌子上,雙手枕在腦後,目光轉向別處,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道:「這班裡就這麼幾個人,女同學裡就你長得不錯,我不看你,難道去看他們嗎?」說著,他沖不遠處坐著的胡傳兵揚了揚下巴。
這會輪到胡雪怡發愣了,她還是第一次聽見別人這麼說話,臉色頓時泛起一輪紅暈,想找句話來應對,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站在那裡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反正也沒別人,要不咱們聊聊,相互多點瞭解?」趙啟明一招將胡雪怡砍下馬來,心裡很是得意,故意拿她調侃,臉上仍然掛著那副笑容。在他眼中,胡雪怡臉紅的樣子還真可愛,自己能讓她不知所措,也算是報了上次的仇。
「誰要跟你聊天!」被這傢伙戲弄了一把,胡雪怡覺得很窩火,轉身走出了教室,連飯盒都沒來得及帶上。
看來那些心理學方面的書還真他媽有用!看著她的落荒而逃的樣子,趙啟明心情大好。
自從上次被板凳砸過之後,他就又找來一些書,潛心鑽研過人的心理,還從學到的知識裡總結出一條經驗來:沒理搶三分,得理不讓人,這是一種心理特徵,一旦糾纏起來,是輸是贏並不是看誰更有理,而是看你能不能化被動為主動,在氣勢上勝過對方。
無理取鬧磨嘴皮子是趙啟明向來不喜歡干的事,他覺得那是市井小民的習氣,話不在多,關鍵是要能迅速讓對方閉嘴,碰上胡雪怡這類事情,跟她講理是行不通的,那只會讓自己掉進一個扯不清道不明的圈子裡。
得意歸得意,人卻是不能得罪的。趙啟明知道胡雪怡會因為這件事覺得不舒服,懶洋洋的站起來,從她的課桌裡拿出飯盒,跟了出去,來到了學校的操場,遠遠的,他看見胡雪怡坐在草地上。
「開飯時間到……」趙啟明走到的胡雪怡身邊,把她的飯盒打開,半彎著腰遞了過去,臉上雖然還是在笑,卻讓人感覺出握手言和的味道。
在這種情勢之下,他的笑容是一種和善的表情,彎腰是一種表示歉意的肢體語言,不用明言也能讓胡雪怡感覺到他的意思,這麼做比用語言表達要高明許多,趙啟明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這兩個舉動。
胡雪怡頭也沒抬,更是連理都不理她。小女生的表現,這完全在趙啟明的意料之中。他把飯盒放在胡雪怡的身邊,轉身走了,對自己今天中午的戰績,他給了滿分十分,相信胡雪怡自此對自己肯定會有所感覺。
幾天之後,趙啟明漸漸恢復了一點元氣,在胡雪怡的事情上找回了點自信,讓他的心情也在逐漸好轉,每當想起那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他就用賭徒常說的一句話來安慰自己:有賭不為輸。
這天晚上,趙啟明終於打開了那個小郵冊,幾張猴票方聯再次出現在眼前,他仔細地看著,這些東西再怎麼著也值兩千多塊錢,也就是說,自己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程度——純屬自我安慰。
他心裡憋著一股氣,翻本,一定要想辦法翻本!但究竟該怎麼幹,需要好好謀劃一下。
俺胡漢三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