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牧雲錄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尋』第二十六章鋒芒不露,暗窺若女如月
出乎張牧雲的意料,這次討伐大旅淵蛇神的隊伍出奇的龐大。經過京畿南方各豪強的拼湊,到了出發那天他數了數,幾乎有上百人。
這些人形形色色,打扮稀奇古怪,只有仔細分辨,才能大致知道他們中有的是劍客,有的是力士,有的是弓手,有的是法師。還有少部分人的服飾實在太過稀奇,饒是這兩年見過大世面的張牧雲,也看不出他們的職業。
看著這些奇裝異服、奇形怪狀的討伐大軍,張牧雲心說,如果跟別人講他們是妖怪,估計也有人信。
不管如何,見到有這麼一支上百人的隊伍,把自己定位為此間過客的張牧雲,略略心安。他心說,有這麼多人同去,就算自己出工不出力,也沒啥大礙吧。
當然別人不知他轉著這樣的念頭。臨行時,一貫刁蠻傲慢的美少女弟子,還真以為張牧雲要去大戰一場。於是,當討伐隊伍路過明日香村、張牧雲加入隊伍時,明日香櫻雪偷偷地塞給先生一隻自己親手編織的平安花結。
這樣舉動,頓時引起隊伍中許多猥瑣男子的噓聲。本來面對這種場面,高貴刁蠻的明日香櫻雪毫不怯場;只是不知道今日怎麼的,縱然心裡想得好好的,一聽那些噓聲響起,一瞥見無數道目光看向自己,她竟無法自控地臉紅害羞。捂著臉跑回自己的庭園,砰一聲關上大門!彷彿這樣,她就能將那些追隨著的討厭目光,徹底關在門外邊。
之後這支隊伍,重新上路。很快張牧雲便驚奇地發現,跟自己的認知不同,自己所在的這支隊伍,完全不像是一支即將遠征的戰隊,反而隊形散亂,成員時不時開點小差。或調戲調戲路邊插秧的農婦。或順手牽羊地跑到附近田園農家偷瓜摸棗。看見這情形,張牧云有些無語。
不過,畢竟是豪強們湊起來的地方最強隊伍。雖然這種搗亂行為看起來聲勢不小,但其實也只是少數不經之輩。張牧雲漸漸觀察出。這隊伍中還是有些好手。前幾天見過的巨勢家橫山克崗不用說。今日行伍一見。此人步履沉穩,面對擾亂目不斜視,雖然未見實戰。張牧雲根據經驗也猜得出,此人絕對屬於冷靜非常、中流砥柱一樣的人物。
像橫山克崗這樣雄健穩重的武士,這群隊伍裡還有不少,張牧雲沒有一一細緻觀看。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以兩位年長法師為首的術士隊伍上。
本來張牧雲覺得,相比物華天寶、地大物博的天朝上國,這小小的淺水潭一樣的扶桑大和國,能有什麼法師人才?誰知道今日一見,才知道這種想法有些小瞧天下英雄。別的不說,這兩位在隊伍中間被大家眾星捧月一般對待的法師,一派仙風道骨,無論步履身形顯現的氣度,還是澄澈眸子中蘊藏的靈氣,就不是以前在中原遇到的一般法師能夠企及。
當張牧雲在打量揣摩這兩位法師時,他們也在暗中觀察他。和張牧雲對他們的讚賞不同,這兩位實力雄厚的法師,對張牧雲卻充滿著不屑。有這樣的判斷,不是因為這兩位法師眼光不行,而是因為兩個“先入為主”。
首先一點,和橫山克崗前幾天的看法類似,這兩位法師以自己畢生的認知,都認定要成為強大的法師,年齡是一個不可跨越的門檻。這樣的認知根深蒂固,以至於縱然這時候望月壽永復生,跟他們強烈說明張牧雲那幾招冰火法技出神入化,也只會被他們啐一臉口水,認為他一定是瘋了。
再有一點,便是和當世很多其他扶桑強者一樣,這兩位法師對待少年的天朝上國身份,也混雜著自傲和自卑。因為出身扶桑,他們和其他人一樣,對大海對岸那個龐然大物萬般敬畏。但因為自身的強大,又讓他們對那些趾高氣昂的天朝子民,充滿了難以言說的鄙夷和仇視。
所以,當他倆看見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唐人少年,也敢堂而皇之地混在他們這支勇者隊伍裡,便不約而同地感受到悲苦和憋屈。他們感傷地想到,這年頭,隨便一個充滿銅臭的中原商人浮海而來,也能引起朝野轟動,甚至記載在官史裡;現在更令人髮指的事情發生了!一個中原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也敢冒充高貴的法師混來大和國的精英勇士隊中騙錢!
想到這一點,這兩位法師,以及隊伍裡其他不少持有類似想法的人,便覺得口裡充滿了苦澀。他們中少數有識之士,一邊盯住張牧雲,一邊在心中吶喊:
“大和諸君,要努力啊!只有所有國民奮發圖強,才能有一天也成為像唐人那樣到處受人看重尊敬的高貴人民啊! ”
他們這些想法,張牧云自然無從知曉。因為對隊伍中幾個實力強大之人的看重,他悄悄地跟身邊的扶桑武士問了他們的名字。在櫻雪等人的熏陶下,現在他的扶桑語也還不錯,因此沒費多大勁,便聽清楚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兩位風度儼然的年長法師,面色冷峻、身材瘦高的那位叫柳澤仙夫,身材適中、臉上常有一絲嘲諷笑意的,叫川口清嵐。而張牧雲剛剛注意到的那個步履沉穩、面有紅光的劍士,名叫東野勇人。
除了他們,在那一群神射手中,也有一人吸引了張牧雲注意。這倒不是因為此人一眼能看出實力,而是因為她是這群隊伍中少有的幾名女性。這位女箭手,大約二十出頭年紀,身姿高挑婀娜,一雙細眉高挑,容貌秀美中帶著英氣。腦後的長髮梳成一個此際很少見的馬尾辮,背後身背一張金絲纏繞的紅棗木長弓。因為個子較高。只比張牧雲矮半頭,因此在普遍身材矮小的扶桑豪客中顯得頗為特別。張牧雲打聽到,此女名叫觀海澄月,乃是明日香村東北方豪強忍海氏的神箭手。
當張牧雲觀察觀海澄月時,觀海澄月也在觀察他。女箭手出身大家世族,受過良好的教育。她對張牧雲的看法,和其他人也大抵相同。觀海澄月心說,這中原少年雖然長相清俊可喜,但混吃混喝的行為實在太可惡。由此她還想起了很多品貌俱佳的姐妹們,以能嫁給一個浮海而來的中原人為榮。甚至為妾也在所不惜。一想到這個。她心中便莫名地悲痛。
而這時候,她還看到那中原少年,不僅可勁兒朝自己呆看,嘴角竟還露出古怪的笑容。她可不知道。張牧雲只是在想她的馬尾辮帥氣倒是帥氣。就是極不適合實戰;一旦近戰。敵人拿手攥住她的馬尾辮,之後還不為所欲為?他想像到時候女子狼狽的場景,不由自主地發笑。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這樣的笑容,看在觀海澄月的眼裡,卻是典型的好色之徒淫邪笑容!
只是,這時觀海澄月的心中,沒有氣憤,沒有怒火,只餘下無盡的悲哀:
“還是我大和國和他們天朝相比,無論國力、禮制、器物各方面差距太大啊!就連這麼一個普通的中原好色無賴子,也敢大喇喇在我們京畿南道的豪強精英隊伍裡騙吃騙喝。什麼時候自己的國人,也能和中原天朝的子民平等相待呢?”
身姿曲線婀娜的女子,一時間陷入了憂國憂民的情緒之中。
不管如何,經過一番打聽,張牧雲看清了形勢,便對這一客串的征途,更加放心。他認為,只要發生戰鬥時自己站在這幾位大俠的後面,便能充分觀察戰場,保證自己安全,不會以一個此間過客的身份,毫無意義地意外戰死了。
抱著這樣的決斷,張牧云隨著這支奇怪的勇士隊伍,向大旅淵蛇神的老巢挺進。就如常識一樣,越強大的妖魔越不會讓人輕易找到。所以此行注定不是一個容易的行程,至少,它不像張牧雲上回替小霸王周亮助拳那樣是一次近郊短途旅行。
他們一行,先在這片本州島上向南前行,從和泉到攝津,之後在陸地南端的岬角乘上帆船,渡過明石海峽,登上淡路島。在草木雜生的淡路島上,披荊斬棘地一路南行,在島南端的福良海灣繼續乘船渡海向南。
這段海路,叫鳴門海峽,西接瀨戶內海,東臨紀伊水道,乃是此時東西海路的交通要道。因為兩邊海水潮漲潮落時的水位差,鳴門海峽中時常遍布大大小小的渦潮。“鳴門渦潮”乃是當地著名的景觀,有點類似中原的錢江大潮。最大的鳴門渦潮能形成方圓六十多尺的巨大漩渦,轉速迅猛如雷。
所以,雖然鳴門海峽這條海路並不太長,但是在其中航行時,顯得格外驚險。雖然張牧雲也生自水鄉,但無論是河灣還是江湖,風波動盪遠不及海潮。當帆船在鳴門海峽的風浪漩渦中穿行時,隨著船體顛簸,張牧雲臉色蒼白,每回都要緊緊攥緊欄杆,才能穩住身形。看見他這樣狼狽模樣,那些本就心存不滿的扶桑精英強者們,更是倍增輕視。
好不容易渡過漩渦遍布的鳴門海峽,這支討伐妖魔的隊伍便登上了四國島。四國島在扶桑四島中最小,張牧雲等人的登陸地點,屬於四國島東北邊的阿波地區。他們在一個叫“石隈”的地方登陸。事實上,在這時代,大旅淵蛇神所在的赤隔川大旅淵,還屬於整個廣大的阿波地區。只是在後來,那裡又被分離出一個土佐地方。
在石隈海灘登陸,並非一帆風順。討伐隊還和此際扶桑很常見的海賊們,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鬥。討伐隊的對手,是一群頭戴草帽的海賊,首領號稱“海賊王”,名號十分嚇人。但可惜的是,海賊王弟兄們的隊伍,這次面對的卻是由京都之地各豪強糾結起來的精英團隊。海賊王之軍,主要由走投無路的窮苦漁民組成,和精英討伐隊如何能比?可嘆四國島北方海賊,向來意圖成為號令七海的海盜王者,這一回卻注定一腳踢在了鐵板上。
幾乎不用怎麼組織和配合,大旅淵蛇神討伐隊的英雄們,或出劍、或張弓、或冰雹火球滿天飛,頓時就把這些烏合之眾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京南蛇神討伐隊,獲得了此次出征的第一場胜利;雖然對手不是那些奇詭的妖魔,但也算是很好地激勵了士氣。戰鬥結束後這些英豪們,揮舞著帶血的兵刃或者法器,嗷嗷怪叫著朝南邊土佐地區奔走,氣勢更加昂揚無比!
當然,在發生這場戰鬥之後,張牧雲這位隊伍中唯一的外族人,遭到更普遍的鄙視。因為在剛才和海賊王的激戰中,這個中原少年躲在了隊友之後,幾乎跑到了戰場邊緣。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在討伐隊伍獲得大勝之後,有零星衣衫襤褸、拖著魚叉的海賊敗兵恰巧從他面前逃過,這時候這少年竟然也不敢阻攔,許多人都親眼目睹他還往後退了退,讓那些殘兵敗將更好地從面前通過。
“懦夫!蠢蛋!軟腳蝦!”扶桑的勇士們在心中用各自的常用罵人語,不要錢似地拼命咒罵!
“眼見為實”,包括柳澤和川口兩位法師在內,那些早就看不慣少年的扶桑英豪,這一回對自己之前的判斷更加篤信:
“這才是最弱的海賊啊!你都不敢跟他們打,等到了面對妖魔時,是不是還要哭爹喊媽?”
這些人一想到將來在緊張激烈的除妖戰鬥之餘,還要分神照顧這個毫無用處的中原人,便感覺到無比頭疼。當然,致以最強烈的鄙視之餘,他們的心裡還升起一個顯得有些古怪的讚賞念頭:
“不管如何,這中原少年的膽力實在不小。”
“縱然自己一無是處,還敢加入討伐最強大妖魔的隊伍,這樣膽大包天的作風,難道就是對面中原天國,能取得如此巨大成就的國民性格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