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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江湖》第7章
呂四卦回到順陽鎮時,天仍未亮,只好摸黑窩在牆角休息,等天一亮,客棧剛開

門,他已撞了進去,叫了幾碟小菜,熱粥及燒刀子,立即大口暢飲烈酒,熬了一夜,

實是傷身,且先熱熱身子再說。

 過不了多久,街道陸續有人走動,但皆屬於百姓裝束,那些江湖人士似隨著水晶

蟾蜍的消失而逝去。

 呂四卦暗忖,莫非白衣少年已潛去,否則怎落個如此清靜?

 不,街尾此時已有人影閃動,一個掠身,已飄然抵達客棧門口,來的正是那位高

傲的白衣少年。

 「在群雄環伺下,他竟然奪了寶物而不走?」呂四卦詫忖著:「這傢伙膽子未免

太大了吧?全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

 他憑的是什麼?

 只見得他右手白金扇,左手白金精巧盒子,瀟灑的走入客棧,根本未將任何事放

在眼裡。

 他那盒子裝的莫非就是那隻笨蟾蜍?

 ——對小痴來說,這隻蟾蜍很笨。

 呂四卦突見白衣少年,也是一楞,大腦袋晃了幾下,憨然的眼神瞧及那口盒子,

已然笑歪了嘴。自言自語道:「還真的把牠當寶?」

 白衣少年見及呂四卦,亦感吃驚,但只一閃即失,仍是幽雅的坐於左窗那張桌

子,輕輕煽著白金扇,一副公子哥兒神態。

 掌櫃以已熟悉得很,馬上送來可口小菜,給白衣少年飲用。

 兩人就此各別苗頭的坐著。

 說也奇怪,此時此鎮似乎就只剩這兩位外地人似的,雙方足足坐了一個小時,再

也無人進門。

 呂四卦是坐不住,但為了等小痴,也只好硬撐,還好有個對手可耍,也排遣他不

少煩悶。

 終於,小痴也已匆匆趕來。

 一踏進門,驟見白衣少年,他已感到意外,道:「奇怪,你怎麼還沒逃?還是逃

不掉,不想逃了?」

 呂四卦向他招手,順便接口道:「有了那個寶物,不多擺在他人面前晃晃,誰會

知道呢?」

 白衣少年瞪向兩人,冷笑道:「說話客氣點,要是惹翻了大爺,我刮下你們舌

頭!」

 「是是是!我錯了!」小痴裝模作樣,擺出可憐兮兮表情:「大爺饒命,我實在

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不說,可是我的舌頭就是不聽話,也許不說,我真的會被舌頭

噎死,只好說了,幹依娘!」

 「你——」

 白衣少年怒容滿面,站立而起,就想揮出白金扇。

 小痴急忙求饒:「不不不,大爺你誤會了,我是在罵我的舌頭,不是在罵你,別

誤會,請別誤會!」

 眼珠兒往下拉,恨不得瞪穿舌頭,他又罵了一句「幹依娘」,忍不住已呵呵笑了

起來。

 白衣少年明明知道小痴在罵他,就硬是發作不得,怒得直咬牙,差點岔了氣。喝

道:「要說髒話,到外面去!」

 小痴登時逢迎:「是是是!在下改進!」又罵得幾句方道:「終,好多了,請多

多包涵!」笑聲仍不斷。

 呂四卦指指點點,指向那口白盒子,竊笑不已。

 小痴已會意,抓起桌上烈酒,灌了幾口,哈出酒氣,才道:「喔——原來寶物已

被你奪得?了不起,了不起,可是,我覺得奇怪,他們為何不搶?」

 白衣少年冷笑道:「天下還沒人敢從大爺手中搶走任何東西。」

 「哦……真難得……」小痴想想,隨即轉向掌櫃道:「老頭,借個臉盆給我吧?」

 不知他又在耍何種把戲。

 掌櫃猶豫一下,本著顧客至上以及少惹是非原則,他仍拿出一銅製臉盆交予小痴。

 小痴立時奔出門外,往鎮尾行去,不到幾分鐘已折回來,臉盆早已變成箱形,外

加一個木蓋。大方的擺於桌上。

 他道:「普天之下,也沒人敢從我手中搶走這個東西。」

 架勢更甚白衣少年三分,耍得呂四卦咯咯直笑。

 白衣少年不屑冷笑:「你那東西,丟在地上都沒人要!」

 小痴道:「是啊!丟在地上都沒人要的東西,怎會有人要搶?」

 他晃著變形臉盆,已有咯咯聲音傳出,可猜知裡邊裝了不少蟾蜍之類的動物。

 呂四卦道:「形狀雖不怎麼樣,聲音倒挺熟的,比水晶蟾蜍要響得多了,想必功

用更可觀!」

 白衣少年不屑道:「跳樑小丑,見不了大場面,少丟人現眼了。」摸著手中白

盒,對小痴手中東西不屑一顧。

 小痴道:「是啊!拿著爛貨當寶貝,還自鳴得意,這種人見的總是大場面。」他

加勁道:「不要臉的大場面。」

 他打開木板,逗著臉盆裡的蟾蜍,五花八門,大大小小都有。笑道:「我就真實

多了!癩蛤摸就是癩蛤膜,蟾蜍就是蟾蜍,爛貨就是爛貨,一點也不含糊!有的人卻

把爛貨當寶貝,還真的陶醉了呢!」

 白衣少年似乎也被好奇心驅使,抬頭望向臉盆,見及全是庸品,已笑得更不屑:

「果真是爛貨,沒有一隻是白的。」

 「噢?你說白的就是上等貨,那還不簡單!」小痴轉向掌櫃,道:「老頭,麻煩

啦!拿點石灰,白漆、白粉,只要是白的通通都拿來,我想知道爛貨跟上等的差別在

哪裡?」

 「我跟你去拿!」

 呂四卦湊趣的拉著掌櫃衣領,走入後院,眨眼已抓出一大包東西,全倒入臉盆,

有漆有粉,弄得蟾蜍咯咯亂叫亂跳,全染成白色。

 白衣少年已不再理會小痴,看笑話的坐了下來,自得其樂的搧著扇子,暗斥道:

「憑我身分,還跟你玩?你只不過是小丑罷了。」

 小痴故做模樣道:「奇怪,都已變成白色了,怎麼還有騷味?哪來的上等貨?奇

怪?我看還是一隻隻仔細瞧瞧……」

 他抓起蟾蜍,故意瞧審一番,隨即丟向四處,一時間客棧鳴聲四起,蟾蜍四處亂

竄,當然也竄向白衣少年,縱使他竭力閃躲,甚至發掌理落蟾蜍,然白漆四濺,仍弄

得他沾上不少白漆。

 少年忍無可忍,怒喝道:「你我死!」一掌已劈向小痴。

 掌勁過處,旋風乍起,掃得小痴人仰馬翻,一臉盆白蟾蜍全砸向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登時飛身而起,避開一臉盆白漆,掠向另一張桌子,冷笑不已,至於那

口寶盒仍留在原桌上並未帶走。

 此時刑開天和那名隨從已匆忙衝入客棧。

 刑開天急叫:「少爺,出了何事?」

 小痴戲謔道:「事情可大囉!水晶蟾蜍突然變形,生了那麼多小孩,不知哪隻才

管用……」

 刑開天霎時臉色大變,瞧著滿屋白蟾蜍,驚慌不已。

 白衣少年見狀,已道:「刑總管別聽他胡說,蟾蜍還在盒裡。」

 小痴道:「刑總管,別聽他胡說,蟾蜍早就逃出來,不信你開個小縫檢查看看,

那已是空的了。」

 刑開天想拿盒子瞧瞧,但已被白衣少年喝住:「刑總管不可莽撞。」

 「可是……」刑開天一時拿不定主意,楞在當場。

 白衣少年掠回原位,抓起盒子,對著小痴冷笑不已:「任你詭計多端,也休想得

逞。」

 小痴嘲謔笑道:「少再丟人現眼了,真的蟾蜍早就在我手中,你還當真把牠當寶

物?」

 白衣少年喝叫道:「你胡扯!」

 小痴得意道:「我奪寶大王白小痴哪一次失過手的?你們就認了吧?何必死要面

子?」

 刑開天聞言,霎如被人抽了一鞭,急問道:「你是白小痴?」

 「不錯,外號『聰明白痴』,對寶物特別有偏好。」小痴聳著肩頭,邪笑道:

「現在你該相信真貨在我手中了吧。」

 呂四卦道:「在下『無毛西瓜』,我們兩人有共同嗜好,請多多指教。」

 此語一出,不但刑開天掉了神,連白衣少年都迫不及待的想再查一遍,盒子到底

是否已空?

 畢竟「聰明白痴」對於奪寶一事,傳言甚嚇人。

 他倆乃動搖了信心。

 刑開天怒目道:「我早該認出你們,早該殺了你!」

 小痴含笑而立,道:「現在也不遲啊!但我還是建議你先檢查自家寶貝再說,如

何?」不再回話,兩眼瞪著白金盒,準備瞧熱鬧。

 白衣少年果真打開盒蓋一小縫隙,準備窺視。

 小痴早已知蟾蜍習性,登時亮起憐粉火摺子,強光為之一閃,滿屋通亮百倍。

 此時蟾蜍已突然產生神力撞出盒蓋,白衣少年詫叫不好,伸手欲抓,然蟾蜍勁道

甚猛,仍被閃脫跳落地面,混入其牠染了色的伙伴之中——要再尋回,非得三天時間。

 小痴已咯咯笑道:「咦?奇怪?我明明吃了一隻,怎還會有另一隻?」

 他說的是實話,但刑開天主僕根本聽不進去,直認上了當,恨得牙癢癢,然而顧

及寶物,已無暇再尋小痴算帳,皆蹲下,一隻隻的找尋著。

 什麼養尊處優,衣衫華貴,現在都不是那麼回事。

 小痴捉狎道:「你們好好找吧!我走啦!記著啊,尾巴往上翹的,比較像喔!呵

呵……」拉著呂四卦,兩人已趁機開溜,揚長而去。

 誰又料想得到,好好一件事會弄得如此糟?

 也許想找回那隻笨蟾蜍,當真需要三天時間。

 這還沒關係,若他們找著,將來又發現此隻蟾蜍並非真的正牌貨色,不吐血才

怪。

 白小痴戲弄對方後已逃出數里之遙,心念一閃,仍覺該去慕容府求藝一趟,若能

得神功,自不虛此行。道:「我已查出天下第一武學在慕容府,你去不去?」

 呂四卦道:「當然去,否則怎是雙霸天風格?」

 白小痴笑道:「如此甚佳,走吧!」兩人選了路子,直往江南行去。

 江南慕容府,富可敵國,其全國百業分號數之不盡,有此龐大產業,慕容府之建

造自非比尋常。佔地數甲,牆高丈八,清一色六尺白色大理石所砌。

 尤其大門兩隻千斤重雕石麒麟,吞天掠地似的鎮在兩旁,站在其腳下,何止矮了

一截?

 小痴、呂四卦兩人來至此,已是第三天午後時分。

 這三天,也足足讓小痴「很難忍受」。

 每當呂四卦問及服了「水晶蟾蜍」結果如何?

 小痴總會哭笑不得的回答:「別提了,這是哪門寶物,足足害我瀉了三天。」

 然後呂四卦就一陣「慶幸」笑了起來——還好,沒貪嘴饞。

 這副作用,恐非小痴所能料想得到的吧?

 不過每腹瀉一次,其血紅肌膚就褪色幾分,三天過後,肌膚白嫩得真如水晶,就

連大大小小傷痕、痞子,瘀青紫黑,全然消逝無蹤,簡直如脫胎換骨。

 其實小痴正在脫胎換骨。「水晶蟾蜍」萬年難得其一,功能起死回生,何等珍

貴?剛服下不到三天,它已清除小痴體內雜毒,只是他不懂血氣運行之法,是以毒物

只能靠腹瀉來排除,難怪他會連續三天叫肚子疼。

 不但雜毒已除,也發揮了生肌造血之功,此時牠的皮膚再生能力之強,恐怕連他

自己都不敢相信,袪除刀疤、創痕,那只是小事。

 這些千載難求之功效,又豈是胡打爛纏的心痴所能了解。

 他僅知道唯一的好處就是身體突然輕了許多,隨便一躍,倒也能東竄西掠,自由

多了。

 不過他並不敢竄得太高,因為每次落地時都是四隻腳朝上。

 這問題很是讓他頭痛。

 仰望高聳入雲的慕容府大門,小痴頻頻叫好:「果然氣勢不同凡響,既有門面,

又有真才實料,足可當我師父。」

 呂四卦道:「早知此處有名師,咱們也不必跳斷懸崖了,可是……你不是說慕容

府武功不傳外人?」

 小痴道:「放心,天下無難事,他不傳外人,我就變成『內人』,照樣可以

學。」

 呂四卦道:「怎麼變?」

 「這還不容易?咱們去勾引慕容家的千金小姐,等生米煮成熟飯……哼哼……」

小痴笑得很邪。

 呂四卦打趣道:「你未成年,怎能可以亂來?」

 小痴道:「唉呀!時代不同了,你聽過媽媽十一歲的嗎?大不了由你來,不就得

了?」

 呂四卦顯得不自在:「我看……還是你來好,我搞不過那些甜言蜜語……」

 小痴道:「放心,到時候我會教你;這不是問題,最主要,我們必須混進去,看

看慕容府的武功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及他們是否真有千金小姐?」

 呂四卦道:「溜進去?」

 小痴道:「不,混進去,當傭人。這樣才不會引入注意。」

 呂四卦也沒意見,反正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兩人悉嗦一陣,已踏上白色石階,

步向紅色拱門,拉起銅扣就敲。

 「喂!開門啊——」

 不久紅門已開,迎門而現一位穿著甚體面的年輕人,猝見兩人邪邪怪異,頓覺彆

扭:「兩位來訪,有何貴事?」

 小痴一副正經道:「大事,貴主人在不在?我想當面稟告。」

 年輕人道:「能否告知一二,好客我轉告老爺。」

 小痴道:「你就說有兩人要來應徵傭人就可以啦!」

 年輕人愕然:「想找事幹的?」

 小痴、呂四卦充滿信心的點頭:「嗯!」

 年輕人有點哭笑不得,哪有人找工作如此大牌,要老爺親自出面?

 也許是禮教甚嚴,他也不願開罪小痴,憋笑著,已走出大門,往左邊環繞府牆小

巷子指去,道:「找工作的從那邊小門。」

 小痴又道:「可是我這工作很重要……」

 年輕人道:「大門是留給客人走的,你想當客人還是傭人?」

 小痴無奈道:「好吧,暫時就當傭人。」突然又賊頭賊腦道:「老兄你們慕容府

可有千金小姐?」

 年輕人頗感意外,仍回答:「有……」

 「有就好!拜拜,待會兒見。」

 小痴興高采烈,拉著呂四卦已奔向那所謂的小門。

 年輕人搞不清兩人是作啥的?弄得滿頭霧水,最後仍報以搖頭一笑,帶上了紅

門。

 小痴、呂四卦並未如願找到理想工作——接近千金小姐,而是挑柴、劈柴的小

廝。弄得呂四卦抱怨連天,好好日子不過,跑來此地受苦。

 小痴倒也能處之泰然,混了幾天,千方百計打探「千金小姐」下落,幾次下來,

也有了結果。

 他倆決定暗中一探美人居。

 斜月裡,西樓下。

 雕樓倒映清湖面,湖面靜跨著九曲長橋,橋盡處有亭,亭上柔紗輕掛,螢光幢

幢,隨著柔紗輕掠翻飛,好似夢中勾勒出來之人間仙境。

 亭內有桌有椅、有琴,更有佳人撫琴彈奏,十指如春花流水,脆柔的撥動琴弦。

 陣陣琴音律韻和著天地漫妙旋律,隱含哀怨悽楚的傳送夜空中。

 小痴和呂四卦並未花費太多時間,就已尋至此地,尤其有琴音引導,小痴更能確

信——千金小姐就在此。已然潛爬至西牆一棵老垂楊柳樹,往亭裡窺探。

 這一看,兩人傻了眼。小痴驚叫道:「哇塞!什麼玩意兒?天下怎會有此女孩?

呂四卦你看她的臉,就好像畫出來似的,什麼柳葉眉,玉面朱唇,瓊鼻?真他娘的天

下一絕!」

 呂四卦也睜大眼睛猛瞧,雖距離十數丈,也能瞧個大概,他道:「瘦瘦高高,朦

朦朧朧,手指兒撥著撥著,柔弱無骨,好似不食人間煙火,可是就是有點病懨懨

的。」

 小痴道:「唉呀!女人嘛,總是喜歡多愁善感,光聽她的琴音也知道,她活的不

怎麼快活!」

 琴音掠處,慕容可人已落寞的唱起聲音: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裳依舊。知否?知否?應

是綠肥紅瘦……」

 語音感悽,充滿惆悵。

 呂四卦皺眉頭:「怎麼搞的,酸酸的?小痴你還忍心欺負她?」

 小痴亦感悽悽然:「其實我也沒欺負她的意思,我只是想學慕容府的神功,看她

那麼孤獨,倒也滿讓人同情的……」突有所悟,喜悅道:「乾脆我來替她排遣寂寞,

說不定她一高興就看上我,到時呵呵……」

 他笑得很開心。

 呂四卦領首道:「至少這樣比較有情調;你要怎樣讓她開心?」

 「很簡單啊!她唱詞,我也唱詞,她唱的是易安居士的『如夢令』,我就唱成

『聰明白痴』的『作夢曲』。」

 靈機一動,他已又唱又唸:

 「挽不回西斜月,嚥不了漫長夜。一曲盡秋歌,葉落蕊殘花謝。痴也!痴也!卻

恨未逢香榭。」

 順口拈來,竟然詞曲立成,且又是最難入韻的「如夢令」。如此才思,實屬少見。

 慕容可人乍聞聲音,不禁動容,數年來她一直偏好李清照此首詞,試過無數次,

皆無法譜出滿意詞句,如今聞及此詞,雖全詞不算頂好,卻也韻味十足,就似寫到她

心坎兒裡,這正是她要的詞曲,真可謂「卻恨未逢相榭」。

 她激動的望著輕紗外,想找出是何人所作——縱使聲音有些「乳騷味」,她仍希

望瞧瞧此為何人?

 然而垂楊密佈,兩人躲得甚小心,想瞧見,並非易事。

 瞧不著,她又撥弄琴弦,琴音再起。已吟起這首詞:

 「挽不回西斜月……嚥不了漫長夜……」

 小痴聞聲,登時心花怒放:「你聽,我打動她的芳心了!」

 呂四卦湊趣道:「你那句『痴也,痴也』,為什麼不改成『瀉也,瀉也』,因為

你已瀉了三天……」

 「去你的!」小痴一掌摑他響頭,豈知他服了水晶蟾蜍之後,全身力道無法捏得

準確。一掌過去,已然晃動楊柳,身形為之不穩,已往下掉。

 「哇喔!快抓樹枝——」

 然而事情太過突然,兩人想攀粗幹已是不及,雖抓住柳條,但柳條又長又軟,無

法支撐,「卜通」兩聲,兩人已雙雙下水。

 呂四卦苦笑道:「這下可真的『一瀉到底』了!」

 小痴怒瞪他,叫道:「你要為我和她的『感情破裂』負全部責任!」

 兩人一下水,詩意全無。牆外已有人喝叫「誰」,掠身而起,斑落靠近兩人之岸

邊,是兩名護院武師。

 慕容可人驚愕之餘,已倚在亭邊,想瞧瞧到底是何人能做出此首詞,然而一瞧之

下,一個西瓜頭,一個刁傭人,根本不像會做詞的人,顯得失望的四處張望,想找出

心目中幻想之人,可惜美夢將又成空。

 小痴已乾笑道:「老兄別急,都是同行……」

 武師抽出劍,冷道:「你們是哪來的?」

 小痴道:「柴房……」

 武師喝道:「柴房在東院,你幹嘛跑到西院來?」

 小痴和呂四卦已爬上岸,揮著濕漉漉衣衫,乾笑不已。

 武師又喝道:「快說!為何擅闖禁地?想幹何壞事?」

 「不不不!」小痴急忙道:「我們是……是……」目光觸及楊柳,藉口已生,乾

笑道:「我們是來砍材的,聽說這楊柳很好燒!」

 呂四卦接口道:「不錯,而且很耐火……」

 「啪」的,呂四卦吃了一記巴掌,武師罵道:「大小姐花園的樹,你們也敢砍?

不要命了是不是?」

 伸手又想打小痴。

 小痴閃過一掌,急道:「你誤會了,這棵楊柳得了什麼絕症傷風的!快死了,我

是奉小姐之命來砍除,改天還再種一棵更大的。」

 武師忍不住已笑起,但只一笑,已拉下臉:「你胡扯,這樹枝葉茂密,青翠盎

然,哪來的病?」

 小痴乾笑道:「這也是痴病的一種……光顧葉,不顧根……有時候病是不能憑外

表斷定的。」

 另有一名武師冷道:「少囉嗦,是與非,先押回去,明天再問大小姐,一切就明

白了。」

 說著兩名武師已出劍架向兩人脖子。

 小痴急忙躲閃,叫道:「大小姐妳怎能無情無義?見死不救?」

 這聲音好熟悉,不就是吟詞的聲音?慕容可人心頭一凜,急忙望向小痴,急喝

道:「放開他!」

 武師不明就裡,登時楞住,隨即拱手,道:「大小姐,這兩名小廝……」

 「是我叫他們來的,你們退下去吧!」慕容可人已步出曲橋,本想行向小痴,突

又覺得不妥,已止步。

 小痴聞及此言,心頭大定,得意聳肩道:「聽到了沒?我沒騙你們吧?這樹被我

點著了,沒病也得有病,退下去吧,我要砍樹了!」

 武師再次瞥向慕容可人,見其態度堅決,也不敢再做停留,退回牆外。

 慕容可人此時才往小痴瞧去,還好,沒想像中的差,尤其那眼神,充滿靈氣,就

似會說話似的。

 小痴就近瞧著她,素白色綢緞烘出嬌柔身段,不帶髮飾而披肩的秀髮,映在月光

下,直如天仙下凡,一塵不染。

 「嘖嘖嘖!果然漂亮!」小痴猛點頭誇讚。

 呂四卦道:「我的感覺還是一樣,病懨懨的。」

 小痴道:「這當然,人都說紅顏薄命,我看她命也不怎麼好!」

 慕容可人平時聽慣男人奉承的話,本就認為男人口中說出的都是千篇一律,哪聽

過如此粗俗的「品頭論足」?

 然而地此時卻顯得嬌羞而不自在,這並非她該有的反應。

 豈不知最佳的讚美不是恭維,而是出自真誠。

 小痴所言,全是真心真意,並不做作,一股兒已說到美人心坎中了。

 光看也不是辦法,小痴已走向地,笑道:「大小姐最近可好?看你整天躲在此,

悶不悶?」

 慕容可人沒想到他會如此大膽往自己走來,全無主僕之分,一時也難以處之泰

然,退了幾步,但突然昇起「我為何要怕」的念頭,立時吸口氣,挺然立於該處。

 她冷道:「你們兩人真是柴房的人?」

 「如假包換。」小痴走向前,笑道:「不過大小姐你放心,我們不會砍下那棵楊

柳的。只是……一時意外而已。」

 「那你們為何來此?」

 「這個嘛……」小痴露出「豬哥樣」往她行去。

 「別靠近我!」慕容可人立時挪退三步,似覺得傭人卑俗,豈能與她同流。

 小痴聞及,與呂四卦已止步,小痴白眼道:「大小姐妳別擺架子,我們也是人,

近一點說話又如何?」

 慕容可人似也覺得做得過火了,玉腮不由一紅,急忙道:「我不是輕視你,而

是……你們全身濕漉漉的……」

 小痴無奈攤攤手:「好吧!坐在欄杆上總可以了吧?」

 不等慕容可人答應,他已坐上白玉石欄。呂四卦也跟著坐上,兩人擰著衣服,也

懶得再理她。

 憋了一陣,慕容可人忍不住才問:「剛才那首詞……」

 「『如夢令』,又叫『[憶仙姿』、『宴桃源』、『比梅』,後唐莊宗自度曲,

詞云:『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樂府遂取『如夢』兩字名曲,這解釋妳滿意

不滿意?」

 小痴一口氣將詞名由來說得一清二楚,實讓慕容可人感到驚訝,看他俗裡俗氣,

竟會懂得如許之多。不禁多看小痴兩眼,那靈秀之氣,又豈是庸夫俗子所能盈露的?

 小痴瞟眼道:「這沒有什麼了不起,我五歲就懂,七歲會背唐詩二百首,八歲倒

背如流,九歲精通雜家百書,十歲就全部瞭若指掌,有何神氣之處?」

 慕容可人簡直不敢相信,睜大眼眸,愕然道:「這些……你都懂?」

 「我不但懂,我還全部把它給忘了!」

 見小痴表情,似乎「忘了」這些,更是不同凡響的。

 慕容可人又不懂了,問道:「既然瞭若指掌,為何能忘?」

 說到歷史,小痴精神就來,如數家珍道:「這理由可就多了;老實說讀到後來,

我非忘掉不可!」

 慕容可人不解:「為什麼?」

 「因為人家都叫我『酸秀才』!」

 慕容可人已禁不住笑出聲音。

 小痴滿腹牢騷道:「你可知道,當時我才十一歲,他們竟然把我比成那老花西

席,實在氣死我了,當時要是把衣服一擰,流出來的可全是酸溜溜的醋啊!」

 慕容可人笑態可掬,許久以來,她已沒如此開朗笑過了,她又問:「你是秀才?

被遴選過了?」

 小痴嘆邊道:「甭談了,不說還好,一說酸味就來,妳可知道當年遴選秀才,考

的是什麼題目?」不等慕容可人回答,他繼績道:「就是那句『望梅止渴』!」

 慕容可人笑的謎了眼,道:「這好啊!題目引喻以虛假現象以滿足實際慾望,很

好發揮嘛!」

 小痴白她一眼,似認為她也「差不多」,道:「我知道出考官的用意,就是要考

生寫出此語出自三國演義,劉備被呂布逼得走頭無路而投靠曹操一段故事,這典故誰

不知道?監考官未免太俗了!一氣之下,我就……呵呵……」

 他笑得甚諧謔,似仍陶醉當時情境中。

 這話雖有暗示慕容可人與監考官「差不多」,但她並未發覺,因為此事太過吸引

她,是以她馬上又追問:「後來呢?你如何作答?」

 小痴得意道:「我只在試卷上大大的為了一個『酸』字,倒也語意皆通。」

 呂四卦也呵呵笑道:「這答案得滿分,監考官還親自召見呢!」

 慕容可人希冀道:「這麼說你考上了?滿分……」

 小痴苦笑不已,摸了摸臀部,道:「考上了,歷史恐怕要改寫了。」

 呂四卦道:「他的滿分,是爭取了『藐視監考官』。以及『擾亂試場』,最高責

打一百大板,他一板也不少,足足『一百分』,呵呵……」

 小痴苦笑道:「當時監考官要我去解釋,我只帶了一顆酸梅去,問他還渴不渴,

結果你都知道啦……」

 慕容可人那想到世上會有此種人?想不笑都不行。

 小痴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我能不把所學的忘掉嗎?」

 呂四卦道:「最重要的是主考官發現他連參加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呂四卦!」小痴趕忙扯拉呂四卦衣服,暗示他「話別亂說」。

 然而這舉止已落慕容可人眼中,她已起疑:「你沒進過私墊?不是鄉學生員?」

 「這……」

 「那你剛才的話全是騙我的?」慕容可人已顯失望。

 小痴困窘道:「是在私墊……窗口外的……也算是半個生員……」

 慕容可人一陣悵然,連資格都沒有,何來考秀才之舉?小痴分明是在撒謊。

 小痴見她模樣,不禁怒上心頭,叫道:「在窗口的有什麼不好?妳只知你家有

錢,可以堂堂入私墊,請西席!我們這些窮鬼子,打娘胎開始就吃不飽,穿不暖,哇

哇落地就要受風寒,整日上山砍柴,下田種菜,混得了早餐,吃不了晚餐,那種苦日

子妳見過,妳活過?到頭來還弄個野孩子!在窗口的有什麼不好,別人能唸,我也能

唸,別人能懂,我也能懂!老實告訴妳,就是因為我是在窗口學的,三天、半月、一

年半載,東拼西湊,學會了也是一團槽,妳滿意了吧?唱什麼詞,有本事自己做!考

什麼秀才?那種題目,我才不屑回答!」

 慕容可人活了近二十年,何來被人如此罵過?登時楞傻了眼,不知所措。

 小痴罵瘋了心:「不錯,我們一身卑微、下賤,靠在妳身邊有辱妳的清高,妳是

千金,了不起,擺擺手,撤撒嬌,一大堆的人都粘著妳不放,我不稀罕,我白小痴就

是不認輸,就是要學盡天下武功,誰也打不倒我!啊——」

 小痴突然狂叫,雙掌劈向石欄,硬生生將石欄給擊成碎片,轟然巨響,連他自已

都嚇呆,那來的這份神力?

 轟然發現自己太過火,暗道一聲「糟了」,趕忙拉著呂四卦跳入湖面,潛入水中。

 遠處已傳來急促腳步聲,以及呼叫「大小姐」名諱,漸漸逼近。

 慕容可人心靈一片空白,楞在當場,雙眸盯著被砸碎的欄杆,這兩掌無非是打在

她心坎深處。

 她錯了嗎?難道沒入過私墊就矮人一截,身份卑賤?難道那些苦命人都如此不

值?

 而自己又算什麼?

 一些從未浮現過的念頭,如今卻排山倒海的湧了過來。

 不知是委曲,還是哀悽,她眼角已滲出淚珠。

 大批人手湧到,她並沒說出小痴躲在水中,纖手隨便一比,眾人已魚貫而去,本

仍有留下幾名高手保護,但她卻堅持將人驅走。

 ——也許方便小痴脫逃吧?

 四更已過,墨夜更暗,騷動已驅寧靜。

 小痴和呂四卦這才爬出水面,遙遠的瞧了慕容可人一眼,沒有表情,沒有暗示,

已爬牆離去。

 夜更深,慕容可人仍默立,一步都沒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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