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魔法師之家
1
最初,襲擊《阿斯特拉爾》事務所的光柱,在事務所外緣劇烈地搖動著。
光柱彷彿撞上了某道看不見的牆壁般,變得彎彎曲曲,在讓人聯想到蛇的蠕動之後,光芒一口氣將整個事務所覆蓋。
星之槍踩碎三樓的天花板,毫不留情地燃燒庭院,用灼熱之舌舔舐壁面。光柱貫穿大地,融化玻璃,將靜謐的夜晚空氣吞食殆盡。
爆炸、破裂、炸裂、吞沒。
就算在電影裡,也很少看到這樣的慘劇。
然而,待在事務所範圍外的人,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些,就連掉落在一公尺之外的塑膠袋都沒被吹跑——真是場小小的破壞劇。
這便是咒術造就的死亡。
這便是魔法造就的懲罰。
這是飛彈與核彈都辦不到的,將黑暗葬送在黑暗中的破壞之手。是僅僅屠戮無過罪人的劫罰雷火。
—但是,
即使如此,《阿斯特拉爾》的洋房還是保住了原形。
儘管淒慘地被火焰燒焦、電流持續觸碰遭離子化空氣爆破的牆壁——洋房卻還是頑強地沒有崩塌。
「……真不傀是我的舊巢。就連我耗費三年準備的『圖特(註:Thoth,古埃及的智慧之神)之槍』都撐得住。」
冷清的鼓掌聲響起。
「還是說,我應該稱讚在那一瞬間強化結界的貓屋敷的本領呢?不過,正是因為有那種本領,那傢伙才會不足為懼。」
純白的圓領披風,浮現在俯瞰《阿斯特拉爾》洋房的夜空中。沐浴在月光下的尤戴克斯,那頭火焰般的紅髮燃燒著。他粗糙的手緊握著精緻的懷表,凹陷的臉頰浮現微微的笑意,戲弄著夏季的夜風。
尤戴克斯·特羅迪。
傲慢的煉金術師。
他咧嘴一笑,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深了。
「那麼就開始吧!魔法決鬥第二幕要開演了。」
男人從懷中拿出新的燒瓶,拋向夜空。
*
那股衝擊也傳到了地下室。
地板彈跳起來,牆壁上竄過龜裂的痕跡:青銅門扉彈飛出去,發出驚人的聲響落在地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追向拉碧絲的樹不禁雙腳打結,誇張地摔倒在石地板上。美貫和穗波也是,光是要穩住身體以免跌倒都十分不容易。
漫長到讓人以為會持續到永遠的劇震——只持續了區區數秒。
寂靜在不久後降臨,美貫率先喊道:
「——社長哥哥!」
「社長——你沒事吧?」
「還……還算可以。」
樹一邊想著頭上可能腫了個包,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儘管右半身正陣陣抽痛,但似乎還在勉強能動的程度。
樹按著跌打損傷的部位,狼狽地歪著臉問:
「剛剛——那是什麼?」
「是來自外部的投射魔法,洋房正在慘叫。」
穗波仰望著天花板咬住嘴唇。
「那麼,是尤戴克斯的魔法?」
「大概……沒錯。」
樹不敢相信。
在過往的事件中,少年也看過許多神秘現象……他曾目擊過深山裡生出海洋的咒波污染之《夜》,也曾目擊過一拳就能引發地震的「神」跡。
儘管如此,但這裡可是《阿斯特拉爾》的堡壘。
就算缺乏知識,樹的右眼也能看出事務所有多堅固。每次透過眼罩觀看時,就能實際感受到事務所內沉穩的咒力結構。
這麼堅固的事務所,居然在區區一擊魔法下被破壞成這樣。
「振作點,社長。」
穗波對陷入茫然的樹叱喝道。
「由我來確保『遺產』——社長和美貫先與貓屋敷先生會合,快去追拉碧絲。」
「嗯,嗯。」
樹點點頭,握住美貫的手。
「我們走吧,社長哥哥!」
美貫拉著樹,踏著龜裂的樓梯往上奔去。
只有一次。
樹在半途中回過頭來。
「啊……」
穗波正看向這裡。
她的臉隱藏在眼鏡與尖帽下,樹不知道她現在正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然而不知為何——樹卻無法克制地感到一股極為不祥的預感。
「——貓屋敷先生?」
黑羽悲痛的聲音搖醒了青年的意識。
「喵~」
「……喵~」
「咪嗚~」
「喵嗚~?」
接著,四隻毛色各是黑、白、斑點、三色的貓咪發出叫聲,敲打著青年的耳朵。
貓咪們以青年為中心,各自散佈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至於它們明明很想衝過來卻沒有這麼做是因為,貓咪們所站的位置就是結界的關鍵點。
四神相應——據說擁有鎮守四方的神明之地就能夠避免一切的災害。冠上神明之名的貓咪們的確依照青年的意志,發動了強韌的結界。
在處處陷落、甚至有黑煙冒起的庭院中,只有貓屋敷與黑羽的靈體平安無事,這無疑是托了貓咪們的福。
但是,這麼做的代價卻很龐大。
「……謝謝,讓你看到我……丟臉的一面了。」
貓屋敷緩緩露出笑容,他的臉色已經慘到超越發青——喪失血色到讓人誤以為那張臉是白蠟的程度。
「……貓屋敷先生。」
黑羽按著胸口。她忍住想哭的念頭,思考著自己能不能做點什麼。沒有實體讓她好不甘心。如果有身體的話,至少也能扶著貓屋敷的背。
「那是重力透鏡……吧?」
「咦?」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仿照重力透鏡的咒力偏向現象……雖然相當無聊……使流動在大氣圈內的咒力流偏向……藉由月亮與星座的導引……讓咒力集中後再直接砸下來。啊哈哈……這幾乎就和……和被龍脈砸中是一樣的。」
貓屋敷斷斷續續地脫口而出。
「這種類型的魔法……地點和時間都極為受限……大概……能用在這間事務所上的時間……十年裡連三天都沒有……看來他……從很久之前……就已經算準這個日子了……」
貓屋敷苦笑著。
他原本就因為洗淨咒力而累積了大量的疲勞。既然使用了如此綿密的魔法,那麼難道以樹的失控迫使他們必須洗淨咒力這點,也在尤戴克斯的計算之內嗎?
(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古老的記憶在腦中復甦,貓屋敷解開四隻貓構成的結界。
下一秒,月光蒙上陰影,在對這點感覺到異常之前,貓屋敖已把餘力灌注在膝蓋上撲向大地,幾乎就在同時——
咻咻——
自空中滴落的液體溶化了貓屋敷方才站立的地面。光是幾滴水珠,就在地上溶出了深深的凹洞,還冒出紅色的濃煙。
「咦,什麼……?」
黑羽霎時仰望天空,那東西正在她頭上輕輕地飄浮在空中。
要形容的話,那東西就像是水母。
那東西有著半透明軟綿綿的頭部、身上類似觸手的部分朝夜空延伸,觸手前端黏黏糊糊地滴落剛才那些液體。
貓屋敷的表情變了。
「——人工精靈!?」
「我、我來……」
黑羽浮游飛起。小石子與沙礫以她的身體為中心,浮向空中形成漩渦,騷靈現象。
物理性的攻擊對幽靈的身體是無效的。像那種水母,只要用騷靈現象封住它們的動作……
「不可以!黑羽小姐……那些液體連你也能溶化!」
「咦!」
黑羽反射地彎身閃避。
即使如此,水母吐出的液體還是沾到了長髮的發尾。
「好燙——!」
黑羽的一縷髮絲就這樣蒸發了。雖是頭髮,但對於身為靈體的黑羽來說,頭髮與手臂、心臟沒有什麼不同,全都是靈魂的一部份。
「使用水元素……將靈體本身分解……不管是物質也好……是靈體也好,都沒有差別。」
而且,威脅並沒有就此停止。
黑羽慌忙想和貓屋敷一起逃走,但回過頭的瞬間,她整個人僵在那裡。
「怎麼會……」
黑羽自咽喉吐出絕望的悲鳴。
影子陸續從夜晚的另一頭升起。
有些來自大地。
有些來自天空。
三隻…六隻…十隻……二十隻…總共三十隻以上的水母,重新包圍著《阿斯特拉爾》的事務所,一起湧了過來。
半透明的精靈集團,數量多到龐大的地步。
「人工精靈……在人工生命體的創造上……也是必須的材料。在尤戴克斯眼中看來……這些不過是清倉庫的程度吧……」
黑羽茫然地聽著貓屋敷所說的話。
她的神情與其說是絕望,更像是失神。
心境跟不上發生得太過突然的危機。這就是新人社員與老手之間、有沒有經歷過慘烈戰場之間——無可彌補的落差。
(這也是……沒辦法的。)
「……要逞強一下……嗎?」
貓屋敷手中並列著好幾張符咒,每一張都是擁有必殺威力的退魔符。但是他沒有把握,自己是否還有體力陸續放出這些符咒。
一個不穩——貓屋敷的上半身搖晃著。
「喵嗚嗚」、「咪?」、「咪—嗚—」、「……喵!」
當四隻貓咪衝到僵硬的貓屋敷身邊時。
轟地一聲,人工精靈們猶如雪崩傾瀉而下——
「——祓除吧,清淨吧!」
人工精靈群被擋在凜凜揮舞的玉串前。
「祓除吧,清淨吧。乞求連說出口亦感敬畏之祓戶大神靈驗,若願一切惡事罪穢祓去消除,便宣讀天津祝詞之太祝詞事——」
一雙稚幼的手灑出大把白鹽。
以青年與貓咪們為中心,描繪出漂亮圓形的白鹽彈開水母群,讓它們窸窣後退。
「貓屋敷先生、黑羽小姐,你們沒事吧!」
「……社長、美貫。」
樹與美貫從事務所半毀的玄關衝了進來。
然後,看到那些多如雲彩般的人工精靈群,讓樹的左眼都凸了出來。
「這是…」
「哎呀……沒想到他居然會直接攻入這裡…我稍微大意了點……」
「啊,你的臉色怎麼慘白!」
「比起這個……現在還是先迎擊它們。黑羽小姐,你沒問題吧?」
「啊……啊……是的!」
總算回神的黑羽拚命點頭。
接下來,貓屋敷把目光投向美貫的結界。
「那美貫呢?你能夠撐多久?」
「不、不要緊,我會撐到穗波姊姊過來為止啦…社長哥哥……!」
「嗯、嗯,得把拉碧絲……」
就在樹說到一半的時候——
「…………!」
一種沉重的驚人壓迫感捉住了四人,
一點一點地……灑在地面上的白鹽緩緩變黃。
美貫的「禊」正逐漸遭到侵蝕。如此大量的人工精靈擠壓過來,咒力干涉的確會隨之變得劇烈。但是,這樣的數量應該還不足以壓倒美貫的「禊」。
不——
「什……」
抬頭仰望夜空,樹說不出話來。
剛剛曾經說過,人工精靈多得像雲彩一樣。
那麼,現在這情況這應該說是像天幕一樣嗎?
半透明的水母數量增加了兩,三倍,完全掩蓋了夜空。那些蠕動著到處爬行的觸手,把樹他們頭頂上的逃生路徑全都堵塞起來,還不時咻咻滴落著黏液。
於是——
另一個人影從人工精靈裡頭落下。
「…樹,拉碧絲說過了。」
「——拉碧絲。」
話說出口的瞬間,樹的右眼灼傷了。
軟膏描繪的紋樣發出啪滋一聲後剝落。被膏藥抑制的劇痛復甦,樹忍不住跪倒在地,身為人工生命體的少女以截然不同的表情睥睨著樹。
「拉碧絲說過不會讓樹受傷。可是會被擺在優先位置上的,不是拉碧絲的好惡,而是哥哥的意志。既然哥哥這麼說,拉碧絲就會解決《阿斯特拉爾》。」
少女舉起手,在她身旁的人工精靈伸出觸手,碰觸她的手腕。
於是,穗波綁在她手腕上的女巫魔法結就這麼啪嚓一聲紛碎了。
「啊……」
樹能看到——拉碧絲身上繫著連線。
「嗯,哥哥……拉碧絲會這麼做。」
也許是連線傳達了尤戴克斯的命令,拉碧絲緩緩點頭。
「——而且,現在的拉碧絲也想這麼做。」
拉碧絲位於四人面前,身後則是人工精靈群,她的嘴角勾勒出生硬的微笑形狀。
那是個非常溫柔,非常虛幻的笑容。
那是——樹第一次見到她時,人工生命體少女露出的笑容。
2
還缺一點的滿月,映照著這所寺廟的寺內。
這所寺院與《阿斯特拉爾》事務所非常近,是建造在山坡上,走路大概五分鐘的寺廟——「龍蓮寺」。這間參拜者稀少,只有歷史悠久的寺廟,在本堂之內持有將近五百坪的土地,擁有樹齡三百年以上的松樹、楠木森林。
以前有一個名叫只蓮的僧侶在這擔任住持。現在卻乏人管理,不得已只有在白天時,從附近的寺廟找人代理來應付過去。
因此,目擊到這一夜交戰的人,除了當事者之外就只有月亮、星星——以及蒼鬱茂盛的森林本身。
「……真教人懷念。」
男人喃喃說道。
他踏著潮濕的地面,輕撫著樹幹前進。正如他所言,因為這裡是他熟知的地方,所以男人的腳步毫不遲疑。
他是尤戴克斯。
直到剛剛都還在俯瞰《阿斯特拉爾》事務所的煉金術師,在森林中停下腳步,對著其中一顆大樹投以笑容。
「我要先稱讚你。看到迎擊的戰力不足,所以你就一個人當誘餌嗎?」
「要怎麼想都隨你高興。」
穗波就站在那顆大樹下。
她右手拿著掃帚,腳邊放著裝有「遺產」的公事包。
穗波和他們分開後,立刻就帶著公事報飛到這間寺廟,還刻意讓尤戴克斯找到自己。
正如她所想的,尤戴克斯被引了出來。
(……小樹他沒事吧?)
穗波嚥了口口水。
那個衝擊非同小可。洋房的結界被燒燬,為了排除入侵者而設置的靈能設備幾乎都變得無效。正因為如此,穗波至少想避免在那個地方迎擊尤戴克斯。
還有另一個——不,是兩個理由。
穗波有非問他不可的問題要問。
「尤戴克斯。」
「什麼?」
「在那個《鬼屋》裡——我和小樹碰到的魔法師,就是你吧!」
這是她從樹的堂妹——勇花那裡聽說的。
「如果有個叫尤戴克斯的人來了,要為眼罩的事情向人家道謝。」
穗波想要親耳確定,替樹製作眼罩的魔法師就是尤戴克斯·特羅迪。
「……你想起來了呀。」
尤戴克斯得意地微笑了。
「那麼,當時我應該也有說明,那只妖精眼是什麼樣的東西吧!」
穗波感到戰慄。
沒錯,當時她的確聽了說明。
說明樹的眼睛是什麼樣的東西。
是多麼危險,又多麼脆弱的瞳眸。
——還有,自己又對這樣的眼睛做出了什麼事。
尤戴克斯不可思議地皺起眉頭。
「嗯?難不成……你是為了負起那個責任才到《阿斯特拉爾》來的?」
「為什麼穗波會到《阿斯特拉爾》來?」
昨天在《協會》裡,不,樹在更早以前就問了她這個問題。
「……沒錯。」
「原來如此。的確,關於那個少年的眼睛,也可以說是你的責任。如果不是發生了那種事,雖說是妖精眼,應該也不會侵蝕身體吧——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說不定算是僥倖吧?其他魔法集團如此矚目期待的人物,卻刻意選擇了瀕臨倒閉的《阿斯特拉爾》。」
穗波沒在聽他說話。
她只是對尤戴克斯提出自己想問的關鍵問題。
「如果你是製作眼罩的魔法師,那你應該知道治療社長眼睛還有身體的方法。」
「嗯?」
「社長右眼的侵蝕正確實地進行著。既然眼罩是你做的,你應該也能想到治療方法吧?」
萬靈藥帕納加絕非治癒了樹。那只是單純鎮壓住暴走的咒力,做個緊急處理而已。在穗波無法觸及的地方,那只右眼正一點一滴確實侵蝕著樹。
正因為如此,她才有必要把尤戴克斯找來這裡。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更何況,魔法師如果平白告訴別人什麼訊息,那在道義上也會有問題吧?你所想到能夠與那個第二代社長性命作等價交換的東西是什麼呢?你該不會想說,是那個「遺產」的公事包吧?」
尤戴克斯似乎感到愉快的笑了。
但是,他的眼睛卻沒有在笑。尤戴克斯已經領悟到她的目的為何,還有把他叫來這裡的意義,以及會這麼做的理由。
「我要交換的東西——是這個!」
突然間。
咚地一聲,穗波用掃帚敲打地面。
「歌唱吧,我等之友!靈樹的後裔乞求!以汝之臂剌穿汝內部的災厄!」
大地蠢動著——銳利的樹根朝尤戴克斯直奔而去。
宛如高手使出的長槍,十重,二十重的樹根逼近煉金術師。
「這就是居爾特魔法的特性嗎?」
尤戴克斯一邊斜跳閃躲樹根一邊開口,他的聲音裡混雜了好奇的聲調。
魔法特性——
居爾特魔法的特性是「靈樹的後裔」是利用自然界的咒力,屬於森林、岩石與歌謠民族的魔法。
更何況自從穗波來到《阿斯特拉爾》後,這裡就是穗波在各種方面經常造訪、對植物們說話、澆水、照料的森林。只要在這座森林裡,少女就等於擁有了千軍萬馬。
「我乞求!我等之友,以汝之衣斬裂我的敵人!」
樹根伸展、樹葉飛舞、枝蚜躍動。
蘊含咒力的松葉化為冰雨落下,長長的樹枝變成自然之鞭,試圖咒縛尤戴克斯的身軀。
再加上穗波從斗篷裡射出數十隻槲寄生的飛鏢,穿過樹葉與枝椏之間。
飛鏢各自描繪出不同的弧線,改變時間與角度發動奇襲。那是德魯伊的魔性之箭。她甚至把現代女巫巫術的秘儀,加入過去曾玩弄過不敗常勝羅馬軍的魔法當中,這一招可說是穗波深藏不露的王牌。
「我乞求!我乞求!我乞求!在只之女神之下,在力量圓錐之下,藉由既不屬於天也不屬於地的靈樹之守護,將東南方的災禍悉數打破!」
魔法完成了。
一個森林——能夠勝過聚集一般魔法師百人的龐大咒力,從全方位刺穿尤戴克斯的身體。
純白的圓領斗篷當場變得破破爛爛,尤戴克斯被樹枝與籐蔓抓住,靜止在森林的半空中。
「……應該……死不了的。」
肩膀隨著喘氣起伏,穗波低聲呢喃。
即使是像她這樣的女巫,使用如此大規模的魔法也需要強烈的精神集中力。拭去自太陽穴滴下的討厭汗水,少女用力咬緊牙關。
「不過,這種傷勢用普通方式處理是無法癒合的。如果你想得救,那就告訴我社長眼睛的事情。性命對性命,這樣的交換條件你應該不會不服吧——當然,魔法決鬥也就此結束。」
「我不服。」
「…………!」
穗波仰望上方。
即使被樹枝與籐蔓束縛著,尤戴克斯的笑容還是沒有消失。不只如此,那件千瘡百孔的圓領斗篷內沒有流下一滴鮮血。
「你……是怎麼……」
「你誤會了。」
尤戴克斯故意緩緩地告訴她:
「在《協會》時,我曾說過你實戰經驗不足。但是,問題不是出在魔法的使用方式上。如果是這方面的問題,那你稱得上是一流吧。光是以一個人就能施行這種規模的魔法——能把古代居爾特魔法以如此高水準的精密度重現,全世界也只有區區數人。」
身軀被打得跟蜂窩一樣,尤戴克斯的口吻卻滔滔不絕到不自然的程度。
(這不是幻影……)
穗波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她有打中實體的觸感。
在《協會》時,她被這個煉金術士的幻象蒙騙……所以,這次她才自己佈局,不讓對方有機會先發出攻擊的啊——
「你完成得太過頭了。」
尤戴克斯淡淡地說,在手臂上輕輕使力。
光是這樣,和穗波手臂差不多粗的樹枝就粉碎了。
煉金術師的龐大身軀落下,在森林的柔軟土壤上留下一個凹陷。穗波瞪大眼睛,看著那大到近乎不自然的凹陷痕跡。
「我以前好像也曾對貓屋敷說過同樣的話。無論在多麼惡劣的條件下,都能百分之百發揮自己的力量,相反的也就代表著,不論在什麼樣情況下,都只不過能發揮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既然選項狹窄,那計算起來自然就很簡單。」
尤戴克斯一邊靜靜地走過來,一邊喃喃地說。
他的步伐毫無任何遲滯。即使全身千瘡百孔,他卻毫無不便、毫無痛苦地行走著。
——這一刻,穗波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的無力。
穗波的雙腳無意識地往後退。
身體想從那個怪物身邊逃開。在腦袋理解自己的敗北之前,身體已經領悟到等級之差。
領悟到如果剛剛的秘傳儀式贏不了他,那不管穗波·高瀨·安布勒再怎麼做,都無法敵得過眼前的怪物。
「尤戴……克斯……」
穗波對煉金術師發出顫抖的聲音。
「而且,我在另一邊留下人工精靈,又對拉碧絲下達了命令,用來應付精疲力盡的貓屋敷和不成熟的巫女已經很足夠了。更何況是對付那個第二代,當然沒問題了。」
(小樹——!)
狂奔的思緒讓她在轉瞬間壓低身體。
「——靈樹啊!」
但是,穗波正要射出槲寄生飛鏢的手腕卻被尤戴克斯牢牢抓住。
他就這樣單手使力把穗波吊起來。就算穗波再怎麼輕,這腕力也非比尋常。煉金術師將臉龐靠近呻吟的女巫耳邊呢喃:
「已經太遲了。」
他重重一拳打在穗波的胸腹之間。
少女的脆弱身軀宛如用來擊破的木板——極為簡單地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