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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第32章
魔法師與所羅門之血

1

這裡是被石頭所覆蓋的一間地下室。

非常昏暗。

好像要把整個身體吞沒進去的黑暗。

在這片陰鬱的黑暗當中,點燃著幾支蠟燭。但是這過於微弱的光源,反而更加令人感到黑暗的深沉。

……不,應該說事實上正是如此。

這個房間,被叫做魔法師們的工房。

滲入黑暗之中的,是長年累月積攢而成的咒力。

在從來不曾有過一絲紊亂的面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石壁上,雕刻著精緻的魔法圓。它們全都是基於數秘法以及高度的魔法樣式,為了使其發揮最大的效果而經過精心計算出來的圖形。

能夠建起這樣一座工房的人,在現代實在是少之又少。

但是。

此時,工房內卻充滿一種與其高度背道而馳的低氣壓。

「安緹莉西亞小姐……」

壓低聲音,一個身穿黑色法衣的男人說道。

一名少女站立在地板的魔法圓上。

這個少女是唯一一個沒有穿著法衣而是一身漆黑禮服長裙的人。她有著一頭即使在黑暗當中也好像在閃爍著光芒的金髮,纖細的脖子上戴著古老的所羅門五芒星。如果她穿著這身衣裝參加歐洲貴族的宴會,一定會獲得最多的注目與讚賞。

但是,這位少女此時卻面帶陰沉的低著頭。

「是的,儀式失敗了。」

少女咬著自己的嘴唇。

在她的腳邊,有好幾名門徒正倒在魔法圓上。

他們也都帶著一樣的所羅門五芒星,穿著刻有魔法圓的法衣。就好像生命被什麼吸走了一樣,他們的臉上沒有半點生氣。

這些人還活著。

但是,跟死去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已經處於精氣全失,陷入了假死的狀態。如果用現代醫學診斷的話,恐怕會說他們陷入了原因不明的衰弱病症吧。

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不消數日他們就會真正死去。

「……」

少女沉默著。

安緹莉西亞無言向他們謝罪。

也根本不可能說得出口。

安緹莉西亞.蕾.梅札斯——就是這樣的人。不,應該說,在作為人之前,她首先是一個魔法師。一個從心底裡希望為魔法而生,為魔法而死的生物。因此,她不會為了因為魔法而倒下的門徒歎息。

所以,她只是咬緊嘴唇,握緊拳頭。

直到自己柔弱的拳頭完全失去血色為止。

「安緹莉西亞小姐。」

男人又一次的呼喚。聲音之所以聽上去有些悶悶的,是因為他臉上帶著一個立體的面具。

這個男人也是「蓋提亞」的門徒。

因此,對於這個男人而言,倒在地上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同僚。儘管如此,他卻一眼都沒有看那些倒下去的同伴們。

(……)

——這樣就好。

這才是甚為魔法師該有的正確的態度。即使在這裡悔恨不已,事態也不會有任何的好轉。

那些倒下的人,也不需要這樣的同情。

(……只不過是軟弱而已。)

所以,安緹莉西亞甩甩頭,把臉抬了起來。

「我知道了。為了不引起咒波污染,馬上把這個工房打掃乾淨。之後,要不惜一切代價調查原因。」

片刻的停頓,安緹莉西亞停住了呼吸。

她把手放在所羅門的五芒星上,向其許下誓言。

同時也對這倒下的門徒們起誓,她說道:

「以『蓋提亞』的名義——一定要將其奪回!」

2

一月中旬。

日本.布留部市。

穿過古老的山門,再爬上數百階的台階之後,就來到了龍蓮寺的境內。

由於正值冬季,因此大部分樹木的葉子都已經掉光了。在寒冷的天氣裡,樹木伸展著自己裸露的枝條,看上去就好像一塊塊的墓碑一樣讓人感到不詳。有時,還會有枯萎的樹葉被北風吹落到地面上。

「……」

寺院內的開闊地上,伊庭樹正沉默地站在那裡。

他穿著薄薄的白襯衣和黑色的褲子。左手伸到眼前,右手叉腰,腰部也有一些彎曲。

是拳法的架勢。

仔細一看,會發現他的臉上和手上都多了許多新的傷口和創口貼,有的地方還包著繃帶和棉布。雖然腳下看著還有點不穩……但是,看上去已經有幾分少年拳士的風範了。

但是,這種有些謹小慎微,就好像戰戰兢兢的小動物一樣的感覺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這大概已經成為這個少年與生俱來的天性了吧。

不遠處的走廊處,支蓮正盤腿坐在那裡。

他依然穿著平時那身黑衣,抱著錫杖。肩上掛著四角的餉箱,粗糙的下巴上長滿了未經修剪的鬍子。瞇起來的眼睛,就好像喜歡惡作劇的小孩。

「那麼——首先。」

支蓮小聲說著。

「劈拳。」

「遵、遵命!」

隨著僧侶的聲音,樹的身體有了行動。

所謂「劈」,就是用手刀去砍什麼東西的意思。

從最初的姿勢——被稱為三體式的架勢向前邁出半步。

同時,在雙手逐漸靠攏的時候,平滑的移動自己的重心。再將舉起的右手手刀,向槍一樣落下去!

「接著是鑽拳。」

支蓮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樹的反應也沒有絲毫的怠慢。

「鑽」的意思,就是錐形。

貫穿事物。

再向前邁出半步,雙手朝向天空。並緊腰部和雙腿,用好像勾拳一樣的姿勢,傾斜著打向虛空。

寺院內的地面發出了咚的一聲。

震腳。

「……好痛!」

劇烈的疼痛,從肘部傳到了肩膀。

過分用力令疲勞的肌肉受到了損傷。也就是說,樹正用自己還不夠成熟的武術動作在苛責著自己。

(……真是,太差勁了。)

樹苦笑著想。

最近,像之前那樣在前一刻停止的連續攻擊地獄已經被減小到修行時間的一半以下了。而代替這種訓練的,是在支蓮面前重複動作,請他指出自己哪裡做得好,哪裡還不夠好這種形式。

如果沒有這一點的話,就真的很像功夫電影裡面那種悠閒的修行了。

但是,實際情況要遠遠斯巴達式得多。

由於過度疲勞而嘔吐或者昏倒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更嚴重的時候,會在昏倒的情況下,像扯線木偶一樣被操縱者進行特訓。再加上冬季的寒冷,樹在回去之後發高燒而臥床不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但是……)

但是……樹還是有幾絲高興的。

這種形式的訓練,有很多挫折和困難。

倒立完成的也不是那麼好。

但是即使如此,對於樹來說,這已經是他拼盡全力揮出的拳頭了。

由於兩個月之前的事件而拜託支蓮,自己總算走到了這一步。

「——崩拳。」

擺好三體式之後,這次少年的雙手向前方伸去。

「崩」的意義,就如同它的字面意思一樣。

如同錘子一般將敵人擊碎,崩就是用表現打擊本身的詞語。

腳步滑動。

半步。

震腳。

將地面的反作用力以及體重集中在右拳上。這是被稱為發勁的技法。這既不神秘也不是什麼魔法,而是伊庭樹本人所擁有的,真正的「力量」。

空氣裂開了。

「——!」

樹確信這是自己至今為止做得最好的一次。一股暖流從拳頭流向了肘部。

再向前半步,打出左拳的時候,這種感覺依然在繼續。

「……那、那個……怎麼樣呢?」

「嗯……雖然我還有很多問題要指出,但看樣子您終於能做出最低限度的動作了。」

支蓮依然盤腿坐在那裡,一邊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一邊如此評價。

「是、是這樣啊!」

「要是評分的話,大概是不及格吧。——少主,前面的動作還好,但是最後你是不是鬆懈了?」

「啊……」

尖銳的批評一下子就壓在了樹的肩上。

(嗚……)

斜著眼睛看到樹這個樣子之後,支蓮悄悄地笑了出來。為了不讓少年發覺,確實有幾分辛苦呢。

其實說實話,支蓮後面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

完全沒有感到樹身上有什麼才能或是靈感之類的東西,所以說,這還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素質。

明明那麼膽小,卻很有毅力。

就連支蓮都覺得,進行這樣的修練是不是有些太勉強了,而面露難色。但是樹本人卻十分堅持。一邊說著什麼要死了要吐了之類沒出息的話,但是等你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加倍完成了訓練量。(但完成度上面還有待商榷……)

從某種意義上說,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正因為是這種還不如一般人的素質,所以在反覆訓練之後,一定能有所收穫——可以在伊庭樹身上看到這種徵兆。

與其說這是學習武術的悟性,不如說是其它的一些東西。

(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把這一點也告訴他呢?)

終於,支蓮看著樹說道:

「少主。」

「是,老師。」

樹面向支蓮的方向,站直了身子。

「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訴少主——嗯?」

正說著,支蓮卻望向了另一方向。

有一個新的人影出現在了寺院的境內。

「你好。」

是一位身穿套裝的女性。

她有著一頭長短一致的,彷彿漂白過一樣的白色頭髮。一雙細長的眼睛正看著這邊。即使在冬天,她那雙灰色的眼睛也令人想起遙遠北歐的寒冬。再加上與髮色對照過於鮮明的深色外套,就好像整個世界上只有她一個有黑白兩色構成的人類一樣。

「啊。」

樹開口說著。

「——達芙奈小姐?」

是安緹莉西亞請來幫忙管理自己在日本的宅院的女僕總管,樹也認識她。但是,她本人強烈主張大家叫她管家。

而且,她好像也是「蓋提亞」的門徒。樹認為,她是少數能夠得到安緹莉西亞信任的人之一。

「真是太抱歉了。我本不想打擾樹先生的修行的。」

達芙奈十分誠懇地鞠了一躬。

也許是英國人的做派吧?這是一個讓人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動作。在一個剛好六十度,就好像用量角器測量過的鞠躬禮之後,達芙奈單刀直入地直接問了問題的重點。

「樹先生,請問您見到過安緹莉西亞小姐嗎?」

「嗯?安緹莉西亞?現在她不是正在英國嗎?」

樹歪了一下頭。

已經兩周沒有見過安緹莉西亞了。而且就像剛才所說的那樣,她應該已經回英國了才對。樹還記得,她說從年底到年初,為了「蓋提亞」本部的工作會很忙,所以才在一起慶祝了聖誕節。

但是,當樹把這件事說出來之後,達芙奈的臉色很明顯的黯淡了下來,她說道:

「果然……也沒有來這裡啊。」

太罕見了。她居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特別是這種很為難的樣子。在這之前,樹根本想像不出她是會露出這種表情的人。

「安緹莉西亞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沒什麼,我好像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請您不要放在心上。——真的非常抱歉,因為我還有一些急事,所以就此告辭了。」

前後加起來還不到一分鐘,達芙奈就轉身離去了。

達芙奈過於乾脆利落的做法,讓剛剛和她說過話的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啊,請、請稍等一下!」

對於樹的呼喚,達芙奈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一轉眼的工夫,她已經走下了台階。雖然知道她是一位會將對別人的干涉程度降到最低的女性,但是這也實在是有點做過頭了。

所以。

樹的心底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對不起支蓮。我想追上去問一問,剩下的訓練量,我明天會一起補上的!」

抓起放在走廊上的西裝,少年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嗯。」

被留在原地的支蓮,不禁鼓起了臉頰。

他瞇起眼睛,在一聲歎息之後,晃動了錫杖。而錫杖則隨著晃動,發出一陣響聲。

「雲彩的顏色,好像變得奇怪起來了。」

支蓮望著遠處的山峰,低聲說道。

結果,樹還是沒能追上達芙奈。

從達芙奈離開到樹跑出去,一共也不過幾十秒的時間而已。但是當他下台階的時候,達芙奈已經不見蹤影了。這真是如同魔法一般,消失不見了。

「沒問題吧……」

樹咒著眉頭自言自語道。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幫得上什麼忙,但即使如此,樹還是感到十分擔心。

就算是白費功夫,樹也打算再找找看,然後再回去。

(……)

太陽已經西斜了。

在這個季節,轉眼之間天色就暗了下來。

夕陽在頃刻之間就變成了夜晚,想要將路上的行人都捆在自己的家中。

而代替這些人佔領街道的,則是冰冷清澈的月光。特別是冬天的月光,會讓人有一種整個世界都變成異物質的錯覺。魔法的氣息很濃重的季節。

也可以這麼說。

樹從山門一直走到了布留部市的繁華街。

正好就在月光取代太陽的那個瞬間,突然,輕快的遊戲音樂響了起來。

是手機的鈴聲。

「啊,樹君?」

「黑羽?」

按下通話健之後,少女溫柔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阿斯特拉爾」事務所打來的。

也許是因為住在那裡的緣故,所以在「阿斯特拉爾」,接打電話的一般都是黑羽的任務。而且,電話裡面傳來的聲音,是應用騷靈現象和拉普音(註:一種心靈現象,在無人的房間裡發出物體移動或者碰撞的聲音)的一種魔法合成音。

「那個……剛剛我接到安緹莉西亞小姐打來的電話。」

「安緹莉西亞打來的?!」

「怎、怎麼了?」

「沒什麼。那個,雖然沒什麼事情……但是,安緹莉西亞說了什麼嗎?!」

「那個……也沒什麼,就是說她會晚一些回來,讓我轉告大家一聲。」

「咦?回來……是從英國嗎?」

「難道不是嗎?我還以為肯定是呢。」

黑羽用非常不可思議的語氣反問道。

樹——只能張著嘴無言以對。

這麼說,安緹莉西亞還沒有從英國回來了?

也就是說,只是因為達芙奈還沒有接到聯絡了?那自己這一趟算是白跑了?

終於鬆了一口氣,樹輕輕地笑了出來。

「——樹君?」

「啊,抱歉。謝謝了。那麼明天見。」

掛斷電話之後,樹抱起了自己的肩膀。

(……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在這麼沒有目標地轉下去也沒有意義了。不過,安緹莉西亞平安無事就好了。雖說慌慌張張就這麼跑出來的自己好像有點傻,不過這也是經常的事了。

露出一個微微的苦笑,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自己的鼻頭。

「那麼。——之後把安緹莉西亞的實情告訴達芙奈小姐吧。」

說著,樹向著反方向走了回去。

就在這時。

「……!」

突然,樹的右眼劇烈疼痛了起來。

他按住眼罩,同時彎下膝蓋跪在了柏油路上。

「是,什麼……」

樹強忍住疼痛,環視著四周。

在修行中,最初從支蓮那裡學到的東西。

要與那只右眼並存。不要被疼痛支配,相反,要探求這種疼痛的本質。

拚命地,看著。

忍受著痛苦,樹將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右眼上。

於是,一道波浪浮現在了夜空中。

在繁華街高樓大廈的另一邊,像一片布一樣,漂浮著一道咒力的波浪。

「是誰的,魔法……」

但是,這是樹從來沒有見過的咒力。

雖然和魔法的形式也有一定關係,但只要是見過一次的魔法咒力,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辨別出來。根據這一點來判斷的話,這個咒力是來自於樹完全不知道的某個人的。

在這個布留部市,還有樹所不知道的魔法師的咒力。

「……不知道的,魔法?」

這種預感逐漸變成了戰慄,令樹感到背後一陣發冷。

達芙奈尋找安緹莉西亞的理由。

應該還在英國的安緹莉西亞。

只是因為「要晚一些回來」為理由就特意和「阿斯特拉爾」聯絡的安緹莉西亞。

「如果這樣的話……」

這一連串的問號,令少年的心中感到一陣不安。

好像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似的,樹跑了起來。

一開始還有些猶豫,但是,少年的腳步馬上就變得堅實有力了起來。

3

也許是修行的成果吧,樹的氣息並沒有紊亂。

他一邊按著眼罩,一邊在樓宇之間奔跑著。透過眼罩和手掌,樹的右眼捕捉著咒力的軌跡。如此強大的咒力,即使隔著厚厚的水泥牆,也是不可能跟丟的。

很快,聽到了水的聲音。

小河流水。

有一座橋。

是流經布留部市北部的黑淵川。而這座橋則是架設在這條河上的數座石橋中的一座。

周圍種了很多柳樹,因此能聽到樹葉互相摩擦發出的聲音。

但是樹卻看到有一些別的東西漂浮在橋上。

「弗內烏?!」

是一隻大約長三米的巨大的銀鮫。

這是安緹莉西亞所使用的,七十二魔神當中的一個。而弗內烏正是安緹莉西亞最常喚起的魔神之一。

(那麼,安緹莉西亞應該就在附近了……?)

弗內烏只是彎曲著自己的身體,漂浮在空中而已。

樹看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雖說這是冬天的夜晚,但是這種稀薄的人氣仍然顯得很不自然。

但不管樹再怎麼凝視,也只能看到剛才那股咒力的波紋。

(在這座橋的另一邊……?)

安緹莉西亞也在那裡?

樹感到一陣恐懼。

正在流淌著的那份鮮明的咒力,讓樹不禁縮緊了身子。恐怕此時正在施展魔法吧。樹的臉上很久沒有出現過如此恐懼的神情了。

「……你知道主人在哪裡嗎?」

雖然覺得不會有用,但樹還是轉過了身,問著弗內烏。

樹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黑紅色的巨大空洞。白色的牙齒上滴下了一滴滴的唾液,甚至滴到了樹的肩膀上。

「嗯?!」

能夠馬上跳開,真的只能說是僥倖。

比身體的動作晚了零點幾秒,樹聽到了銀鮫的牙齒咬在一起的聲音。

西裝的下擺被咬碎,悲慘地散落在夜色之中。

當看到那些衣服的碎片時,樹終於明白弗內烏是想要把自己撕碎。

「弗、弗內烏?!」

銀鮫猛地撲向了正在尖叫的少年。

很難想像它巨大的身體居然能有這麼快的速度。簡直讓人想起了巨人塔克爾。弗內烏用自己凹凸不平的頭看著樹的腹部衝了過去。

「啊!」

被撞倒的身體,就好像小石塊一樣在空中翻滾著。

樹的視線在空中旋轉了三百六十度。

難以置信的漂浮體驗之後,是直線的下落。接著,樹猛地落在了石橋上面。在橋上彈起了兩、三次之後,樹的身體終於撞上了欄杆,停止了下來。

「——呃啊!」

幾乎要破掉的肺,擅自把空氣排了出來。

聞到了血腥味。樹覺得自己的內臟也許受傷了吧。即使如此,他還是抬起頭,拚命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弗內烏沒有繼續進行攻擊,而是就此平靜了下來。

接著,樹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

「……你是什麼人?」

就好像壞掉的發條一樣,樹很艱難地轉過頭看著那個方向。

在柳樹下,淡淡的月光映照著一個朦朧的身影。

是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白人男性。

他有著鷹鉤鼻和彷彿被刀削過一樣的消瘦臉頰。嘴邊那許久沒有修整過的鬍子,讓人覺得這個人看上去和某種猛禽類動物有著強烈的相似感。

打比方的話,應該是只有一隻翅膀的鷲吧。

因為這個男人只有一隻胳膊。灰色西裝的左袖中空無一物,只是在冬季寒冷的風中空虛的擺動著。

「作為『蓋提亞』的魔法師,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獨臂的男人楊起了嘴角。

「……」

樹沒有回答。

雖然沒有力氣回答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少年的眼睛被其他的地方吸引了過去。

在橋的另一邊的,小小的空地。

那裡原先好像是小小的祠堂和古井,地面上突起的木樁上,還放著防止人們掉下去的鐵蓋子。祠堂裡面的祭壇被淒慘地打了個粉碎,只剩一片雜草不受任何約束地長在那裡。

大概,如果是普通人的話,能看到的東西也就是這麼多了。

但是。

樹的右眼卻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只有這些——看上去好像是從現實中脫離開來的異世界的景象。

一些圖形被描繪在空地的地面上。

是寫著以EHYEH開始,以LEVANAH結束的神聖名字的魔法圓。

還有周圍寫著六個希伯來語的三角形。在其中央,放置著一個小小的真諭之壺。

而且,這一切都充滿了令人驚異的咒力。

人們會無法接近也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咒力強到某種程度的話,就算是普通人也會自然而然地退避三舍。他們會覺得這裡有什麼不好的東西而在無意識間避開這裡。與其說這是人類的感覺——不如說這是更加原始的,作為生物的一種防衛本能比較合適。

(那個圖形,在穗波的魔法書上看到過……)

樹想了起來。

那是在被聖別(註:魔法道具的純化)的魔法圓中,被稱為所羅門三角的圖形。而且,那確實是真諭之壺……

(確實是……封印著……七十二魔神的壺……)

「你……」

樹拚命想讓僵硬的舌頭發出聲音。

用視線,詢問著獨臂的男人。

「你……在這裡……做了什麼……」

「自己都快性命不保了,還有閒心問這種問題。還是說,最近的『蓋提亞』連這種教育都沒進行過呢?」

男人露出了一個面帶鄙夷的笑容。

這麼一來,他看上去就更像禿鷲了。簡直就像在荒野上愉快地啄食著腐肉的野獸一樣。

「橋,是連接彼岸和此岸的地方。在這個國家裡應該也流傳著一些傳說吧。而井是噴上來的龍穴的證據。雖然我是第一次來這裡,但這裡對於魔法師來說,還真是一片理想的土地。——弗內烏。」

最後,他將魔神呼喚了過來。

「啊——!」

銀鮫張開大嘴,向著樹的頭部咬過去。

西裝被漸漸地撕裂,同時,少年的身體也被抬到了半空中。不只是衣服,樹的皮膚也裂開了,弗內烏的白牙被鮮血染紅了。

(啊……啊……)

一陣惡臭,令樹的意識開始逐漸遠去。

難以形容的恐懼,令樹的心理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而那個男人則滿意地瞇起了眼睛。

「雖然不知道你是那位小姐的僕人還是使魔,就這樣被生吃了如何呢?被所羅門的魔神啃噬的話,也是作為魔法師的願望吧。」

「……那位,小姐?」

這句話,在轉瞬之間,重新給了樹力量。

「你……剛剛……在說誰……」

就在樹詢問的一瞬間。

「——樹!」

一個新的聲音打破了黑暗。

在樹趕來的——橋的這一邊,如同要將冬夜切斷一樣,一名少女出現在了那裡。

即使沒有月光,她的一頭金髮也彷彿擁有意識一般發出奪目的光芒。

她那漆黑的長裙,好似把夜色本身穿在了身上。

「哦……」

男人小聲說著。

「……安緹……」

樹用自己沙啞的聲音呼喚著那個名字。

之後。

「克萊布.羅蘭德!我命令你,馬上把樹放開!」

少女正氣凜凜地下達著命令。

被金色的睫毛映襯著的蒼翠眼瞳,此時正燃燒著熊熊怒火。

是安緹莉西亞.蕾.梅札斯的憤怒。

石橋的另一面與這一面。

間隔著十米左右的距離,獨臂的男人和安緹莉西亞正在對峙。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樹正被夾在兩個人的中間,吊在半空中。

他問著自己,但是完全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弗內烏為什麼會被這個叫做克萊布的男人控制著?

這個叫做克萊布的人,和安緹莉西亞之間又有著怎樣的關係。

但是,樹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之間是敵對的狀態。而且,只是看著,就會讓自己的右眼感到一陣灼燒的疼痛。

安緹莉西亞的身體發出了一股巨大的咒力。

克萊布也毫不掩飾自己混雜著殺氣的咒力。

(嗚哇……)

明明沒有開始使用魔法,樹卻產生了世界要被咒波污染侵蝕的錯覺。

「……正好過去四年了,從失去這隻左手開始。安緹莉西亞小姐。」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克萊布。

他用右手按著空無一物的左邊的袖子,慢慢地笑了出來。

但是,安緹莉西亞對他的台詞卻沒有任何反應。

無奈之下,男人聳了聳肩,問道:

「為什麼,要選這裡?」

「真是個愚蠢的問題。阿斯莫德是統帥東方的魔神,從龍脈一級星辰的位置來看,想要將它喚醒的話,地點是很有限的。」

「啊,原來如此。」

接著,克萊布好像要鼓掌一樣,但是卻發現自己只有一隻手臂,於是他只好拍打著自己的胸膛。

「那麼,作為謝禮,我把這只使魔還給你吧。」

「……嗚哇!」

從銀鮫的口中解放出來,樹掉落在了石橋上。由於背後的撞擊過於劇烈,導致他的呼吸停止了好幾秒鐘。

當他起來的時候,發現安緹莉西亞的後背就在自己的前方。

好像要守護樹一樣,少女靜靜地站在那裡。

「那麼,也請讓我問一個問題。」

保持著這個姿勢,安緹莉西亞嚴肅地說著。

「請問吧。」

「你為什麼想要阿斯莫德?」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克萊布抬起了一邊的眉毛。

「我對於由小姐您來繼承『蓋提亞』並沒有什麼不滿。」

說著,克萊布搖了搖頭,有幾分誇張地伸開了右手。

「但是,作為歐茲華德.蕾.梅札斯老師的弟子,繼承他的一部分遺產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歐茲華德?)

樹好像在那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立刻,他想了起來。

而這個答案,令少年整個僵硬了起來。

(安緹莉西亞的,父親——!)

樹在「阿斯特拉爾」遭遇的第一個真正的事件。與「蓋提亞」,以及安緹莉西亞相遇的那個魔法之夜。

那個時候,樹同歐茲華德曾有過一戰。

支配著全部七十二魔神的魔法師。

並且由於這份天才而過於激進——最終觸犯禁忌而導致滅亡的老人。

安緹莉西亞的側臉上,有一些東西被淡淡地喚醒了。

本應該全部被埋葬的回憶,此時卻急速地被喚醒了。

「……」

安緹莉西亞咬緊嘴唇,輕輕搖了搖頭。

只是這個動作,就令她美麗臉龐上的憂愁消失了。

「父親就是討厭你這個地方,所以才將你逐出師門的。」

「沒錯,所以我才活了下來。」

克萊布的回答,令安緹莉西亞臉色一沉。

「歐茲華德最後的下場,我可是一清二楚。」

此時,獨臂的男人對歐茲華德已經不再使用敬稱了。

他臉上浮現出卑鄙的笑容,繼續說著:

「對於魔法師而言,也許應該說是他所希望的吧——但是,落到這個下場還是有些太過於慘不忍睹了。而且,好像還拖累了不少我的同輩人給他墊背的樣子啊。」

「你——!」

這一次,安緹莉西亞是真的憤怒了。

她從裙子裡拔出了儀式刀。

是在魔法儀式上使用的,特殊的小刀。

但是,此時的安緹莉西亞卻將它作為武器,向著男人的方向投了過去。

「哎呀哎呀。」

男人笑了出來。

「真沒想到,所羅門的公主居然會把魔法武器用於這種粗暴的用途。您的父親如果看到的話一定會非常痛心的吧。」

「你給我閉嘴——!」

小刀劃出了一道弧線。

這並不只是單純的攻擊而已。

刀身反射著月光,發出令人眩目的光芒。在黑暗中留下一道鮮明的殘像。大概,這是包含著某種魔法的一擊。

但是,樹卻沒有看到這種「力量」。

就在儀式刀的尖端就要刺中克萊布的瞬間,突然,一道白色的牆壁落了下來。是銀鮫那巨大的後背。

弗內烏擋住了安緹莉西亞的攻擊。

不僅如此,它還會揮動起了自己的尾巴。

腹部被擊中的少女,沿著與地面水平的方向飛了出去。

「安緹莉西亞!」

樹雖然勉勉強強接住了安緹莉西亞的身體,但是由於衝擊力過大,他的後背在一次撞到了欄杆上。在這如同爆炸一般的衝擊之後,樹的肺部好不容易才恢復了機能。

「哈,啊……!」

(難道……)

但是與此同時,一個不祥的預感令樹不禁顫抖起來。

他忘記了疼痛與現實,只是不可遏制地顫抖著。

「安緹莉西亞小姐。被自己的使魔反咬一口的感覺如何啊?」

克萊布笑了。

「所羅門的公主,淪落為一介凡人的感想又如何呢?」

冷笑,嗤之以鼻,以及嘲諷。

好像難以控制自己愉悅的心情一般,獨臂的男人狂笑不止。他轉過身去,收起了放在魔法圓中的真諭之壺。

接著,他把手舉向空中。

緊緊地握住了銀鮫的尾巴,慢慢地漂浮了起來。就好像傲慢的國王一般,藐視著匍匐在大地上的生靈。

「雖然魔法之夜還沒有結束,但是這裡的咒力已經足夠了。讓我們先閉目休息一下吧。」

說著,他的嘲諷般的笑聲在風中消失了。

「就此告辭。」

就這樣,融入了冬夜的另一頭。

茫然地目送著他離開的樹,終於感到自己懷中的人發出了聲音。

「我……」

恢復了意識的安緹莉西亞用她充滿悲傷與悔恨的蒼翠眼瞳凝視著夜空。

「安緹莉西亞……」

好像沒有聽到樹的聲音似的,少女一直咬著嘴唇。

懷中的安緹莉西亞的身體,比樹想像中要纖細的多,並且帶著幾絲不真實的感覺。

4

「——樹,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安緹莉西亞一邊用棉布擦拭著樹的傷口,一邊輕輕地咳嗽了一下。

還是在剛才那片空地上。

為了進行治療,樹把白襯衣脫掉了一半,露出了後背的上半部分。

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來,少女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而樹也是一樣,表情十分僵硬。而且,之前將少女抱在懷中的觸感,還依然留在他的手上。

雖然是無奈之舉——但只要一想起來,還是會覺得羞愧地說不出話來。

「樹,你聽見了嗎?」

安緹莉西亞有點生氣地問。

「啊,那、那個……」

少年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包在後背上的繃帶,讓樹很不好意思與安緹莉西亞對視。而塗在那裡的軟膏,好像是穗波製作的。這兩個人雖然經常吵吵鬧鬧,但是卻經常互相提供一些技術支持。以前,穗波也使用過從安緹莉西亞那裡拿來的護身符。

「因為達芙奈小姐在找你……所以我有點在意。」

「就因為有點在意,你就特意跑到這種地方來參一腳?!所以我不是跟『阿斯特拉爾』聯絡過了嗎!那你還……真讓人沒話說了——」

安緹莉西亞的聲音因為生氣而越來越高——卻在途中突然消失了。

「啊……」

樹不禁發出了聲音。

有什麼東西靠在了自己的背上。

樹馬上就感覺到了,這是安緹莉西亞的額頭。她長長的金髮接觸到皮膚之後讓人感覺癢癢的。

「——你會做出這種行動,其實我早就應該預料到了。」

少女輕輕的呢喃。

一段時間內,兩個人都沒有動。

就好像要通過後背與額頭的接觸來確認彼此的體溫一樣,兩個人一動不動的待在那裡。樹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在冬天最為寒冷的時候裸露著半個身體。

「——那個男人,克萊布.羅蘭德,是我父親的破門弟子。」

「嗯?」

「既然把你捲進來了,至少要進行一下最低限度的說明。他把你當成『蓋提亞』的門徒還是其他別的什麼了。」

少女慢慢地說。

聽到從背後傳來的這番話之後,樹不禁吞了口口水。

「這件事情的發生,是源於我想將某個魔神喚起。」

「某個魔神?」

對於如此反問回來的少年,安緹莉西亞點了點頭,將魔神的名字說了出來。

「七十二魔神的一柱,阿斯莫德。」

安緹莉西亞靜靜地回答。

「它是特別的四柱之一。在七十二魔神中,也屬於鳳毛麟角的存在。是擁有最高力量的魔神。」

安緹莉西亞繼續淡淡地敘述。

但是,樹已經完全領會到她的意思。

平時,安緹莉西亞所使用的魔神們。

以弗內烏為首,金獅子馬爾巴士,由翼狼格萊陽拉伯爾,大蛇布提斯——以及鋼之騎士艾利歐格。

每一個都是無比強大的惡靈。即使是非常出色的魔法師,想要令一柱服從自己,也很有可能會變成廢人。而且,只要能夠使一柱服從於自己,就足以作為一流的魔法師而揚名於世了。

所以,當聽到相當於這之上的魔神之後,樹的喉嚨不禁感到一陣發緊。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安緹莉西亞用一句話回答了這個問題。

「因為,我也沒能勝過馮。」

「……」

樹無言以對。

兩個月之前的事件。

這也是致使樹去拜託支蓮教自己武術的契機。

「阿斯特拉爾」輸給了另外一個擁有妖精眼的青年——馮。貓屋敷,支蓮,安緹莉西亞都拼盡全力也沒能戰勝的對手。而他們之所以還能活下來,只能說是因為幸運。

(所以……)

少年已經知道了。

心高氣傲的少女,不會甘於就這樣敗北。

恐怕在那之後,她就一直在考慮。

然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繼承曾經無比敬愛的——之後又親手將其毀滅的——父親的遺產。

「雖然已經準備得很充分,但是我果然還是太天真。根本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闖進儀式場裡。」

安緹莉西亞的聲音帶上了幾絲陰沉的意味。

克萊布.羅蘭德。

那個男人,在喚起儀式正在進行的時候,將封印著阿斯莫德的壺奪走了。

「結果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為了喚起而聚集起來的咒力由於失去了容器而暴走。引起了相當於『協會』基準三級的咒波污染,我的高級門徒裡有一半以上都進入了假死狀態。除非阿斯莫德能回來,否則他們大概沒救了。」

「安緹莉西亞……」

樹回過頭來,摒住了呼吸。

眼前的少女,好像成為了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一樣。

樹想起了過於鋒利的鋼劍,總有一天會傷害到主人,然後粉身碎骨。

「還有一個結果,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

少女冷靜地說著。

「難不成,安緹莉西亞……」

剛才,弗內烏的暴走行為。

由於阿斯莫德被奪走而造成的嚴重後果。

將這兩者結合起來考慮的話,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

「我和魔神之間的契約……暫時被解除了。」

安緹莉西亞看著自己的手心,慢慢地說了出來。

「阿斯莫德是魔神中位於頂點位置的四柱之一。與他的契約被解除之後,地位在他以下的魔神自然也不會再跟隨我。本來,與七十二魔神之間的契約,就是從地位最高的王,以及跟相關的四柱之間的契約成立的。」

這就是所羅門王的魔法——魔法特性「王命的喚起」的根基。

如果與七十二魔神每一個都簽訂契約的話,不管再怎麼優秀的魔法師也會因為必須支付的代價而導致自我毀滅的。

因此,他們只與地位最高的四柱正式締結契約。

根據與四柱之間簽訂的契約,其餘的魔神也會聽從這個魔法師的命令。

但是,反過來說,哪怕只是失去四柱當中的一個契約,其餘的魔神也就不會再聽從安緹莉西亞的命令了。也是因為這個道理。

「我真的是太愚蠢了。」

說著,安緹莉西亞不禁歎了口氣。

「現在,我已經連魔法師都不是,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捂著自己的胸口,安緹莉西亞露出了一個寂寞的微笑。

樹帶著幾分驚訝問:

「那、那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去對付那個魔法師呢?!和『蓋提亞』的門徒也好,和『阿斯特拉爾』得大家說一聲的話——」

「——我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安緹莉西亞反問。

「這是『蓋提亞』的——以及身為『蓋提亞』首領的,我安緹莉西亞.蕾.梅扎斯的個人問題。」

接著,她繼續說:

「高級門徒倒下之後,剩下的都是一些還不夠成熟的,怎麼能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們呢?而且,在受到如此之大的屈辱之後,又怎麼能向其他的結社或者魔法師求助呢?就算是『阿斯特拉爾』也是一樣。這是失去了魔法的魔法師最低限度的自尊。」

自己的失誤,要由自己來挽回。

自己受到的屈辱,要由自己討回公道。

就算被人說是愚蠢或者無聊,但、這就是少女的尊嚴以及驕傲。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是安緹莉西亞.蕾.梅扎斯。

「……」

對著沉默不語的少年,安緹莉西亞溫柔地說:

「回『阿斯特拉爾』去吧,樹。根據星辰的位置以及布留部市的龍脈來看,今天晚上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的猶豫。

沒有人能夠阻止她。

但是。

「我不要。」

少年——也沒有讓步。

「樹!」

這一次,少女呼喚對方名字的聲音裡有了幾分怒氣。而樹則舉起手來制止了安緹莉西亞。

「嗯……我知道。安緹莉西亞絕對是一個會將自己的信念堅持到底的人。」

「那是當然。既然你知道,那為什麼還——」

「那麼,如果不是魔法師呢?」

「嗯?」

安緹莉西亞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之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吧。」

好像望著遠方一樣,少年騷著臉頰,說了起來。

「就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們兩個不是被捲進了咒波污染,單獨相處過一段時間嗎?你的魔神幾乎全都不能使用了。即使那樣,你也說,不能相信沒有正式締結契約的其他魔法師,所以就是不肯幫忙呢。」

當然,安緹莉西亞也記得。

根本不可能會忘記。

她那時想過,如果實在沒有辦法的話,即使殺了這個少年也是逼不得已,而開始了魔法戰鬥。但是結果兩個人都被捲入了咒波污染,最後不得不聯手才逃了出來。

正是由於這段經歷,才使安緹莉西亞變得會為他人著想了。

會為了這個少年——而焦急。

「所以,我要把同樣的話再說一遍。」

於是,伊庭樹開口說道:

「你說過,不會借助其他魔法師的力量對吧。——如果這樣的話,不要把我當成魔法師,只是單純的伊庭樹的話,就可以留在你的身邊了吧?」

少年黑色的眼睛直視著安緹莉西亞。

「你……」

安緹莉西亞無言以對。

他本來想說些什麼的,但是,卻一個詞都說不出來。

(你……)

只是在心中繼續問著。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說要留在我身邊這樣的台詞,會讓我多麼高興,你真的能知道嗎?

(你一定,一點都不知道吧……)

所以,安緹莉西亞只能露出一絲苦笑。

即使是高興到想要跳起來,可是為了避免自作多情,她只能抑制著自己。

這個少年,真是不自覺的狡猾。

——正在這時。

「——阿嚏!」

突然,樹打了一個很響亮的噴嚏。

這讓兩個人終於注意到了,樹的上半身一直裸露在寒風之中。

「「啊……」」

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只用了零點幾秒就各自轉過了身去,背對著對方。

「那、那個,對不起!一不小心就給忘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

捂著燒得火紅的臉頰,安緹莉西亞喊了回去。

之後。

就好像已經決定認命了一樣,安緹莉西亞用很小的聲音說著:

「——如、如果要幫我的話……就快點把衣服穿上吧。」

5

這裡,是一座山的半山腰。

地點,是一個過去曾被稱為妖怪工廠的地方。

正如它的名字一樣,奇形怪狀的煙囪聳立在已經廢棄的工廠裡面。周圍圍著已經銹跡斑斑的有刺鐵絲網,外壁的水泥也裂開了許多大口子,而在他裂開的地方,顏色變得好像惡魔的爪痕一樣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使人不禁想到哭泣時留下的悲慘的淚痕,

克萊布.羅蘭德……就在這裡面。

他將身子埋進大衣裡,微微喘著氣。剛才操縱弗內烏的戰鬥,與將這個工場改造成可以進行儀式的場地的工作,令他本來就不健康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

……已經準備好了。

腳邊的水泥地上,已經描繪好了數個複雜精緻的魔法圓。

不遠處的桌子上放著羊皮紙和獅子皮製成的紙卷,旁邊還放著好幾個裝滿了聖油和水的瓶子。

空氣中瀰漫著明礬、棕櫚和沉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這些都是為了喚起而準備的魔法物品。

「……」

現在,正在等待時機。

星辰,安緹莉西亞曾經說過。

這不僅僅是日期或者星座的問題。現在,這個瞬間,地球正以每分鐘三十公里的速度進行著公轉。而會給魔神帶來很大影響的七顆行星,也在互相影響、牽制著對方,同時重複著複雜的自轉與公轉。

因此,要喚起新的魔神,需要巨大的咒力,精妙的時間與專門的天文學知識。還需要配合行星與地球的位置關係,以及精確到以分鐘、以秒為單位的魔法控制。

關於咒力——由「蓋提亞」的儀式,以及這座城市的龍穴來補充。

要喚起阿斯莫德這種程度的魔神,需要一百名一般魔法師的咒力。

恐怕,安緹莉西亞為此準備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在那次儀式中進入的咒力,至今還在使真諭之壺受到其影響。

「阿斯莫德……嗎?」

克萊布說道。

他緊緊盯著自己空蕩蕩的左邊的袖子。

這條手臂,就是在過去喚起失敗時失去的。

只要接觸到魔法,就必然會付出與其能力相適應的代價。如果超過了能力範圍,不僅喚起不會成功,還會付出慘重的代價。這樣的悲劇是很容易發生的。

克萊布失去一隻手,以及被逐出師門,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瞞著老師,私自進行喚起儀式的罪。

而那個時候他想要喚起的魔神——就是阿斯莫德。

——巴力。

——亞斯他錄。

——拜蒙。

與其他的三柱一起,是魔神中的魔神,惡靈中的惡靈。

在許多傳說與魔法書中,改變了名字,改變了姿態的,曾經多次出現的神的化身。

只有支配了神,才能改寫一切現實。

「這一次,我一定要……」

克萊布沉浸在了自己的妄想之中。

但是,儘管如此,這個男人卻沒有任何的錯誤。

對於魔法師而言,這個道理是必然的。

為了魔法,即使奉獻一切也毫不後悔的精神。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沒有人會成為魔法師了。

與科學絕緣。

與社會絕緣。

只生活在自己的理論當中……就是這麼一回事。

形成不過百年的人道主義,是束縛不了魔法師的腳步的。

「……對吧,歐茲華德老師。」

克萊布嘲笑著。

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老師有些偉大過頭了。

歐茲華德.蕾.梅札斯。

雖說是梅扎斯家族的人,但是能夠將所羅門全部的魔神都喚起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歷史上的所羅門王本人了。

就連也被稱為天才而備受關注的安緹莉西亞,實際上喚起的魔神也只有二十柱。當然,關於地位最高的四柱,雖然訂立了契約,但喚起卻沒能夠成功。

正因為如此,克萊布才選擇了繼承老師的做法。

即使被逐出師們,他也沒有一秒鐘怠慢過對魔法的鑽研。

為了加強所羅門的魔法,他遊歷了世界各地,在無數次生死掙扎後,偷到了一些難得一見的秘籍和秘術。雖然已經遠遠脫離了正統,但是克萊布.羅蘭德深信,現在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和過去的老師相媲美。

在某種意義上,克萊布是最為正確的魔法師後續者,但與此同時,他又是最扭曲的畸形人類。此時,他正處於完成這一目標的關鍵時刻。

於是。

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只是因為——他不知道還有別的生存方式。

幾個小時之後,樹等人也來到了半山腰上。

「妖怪,工場……」

仰望著廢墟,少年茫然地說著。

七個月之前,與歐茲華德——安緹莉西亞的父親最初邂逅的舞台就是這裡。

安緹莉西亞告訴樹,克萊布之所以會選中這裡,與那個時候,歐茲華德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相同——這個工場適合進行喚起魔法。

龍脈的位置,山這個魔法概念,以及隔離空間的封閉性,會使魔法的力量進一步加強。

「……嗚啊!」

剛剛進入工廠的領地,咒力就好像濃霧一般將整個世界覆蓋了起來。

這是更甚於過去,纏繞在皮膚上的粘滯的咒力。由於咒力實在是過於濃密,樹往地面上看的時候都覺得模模糊糊的。

而這番情景,與其說是妖怪工場,還不如說是更接近地獄的存在。

裂開的柱子和台階,牆壁和天花板上刻著數個魔法圓,彷彿將廢墟進行了改造一般。

「這麼構成實在是太胡來了。」

安緹莉西亞一邊撫摸著那些魔法圓,一邊低聲說著。

「是、是嗎?」

「嗯。這已經不能說是所羅門的魔法了。一定要說的話,這裡更接近守護天使降臨的神殿的形式。——其實,阿斯莫德根本就不是克萊布這種人能得到的魔神。」

好像對於最後這一點很驕傲似的,安緹莉西亞如此解釋著。對於她來說,阿斯莫德這個魔神也是指引他通往目的地的道標。

之後,兩個人小心謹慎地進入了工場內部。

「請不要太過接近咒力過強的地方。那個護身符也不要離開皮膚的表面。」

「啊,嗯。」

樹點了點頭,抓住了白襯衣內側的掛墜。

這是從安緹莉西亞那裡借來的,由藍寶石加工而來的護身符。好像是可以從咒波污染中保護自己的東西,而且確實有一定的實際效力。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己的右眼現在一定會如同鑽心一般的疼痛吧。

突然,樹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問道:

「克萊布先生,過去是個怎樣的人呢?」

「這麼說來的話……」

安緹莉西亞的眼神變得有些遙遠了起來。

「是個非常自信的人吧。而且也具有相應的實力。他是我父親最得意的弟子,如果沒有我的話,可能會由他來繼承『蓋提亞』也說不一定。」

「如果,沒有你的話?」

「魔法師,是最為重視血緣關係的。而且,『力量』是會存在於血緣當中的。」

少女如此說道。

努力與才能,都比不過貫穿數百年的「血緣」。與知識和經驗都沒有關係,魔法師的世界必須遵守這種具有先天優勢的規則。

「……所以,他是想證明給大家看吧。在歐茲華德.蕾.梅札斯死後的現在,如果能夠喚起並支配阿斯莫德的話,『協會』就不得不承認他的血統了。」

「『協會』……」

「嗯。對於稀少的血統,即使會觸犯一些小小的法律,他們也會將其保護起來。這樣的話,就有可能會創造出新的魔法。你明白嗎,樹?生命和道德,在神秘面前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至少,我們生存的世界就是如此。」

「……」

對於安緹莉西亞的這番話,樹只能無言以對,同時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就是至今為止,自己看到、聽到的現實。

那麼,魔法師又是什麼呢?

自己——伊庭樹——要如何進入那個世界呢?

正在樹思考的時候,他的眼睛突然望向了上空。

同時,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個影子正在跳躍著。

「——弗內烏!」

銀鮫舞動著巨大的身體,露出一口獠牙落了下來。脆弱的人類,在他面前就好像紙片一樣。就算是魔女,但是安緹莉西亞的身體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人類,而伊庭樹更是不值得一提。

但是,這一次——

「安緹莉西亞!」

「啊!」

很早就用自己的眼睛發現了弗內烏的少年喊道,而安緹莉西亞也迅速作出了反應。

沒錯。

至少,還有自己的雙手。

舉起戴在胸前的所羅門五芒星,少女高聲喊道:

「退去!」

如果說這一次與上次的事件時正反相對的話——那麼方法也是一樣的。

如果能夠喚起的話,當然也能令其退去。之後,也就單純是克萊布.羅蘭德和安緹莉西亞.蕾.梅札斯之間咒力的比拚了。在橋邊的那一戰之所以沒有使用這個戰法,只不過是因為,當時的安緹莉西亞欠缺了冷靜而已。

再加上樹的眼睛,令突然襲擊也成為了不可能的事情。這時,兩個人的能力正好形成了互補。

「退去!」

安緹莉西亞再一次滿含信心的念出了咒語。頃刻之間,在工場內搖曳的銀鮫身影就淡薄了許多,兩個人臉上都浮現出會心一笑。

但是。

急劇消失的弗內烏咒力,突然像一陣煙一樣,被吸進了工廠的深處。

「——什麼?」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動搖之間,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接著,他們一起朝著咒力被吸去的方向追了過去。很快,一股刺激性的味道衝進了他們的鼻子裡面。

很濃的香味。

對面,有一個人影說道:

「——我,訴說,喚起!」

克萊布.羅蘭德。

獨臂的魔法師正在儀式場中朗誦吟唱著。

工場中的魔法圓,所羅門的三角,真諭的容器,全都在彼此發生著反應,絕妙地干涉著對方——就好像點燃了火焰的引擎一般旋轉著,令咒力在其中循環。

「克萊布,你——」

「你一定沒有想到,弗內烏會與你為敵吧,所羅門的公主。」

魔法師說著。

一邊繼續吟唱著咒語。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 by Beralanensis, Baldachiensis, Paumachia, and Apologle Sedes; 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 Genii, Lichide, 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ean Abode; and by the Chief 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 Legion——」

在念著咒語的同時,克萊布繼續說著對話。

在令兩個聲帶分別震動,使吟唱咒語和對話可以同時進行的技術,是在流浪時期偷來的秘術。

「但是,被分解的咒力,會在這個儀式當中被使用,你不認為,如果七十二魔神成為一柱的話,就可以同時滿足儀式上所需要的咒力和代價了嗎?」

但是,對方也已經想好了對策。

以弗內烏的犧牲,來換得魔法繼續前進的土壤——這真是惡毒至極的想法。

「怎麼能……!」

安緹莉西亞根本就不曾這麼想過。正是因為她一心想要使所羅門王的魔法發揮到極致,所以根本不可能想到這麼離譜的方法。

為了魔神而犧牲魔神——

「O THOU wicked and disobedlent Asmody , because thou hast rebelled , and hast not obeyed nor regarded;they being all glorious and incomprehensible……」

空氣在顫抖。

不,不是空氣。

在顫抖的,是咒力。

與其說是在顫抖,不如說是在害怕,世界本身,好像正在懼怕著正在這裡誕生的物質……

「難不成……」

樹不禁發出了恐懼的叫喊。

「——注視我手中的所羅門五芒星!汝,將在王之御名之下,聽從吾命!」

「住手——!」

之後,這個聲音壓過了安緹莉西亞的慘叫聲。

「我超越了你。所羅門的公主。」

克萊布的唇,早已變成了微笑的形狀。

「——現身吧阿斯莫德!支配七十二軍團和十八惡靈的,至高無上的女王!」

咒力集中了起來。被極度壓縮的「力量」污染了現實世界,於是,不可思議的事物出現了。

喚起一瞬間就結束了。

「……」

在樹的胸前,護身符在發出小小的低鳴之後,破碎了。

6

真的——很美。

簡直就是身為女性的,理想型。

與東方或者西方以及歷史的變遷等等,這些瑣碎的審美眼光的變化無關。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誰來看,都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美的極致。

即使,「她」是魔神也好。

即使「她」美貌的右側與左側分別生長著公牛與公羊的頭。

即使「她」的唇邊燃燒著紅色的火焰。

即使「她」的腰下面長著長長的蛇尾。

(就連恐懼感……好像都已經被麻痺了。)

樹在這個魔神面前,反而放下了心來。

就好像在劇烈的疼痛環繞了神經一樣,樹已經感覺不到恐懼了。

護身符已經碎了,但是樹的右眼卻沒有感覺到疼痛。而且,雖然他很清楚地看到強烈的咒力,可是卻完全沒有想到過要逃走。

樹的身體就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盯在那裡,連手指都不能移動,實現卻集中在魔神的身上。

所謂看入了迷,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克萊布伸開自己唯一一隻手臂,一步步艱難地走了過去。

「阿斯……莫德……」

他的臉上交織著驚喜與陶醉。由於超過了感情的極限,所以看上去,人類的表情已經不足以表達他此時的心情了。

正在他踏出腳下的魔法圓的那個瞬間。

美女揮動了自己的手腕。

「——克萊布!」

但是克萊布並沒有聽到安緹莉西亞的聲音。

很短的一段時間內,他維持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在如同喝醉了一般搖晃著走動了幾步之後,零點幾秒之後,有什麼東西從他的喉嚨中迸了出來。

鮮血。

難以言表的慘狀。

從人生中最大的成功,跌落到最悲慘的失敗。捂著被割斷的喉嚨,他想要慘叫,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接著,克萊布倒在了地板上,再也沒能起來。

「這是……當然的……」

少女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

「因為……他在喚起的時候加入了自己獨自的魔法思想。所以,支配也相應的要求有新的做法。——但是,克萊布只有喚起方法是新的……支配還是使用所羅門王的魔法。」

總之,這是必然的結果。

這就是在世界各地流浪,為了追求獨自的所羅門王的魔法的克萊布.羅蘭德的末路。為了樹立新的血統的魔法師的野心,終於在這裡打上了休止符。

但是,阿斯莫德卻沒有停止下來。

悲哀的魔法師的末路,和魔神沒有任何關係。

阿斯莫德踩著魔法師的屍體,出自本能地要對眼前的生物進行殺戮。學習所羅門王的魔法的人,心中時刻都要有死亡的覺悟。克萊布也好安緹莉西亞也好,都被無數次這麼教導過。這句話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們靈魂的深處。

但是,這反而令安緹莉西亞的意志覺醒了起來。

她握住所羅門的五芒星,喊道:

「退去!」

但是。

阿斯莫德的身體只在一瞬間變得稀薄了一些,但是馬上又恢復了原狀。

「退去!退去!退去!退去!」

連續喊出的退去命令,也一個接一個地被彈開了。

阿斯莫德過於強勁的靈體,拒絕了安緹莉西亞的咒力。而且如安緹莉西亞看出來的那樣,阿斯莫德是由獨特的方法喚起的魔神。因此正統的退去命令對其根本不起作用。

阿斯莫德滿滿地邁開了步子。

「……」

卻沒有開口說話。

儘管擁有超乎人類的思考能力,但是受到束縛的靈體卻沒有自我這個概念。因此,它們自動的、不含感情的、像暴風雨和地震之類的自然災害一樣,奪取著人類的生命和心靈。

對於這種存在,人類從古代開始,就稱呼它們為神或者惡魔。

輕揮一下手腕。魔神的爪子就輕而易舉地割斷了克萊布的喉嚨。能夠對付這種攻擊的魔法,在所羅門王的魔法裡根本不存在。尤其是對於解除了與所有魔神之間契約的安緹莉西亞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比起絕望,此時她的心中更多的,是確信。

所以,至少要讓自己看到最後一刻。

一定要看清楚,自己臨死之前的最後一個瞬間。

但是,在阿斯莫德的手刀落下來的那一刻,自己卻毫髮無傷。有人擋在了自己和阿斯莫德之間。

「樹!」

卡的一聲。

從一邊撿起來的鐵管,已經斜著斷掉了。

沿著這個軌跡的延長線看過去,能看到樹的手臂已經裂開了。而西裝的布料好像比紙還簡單地被撕了個粉碎,內側甚至露出了肉。

頃刻之後,周圍就被鮮血染紅了。

「樹——!」

安緹莉西亞用好像被撕裂開來的悲痛的聲音,大聲喊了出來。

「樹——!!」

聽到身後的喊聲之後,樹跳到了一旁。

只要將魔神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就可以了。安緹莉西亞沒事的話,就可以爭取時間。不,其實剛才自己根本什麼都沒想,只是身體擅自採取了行動而已。所以,剛才才會撿起落在地上的鐵管,衝到了阿斯莫德和安緹莉西亞之間。

當然,這種東西不會有任何的作用。

鐵管在一瞬間就被斬斷飛了出去,而樹卻感到自己的雙臂變得無比炙熱。比起疼痛,這種熱量要強大得多。

而且,這份熱量是從少年的內部產生並迸發出來的。

[看吧。視吧。觀吧。]

右眼在訴說著。在被捲進熾熱的漩渦的同時,右眼要求褪下眼罩的叫聲一直在持續。

樹拚命地抑制著。

「……不,要。」

「與那隻眼睛,共存。」

支蓮的這番話,在樹的腦海中隱約閃現著。

不是被右眼支配,而是與右眼一同戰鬥。

如果不這樣的話,只修行了兩個月之後的自己,根本不可能與魔物對抗。

所以。

樹一邊捂著眼罩,一邊解讀著咒力的流向。

「……卡,哈!」

腦細胞泛起了泡沫。

從右眼到頭部,沸騰了。

簡直就像把眼球放入了微波爐裡面加熱了一樣。

這就是抑制右眼的本身的意志,只使用其能力的代價。

但是,即使忍受著如此巨大的痛苦——咒力的解讀精度也根本無法與取下眼罩的時候相提並論。

如果是那個時候的自己的話,一定能把敵人的每個細胞都看透吧。

但是,現在卻只能看到的模糊的蜃氣樓之類的光景。

勉勉強強才能看出大概的軌道。運用支蓮交給自己的步法,總算是能從軌道上避開。

……但是也只是如此了。

由於這種迴避實在是太不精確,因此後續的動作幾乎是不可能的。

雖然能躲開第一次的攻擊,但如果連續遭到兩次、三次的攻擊的話,身體就會跟不上,步法也會變得慘不忍睹。

所以,只要一次被從正面打中的話,少年恐怕就性命難保了。

(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

感覺/計算/測定/驗證/對照/分析。為了不被右眼支配,樹葉動用了自己全部的感覺神經與之對抗。

在魔神的三個頭中,公牛的嘴張開了。

水泥融化了。由於熱量過高,所以與其說是融化,不如說像是被削掉了一樣比較合適。樹跳躍著,躲避著已經變成玻璃般光滑的環形山狀的地板。

(——!)

如同與盔甲武士之間對戰士的,再現。

無心之間。

從銳利的魔爪外側,左手擅自打了過去。由於螺旋運動,軌道發生了些微的偏離,於是樹抓住機會站在了這個縫隙裡。

震腳。

——鑽拳!

樹的右手,貫穿了阿斯莫德的頭部!

樹感到了絕佳的手感。是一種擊入對方身體裡的感觸。

但是。

魔神卻沒有絲毫的動搖。

阿斯莫德用一種看蒼蠅一樣的、無聊至極的視線,藐視著少年。

咚!

在一陣好像大炮轟鳴的響聲之後,伊庭樹的身體被吹飛了起來。

7

……少年失去了幾秒鐘的意識。

「——樹,你想死嗎?!」

「……安……緹莉西亞?」

樹睜開眼睛,聲音含糊不清地叫著安緹莉西亞的名字。而此時,安緹莉西亞正拚命握著他的胸口。被吹到牆邊的樹的身體,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原本的狀態,雖然肋骨可能斷了以來一兩根,但只是如此的話,也已經是最高等級的幸運了。

不。

樹還能活著,就已經等於是奇跡了。

這就是能看透咒力的眼睛,和支蓮的修行中停止在前一刻的攻擊的特訓成果。

另外,還有一點。

那就是,阿斯莫德還沒有使出全力。

也許是因為喚起意識本身是另外的方法吧。阿斯莫德的狀態還不完全。而且,「她」也還沒有完全瞭解自己的能力。所以,才會為殺一個人而浪費過多的巨大能力。也因此,在被人襲擊的時候明明能在頃刻之間奪取那個人的生命,但卻沒有這麼做。

但是,「她」總會在某個時候取回自我。

並且,要求喚起魔神的代價。也就是,相關的全部人類的——包括樹和安緹莉西亞的死亡。

也就意味著,大家都會死。

——伊庭樹,會因為安緹莉西亞.蕾.梅札斯的過失而死去。

「——!」

一想到這裡,安緹莉西亞的視線中就變得一片鮮紅。她的心中充滿了一種比絕望還要令人厭惡的感情。

正在安緹莉西亞內心糾葛的時候,樹舉起了拳頭,用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聲音說道:

「線……」

「線?」

「嗯。和那個妖怪剛才被拳頭打中的地方,好像有什麼東西連在一起。」

說著,就好像有什麼東西連在一起一樣,樹把自己的食指舉了起來。雖然也許這只是他由於撞擊而使大腦混亂之後說的胡話,但安緹莉西亞的眼睛裡卻靈光一閃。

「……是真的嗎?」

「嗯……啊,嗚。」

(如果是這樣的話……)

安緹莉西亞的腦海裡有了一個想法。

在考慮了一會兒之後,就好像被煮熟了一樣,少女從胸前到臉變得一片通紅。

「安緹莉西亞?」

面對提出疑問的樹,少女完全僵住了。

幾秒鐘之後,安緹莉西亞帶著一副非常嚴肅的表情低下了頭。

「失禮,請讓我這麼做一下吧,樹。」

「嗯?」

說著,安緹莉西亞使勁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湧了出來,安緹莉西亞居然吻上了樹的嘴唇。與柔軟的嘴唇一起,血也流了進來。直到樹把血液嚥下去為止,安緹莉西亞一直沒有離開。

「你、你在干什什什什什什什麼——!」

當樹終於被放開的時候,不只是頭,他的全身都搖搖晃晃的,就好像酩酊大醉之後一樣,滑倒在了牆邊上。

「請、請你不要誤會了!我只不過是想用線把咱們兩個聯繫在一起而已!」

「用、用線?」

確實,看到了。

自己與安緹莉西亞之間,和自己與阿斯莫德之間,都連著一根半透明的線。

「這是——?」

「是魔法之線。因為我的血流進了你的身體裡,一段時間之內,感染魔法就成立了。接吻,是、是儀式的一個內容。」

滿臉通紅的少女一邊擦著嘴唇,一邊解釋著。這一點上雖然和樹相同,但還是讓人感到,她在壓抑著自己的狼狽。本來,氣氛就已經緊張到一觸即發了。

之後,安緹莉西亞突然變得一臉嚴肅,說道:

「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拜託你。」

「好啊。」

而樹在根本還沒有聽到其內容的時候,就微笑著答應了。

阿斯莫德——用人類的詞語來形容的話,就是——有些疑惑。

「她」本身是一個沒有自我的生物,而此時,連更加原始的魔神的本能,也有所欠缺。所以,對於自己的「力量」和存在都不是很清楚。像這個工廠明明,只要「她」願意的話,一隻手就可以讓這裡變成一片廢墟,但是,卻把方法完全忘記了。

可是現在,「她」很快就要想起來了。

慢慢的,慢慢的,就嚮往缸裡灌水一樣,阿斯莫德對自己的認識在逐漸加深。

「……」

忽然,阿斯莫德轉過了頭。

剛才的少年正站在那裡。他的膝蓋在顫抖。臉也變得鐵青,而且牙齒還在不停地上下打著架。

好像在害怕著自己。

但是,儘管如此恐懼,他還是正面面對著自己。這個生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於是,阿斯莫德又陷入了不解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阿斯莫德迷惑的時候,少年衝了過來。

他勉強躲過了魔神出於反射而伸出來的爪子。

看準一個瞬間,樹交叉著打出了拳頭。

擊中目標的觸感。

但是,就好像被嬰兒打中一樣,魔神沒有絲毫的感覺。雖然樹的拳頭確實沒有什麼威力,但即使是高手的一拳,也是不可能傷到這個魔神的。

明明知道這個結果,但是少年卻毫不在意。

只是一個勁地重複著攻擊。

躲避著魔神的爪子和火焰,樹像走鋼絲的小丑一樣繼續戰鬥著。

「你讓我……學到了一件事情。」

看著倒在地上的克萊布,安緹莉西亞拿走了他身邊放著的聖油和水。

安緹莉西亞撒著聖油,用水畫著線。

用這個辦法,他用線將工場中的魔法陣連了起來。

頃刻之間,魔法圓的意義就發生了改變,被塗抹成了新的形式。被撒過聖油和水的內側成為了結界,立刻變成了安緹莉西亞的從屬物。

這個地方,變成了安緹莉西亞.蕾.梅札斯的工房。

「……這邊已經完成了。」

說著,安緹莉西亞小小地歎了口氣。

之後,她看著躲避著阿斯莫德的樹,不僅如此想到。

(那個破戒僧,到底教給了樹一些什麼東西啊……?)

樹所學會的拳法,叫做五行拳。

所謂五行,指的是在中國的思想體系中,構成世界的要素。

也就是說,世界是由,金木水火土這五種元素構成的。樹現在所運用的拳法,都是包含著五行思想的招式。

武術的話,只不過是外在的象徵而已。

但是,在魔法中,就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意義。

(……咒力,正在書的身體中循環。)

一個人在無意當中使用五行拳法的結果就是——少年的身體中,非常自然地引起了咒力的循環。

說起來的話,這就是魔法圓的活用。

本來,在一般情況下,妯娌是不會這麼輕易地發生循環的。

正是由於樹本身並不知道什麼過多的魔法,而且又是容易受到魔法影響的體質,所以才會產生這種現象。會接受到抹身的咒力,並且與其產生聯繫,也是由於這個原因造成的。

所以——

「在這裡……我要進行阿斯莫德的再次契約。」

安緹莉西亞如此對樹說道。

「——現在,阿斯莫德與你,你與我之間被線連在一起。以你為媒介,如果我和阿斯莫德之間也能直接用線連起來的話,即使構成上會有一些勉強,契約也能夠成立!」

所以,安緹莉西亞讓樹再一次去和阿斯莫德戰鬥。

這幾乎等同於讓樹去自殺。儘管樹的心中非常明白這一點,但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

停止了思考。

安緹莉西亞在魔法圓的內側調整著呼吸。

魔法最基本的奧義。

少女一邊意識著通過樹相連的線,一邊將自己沉向比無意識更深的地方。

「……咻……」

樹與安緹莉西亞的呼吸。

重疊在了一起。

少女就像理解自己的身體一樣,能夠理解正在與阿斯莫德戰鬥著的樹。

此時,他們兩個都在與阿斯莫德戰鬥著,但同時,戰鬥著的又不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這是阿斯莫德與樹之間的戰鬥,也是阿斯莫德與安緹莉西亞之間的戰鬥。還是後兩者之間互相交換咒力與靈魂的儀式。

樹戰鬥著,而安緹莉西亞吟唱著咒語。

安緹莉西亞吟唱著,而樹打出自己的拳頭。

這都是,同一件事情。

同步率越高,雙方就會更清楚地知道對方的狀態。此時,如果樹受到致命傷的話,那麼安緹莉西亞遲早也會一起死去吧。

但是,這件事卻讓安緹莉西亞感到無比的放心。因為如果樹死掉,而自己卻活了下來,安緹莉西亞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阿斯莫德攻擊。

樹拚命躲避。

(——就是現在!)

為了進行儀式,安緹莉西亞喊了出來。

「Behold thy confusion if thou refusest to be obedient!Behold the Pentacle of Solomon which I have brought here before thy presence!Behold the person of the exorcist in the midst of the exorcism;himi who is armed by God and——」

優美的咒語被唱響了。

借助神的權威,令七十二魔神服從自己的古代的契約。

此時,安緹莉西亞正將此換為自己的形式,通過與樹之間的線,令配合協調一致。

(——就是現在!)

這個「聲音」,樹確確實實聽到了。

思念。

邁出腳步。

將生死置之度外,忘記與生俱來的膽小怕事,樹用三體式的姿勢衝了過去。

只有半步。

交叉著的雙手,蒙蔽住了阿斯莫德的視線。同時,樹拼盡全力將舉起的右手受到砍了下來——!

劈拳。

一瞬間,樹感到衝擊與咒力融會貫通了。

但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失去了控制。

反轉著,阿斯莫德的爪子刺向了少年的心臟——!

「服從!」

喊聲在工廠中迸發了出來。

已經不再是吟唱了。

這就是安緹莉西亞以自己全部的力量從工房那裡奪來的咒力。

這股咒力全部沿著線逆流了過去,通過伊庭樹的身體,擊中了擁有三個腦袋的魔神。

「……!」

是不是,有效果呢?

由於極度集中的咒力,安緹莉西亞的視神經一時間停止了工作。即使如此,她依然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終於,視力恢復了。

「……阿斯莫德。」

包含著確信的意味,安緹莉西亞呼喚著。

阿斯莫德在這位少女的面前,彎下來膝蓋。

「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魔神點了點頭。美女、公牛和公羊,三個腦袋同時表示了肯定。

毫無疑問,「她」已經服從了安緹莉西亞。

舉起所羅門的五芒星,安緹莉西亞再一次吟唱道:

「O thou Asmody,because thou hast diligently answered unto my demands,and hast been very ready and willing to come at my call, I do here licence thee to depart——」

退出的許可。

這是以所羅門王的名義發出的,允許魔神從現實世界退出的許可。這也構成了安緹莉西亞對這個事件的一個總結。

「退去吧!阿斯莫德!」

比起語言,咒力更能將支配者的意思傳達給魔神。

在這之後的一瞬間,阿斯莫德就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了——

8

「結束了……嗎?」

躺成大字形的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最後的劈拳之後,他沒能控制住身體的姿勢,倒在了工場的地板上。而且還撞到了後腦部,當時他就感到頭上起了個大包。真是個不怎麼精彩的收場。

「算是吧。」

安緹莉西亞微笑著回答。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說著,她的視線轉移到了另一個方向。

這時,低著頭的克萊布撐起了身子。

「啊……」

他喉嚨的出血好不容易止住了。看樣子頸動脈沒有破裂。

魔神之所以會停止了攻擊,只是因為魔法師失去了意識而已。

「我……」

克萊布一邊發出沙啞的聲音,一邊後退著。

對於魔法師來說,背叛就意味著死。

尤其是,背叛統率著『蓋提亞』的安緹莉西亞,會有怎樣的下場呢?

但是。

「你走吧。」

說著,安緹莉西亞揮了揮手。

「但是,我不允許你再一次使用所羅門魔法。不允許你對我父親出言不遜。如果你敢打破這兩條規定的話,要有當天晚上就見到魔神的覺悟。」

「啊……啊……」

獨臂的魔法師沒有再看後面一眼。而是捂著喉嚨,爬著離開了工廠。

「這樣……就好了吧。」

在確認了周圍已經沒有異常了之後,少女的身體搖晃了起來。

樹趕緊站起來扶住了她的背部。

「——謝謝你,樹。」

安緹莉西亞一邊感覺著背後少年的體溫,一邊道著謝。

「我什麼都沒做啊。」

樹有點不好意思地微微歪著頭。

之後,樹接著說: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不是,那個!如果不想回答的話也沒有關係的!」

「什麼?」

被這樣催促到之後,過了一小會兒,樹問:

「安緹莉西亞……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有一個瞬間,自己也看到了。

也許是因為安緹莉西亞同步動作的結果吧。樹的腦海裡依然殘留著一些關於魔神的知識。

也就是說——和魔神訂立契約的人,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就像布萊克獻出了一隻胳膊一樣,安緹莉西亞也一定獻出了什麼東西。

答案只有一句話。

「是未來。」

少女豪不猶豫地回答。

「我對他們發誓,我未來的每一個瞬間都會為了魔法而使用。」

作為魔法師。

作為早就立志要成為魔法師的人。

從一開始,少女就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由於這個決定,才使她變得比任何人都驕傲,比任何人都強大。

「——啊啊。」

樹發出了一聲歎息。

站在這裡的,是一個魔法師。

即使不能使用魔法,也沒有任何關係。安緹莉西亞.蕾.梅札斯是一個真正的魔法師。

所以,樹可以相信這一點

魔法師,不只是一些扭曲的人。

至少,伊庭樹是如此相信的。他正在相信著。也可以如此相信。

「……嗯。」

慢慢的,少年的臉上充滿了溫暖的表情。

那是一個——使回過頭來的安緹莉西亞不禁看呆了的,溫柔的微笑。

「阿斯特拉爾」業務日誌II

安緹莉西亞的「蓋提亞」出差日誌2

……我沒有想到,還能再一次在這裡寫下日誌。

我是安緹莉西亞.蕾.梅札斯。

雖然不是——「阿斯特拉爾」的業務,但是因為借用了他們的首領樹,所以還是在這裡寫一下日誌吧。

這一次在「蓋提亞」發生的不幸事件,已經完全解決了。

陷入假死狀態的門徒們已經恢復了。新的人員配置也已經完成。還採取了防止不幸事件再次發生的對策。關於這些,我們也會向「阿斯特拉爾」提交書面報告。此外,對於給其他人帶來的麻煩,我也在此致以深深的歉意。

不過,我現在有一個想法。

我的父親——原首領歐茲華德遺留下來的東西,也許比我一開始想像得還要多得多。

並不只是阿斯莫德和四柱等魔神,而是一些在本質上糾結在一起的東西——就像現在我會在這裡,也好像並不是偶然一樣……

嗯?

啊,我知道了!正如同穗波所說的那樣。對於魔法師而言,是不存在偶然的。嗯,就像我要寫下的對於樹的描述一樣——

世界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世界。

正因為如此,魔法師才能在遙遠的過去征服世界。

還有……

那個……就是……那個。

雖、雖然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那、那是因為事態緊急!對於魔法來說是必要的,單純的形式而已!

所所所以,那件事情,希望樹能早點忘掉——不,不要忘——雖然希望他不要忘掉但還是忘掉吧——啊啊真是的!總、總之希望大家不要在意!

就是這樣了!

Adilisia = lenn = Ma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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