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生,你真的不會做古都糕點嗎?」雲婗的母親有些疑惑,謝浪做糕點手法,實在太嫻熟了,根本就不像是第一次做這種糕點的人。
「先前是不會的,不過看過伯母你怎麼做之後,我就會了。」謝浪笑了笑,用一種奇妙的節奏攪動碗裡面的材料,在這種奇異的節奏下,勺子和材料的攪動聲還有勺子和碗時而碰撞的聲音,都讓人覺得非常的悅耳動聽。
一般來說,食物都是以色、香、味,來判定其層次高低。不過,謝浪做出來的糕點,還多了一個聲和想。聲音,是做東西時候的聲音,這聲音絕對不是噪音,而是一種奇妙的音律,如果是噪音的話,肯定做出來的東西不會讓人很滿意;另外,還有個「想」字。這個想,就是吃過糕點之後,能夠讓人產生一種遐想和感悟,這就是神奇糕點的於眾不同之處。
譬如庖丁解牛,據旁觀者形容,庖丁解牛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一種藝術享受。他的整個節奏和動作,如同舞蹈一樣優雅而富有節奏;身上服飾的抖動,手法、指法還有肩部的動作、膝部的蹲式,腳步的踏法,都伶人歎為觀止。而發出的聲音,更是輕柔、悅耳,充滿奇妙的節奏……
「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這庖丁解牛的技藝,可謂是「技近乎道」了。
這個道,就是自然之道。要達到這種地步,除了要對材料本身的瞭解得非常透徹,還需要配合以高超的手藝、刀法,以及行動時的步伐等等……更重要的是,這個過程必須是自然而然地進行,如果是刻意為之,那是絕對不可能達到這種效果,這就是所謂的境界了。
雲婗的母親雖然覺得謝浪的表現很奇怪,但是又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彷彿看謝浪做糕點的過程,無論視覺還是聽覺,都是一種非常不錯的享受。
當謝浪將這古都糕點做出來的時候,糕點還是原來的糕點,無論色澤還是香味或者樣式都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機器複製出來的一般。
但是,雲婗的母親有一種感覺,這糕點當中似乎蘊含了別的什麼味道,這種味道足以讓這個糕點達到另外一種「境界」。
「謝先生,我真不知道該如何稱讚你了。」雲婗的母親歎道,「就算是天才,恐怕也不能像你這樣,做出跟我在外面上面完完全全一樣的糕點,但是卻又讓人覺得『內涵』全然不同了。」
雲婗的母親不知道,「複製別人手藝」正是謝浪的拿手好戲,尤其是現在他的身體經過了鳳文改造之後,身體和手比以前控制得更加精細了,複製別人的手藝,幾乎是毫無偏差。
※ ※ ※
第二天早上,謝浪將糕點送去了醫院。
雲婗的情況已經略微好轉了,至少不用罩著氧氣罩說話了,不過她的臉色卻蒼白得有些嚇人。
「給我帶什麼糕點來了?」雲婗輕輕一笑,神情好像是一個饞嘴的小孩子,「我一整晚上都在猜測你給我做了什麼糕點呢。」
謝浪將盒子打開,把糕點呈現在雲婗面前,「你看看,這個是什麼糕點。」
「啊,是古都糕點——」雲婗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大概她以為謝浪可能會另外一種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糕點吧,「嗯,這個是我最喜歡吃的糕點了,謝謝你。」
謝浪從雲婗的表情,看出了她內心中一點小小失望,說道:「再仔細看看,這糕點是不是很『熟悉』啊?」
「熟悉?」雲婗又看了看,笑道:「呵呵……這個是我媽咪做的吧?你難道想借花獻佛。你以前說你就只是會做棉雲糕……我還有些不相信呢。不過,樣子雖然像是我媽咪做的,但仔細看看,好像有種不同的感覺……」
說著,雲婗又看了看母親,她母親搖了搖頭,說那糕點的確是謝浪做出來的。
「嘗嘗吧。」謝浪用勺子挑起一小塊,送到了雲婗面前。
輕輕地嘗了一口,雲婗的眼睛忽地亮了起來,連整個人都忽地精神了起來。
味道似乎還是原來的味道,但是這糕點嘗過之後,雲婗的腦海中好像忽地出現了一片景象:
藍天白雲,平靜的蔚藍大海,一條白色的小魚兒破開浪花,高高地躍出了水面,然後再扎入水中,歡快地游向遙遠的遠方。海天交接的地方,是起伏連綿的山峰……遠山上面,有一條狹長彎曲的山路,那山路兩側雪白一片,槐花的清香和蜜蜂嗡嗡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雲婗一臉的憧憬和嚮往之色,心情異常的寧靜。
看來病痛之軀,並沒有奪取她的理想和抱負。
好一陣,雲婗才輕歎道:「能夠嘗到謝先生親自製作的糕點,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婗兒,你好端端地說什麼啊,阿爹和你媽咪怎麼會讓你離開我們呢?」雲婗的母親橫了雲婗一眼,雖然知道女兒的情況不容樂觀,但是也不想聽見她說什麼死字。
「好啦媽咪……我只是說說而已。」雲婗笑了笑,「我還想跟媽咪周遊世界呢。只是,謝先生的糕點做得實在太神奇了,讓人都有些分不清夢想和現實了。對了,謝先生你知道這個古都糕點為什麼是這個名字嗎?」
謝浪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奇怪,還沒有問過來歷呢。」
「這糕點,是我外婆從老家帶過來的。」雲婗說道,「外形像是一條魚兒,對不?魚兒在海裡面吐泡泡,會發出『咕嘟~咕嘟』地聲音,所以最早的時候叫做『咕嘟』糕點,專門做來給小孩子吃的。後來,外婆給這個糕點該了名字,叫做古都,因為她和外公的家鄉,就在中國遙遠的一個古城,前些年,一直到外公和外婆去世,他們都一直沒有在一起,但是卻又想念著對方。不過,從你的糕點裡面,我也好像再次見到了那個古城,見到了外公和外婆他們……」
「雲婗,你先休息一下吧。」謝浪說道,擔心雲婗說這麼多話,身體又支持不住了。
雲婗搖了搖頭,笑道:「吃了你做的糕點,我精神好了很多。對了,給威爾和蜜琪的婚床,你已經看過了吧?現在剩下最後的一道工序,看來只有你親手來完成了。威爾是我們的客戶,不過我覺得他更像是我們的朋友,所以我們都希望他的婚床能夠盡善盡美。」
「是啊,但是最後的那些結,我卻是沒有辦法弄了。」謝浪說道,「看得出來,你打結的技術很有門道,我可是不會的啊,要不然等你病好了再說吧。」
「謝浪,你怎麼變得這麼虛偽了,我現在的病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雲婗說道,「況且你不會打結,我就是要將把這個打結的小手藝交給你,讓你替我去完成最後的工序。我知道你學什麼東西都超快,不過打結雖然算不上什麼複雜的手藝,但卻是我體會最深的東西,所以希望你還能夠將我的這點小手藝流傳下去,或許以後找個合適的人,把這個手藝交給她吧。」
「媽媽,請吧毛線球遞給我。」雲婗對她母親說道。
毛線比較輕柔,以雲婗現在的情況,大概也只能用毛線來給謝浪示範打結了。
「我打結的方法,最早是跟我外公學來的,後來我自己又研習了十多年,才算是小有所成了。」雲婗說道,「我這個打結法,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千千結』。你或許覺得我的說法有些可笑,不過我一直認為,結這個東西,是擁有神奇奧秘在裡面的。」
「不……我不會覺得可笑。」謝浪正容說道,「我知道最早出現的結,可能是結繩記事的時候出現的。那時候,結就是非常神聖的,因為繩結上面所記載的都是那群人認為的大事件,結的本身也就承載了某種神聖的意義。而且,其後的數千年中,結和人類生活緊密聯繫在一起,出現了很多很奇妙的結,比如有些號稱是永遠解不開的結,比如我就用過『同心結』去捉弄了我的一個同學,讓他解不開褲帶子……」
「呵,你……」雲婗忍俊不禁,笑道:「你這人啊,想不到這麼有趣。不過你的理解是對的,結這個東西的確不止是一般意義上的繩結。『千千結』,也不是說我會打一千種結,而是正反三十二種打結手法,正方相互搭配,就有一千多種組合。為什麼要分正反,因為我發現自然界很多天然形成的結,有的陰柔、有的卻很陽剛,有的結可進可退、伸縮自如,有的結只能一往無前。打結之前,你必須瞭解另一個東西,就是結點。結點是非常的奇妙,你如果觀察一些蜘蛛結網,就會發現它們的網在交錯的地方,那個點是非常有門道的;還有,無論多麼高大的樹,在它們分支的地方,也會出現結點,這是一種很『剛』的結點,不過這些點出現的位置也很有意思,以後你可以再去領悟。我的『千千結』,就包括兩個大的類,一個是打結的手法,另外一個就是找最合適的結點。我這口氣,是不是像是小學老師講課啊?」
「沒呢,要我們讀小學那會兒有這麼漂亮的女老師,那肯定很多同學都比現在有出息多了。」謝浪笑了笑,「你繼續說罷,你這『千千結』挺有意思的,我正聽得入神呢。」
「那我一邊給你示範,一邊再說吧。」雲婗說道,「手上沒勁,只能用這些毛線來給你演示了。」
說著,雲婗的小拇指輕輕佻起一根毛線來,她挑線的動作非常自然,那毛線的線頭彈了起來,纏在雲婗的小拇指上面,給謝浪的感覺彷彿在一瞬間變成了被注入了生命,擁有了靈性。
但這當然只是純粹的感覺而已,不過這種情況謝浪以前也見過很多,很多原本平淡無奇的東西,經過傳奇匠人的手後,就變得生動而富有靈性了。不過,謝浪沒想到雲婗竟然也有這樣的本事,看樣子,只是她這手勢,已經接近了傳奇匠人化腐朽為神奇的境界了。
線頭在雲婗的指尖盈盈擾擾,好像是青籐爬樹,又像是大樹盤根。繞了差不多五分鐘,雲婗忽地停了下來,然後對謝浪說道:「你覺得這個會是什麼東西?」
「你一共用了八種打結的方式,打了一共六十九個結。」謝浪說道,「不過,雖然我猜想這些結組合在一起應該像是某種東西,但是現在我實在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結沒有打緊。」雲婗對謝浪說道,「你拉拉線頭,緊一下就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謝浪照做了,那些結彼此連接在一起,好像忽地有一種精神貫穿了所有的結,然後形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鳥巢。
「這個是一種海鳥的鳥巢,它們能夠用比毛線更柔軟的海藻織成鳥巢。你也看到了,毛線本身是非常柔軟的,但是因為裡面使用的結為『剛性』的結,所以這些結聯合在一起,才能夠維持鳥窩的形狀。」雲婗說道,「除了剛性的結,當然還有柔性的結。剛和柔,正和反,一共就是六十四中結法。」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有些看似柔軟的植物,尤其是籐蘿,卻能夠將木質十分堅固的大樹絞殺死,可能就是因為它們自然而然滴生出了這種『剛結』。而有的大樹,它們的木質堅硬如鐵,但是指頭和主幹分節的地方,形成的結,卻很柔和,那是為了讓他們的樹幹柔和不容易被風雨折斷,那應該就是『柔結』吧。」
「沒錯,很多動植物都是天生打結的高手。而且我發現它們打出來的結,都非常的奇妙。」雲婗說道,「不過有些植物的結,從外表看不出來,它們的結都藏在外皮下面,那就是暗結了。當然,打結的作用不僅僅是將一種材料的屬性由柔變剛,或者由剛變柔。打結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聯合』。這一點有些像是你當初捉弄人家的『同心結』。同心結,顧名思義,是希望兩個人能夠彼此心連心,心意相同合二為一,但這只是一種祝福和祈願而已。不過,我的『千千結』,卻找到了這種『聯合』的方式。將兩種不同的材料通過結聯繫在一起,讓它們能夠共享彼此的屬性。」
「還有這樣的說法?這個倒是有些神妙了。」謝浪欣喜道,感覺像是發現了新的領域,「哦,對了,你當時用百年綠野薔薇和皇荊籐彼此融合,大概也就是這種猜想了吧。如果不是有奇特的手段,要讓這兩種籐結合在一起,彼此融合,的確是有些困難了。」
「好了,你們先聊著,我出去轉轉吧,你們說的這些,我可頭都聽大了。」這時候,雲婗的母親起身說道,「這糕點,讓我帶出去嘗嘗吧。」
雲婗的母親離開之後,雲婗歎道:「我媽咪是最疼我的了,誰讓我跟她最像呢。唉,只是她疼了我一輩子,我卻恐怕沒有機會在她需要我的時候去照顧她了。」
「別這麼傷感,只要你病好了,有什麼不可以的。」謝浪安慰雲婗道。
「我自己的病情,我自己還不清楚啊。」雲婗說道,「不過也沒什麼,我想我的時光雖然短暫,但是生活卻一樣很精彩,而且能夠交到你這麼一位朋友,我真的也很高興。以前雖然也有朋友,但是他們根本就不會知道我剛才的那些話是在說什麼,他們不會明白『千千結』是什麼,但是你明白。」
「我也挺高興的。」謝浪說道,「不過,所說的用結將兩種屬性彼此融合,卻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這一手,好像有點難度啊。」
「聽你說有難度,那我可真有點自豪了。」雲婗笑道,「畢竟讓你覺得有難度的事情不多。其實,也不是什麼很深奧的事情。你還記得果樹、籐蘿植物還有『嫁接』這麼一回事嗎?嫁接的過程,不就是將兩種材質結合在一起,而且融合了兩種材質的屬性嗎?而如果嫁接成功,就會在兩種材質交叉的地方形成一個『結』,一個疙瘩一樣的東西,你有印象吧?」
「嗯,是的,我自己以前都嫁接過橘子、柚子的。」謝浪說道,「有時候,還要在嫁接的地方包上泥土,纏上布條,讓這個地方的疙瘩長得結實。但是我沒有想到,這個疙瘩竟然還會有玄妙的東西在裡面。」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平日裡看起來很多平淡無奇的東西,也許它的內部都蘊藏著很深奧的知識,只是卻被我們給忽略罷了。」雲婗說道,「那個疙瘩,裡面其實就是一個自然而然形成的『結』,將這個疙瘩平切開,就會出現一個奇怪的圖案,我叫它為『結印』。『結印』才是我的『千千結』最精華的部分,因為當我明白了結印的真正含義之後,我才忽地發現自己手中呈現出來的各種各樣的結,原來都可以展現生命的意義。」
說著,雲婗手指又飛快地打出了一個結。
隨即,那線頭如同細騰一般,纏繞著自行「爬」上了她的手臂。
這時候,更離奇的事情發生了,那個線頭,竟然跟手指一樣靈活,雲婗的手指怎麼動,它居然就怎麼動,感覺像是它就是雲婗身體的一部分了。
只是雲婗的身體實在很虛弱,片刻那線頭就耷拉了下來,回復了普通的樣子。
「這就是結印的作用。」雲婗攤開手掌,上面出現了一個用毛線形成的古怪圖案,「結印,是我從各種嫁接物的結上面切開,然後對比分析得出來的東西,我猜測這個可能就是大自然隱藏的一些神秘符號或者標示,不過我瞭解的東西還遠遠不夠,希望你以後能夠有更多的認識。」
看了那結印,謝浪忽地生出了一種「大道同源」的感覺,因為雲婗所謂的結印,其實好像就是傳奇匠人口中所說的鳳文。
這麼看來,雲婗根本不是傳奇匠人,大概也沒有怎麼接觸過傳奇匠人,不然她一定會明白這個結印,其實也應該算是鳳文的一種。
不過,這東西是雲婗自行研究領悟到的,她叫這東西作為「結印」,那就叫結印吧。
就在醫院病房裡面,雲婗用毛線為謝浪展示了她的「千千結」的正反三十二種打結方式,然後又給謝浪講述了如何找到、控制結點,以及如何將結印融入到「結」當中去。
說起來,這打結似乎只是一個小手藝,甚至連手藝可能都算不上。
而事實上,雲婗這個千千結,可是她花費了十多年時間才算「大成」的,所以絕對不只是打幾個疙瘩那麼簡單,所以謝浪花費了整整一天,才算是勉強領會到了其中的精髓。
至於手法,謝浪倒是不用擔心,只要看過一遍,他的手就會自動「複製」下來。
不過這也沒辦法,誰讓謝浪的小的時候,他的爺爺就帶著他到處去「偷師」呢。雖然小時候謝浪「偷師」的手段還沒有這麼厲害,不過這種天賦卻的確是那個時候開始培養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