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錄》~第二卷 餘暉~第四章 拔劍 (六)
第四章 拔劍 (六 上)
數騎紅塵衝破春日寧靜,飛也般沖到閩江邊。
馬背上的武士一躍而下,拉著馬上了官府專用快船,破開風浪,直奔岸邊。然後上馬,飛馳,馬蹄聲的、的、的的,刹那間已經沖過福州城門。
守門的新附軍士兵縮縮脖子,知趣地閃到了一邊。達春大人的信使,他們不敢攔,前幾天有個不長眼睛的同伴多事,讓對方出示文憑。現在那個同伴正在家裏躺著倒氣,一家老小眼淚汪汪地盼宣慰使王大人能還他一個公道。
公道?笑話,這年頭有天理麼。蒙古人是爺,蒙古人手下的奴才就是二爺。達春是王積翁的上司,門下的信使在這福州地面上,見官就大一級。打了敗仗的王積翁哪有膽子觸達春的黴頭,半個月來,三波信使每波都在府衙中意氣指使,而王積翁只有唯唯諾諾的份。
換了誰當這福建宣慰使,也和王積翁一樣委屈。文天祥的大軍已攻到了建寧府,那邊告急文書一天來四趟。達春催王積翁去建寧援救,可福州城剛打了敗仗的新附軍,哪里還有與文天祥開戰的膽量。作為主將,王積翁只能拖延,哀告,請信使們根據回報達春,體諒他的實際情況。可那些探馬赤軍哪管這些,吃飽喝足,大包小包的禮物帶了走,下一波來的,依然是達春的緊急軍令。
“將軍,將軍,您,您看,本城的確兵微將寡”,宣慰使達春早早地在衙門口迎住了信使,沒等對方開始訓斥,先講出了自己的苦衷,順便命人托出一盤子白銀。
經過了幾天與信使們的周旋,王積翁已經摸清楚了這些探馬赤軍老爺們的脾氣。只要有銀子,他們的訓話就會簡短些,自己在屬下面向受到的叱責也少些,多少留下一點兒做官的顏面。
“哪個要你出擊了,嗤!”,信使不滿地冷笑了一聲,示意副手將銀子落袋。“達春大帥命令,你接令吧!”
“這?”王積翁愣了一下,這次信使帶來的消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來前幾次的銀子的確沒白使,顫抖著雙手接過達春的將令,展開一看,臉上幾天來積聚的愁雲一掃而空。一向對新附軍諸將白眼相看的達春居然改了性子,好言好語安慰了王積翁一番,答應他不必出兵援助建寧府,並告訴他,一支由一千探馬赤軍,兩千新附軍精兵組成的援軍已經開拔,不日將抵達福州。
“卑職謝過中丞大人,謝過將軍”,王積翁高興地把將令舉到了頭頂上,不住稱謝。送信的探馬赤軍頂多是個十夫長,也被他送了一頂“將軍的帽子”。
“不必客氣,請大人早日安排渡船和兵營。”信使笑了笑,操著生硬的漢語說道。從相貌上看,這個信使是個黨項人,身材高大魁梧。王積翁在宋人中已經不算矮子,站在信使面前,說話時卻需要抬頭仰望。
“那是,那是,大軍遠道而來,乃我福州百姓之幸。卑職怎敢不傾盡所有。”王積翁陪著笑臉,滿口答應,轉頭對屬下吩咐道:“來人,給幾位將軍安排酒宴接風,好好伺候!”。
“不必了,完顏大人有令,著我等取了大人回執,立刻快馬加鞭趕回去。”黨項族族信使絲毫沒有被酒宴所誘惑,不冷不熱地回到。
“那好,那好,卑職立刻去寫,立刻去寫。來人,給幾位將軍安排好茶。弄上好的點心,以便路上打尖!”王積翁興奮地招呼道,心裏暗自佩服,這次來的,到底是精銳探馬赤軍,風貌與別家人馬就是不一樣。
“請問將軍貴姓?”有幕僚在王積翁準備回執的時間內,湊到新使面前套近乎。
這個信使黨項人,在信使中的地位肯定比較高,說不定是個小頭目。眼下是蒙古人的天下, 黨項人升官的速度遠比漢人快。巴結好了,這個人將來就會派上大用途。
浙江那邊,已經有了專門給蒙古人送禮的牙行(代理人兼皮條客)。在一些低級軍官沒被委任到地方上之前,送錢送物,拉攏雙方的感情,這種手段叫“穿鼻鐐”。等對方用禮金弄到了官職,送禮的人就有機會加倍收回投資。
“姓白,白旭”,黨項信使的回答不冷不熱。
“原來是白將軍,在下王全福有禮了”,幕僚們圍過去,蒼蠅一般開始自我介紹。大元至今沒有公開擇士,大夥找出路不容易,有機會誰都唯恐落下。
信使和他的手下顯然沒經歷過這種熱情的場面,躲閃著,應付著,一會兒就在眾人的熱情中迷失了自我。禮金,收了。酒席,吃了。直到王積翁本人按耐不住,催促再三,才帶著幾分酒意離去。
“王大人,援兵很快就到。是完顏將軍,大帥身邊的紅人。襄陽之戰,第一波攻進城門的英雄”一邊走,白旭一邊回頭,熱情地叮囑。
“兄弟知道了,多謝白將軍美意”,王積翁揮著手,眼中滿是笑意。蠻夷就是蠻夷,這麼點小恩小惠就被自己收買了。早知道這樣,多送點禮物給達春,估計前幾封訓斥信也沒了。對了,還得備一份禮物送到朝裏給阿合馬大人,讓他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眼前危機糊弄過去,仕途又將是一條平安大道。
有了探馬赤軍前來協助守衛福州的消息,王積翁的膽氣跟著壯了幾分。信使一走,福州城立刻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的忙碌。一干官差士卒領了宣慰使大人的將令,給完顏將軍騰別墅,給新附軍騰軍營,連同安排接風酒宴,洗塵歌舞,攪得闔城百姓跟著不得安生。
有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達春信使走了兩天之後,建寧府的告急塘報也漸漸稀落。顯然建甯守將楊一塵憑藉高大的城池,已經抵擋住了文天祥部的首輪攻擊。現在雙方進入消耗時期,破虜軍一時沒有力量攻進城內,楊一塵也沒膽量出城反擊,彼此幹耗著,到也耗出幾分安寧景象。
如此一來王積翁更加安心,一邊計算著如何永久地把即將到來的探馬赤軍留在身邊保命,一邊盤算著,再簽一批丁,將自己的本錢壯大一些,找機會向破虜軍復仇。
“其實,這個文天祥憑得只是些神兵利器,偶爾打了一次勝仗。真正用起兵來,還是個雛兒。自古以來,要從閩北取福建,無一不是沿邵武溪(現在叫富屯溪,位置比宋代有偏移)取劍州,得了劍浦,或下福州,或下泉州,都可以以水運兵,一戰而定。他放著水路便利不走,偏偏去打建寧,顯然是個書生,就能在紙上勾抹”,早飯後,王積翁捧著香茗,與幾個貼心將令得意洋洋地議論。
“那是,那是,上次如果沒許夫人那個瘋婆娘幫他,咱們的大軍早入了邵武。”千夫長王全福陪著笑臉說道。他的臉在上次攻打建陽關的時候被轟天雷彈片劃了一下,破了相,笑起來嘴角和眼角一抽一抽得,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幾個幕僚紛紛附和,有人趁機嚷嚷著要賦詩,紀念宣慰使大人坐鎮福州,指揮若定的風采。王積翁笑眯眯地聽了,也不置可否。
只有從邵武逃來的統軍萬戶王世強覺得事態不對。陪眾人拍了一會兒馬匹,湊到王積翁跟前,笑著說道:“文天祥那瘋子,雖然不會用兵。卻甚喜歡偷襲。他在百丈嶺上時,克建甯(邵武軍建寧縣),攻泰甯,全是一擊而退,絕不拖泥帶水。這次攻打建寧府城,卻拖拖拉拉打了快半個月。依屬下之見,這個瘋子也許還打著別的主意。老大人不可不防啊?”
“什麼一擊而退,那是當初在山上,趁你邵武軍疏於防範。自古以來,打哪個城市不需要十天半個月,文天祥又不是神,難道他能發雷把城牆劈塌了!”有人大聲反駁,絲毫不給王世強留情面。
“當初要不是黃大人膽小,邵武城不戰而失。文瘋子現在還在百丈嶺上。邵武那麼厚的城牆,蒙古軍兩次入城都攻了十多天,嗨!”有人歎息著補充。王世強官職雖然高,卻是個丟光了士卒,前來投奔的客將,大夥看他本來就不順眼,自然也不會認真聽他的建議。
“嗯呃”,王積翁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下屬的議論。這個時候,他不希望手下人鬧矛盾。看了看面紅耳赤的王世強,輕聲安慰道:“王將軍,我這些手下說話沒遮攔,你莫跟他們一般見識。建甯府城牆高大,文天祥未必有能力破城。況且此一時,彼一時。破虜軍攻打邵武時,在百丈嶺養了半年,兵強馬壯。自然威不可擋。可取了眼下他剛跟頁特密實硬拼一場,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縱使過後補充了些楊曉榮的人馬,可畢竟比不上他原來的弟兄。眼下陳吊眼入了廣南和贛南、許夫人去了泉、漳二州間。但憑他手下疲敝之軍,依然想將建寧一鼓而下,未免太高看自己的實力。有道是,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那是,那是。”王世強訕訕地說道。手中無兵,說話硬氣不起來。王積翁認為文天祥攻不下建寧,那就攻不下唄。想想當時在邵武城頭,看到那要命的鐵彈丸從天而降的樣子,王世強就覺得汗毛孔涼嗖嗖了,臉色也變得有些發白。
“王將軍,不必多慮。探馬赤軍馬上就到了,難道那幾千破虜軍,還敢正面跟探馬赤軍硬撼不成。文瘋子真來了,咱們就請達春大人派來的那個,那個完顏大人出城,殺一殺他的銳氣。”
第四章 拔劍 (六 下)
“是,大人英明”。王世強行了個禮,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有些話他知道自說了,眾人也不會聽。那還是不說為妙,免得惹大家不快。
說曹操,曹操馬上就到。才提完讓探馬赤軍殺文天祥銳氣的事,守門的百夫長匆匆來報,說閩江對岸又一哨人馬到了,看旗號是探馬赤軍。前方帶路的正是上次來送信的那個黨項人白旭,如何安排,請王積翁定奪。
“諸位,今天我等就辛苦一下,去南門外迎一迎完顏將軍!”王積翁從座位上站起來,喜滋滋地說道。南宋投降的官員在北元地位低,很少有人麾下能指揮得了漢軍和探馬赤軍。達春把一隊探馬赤軍調到福州,又沒說明誰指揮誰。按官職,必然是王積翁指揮探馬赤軍無疑。這不但體現了達春對福州的重視,而且代表了王積翁在達春心目中的地位。
一幹將佐幕僚紛紛站起,跟在王積翁身後出了府衙。迤邐來到南門口,守城的軍士已經奉了王積翁命令,安排快船過江接人。一會功夫,沙灘邊人喊馬嘶,百余探馬赤軍連人帶馬率先到了岸。帶隊的百夫長一聲令下,人馬迅速集結成隊。
跨下的戰馬是西北地方的高頭大馬,馬上的人是百裏挑一的威武漢子。士兵擎刀于臂,刀尖向上,在斜陽中閃出凜凜陰寒。旗定,角止,士兵與戰馬肅立不動,刹那間如雕塑一般,仿佛連呼吸也已經終止。
“精銳!”王世強暗自贊了一聲。畢竟帶過幾年兵,不比王積翁麾下那些紙上談兵的幕僚,他見得世面多,憑風貌就能分出隊伍好壞。探馬赤軍百夫長桀驁地望向前來迎接的人群,冷森森的目光剛好與王世強的目光相對。。
“呃!”王世強後退幾步,心頭無端升起一片涼意。對手目光居然刀一樣,直刺入他的強心裏
“哼!”探馬赤軍百夫長冷哼了一聲,不再看眾人,鼻子高高地翹到天上。百餘士卒跨坐馬背,手按刀柄,目不斜視。沙灘之上,瞬間安靜,除了大旗在風中鼓蕩,居然再無半點雜聲。
“諸….”王積翁事先準備好的歡迎詞全部憋在了肚子中。他的官職遠遠高於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但對方硬是不上前見禮,他作為一方大員,自然不能在一百夫長面前低頭。只好尷尬地憋著,不多時,臉上已經憋出了汗來。
泊岸,下船,整隊。
探馬赤軍、戰馬、新附軍。走馬燈一般,一哨哨將士重複著相同的動作。上了岸的,快速在江邊列隊。主帥沒來,居然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跟福州的官員打招呼。
縱橫天下的精銳,自然有縱橫天下的傲慢。主將沒露面之前,見到任何人,都不需要施禮。這是成吉思汗時,給大夥定下的規矩。騎兵在馬上的時候,即使見了大汗,也不必下馬。
德行!還不是群未經教化的野人?”王積翁麾下有幕僚不屑地罵,卻又不敢大聲。對方的自從上了岸,手就一直虛搭在刀柄上。一旦能聽得懂這大宋官話,發起彪來。宣慰使大人也未必救得了大家。
還是老老實實候著吧,誰讓咱們是宋人,投降得晚呢。有人不甘心地安慰著自己。正午的陽光從無所遮擋的江面上直射過來,曬得人虛虛的,眼前的景物也慢慢變得模糊。
就在眾人等得幾乎睡著的時候,王積翁特意安排的官船終於泊到了岸邊。踏板搭好,在兩排侍衛的保護下,一個高大的漢子緩緩走了下來。
“下官王積翁,率福州父老,恭迎完顏大人”,王積翁趕緊上前見禮,雙手抱拳,率先把腰彎了下去。
“王大人,不必客氣,您乃宣慰使,應該是我給您見禮才對”完顏靖遠笑著跳下甲板,攙扶住王積翁的雙腕。半熟不熟的大宋官話雖然聽起來略有些生硬,卻透這幾分官場上打過滾的精明與練達。
到底是得到了皇上親賜衣甲的,就是和底下的小兵不一樣。王積翁心裏贊了一聲,積壓了一上午的火氣一掃而光。“哪里,完顏將軍乃一代名將,官職都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不像下官,完全靠的是聖上恩典。弟兄們鞍馬勞頓,江邊風大,不是犒軍之處,咱們城中說話”。
“如此,有勞宣慰使大人”,完顏靖遠跳上戰馬,客氣地說道。
“你我同為朝廷效力,共守這福州城,還說什麼有勞,請”,王積翁叫人牽過自己的坐騎,與完顏靖遠並絡而行。
從語音上,他能聽出來對方不太會講大宋官話,所以陳述也儘量清楚易懂:“城裏準備了兵營,館驛,還特意給將軍騰出了一個官邸,保證大夥吃好,住好!”
“多謝了,宣慰使大人,多謝諸位大人”,完顏靖遠在馬背上拱手,四下做了個羅圈揖,向所有福州地方官員表示謝意。
“完顏將軍原來是客,先請”,王積翁打心底喜歡自己的這位新搭檔,人長得高大英武,麾下士兵號令嚴明,並且沒有一絲探馬赤軍的架子。
“不如,末將與大人同請”,完顏康笑著答了一句,給牽馬的小卒使了個眼色。善於察言觀色的親兵立刻跑上前,輕輕挽起了王積翁坐騎的絡頭。
“宣慰使大人請”,完顏靖遠笑著回頭,二人像多年未見面的好兄弟般,並絡走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完顏將軍客氣了”,王積翁豪爽的笑著,心裏說不出的舒坦。兩個將領互相套著近乎,在親兵的簌擁下走向福州城。一千探馬赤軍,三千新附軍,在官員們身後不急不徐地跟著。人馬踏起的煙塵,漸漸遮住了遠方的官道。
福州城已經三百餘年沒經歷過戰火。景炎元年十一月,蒙古人大舉南下。宋福建招捕使王積翁棄南劍,走福安,遣人納款。等蒙古軍到了城下,王積翁為內應,與知府王剛中同時投降。將這所大城作為了晉身的資本。
宋兵馬大都督張世傑圖謀光復,與巨盜陳吊眼、興宋軍統領許夫人同攻閩北,元福建宣慰使王積翁派人給張世傑送糧送款,並派人以重金賄賂陳吊眼麾下的寨主,讓他們不要盡力攻城。再次保持著這所城市和他本人的平安。
未經歷過大規模劫掠,加上重要的地理位置,使這福州比起其他大宋城市來,顯得繁華了許多。
遠洋商人們的庭院,沿著主街,整齊地排著。濃濃的綠意在庭院中透出來,映得街道一片清涼。
沿街兩側,密密麻麻站滿了本城的新附軍。在他們身後,各家各戶擺起了香案,有人代表家主跪在香案後,將點燃的檀香高高舉過頭頂。
這是黎民對保護他們安寧者的最高禮。王積翁在幾天前就給城中士紳下了令,讓他們每家必須出人來換迎。否則,以通敵罪論處。
粉飾出來的太平,讓街道上行進的士卒,眼中充滿迷惑。
“嗨”,一個環眼漢子歎息著,不住搖頭。整張隱藏在盔沿下,看不出他的表情。
“呸”,街道邊的百姓,偷偷地吐了一口。他們早看明白了,所謂探馬赤軍,除了幾個軍官,大部分人都是漢家血統。當了人家的奴才,卻在自己父老面前擺威風,算什麼本事。
有人狐疑地四下張望,看著那列隊前行的士卒,悄悄地收起了身邊的檀香。陣勢有些不對,這支人馬的殺氣雖然與蒙古人不相上下,但看向街道兩邊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溫情。
這分溫情,絕對不是掠奪者能帶有的,而是主人看自家財富時的神態。
在城正中心,是福州大都督府。當年宋主在這裏即位,改大都督府為垂拱殿,便廳為延和殿。宋主入海後,王積翁的宣慰使府就佔據了這裏。殿前寬闊的青磚廣場周圍,擠滿了圍觀的百姓。有的是沒見過傳說中的探馬赤軍什麼樣,特地來看熱鬧。更多的卻是王積翁命令屬下強行驅趕來向完顏靖遠表示歡迎,宣示福州對元庭忠心的。
“看,來了!來了!”有人小聲說道。細細密密的馬蹄聲從大街上傳來,街角處,閃幾匹健馬,大元的旗號刺痛大夥的眼睛。
“跪下,跪下,點香,點香”,有新附軍在人群中喊道。人們被推搡著,無奈地跪到地上,將點燃的香火舉過頭頂,伏俯不動。
王積翁興高采烈地從人群前走過,邊走,邊高興地向身邊的完顏靖遠介紹,“完顏將軍請看,闔城百姓聽說您前來幫助他們抵禦文瘋子,都趕來迎接您了,下官勸都勸不回去!”
“嗯”,完顏靖遠遠高興地點頭,馬鞭沖著人群指指點點。剛才他從官街上走過,路兩邊也是這個景象。只要有店鋪,大門肯定是敞開著,店鋪的主人和夥計跪在路邊,擺著香案,繚繞著已經熏黑了的順民證明。
“看來王大人很會治理百姓啊。”探馬赤軍中,一些將領笑著點頭。自從主帥下船,他們就收起了冷面孔,漸漸與前來迎接的本地軍官彼此間聊著天南地北的奇聞,氣氛漸漸融洽。
“那是,咱王大人畢竟治理此地多年,對此地風土,人情,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王積翁帳下的幕僚答道。出城之前,宣慰使大人曾經囑咐過大夥,一定將探馬赤軍的大爺們招呼好。作為同氣連枝的部屬,他們怎敢不盡力。雖然這些分不清民族的探馬赤軍官話說得生硬些,人也看著凶巴巴的,但是看上去很講理,不像傳說中那樣蠻惡。
說話間,將領們已經到了延和殿前。飯菜的香味從殿中飄出來,伴者風鑽進人的鼻孔。
“完顏大人,請“,王積翁跳下馬,做了個恭迎的手勢。士兵們自有專人安排,他今天要盡地主之宜,在延和殿中款待探馬赤軍和新附軍的高級將領。
“不急,我臨來時,丞相還有一道手諭,讓我當眾宣讀”。完顏靖遠帶了帶馬頭,與王積翁拉開幾步距離,似笑非笑地說道。
“是給下官的麼,如此,下官接令”,王積翁愣了一下,整頓官衣,正色答道。心裏猛然間有些忐忑,不知江西省右丞達春,葫蘆裏賣得什麼花樣。
“如此,請福州城大小官員接丞相手諭”,完顏靖遠笑了笑,從猴子鎧的護心鏡下,取出一塊羊皮。
掃了一眼猴子鎧,王積翁忐忑的心又落回肚子。猴子鎧是天下名甲,只有世代相傳的西夏將領手中才有,其他地方的將軍,想買都很難買到。
“大帥千歲,千歲,千千歲”王積翁躬身施禮,對著完顏靖遠手中的羊皮。
“千歲,千歲,千千歲”,福州城官員們在王積翁身後排好,一起躬身。
“丞相有令,福州王積翁、王世強、李雄、楊慰士等,守土不利,喪城失地。又勾結外敵,消極避戰。著令奪去官職,押入牢中候審。若有抗拒,立斬不赦,不得有誤。景炎三年四月……”
“什麼?”王積翁大聲抗辯,剛要申訴自己並非消極避戰,猛然聽到後邊的景炎年號,跳起來,轉身就向士兵身後跑。
完顏靖遠雙腿一磕馬肚子,戰馬前沖幾步,從福州官員們的頭頂上颼地一下躍過。三步之間,已殺到王積翁背後。左手擎令,右手掄刀,在風中一拖。
“噗”,血一下子從王積翁的脖子間竄將起來,無頭的屍體繼續跑出數步,才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不服從者,殺”,張唐在隊伍中喊道。扮做探馬赤軍,裝了一天黨項人、契丹人的破虜軍士兵們抽出馬刀,毫不客氣地沖進福州官員的隊伍。校場上,立刻響起一片絕望的哭喊。剛剛要逃走的官員們被戰馬追上,或被砍翻,或被踏倒。
幾個機靈者見事態不妙,高舉著雙手,跪在了地上。
“降者不殺,留著文大人親自審他們”,假扮的新附軍將領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及時地制止了殺戮。
“陳龍複?” 福州名流楊慰士狐疑地從地上抬起頭,剛好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想不到吧,老夫會也會撒謊騙人”,陳龍複得意地從頭上揪下皮盔,露出光禿禿的腦袋。
跪在地上的百姓聽見了,不明所以。顫抖著,匍匐著,口中念著各路神仙的祈禱,“大慈大悲,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
“大夥在原地別動,我們是破虜軍,奉文丞相將令攻打福州,光復大宋山河”,張唐大喊道,指揮騎兵們沿著街道迅速展開,控制住各個城門。
嘈雜的喊殺聲從城中響起,進城的步兵與城中新附軍交上了手。幾道黑煙在城中冒出,爆炸聲夾雜著傷者的慘呼,傳遍城內大街小巷。
失去了首領的新附軍慌亂地跑著,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有人跳進了附近民居,試圖依靠院牆組織抵抗。更多的人跪倒在地上,把兵器舉過了頭頂。
“押上這些貪生怕死的狗官,讓他們去勸城裏的新附軍投降”,張唐大聲命令。幾個士兵沖過去,從地上將嚇攤了的福州地方將領揪起來,向各處喊殺的源頭走去。
“簫將軍,去城外控制水軍的戰船,有多少,就給堵在港裏多少,別讓他們跑了。”張唐接著傳令,安排人手去接管福州的水上力量。福州城沒有成建制的水師,但是維修和正在建造的戰船卻有一些,臨來之前,文天祥特意囑咐過,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船塢,為將來籌建水師積蓄力量。
“張將軍,我呢”,完顏靖遠一手提著王積翁的人頭,大聲嚷嚷道。
“帶著你的族人和第一營,去攻打鼓山,還有延祥寨,告訴他們王積翁已經死了,福州已經是大宋的天下”。
張唐興奮地安排,把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他太高興了,自舍家從軍以來,從沒有一仗,贏得如此輕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