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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錄》第48章
《指南錄》~第三卷 薄暮~第二章 迷局 (六)上.中

第二章 迷局 (六 上)

  數十名左翼軍士卒在百夫長的帶領下,哆哆嗦嗦走過曠野。四下裏,聽不到人聲,也很少有秋蟲的鳴叫,偶爾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詠歎,那是月夜裏的狼嚎。

  隨著狼嚎聲,田野裏冒出幾盞淡藍色的小燈籠,滾動著,滑過草尖,輕輕打個旋,仿佛有人提著燈籠在行走。當士卒們打火把沖過去,藍色的燈籠又消失不見。腳下的泥地中,只有幾片慘白色的碎骨。

  “見鬼,夜裏也不讓人安生!”巡夜的士兵喃喃地叫駡,表達著自己對環境,還有身上任務的不滿。

  鬼蜮一樣陰森的城市,偏偏是泉州的北方門戶。守在這裏的士卒,可謂是倒了八輩子黴,非但城內沒有油水可撈,還要時刻提防著破虜軍打過來。即使沒有敵軍的威脅,田野裏那些鬼火也讓人受不了。太陽一下山,就星星點點冒出來,就像有幾萬人,打著燈籠聚會一般,越看,心裏越滲得慌。

  “是死在蒙古人屠刀下的冤魂啊!”百夫長放下火把,雙手合十,為亡者的靈魂祈禱。也祈禱冥冥中的神靈張開雙眼,保佑自己這夥人平安熬過今夜,執行完該死的巡城任務。至於明天怎樣,心中不敢去管。

  所謂的城,已經是一堆瓦礫了。興化、仙游、蒲田皆如此。昔日萬頃糧田,已經全部荒廢為野地。聞名遐邇的興化稻和蒲田瓷,也斷了產。原來萬船雲集的興化灣,不再有片帆入港。只剩下沙灘上腐斷的桅杆,和爛在船塢中的海泊,還記得附近港口曾經的繁華。

  這裏曾經是閩南的糧倉。自盛唐以來,百姓陸續修築了延壽陂、南安、太平、木蘭四陂,構成了灌溉莆田南北洋平原的四大水系,使原來木蘭溪下游的大量灘塗、鹽鹼地變成了萬畝良田。宋初,陳家子從安南帶回占城稻種,使得興化境內百姓,再無餓殍之色。

  這裏也曾經是大宋的銀庫。每年,往來泉州的海船通常都會到興化灣轉一轉,補給糧食、淡水,順便採購些興化特產的瓷器、漆盤,填補未滿的船艙。同時帶給當地人沿海各國的特產。

  一切繁華在消失於兩年前那個瞬間。蒙古人大舉來攻,背後泉州城的蒲壽庚帶著閩南百姓寄予厚望的左翼軍投降。興化軍百姓不願意將辛苦建立的家園交給強盜,在陳氏父子的組織下,自發為國守土。怎奈百姓願意為國效力,官員卻想著保存自家榮華。不久,大將林華投敵,通判曹澄孫開城降元,閩廣宣撫使陳文龍被捕,絕食而死

  未己,文龍之子陳瓚(史書中記載,陳瓚為文龍之叔,但據小說家田中言,為文龍之子)殺林華,複擁其城。索都大怒,星夜來攻。陳瓚率闔城百姓堅守孤城七個月。最終,興化城再度被索都和蒲壽庚聯手城破。陳瓚被車裂,索都下令屠城三個時辰,從此興化成為鬼蜮。

  沒有風,雲飄得也很慢。淺灰色的雲層後,慢慢浮出半輪血月。月光打在人臉上,泛起淡淡的青黃。

  “頭兒,我覺得,這月色怎麼如此滲得慌!”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卒湊到百夫長耳邊,低低的說。

  “怨氣重,趕快走吧。到媽祖廟附近,順便燒柱香!”燈影下,百夫長臉上的抽搐清晰可見,帶著麾下匆匆跑下原來是外城牆的土坡。隱隱的,他心中也覺得不踏實,一時卻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妥當。

  也許是當時跟在蒙古軍身後殺人,殺得太多了吧。很多士卒歎息著想,心中充滿了悔恨之意。左翼軍是蒲壽庚兄弟的私軍,這幾年,蒲家踏在宋室宗親的血跡上崛起,左翼軍一直充當著蒲氏兄弟手中的鋼刀,殺人無算。只是,最近這把刀砍錯了地方,嘣出了幾道豁口。

  如果是河對面的破虜軍打過來,會不會放過我們呢。膽小者,一邊懺悔,一邊四下觀望。破虜軍第一標就在不遠處的高蓋山下,上個月為了爭奪福清一帶的控制權,雙方已經交過手。破虜軍一天之內左翼軍五千精銳殺得丟盔卸甲。從那一刻起,興安州(興化軍的別稱)的所有將士就明白,此地“歸還”給大宋是早晚的事。雙方戰鬥力的差別,是羊與獅子的差別,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

  那慘烈的一戰,至今還刻在左翼軍士卒的腦海裏。

  上個月初,蒲壽庚聽說有一支破虜軍越過閩江,攻克了福清。大怒,立刻派了五千精銳重甲迎戰。雖然知道對方的實力很強大,但蒲氏兄弟並不認為麾下的左翼軍會輸。整個福建,左翼軍的裝備是最精良的。牌頭(十夫人長)以上都是披著牛皮甲,百夫長以上都是細鐵柳葉甲,內襯牛皮。這是蒙古人才有的重裝備,放眼投靠大元的各支新附軍,只有富家天下的蒲家左翼軍才能裝備得起。

  兩支對自己戰鬥力都抱著極大信心的軍隊,在福清城外撞在一起。開始的時候,破虜軍見自己人數少,慢慢地退向了城牆,在兩軍之間留出了開闊的緩衝區。左翼軍五個千人隊,就在萬夫長黃謙的率領下,沖了過去。

  蒲壽庚對大夥不薄,每月的餉銀能按時發放,戰死者的家屬還能得到重金撫恤。抱著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五千左翼軍沖得毫不猶豫。

  就在他們距離對方還有一百余步的時候,半空中突然飛起一道白光。猶如閃電般,直直地劈進了衝鋒的隊伍裏。金鐵之聲交鳴,無數個重甲兵驚詫地看到,自己一向信賴的鎧甲就像紙糊的一般,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血,泉水般從破口出噴出來,在地上飛濺。

  那是弩,沒有雕翎的弩,是它,讓一百步的距離,成為生與死的分界。在重賞的刺激下,蒲家左翼軍的衝擊奮不顧身。但鐵甲卻擋不住弩箭的竄刺。那種被稱為破虜弓的弩,左翼軍中的高級將領也見過,蒲家還試圖仿製這種利器,但試了幾個月,發覺造價實在太高,只能放棄,並且認為以破虜軍的財力,不可能在軍中過多配備。結果到了戰場上,將領們卻發現,對方的士兵幾乎人手拿了一把鋼弩。

  “第一排,射,後退裝弩。第二排,射,後退裝弩,第三排,上前五步,射!”在機械的口令下,五百破虜軍前後移動,掀起一道道起伏的人浪。每道浪花湧起,都有整整一排左翼軍倒下。

  四百五十把鋼弩,交叉射擊出一塊死亡區域。區域中,沒有任何生命能挺直身軀。平素的嚴格訓練,讓破虜軍士兵配合默契得如一台殺人機械,儘管很多士兵看著前方的血腥場面胃腸裏翻江倒海,但他們還是跟隨著營正的命令,機械地裝填、射擊、後退、前進。

  前排的左翼軍被射翻,倒地。後排的士兵刹不住腳步,踏著袍澤的身體前沖。幾步之後,再度倒地。別人的戰靴再度踏上他們的身體,趟過血河,沖向死亡的懷抱。來不及害怕,也來不及猶豫。

  五十步,終於有人趟過了五十步血河,看清了對面破虜軍將士的面目。“沖啊,奪回福清城,每人賞銀二兩。斬首一級,每人賞鈔半貫!”千夫長黃謙大聲喊道,揮舞著鋼刀沖在最前排。

  即使不能殺入福清,他也要把城下這夥弩手殲滅。轉眼間,麾下五千多弟兄倒了一千有餘,巨大的損失,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

  對面,那個穿著軍官服色的年青人笑了笑,放下弓,用力一揚手。

  幾十個鐵疙瘩從弩手背後飛起,冒著輕煙,落到重甲步兵的腳下。沒等他們反應過對方扔了什麼東西,“碰”,一聲巨響,無數屍體飛向了半空。倖存者猛然從狂熱中清醒,丟掉武器,如浪花般退回。哪里還來得及,將後背暴露給對方,是戰場上的生存大忌。

  血,在地上飛濺成河。憤怒的弩箭追逐著面前的每一條生命。伴著戰鼓的節奏,破虜軍的弓弦聲清脆而整齊。

  弓弦聲嘈嘈切切如歌,無數人不甘心地倒下。頻死著的呻吟和弩箭破空聲交織於一起,就像佛寺晚鐘聲裏的梵唱。

  一退半裏,在親兵拼死護衛下逃過一次劫難的黃謙停住腳,儘量收攏起自己的部下。沒等他把人數點清,身後已經響起追擊者的腳步。五百名破虜軍將士,擎著雪亮的鋼刀追了過來,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對方是沒有端著弩輕甲步兵,倖存的左翼軍將士心中一松。還沒等他們決定是且戰且走還是組織一次反擊,半空中,突然響起尖利的呼嘯。

  幾枚冒著輕煙的彈丸,從城頭上呼嘯著砸了下來。落入了聚攏在一起的士兵當中。當倖存者從硝煙中睜開雙眼,沒有人敢認為,彈丸所炸開之處還是人間。自己的袍澤已經不知去向,原來他們站立的地方,地獄之火熊熊燃燒,斷臂,殘肢,人的頭顱,在空中飛舞,盤旋,下墜。

  又幾枚彈丸飛來,在驚詫的士兵們面前炸裂。帶著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千夫人長黃謙飛上了天空。看著自己的下屬在自己面前四分五裂,看著自己心愛的猴子甲破成碎片。看著自己的手臂、大腿,突然意識到那些東西,原來都屬於自己,然後就墜入了無盡黑暗。

  原來被屠殺,是如此恐怖的事。倖存者拎著武器,不知道是該繼續逃命,還是跪地求饒。他們已經沒有選擇了勇氣,人跑得快,快不過天空中飛來的炮彈和弩箭。求饒,當年跟著蒙古軍殺盡興化城中三萬百姓時,有誰憐憫過城中百姓是自己的同胞!

  幾百把鋼刀砍了過來,失去了主見的左翼軍將士,機械地抓起武器,迎戰。然後毫無抵抗力地被砍翻。習慣性地在殺戮面前逃跑,然後被追上來的鋼刀刺倒。

  有人跪在了地上,丟掉武器,把頭紮進了泥土,把命運交到了對方手中。讓他們欣慰的是,利刃破空的聲音沒在頭頂上響起。幾個年齡比較大,讀過書模樣的人把他們聚攏在一起,一一登記,造冊。然後像趕牲口一樣地將他們趕向了城門。

  城門口,一夥奸商模樣的人,對著戰場指指點點。

  那一戰,五千左翼軍重甲只逃回了三百多人。兩千多戰死在福清城外,一千八百多被俘虜,還有數百人不知去向。而破虜軍如何處置俘虜的手段,很快從福州那邊傳了過來。(宋代的重甲兵與歐洲的重甲兵定義不同,裝備要輕得多)

  沒參加過興化屠城血案的,算俘虜,可以選擇回家或加入破虜軍預備隊,經訓練和教育後成為補充兵。而跟著韃子屠過城的,要到礦山中做十年勞役。只到他們認清了自己的罪孽,才可以被家人贖回。

  “十年勞役啊,在暗無天日的礦井裏!”巡夜的左翼軍士卒瑟縮著,為自己今後的命運而擔憂。早知道如此,就不跟在蒲壽庚身後殺人了,只看到了殺人搶劫時的愉快,卻沒想到了,欠了債,早晚需要還的。

  這裏畢竟是大宋的土地,蒙古人得意得了一時,得意不了一世。一旦他們自己失去了武力優勢,華夏百姓,會一人一塊磚頭,將他們丟回漠北去。流傳於民間的報紙上的話,讓每個人心裏都犯思量。這種從福州一帶流傳出來,跟著商販和流民散發向大元各地的報紙,殺傷力有時候比弩箭還嚴重。

  “我聽說如果陣前倒戈的話,可以免罪!”有心思機靈者,在看過報紙後,就暗中串連。在邵武之戰最後一刻反水的楊曉榮的事情他們聽說過。雖然事後大元殺光了楊曉榮的全家老小,但跟著楊曉榮反水的那六千弟兄,可都成了破虜軍。過去做的壞事,一筆勾銷。

  “頭兒,如果破虜軍攻過來,您說咱們咋辦呢!”提著燈籠的小卒,跟在百夫長身後,喋喋不休地問。心中渴望著能從百夫長嘴裏,聽到那個對大夥最有利的答案。

  “咋辦,蒲大人對大夥有恩,大不了是個,呸,呸,你他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百夫人長狠狠地揣了小卒子一腳,唾駡道。

  蒲壽庚對大夥有恩,但他不想死。不想連對手還沒看清楚就稀裏糊塗的被炸死。更不想自己死之後,還要背上漢奸的罪名。流傳在各地的報紙,已經把漢奸的定義說得很清楚了,不管是南朝的宋人,還是北方的漢人,只要給蒙古人當走狗,屠戮自己同胞的就是漢奸。無論他的學識、職位,也無論他有多麼冠冕堂皇的藉口。據說報紙流傳開當月,大都城就有幾個老儒吐了血。

  那個有“江漢先生”之名的老儒的門下弟子寫了很多文章替他投靠蒙古人的行為辯護。結果,越是欲蓋彌彰,漢奸之名隨著這些辯護之詞傳得越遠。

  遠處的草叢中,傳來了一陣沙沙聲,如風拂過般,細細的,密密的,由遠而近。曠野中的狼嚎聲嘎然而止。血月下,荒草地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動,接著,齊腰的野草又晃了晃,越來越劇烈。

  “不是風,有人!”幾個巡夜的小卒大叫起來,拎起手中銅鑼,就打算敲。

  “敲你個頭,怕死得慢啊!”百夫長一把奪下銅鑼,護到了自己的了後心上,頭一低,腰一哈,撒腿就跑,邊跑,邊喊道,“別進內城,跟著我穿南門,回鄉下去,不想死的就快!”

  士兵們恍然大悟,扔下兵器就跟了過去。幾個對蒲家存了一絲忠心的提刀欲戰,沒等弄清對方人數多少,已經被弩箭釘翻在曾經是城牆的土坡上。

  “破虜軍攻進來了,破虜軍攻進來了!”有人在興化城的大街上,淒厲地喊,試圖組織剩餘的百姓抵抗。結果讓他大失所望,已經沒剩幾戶人家的巷子裏,很快響起了悉悉嗦嗦的拴門窗聲。

  屠城中的倖存者,巴不得破虜軍前來為他們報仇。有人趴在窗口後,看著亂做一團的左翼軍,嘴角慢慢湧上了一層笑意。

  有人偷偷地在街道入口處,扔下了火把。有人將無人居住的房子點燃,替破虜軍照亮進攻路線。有人偷偷地用火把提示自己的軍隊,興化城是回字型,雙層。內城防禦比外城緊密。也有人,抓起自家門閂,躲在街角陰影中。

  一個落了單的左翼軍小兵跌跌撞撞闖進街角,試圖找地方躲避。暗處突然飛起一塊磚頭,打中了他的後頸。

  小兵呻吟一聲,軟軟地倒下。幾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沖出來,拿著磚頭、木棍,照著他的臉一頓亂敲。頃刻,求饒聲就變成了呻吟。

  呻吟慢慢沉寂,孩子們抬著死者的長槍躲到了矮牆後。冷冰冰的槍尖在血月下閃著微寒。比槍鋒更寒冷的,是孩子們的眼睛。

  屠城時,他們躲在家人的屍體下逃過劫難,然後在鬼蜮中長大。有人在他們心中播種下了仇恨,他們就要奉還以仇恨的果實。

第二章 迷局 (六 中)

  大量的破虜軍戰士躍過倒塌的城牆,向興化城中心推進。被打成了驚弓之鳥的興化週邊守軍幾乎沒等雙方大規模接觸,就潰退了。正當破虜軍將士向沖向內城的時候,黑暗出,幾點寒光閃了閃。

  沖在最前邊的幾個士兵身子猛地一晃,停住,掙扎著栽倒在地上。血從鎧甲下流出來,順著青石地面淌向兩邊的暗溝。

  “有埋伏,大家小心!”王老實大喊著,一躍而起,撲到路邊一棵老樹後。他剛才站立的地方立刻出現了三支羽箭,尖利的箭頭碰得青石路面火花亂濺。

  “點手雷,左前方,扔!”王老實一邊招呼弟兄,一邊從腰間摸出手雷,擦燃藥線甩了出去,隨著爆炸聲,左前方升起一個個火堆。燃料雜草後,露出一段長長的青磚牆。牆角處,兩個相鄰的磚石敵樓顯現了出來。

  “他奶奶的,居然還有內城,我說外城的人敗得這麼快!”王老實罵罵咧咧地喊道。一邊安排人手向後方彙報情況,一邊命令麾下都頭們將附近能點燃的一切草木點燃,免得自家打舉著松明的弟兄,不明不白成了對方弓箭手的活靶子。

  殺人王索都在撤離興化之前,為了防止興化再次被大宋勤王兵馬收復,特意拆毀了週邊城牆,所以,蒲家兄弟,也把興化的防禦重點放到了第二道防線上。沿著內城的四周,每隔十幾步,就修建了一個敵樓。有的隱藏在城牆內,有的就搭建在城牆之上。弓箭手躲藏在敵樓內,憑藉瞭望口,封鎖敵軍的進攻路線。

  由於興化城已經成為一座兵營,破虜軍的斥候沒能混進來,及時偵察到城內佈防情況。所以攻勢在內城牆根兒下嘎然而止。而城內守將也沒預料到,他用以遲滯敵軍,為內城防守爭取準備時間的週邊防線,崩潰得如此迅速。準備不足的雙方都僵持在內城下,破虜軍無法向興化深處推進,左翼軍也沒能抓住有利時機,給對手迎頭痛擊。

  “重甲兵,舉盾,一字防禦。弩手,封住他們的瞭望孔。傳令兵,到後方去給老子催火炮。投擲手,給我把手雷塞到敵人屁股眼裏去!”王老實觀察了一會兒,終於發現了對方防禦佈置上的缺陷。,在他的指揮下,一個營的各兵種迅速展開,擺出逐次攻堅的隊形。

  五十多名重甲兵走到了第一排,舉起的包鐵木盾。他們是軍中第一批裝備了改良式明光鎧的士兵。這種由科技司綜合了西域弧形板甲和鎖子甲特點而研製出來的明光鎧,通體由回火後的細鋼絲編織而成,關鍵部位覆蓋著經水錘衝壓而成的龜殼型薄鋼板,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弓箭手對他們的傷害。所以,在攻堅時,重甲兵當仁不讓地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酒徒注:金屬拉絲起源於西元前六世紀的西亞。板甲技術出現最早出現於伊朗,龜殼型甲片可有效分散箭的衝擊力。”

  明光鎧和巨型木盾組成的人牆慢慢向敵樓靠近,破虜軍弩手將身體貼在重甲兵身後,尋找著對手,將城牆和敵樓中敢露出頭來的敵軍放翻。在隊伍的最後,是專職的投彈手,身上背著一個毛竹做成的簡易彈射器,腰間挎著兩個粗麻布包,隔著布包,露出一顆顆圓滾滾的手雷。

  弓箭向雨點一樣射過來,打在盾牌上,發出嘈雜的叮噹聲。破虜弓快速回射,發出的弩箭打得敵樓亂石飛濺。雙方的弓箭手開始角力,慢慢地,躲在敵樓內得守軍,憑藉高度優勢,漸漸佔據了上峰。

  幾顆手雷扔出去,打在敵樓壁上跳了跳,爆炸。黑煙散去後,敵樓上出現了一排小坑,白色石頭茬子露了出來,在火光的照耀下,發出慘亮的光。敵樓內的弓箭手頓了頓,迅速從驚慌中恢復過來。當他們發現磚石搭建的敵樓可以為自己提供庇護時,發出一陣得意狂笑,射下的弓箭更准,更急。

  “啪”,一支畜足了力的強弩從碉樓射出,射穿了木盾。將防線打出了一個缺口。垂死的士兵在盾和弩組成的三角架上掙扎,雙手伸向黑漆漆的夜空。利箭緊接著從這個缺口射進來,把幾個沒有配備重甲的弩兵射倒。

  “不要慌,舉盾,補缺口。弓箭手,兩夥一組,集中力量封一個敵樓。”王老實大聲叫著,心疼得直冒冷汗。雖然第一標每個士兵都根據兵種的不同,配備了破虜軍不同制式的鎧甲,中了箭後不至於立刻死亡。但不斷增多的彩號讓士氣受到很大打擊。他這個營中有一半是從新附軍中補充過來的兵,戰鬥力和士氣都沒有百丈嶺上的老兵強。長期處於劣勢,難免會出現全營崩潰的危險。

  “王頭,能不能讓幾個弟兄護住我,靠近點兒”一個憨憨的聲音從擲彈兵隊伍中響起。王老實聞聲回頭,看見劉大椿有些蒼白的臉。

  “我,我,我放過羊!”劉大椿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他是進攻邵武的新附軍起義者,因為陣前倒戈,及時向破虜軍通報了頁特密實的突圍計畫,所以被授了個都頭的職務。但在王老實等破虜軍百戰老兵眼裏,他們這些新附軍很受歧視,衝鋒陷陣全部放在隊伍中間。既不讓當前鋒,又有人在後邊監視著,避免他們崩潰時逃跑。

  王老實狠狠瞪了劉大椿一眼,不太想接受對方的建議。對於這些補充兵的能力和士氣,他心裏沒有多大把握。但眼前膠著的戰局又令他沒有別的選擇,猶豫了好半天,終於點點頭,吩咐幾個重甲兵用盾牌護住了這個主動請纓者。

  在破虜軍弓箭手的掩護下,劉大椿一行慢慢靠近了前方的城牆。冒著頭頂的箭雨,劉大椿抬起頭,從腰間拔出了手雷,在把引火頭在鞋底上擦了擦,點燃了,待藥線還剩下一寸多長時,扔了出去。

  塗過白磷的藥線在半空中冒出藍色的火苗,順著導火繩鑽進了手雷內。在敵樓瞭望口處,空炸出了一朵漂亮的花。繽紛的花瓣落地,敵樓裏冒起了青煙,幾支手臂,無力地從瞭望孔處耷拉下來。

  “好小子,夠種!”王老實大叫著,指揮弓箭手掩護著劉大椿向另一個敵樓靠近。敵樓裏的守軍顯然也發現了危險的來臨,放棄正面的對手,把羽箭連珠般射向劉大椿,片刻間,兩個重甲兵受傷倒地。失去了庇護的劉大椿被壓到了角落裏。

  “重甲兵,給我壓過去。擲彈手,跟老子上去亮絕活!”王老實被徹底的激怒了,抱起幾顆手雷,一個箭步竄出了隊伍。身子三晃兩晃,消失在城牆根兒底下。他麾下的幾個隊長見狀,趕緊組織人手掩護,十幾個重甲兵冒死沖出本陣,在敵方的射擊範圍內以盡可能的速度移動,盡力吸引對方的注意。

  敵樓中的弓箭手注意力被重甲兵吸引了,弩箭亂紛紛射在明光鎧上。有的被板甲彈射出去,有的蒺藜一般紮在鎖子環扣內。受了上的士兵哼也不哼,強忍著疼痛跟上隊形。在平日的訓練中,教導營曾經用草靶為他們演示過,在箭雨下組隊防禦和獨自逃生的生存幾率差別。團隊即是生命的原則和初級識字本上那些為尊嚴而戰的道理一樣深刻地印在了這些士兵的腦海裏。

  牆角處,撲捉到機會的劉大椿魚躍而起,身子在半空中,手雷貼著後腦勺飛了出去。導火繩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直紮敵樓的瞭望孔,轟的一聲,半邊敵樓被掀開,濃煙和碎木一併沖上了雲霄。

  借著混亂,王老實圍著另一個敵樓繞了個圈,晃了幾晃,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還沒等對方的弓箭手瞄準他,劇烈的爆炸聲在敵樓根部響起。五枚手雷在不同方位同時炸開,磚石搭建的敵樓歪了歪,向一邊倒去。

  受了驚的蒲家軍弓箭手發出一聲大喊,扔掉弓箭,順著樓梯向下跑。沒等他們跑到地面,敵樓轟然倒塌,將裏邊的人全部蓋在了瓦礫堆中。

  幾個投擲手學著王老實的樣子沖了出去,有人倒在半途中,也有人攻到了敵樓下。爆炸聲接二連三,一個個精心搭建的敵樓,搖搖欲墜。

  內城中突然傳出一陣戰鼓,幾百名守軍在將領的驅趕下,從城門口殺了出來。沒等他們排好陣形,兜頭一陣箭雨,把守軍射了個七零八落。在付出了數十條生命的代價後,終於有人沖到了破虜軍跟前,雙方白刃對白刃,不到兩個回合,殘餘的士兵已經全部被王老實帶人剁翻在地。

  “跟老子玩刀子,老子圍著山兜圈圈的時候,你還躺在女人被窩裏呢!”王老實向面前的屍體吐了口吐沫。平時訓練的成果在短兵相交那一刻充分體現了出來,破虜軍以極其輕微的代價,就取得了白刃戰的完勝。

  “接著炸,把他們全部悶死在敵樓裏邊!”劉大椿帶著自己的弟兄沖在了最前頭。終於找到了給自己正名的機會,補充兵們嗷嗷叫著,如出柙的老虎般沖向了對手,渾不畏死。當兵吃糧,他們怕的不是死,而是沒有任何勝利的希望。當看到勝利向自己招手時,每個人心中都鼓起莫大的勇氣。

  “轟、轟、轟”,震耳欲聾的手雷爆炸聲宣告了興化防線的崩潰。北面、西面、南面,各營主攻方向都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炮營的弟兄們趕來後,更加速了守軍的滅亡腳步,千斤重炮一次平射,炮彈直接就能把敵樓送上了天。

  興化城外線的防禦陣地迅速崩潰,這種情況讓事先準備了多時的破虜軍火炮都沒能派上用場。正當炮營營正吳靖跺腳興歎的時候,後方接到了王老實送來的攻擊受阻消息。第一標統領張唐當時就發出了紅色令箭,命令炮營火速將陣地前移。

  接到緊急徵調令,吳靖不敢怠慢,親自帶人推起了炮車。自巧奪福州以來,破虜軍中的開銷,大部分都花在炮旅身上。如今破虜軍的一個炮營,已經從原來的不分輕重的幾門小炮,發展到重炮、遠射炮和輕炮三個種類。臨陣時,可以針對不同的任務,隨時調整火力的使用方式。

  當重炮車被士兵們肩扛手推趕過外城的土堆,拉到內城下的時候,興化攻防戰已經失去了懸念。在重炮面前,泥磚和石塊壘成的敵樓成了守軍的活棺材。沖在前面的破虜軍士兵有組織地後退,讓開敵樓前的空闊地,然後,隨著炮彈出膛的轟鳴,敵樓如紙糊的一般,飛向了天空。

  失去看家法寶的守軍瑟縮著,從破碎的城牆後爬出來,高高地舉起雙手。破虜軍戰士在各自都頭,隊長的帶領下,從內城牆豁口處躍過,不斷將戰線向前推移。半個時辰後,縣衙門口的蒙古羊毛大旗被砍翻,一面血染的破虜軍戰旗高高地飄起。

  同一個時刻,沈默了幾個月的破虜軍發起了全線攻擊,德化,永春、安溪,泉州週邊的城市同時受到攻擊,只有南方的同安縣沒出現破虜軍的身影,明白地告訴蒲家兄弟,那裏是陸地上唯一的逃命之門。

  早知道這一天會到來,蒲家兄弟在泉州週邊佈置了大量的兵馬。仿製破虜弓失敗後,利用泉州城充足的財力,蒲壽成花重金加固了各地的城牆,還為各級別將領配備了價格高達數百貫的蒙古鐵甲。

  只是,破虜軍的優勢不僅僅體現在裝備上。通過百丈嶺、邵武一系列規範的練兵和夜校、教導隊的培養,士兵素質和低級軍官素質,和蒲氏兄弟的私兵已經完全不屬於同一個檔次。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將領能做的,往往是指出一個大概方向,具體戰略意圖實施,極大程度上依賴于低級軍官和士兵素質。當左翼軍的百夫長、牌頭在突發情況面前亂做一團,等待上司的命令時,破虜軍士卒卻在各自都頭、隊長的指揮下,及時彌補了將領們佈置任務時的疏忽,堵住了戰場上可能出現的漏洞。

  一方各自為戰,一方彼此協調。無論是在攻城戰,還是城破後的巷戰中,蒲家的左翼軍都變成了任憑對手宰割的魚腩。而對於火器的無知和畏懼,更加劇了他們崩潰的速度,往往幾顆手雷過後,一個衝鋒,守軍就完全垮了下去。

  當對手防線出現漏洞後,破虜軍立刻以隊為單位,從缺口處滲透進去。遠處用弓箭,近處用手雷,給對手以致命的殺傷。當對撞到一起後,他們又快速分散成夥,以六到十人的小圓陣,彼此配合著,將對手搠翻于地。

  不砍首級,破虜軍只以是否實現戰鬥目標為記功方式。也不捉俘虜,放棄抵抗的敵軍,自然有專門的收容隊負責收容,密切分工配合,極大增強了攻擊效率,擋者披靡。

  戰場上,左翼軍狼狽逃竄著。幾千人,不敢回頭迎戰背後的幾百名破虜軍士兵。而那些追擊的破虜軍士兵一個個興奮得臉色發紅,局勢得順利發展,讓他們忘記了衝鋒的疲憊。往往剛解決一股敵軍,立刻跟著各自的將領,向敵軍的下一道防線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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