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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錄》第12章
第三章 選擇 (三)

四更,天濛濛亮,風有些冷。邵武軍城頭,蒙古大纛在寒風中瑟縮著,散發出一股粗羊毛布特有的膻味。

  “四更天,晨起讀書,莫荒廢好光陰了”,報曉的頭陀敲打著鐵牌,行走在文廟前的成賢街上,用佛門特有的嗓門洪亮婉轉的唱出現在的時辰。往年早晨最喧鬧最雅致的成賢街卻沒響起朗朗的讀書聲,寒鴉在枝頭呆立,半晌,才啞啞地應了一聲,“呱”。

  一年之內,被蒙古人兩度攻陷,過兵如過賊。經歷兩度洗劫後的邵武再沒有昔日的繁華,路兩旁的深宅大院半數是空的,朱漆斑駁的大門緊閉,陰沈沈,籠罩著一股化不掉的恨意。倖存的幾家,門口清一色貼著北元官府頒發的順民憑證,上面用小楷工整的寫著家中有幾口人,雇傭了幾個幫傭,幾個女婢,有幾畝田,在城外何處,有沒有親屬或鄰居“從賊”等必需申報的內容,底下醒目的用活字統一印著,“一人從賊,滿門抄斬”,八個字,最下邊是家主的簽名,表示對官府警告的認可。

  大多數人家的家主好像都不識字,在朱紅的官府警告下,代替花押的,只有幾個蹩腳的圈。

  看樣子,今天早晨報時和報天氣的香火錢,又沒人打賞了。頭陀看看一棟棟冷清的宅院,想想蒙古人到來之前的繁華,幽幽的歎了口氣,走幾步,不甘心的扯著嗓子再次吼道:“四更天了,晨起讀書,莫等閒白了少年頭吆”。

  不負他所望,離文廟最近的一所宅院終於響起幾聲回應,數個蒙童在先生的帶領下,稚嫩的讀著一首不知何人所寫的詞,“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畢竟,還有人活著。報了半輩子曉的頭陀欣喜的把關於香火錢的憂愁放到一邊,賣力的敲打著鐵板與讀書聲相喝。

  “嗚――嗚”,淒厲的畫角,攪碎寂靜的晨。讀書聲斷了,鍾兒,鼓兒,陸續由南向北響起,士兵集合的哨子聲,百姓呼兒喚女的呼喊響成一團。頭陀扔下鐵板,拔腿跑上主街,看到幾個新附軍小校,慌慌張張地跑往南門方向。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黃去疾扔下手爐,在親兵的服侍下,顫抖著披上了紙鎧。對於他這種對於文臣出身的將領,皮甲太涼,鋼甲太重,而棉紙糊成的甲,是穿著的首選。至於紙鎧是否如傳說中那樣結實且不去管,至少,那鍍了層錫的光鮮表面能襯托出幾絲一軍統帥的威風。

  當黃去疾帶著幾個心腹將領趕到城頭的時候,遙遙的已經可以看見破虜軍的大旗,人馬不多,只幾千步卒和百十個騎兵,與城頭上嘈雜的新附軍相比,來犯之敵簡直可以用安靜二字形容。沒有喧嘩和呐喊,士兵們在低級將領的帶動下排好攻擊陣型,幾百個輜重營戰士趕著水牛,連推帶拉,將一些奇怪的大傢伙推上土坡。土坡上,有人忙碌的挖著戰壕,壘著土牆。南國冬天亦未消散的草色,隱隱地襯托著那一堆堆紅土,土堆上招搖的宋旗,在朝陽下看起來有些刺眼。

  “是文大人,他真的還活著”,守城的士兵有些慌亂。對面那熟悉的故國旗鼓和嚴整的陣容讓他們感到非常壓抑,有人開始切切私語。

  “是文大人,他一直在武夷山中。今天下山了,問咱們不戰之罪來了”,有人後悔,有人搖頭,原本低微的士氣一下子降到崩潰的邊緣,如果不是黃去疾的心腹將領和幾千直轄部曲在旁邊監督著,已經有人打算棄械逃命。

  “李將軍呢,不,不是讓他去,去聯,聯繫…..了嗎”,黃去疾聽到士兵的議論,愈發緊張,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沒把聯繫輸款幾個字說出口。

  “大帥,我等前天才議事籌措送往廣州的糧餉。今天賊兵已到城下,哪里來得及。敵軍不多,城中士卒尚可一戰”,統軍萬戶王世強跟在蒙古人身後打過硬仗,見過場面比黃去疾多些,拉拉主帥的衣袖,小聲提醒。

  “前天”?黃去疾終於醒悟,早知如此,不如早點規劃。估計現在李興等人準備的糧餉還沒湊齊一半。

  事到如今,也只有打了。黃去疾雙手扶住城頭,挺直腰杆喊道:“來人,給本都督擂鼓”。

  連綿的鼓聲從城頭響起,多少挽回了一點頹勢。幾個死忠的部曲大聲鼓噪呐喊,想找幾句罵陣的話羞辱敵軍,找了半天,卻找不到合適的辭彙。喊了幾聲,見沒人接茬,也就蔫了下去。倒是一些打過仗的江淮老兵,將床子弩、滾木、雷石、飛轆、鐵鏈球七手八腳的擺好,以防敵軍攻城。

  “都督,是出戰還是堅守”,黃天化不和時宜的問了一句,登時惹來一片白眼。按軍中規矩,守軍數量遠遠高於敵軍時,當遣一將領兵出城,挫一挫來犯之敵的銳氣。可想想破虜軍將千余探馬赤軍殺得片甲不留的傳聞,看看對方軍容,諸將心中誰也沒有出城後還能活著回來的把握。紛紛轉過頭,唯恐黃去疾聽了族弟的主意,把令箭發發到自己頭上。

  “敵鋒正銳,我,我當堅守。待其糧盡,氣瀉,自去”。邵武大都督黃去疾知道沒人肯出城搏命,英明的做出了守城的決定。眾將領答應一聲,各自按各自的理解去安排城牆的防務。大夥本來就不願意與文天祥動手,黃去疾的表現,更讓人明白,這位大人的能力指望不上。如今唯一可憑的,就是守軍人多。邵武城兩度都是被人從正門攻破,城牆和甕城基本完好。被蒙古人用重型投石器砸出的豁口已經修茸過,城頭上的防守器械也很充足。文天祥這次帶來的人馬不過五千,如果強攻,一時未必能殺入城內。

  “老李,你說,這城,咱能守得住麼”,千夫長張元看看四下沒有士兵偷聽,拉了拉千夫長李興,把他拽進了城東北的角樓裏。

  “我不太清楚,自從入了武夷山後,文大人就像換了個人般。這些日子他攻建寧,下泰寧,都是一夜入城,第二天迅速離去。那兩個小城雖然是彈丸之地,城牆卻修得不矮。不知道文大人憑什麼本事一夕之間把城攻下的。要不然我也不會給都督出那個花錢買平安的主意”,千夫長李興四下看了看,用手比了比城牆,壓低嗓子說道:“張兄,我派人私下去江源銀場看過一次,那土寨的牆,坍了足足有十幾丈,沒塌的地方,熏得烏眉灶眼的,就像被雷劈了般……”。

  “難道真的如傳言所說,文,文天祥得了天書,要中興大宋”?張元猶豫了一下,臨時把口中的文賊去掉了個賊字。他出身于土匪,心中家國觀念淡薄,偏偏對天命觀很執著。投靠蒙古人,有一半原因是迫於兵勢,更多的因素是覺得大宋沒有了氣數,五行輪回,天下該蒙古人做了。

  “不知道,我們能活下去是正經”,李興歎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張元的問話。當年他帶著弟兄們,千里迢迢趕去臨安赴國難,沒想到大宋官家對勤王人馬的防範心思比對蒙古人還重。戰勢剛一緩和,朝廷馬上下旨強令義軍解散。稍微動作遲緩的,馬上面臨一個“剿”字。這樣的朝廷能苟延殘喘下去,簡直是沒天理了。

  出於對朝廷的絕望,李興才選擇了投降蒙古人。可跟在蒙古人身後一路南下,屠殺自己的同胞,讓他心中懷著深深的負罪感。特別是在江西和福建兩地,看到那麼多義士奮起抵抗,戰到最後一人,讓這個草莽出身的漢子深受觸動。

  他不知道這些義士守衛著什麼,但他知道,這些人對朝廷一樣絕望。

  “轟”,一聲驚雷打斷張元和李興的議論。雷聲過後,城頭上響起絕望的驚呼,淒厲的慘叫,和臨終的呻吟。寬可馳馬的城牆上,無端生出了一個大坑,幾根碎骨在坑邊冒著熱氣,提醒人們,片刻前,這段城牆上還有生命的存在。

  “是轟天雷”,千夫長張元的頭嗡的一聲,瞬間漲得老大。滿牆亂跑的士兵,驚慌失措的將領,都證實了他的判斷。邵武大都督黃去疾不知被雷聲震傷,還是被炸傷了,趴在城堞後,發不出一個像樣的命令。統軍萬戶王世強臨危時嚇出了幾分膽色,叫嚷著,安排床子弩手向對面的土坡上射擊。白亮亮的長弩帶著風飛下城頭,在對面的山坡上插得東一支西一支,卻沒有一支真正威脅到對方。

  “瞄準了,別浪費”,千夫長張元推開王世強,親自來組織防守。不知道城破後要被文天祥怎麼處置,諸位不同出身的將領們面臨危險時反而團結到了一起。王世強沒有計較張元的失禮,讓到一邊,看著張元調集士兵和開過弩的老手,喊著號子拉弦,矯正角度,瞄準。

  一根粗大的弩箭隨著張元的命令飛了出去,準確的命中了二裏外土壘。正在矯正火炮射擊角度的吳希奭嚇了一跳,看看那微微顫動的長長弩杆,自嘲的笑了笑,吩咐麾下將士在週邊豎起巨盾。

  軍械變了,如今的戰鬥與往常是完全不同的打法。破虜軍的士兵們在學習,將領們也在摸索。整個軍中,除了這些新式器械的發明者對新戰術一知半解外,其他人都是兩眼一摸黑。但越是這樣,越激發了大夥學習的熱情。人有時候就是如此,對於新鮮的東西,總寄託著無限希望,有無盡的精力去瞭解它,期待能把它的作用發揮到最大,從此實現心中的夢想。

  “所謂火炮,不過是放大號的突火槍,只是彈丸略有變化,槍管改為銅胎鐵心,結實了許多。所以裝藥多,打得遠,具體戰場上怎麼用,還得大家一塊摸索”,文天祥對於火炮的描述很直白,但吳希奭不這麼想。那天看過火炮試射,他就好磨歹磨,磨著文天祥讓他降級做了火炮營的營正,帶著兩個兒子,每天琢磨著戰場上的實際應用。前一段時間偷襲建甯和泰寧,火炮因為攜帶不方便的原因,並沒派上用場。林琦和張唐帶著人用挖掘、深埋火藥包的方式炸破了那兩個小城。今天攻打邵武,是破虜軍山中集訓後,第一場面對面的硬仗。面對那磚石砌了表面的高大城牆和人數眾多的守軍,文天祥決定讓吳希奭動用他的寶貝,給黃去疾來個下馬威。

  “休甫,準備好了嗎,對面的情況怎麼樣”,文天祥在侍衛的簌擁下,從山坡下繞著林地走了過來,關心地問。

  “還要等片刻,等所有火炮都矯正到同樣角度,給邵武城來一次齊射,絕對能把黃去疾那個無膽匪類嚇走”,吳希奭笑了笑,用手點城頭上忙碌的人群,興沖沖的說道,“剛才對面的床子弩射了一輪,卻沒傷到我一個士兵,估計他們那裏真打過仗的老兵不多,沒見過您說的那種蒙古人鑄的巨炮”。

  文天祥點點頭,並不干涉吳希奭的具體指揮。在文忠的記憶中,他還學會了如何做一個好上司。雖然那段記憶沒教他如何制訂戰略,但明白的告訴了他,一個優秀的統帥需要做的是統籌全局,而不是諸葛武侯那樣事必躬親。關於蒙古巨炮的傳說也是來自文忠的記憶,文天祥和所有人在戰場上都沒見過,老對手李恒和張弘範的部隊也沒配備。但作為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文天祥還是把它說了出來,事先提醒眾將,火炮不是破虜軍一家專利。

  一個個綠色的小旗子在各個炮位上舉了起來,顯示火炮的角度已經矯正好。可以做一次性發射。吳希奭揮動黃色指揮旗,示意各炮手按剛才試射時的裝藥量裝填火藥,準備發射。破虜軍的炮營剛剛成立不久,目前只熟練掌握了直射技術,拉高炮口掉射,還屬於吳希奭一個人的專長。熟悉數術的他,靠著幾十發實心炮彈做試驗,才摸索出一點門徑。剛才那一炮,不偏不奇飛上了城牆。吳希奭沒指望每一炮都能直接命中目標,但同樣的裝藥量和角度,至少能保證炮彈的飛行距離和落地點差不多。

“我要是黃去疾,就趁現在派兵出來突擊你的炮營”,監軍劉子俊板著臉說了一句。他的職責是時刻關注己方破綻,火炮射擊的第一次準備時間過長,對炮營來說,絕對是一個致命的弱點。

  “黃去疾沒這個膽子,要不然,丞相也不會帶咱們來強攻邵武”,吳希奭笑著回了一句,將手中紅旗舉起,重重的在半空中一揮。

  霎那間,日光暗了暗,十幾門火炮噴出耀眼的火光,將一粒粒彈丸呼嘯著送上了城頭。炮彈落出,煙塵騰起老高,遮住了朝陽,也遮住了城樓的孤單的身影。

  饒是事先有所準備,吳希奭依然被炮聲震得兩耳轟鳴,放棄讀書人的斯文,聲嘶力竭的喊道:“吳靖,檢查火炮有無裂縫,吳康,組織人手將火炮歸位元,準備下一次齊射”。

  “是”,吳希奭的兩個兒子從硝煙中閃了出來,接過令箭,沿著戰壕一溜小跑。火炮口還在冒著硝煙,負責擦炮的士兵已經將一個沾過馬尿的拖把從炮口探了進去,上上下下將裏邊火藥發射後遺留的殘渣處理乾淨。三炮手帶著幾個人,用繩子穿過炮耳,抬起火炮,重新將土壘堆到原來高度,調整炮口角度。二炮手撕開裝火藥的紙包,按紙包大小,將不同分量的火藥添了進去。主炮手握著拉火用的炮繩,癡癡呆呆的看著邵武城頭,等著下一次射擊指令。

  兩裏之外的城頭硝煙散盡,剛才那一輪射擊的效果完全展示在大夥面前。雖然在山中多次試射過火炮,炮手們還是被自己造成的殺戮驚呆了。

  由於事先預料到黃去疾沒有膽子出城迎敵,文天祥將炮營安排得距離城牆很近。火炮射擊前,站在土坡上,可以直接看到城頭拉動床子弩那些士兵的身影。硝煙散去後,那些身影全不見了,只有冒著煙的城樓,著了火的床子巨弩,告訴人們剛才這裏曾有人忙碌過。

  因為火藥量和角度調整不完全一致,第一批炮彈並沒有完全落到城頭上。砸在城牆外側的,在磚石間造出了幾個漆黑的彈坑,對城牆的傷害程度和投石機差不多。砸在城裏的,卻引發了一片火海。閩地天氣濕,民居多是竹土結構。飛越了城頭的炮彈落下來,剛好把房屋引燃。本來就無戰意的新附軍士兵被頭上彈丸一炸,再被身後濃煙一熏,亂得像一鍋粥般,連城牆上被炸死的士兵屍體都沒人理。

  文天祥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水晶磨片製成的簡易望遠鏡焦距對得不太正,看到了景象有些變形。但在那已經變形得城頭上,他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血,順著磚牆流下來。在青色的磚石間肆虐地流淌著,慢慢形成一道道血瀑。

  這是火炮的第一次實戰使用。城頭上的人沒有任何準備,密集的隊形,無形中讓炮彈的威力增加數倍。

  城牆內的煙越來越濃,無辜者的哭喊聲夾雜在期間。

  “休甫,繼續,炸到他們棄城逃命為止”,文天祥轉過身,背對著吳希奭下達命令。但此刻容不得心軟,能多殺傷敵軍,就意味著攻城時,自己的部隊的傷亡可以少一點。經歷過贛南的歷次戰鬥,目睹妻子兒女在陣前翻滾,他那一顆文人的心已經被磨得如鐵般硬,今生不會輕易柔軟。

  吳希奭第二次揮動了紅旗。在吳家父子獨創的炮兵旗語指揮下,邵武城再度籠罩在硝煙內。靠近城牆的地方,冒出了越來越多的火光。

  “射!” 吳希奭機械地揮動令旗,將一排排炮彈打上城頭。

  文天祥知道自己是遠方地獄般淒慘景象得製造者。但他卻不能命令炮兵停下來。

  破虜軍必須打下一個基地來,百丈嶺的叢林,已經制約了這支隊伍的發展。紹武境內有三處銀場,一處鐵場,還有一個沒開發的煤礦,取了此地,破虜軍才有可能進一步發展。

  如果文忠的記憶沒錯,此刻距離崖山之戰還有一年時間。也就是說,破虜軍必須在這一年內,發展到足夠強大,才能不讓崖山落日的悲劇重演。

  沒有強大的實力做後盾,自己無法還朝。即使見了皇帝,也無法說服張世傑和陳宜中,讓他們重新選擇根據地。況且,如果沒有強大的軍力,選擇哪做根據地,對大宋的結局都一樣。

  “丞相,您看,是不是停一下,給黃去疾一個出城投降的機會”,陳龍複走上前來,在文天祥耳邊低聲說道。

  一炮下去,玉石俱焚。這種慘狀勾起了老夫子悲天憫人的胸懷。他想派人去勸黃去疾投降,城內城外,都是宋人,打得再精彩,也不值得高興。

  文天祥點點頭,沖著吳希奭打了個手勢。

  炮兵們隨著吳希奭的旗語停止了射擊。擦炮的士兵趁此機會,一遍一遍擦拭著炮身,給這神奇的寶貝降溫。

  士兵們沒有老夫子的慈悲心腸。不接觸而大量殺傷敵軍,這種美差事大夥願意幹。雖然耳朵被火炮射擊的轟鳴聲震得現在還在疼,但這總比上去用刀子和人博命舒服。

  “請黃大人上城頭說話,請黃大人上城頭說話”,文天祥麾下愛將朱平扯了一面戰旗,在邵武城下縱馬往來。他本是釣魚臺上一名都頭,蒙古大舉入川後,他不願意跟著守將投降,帶七八個兄弟逃到山上當土匪,得知文家軍消息後千里相投。衝鋒打仗每戰必前。勸降的工作風險大,炮擊停止後,他主動請纓擔任了這份差事。

  城頭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肯回應。敵樓後飛出幾根稀落的羽箭,有氣無力地落在朱平馬前馬後。

  “自作孽,不可活”,勇三郎朱平歎了口氣,縱馬奔回,沖文天祥站立的山坡打了個手勢。火炮的轟鳴聲再起,數枚開花彈落於城頭,將堆堞削去一角。

  城頭上依然沒有反應。

  黃去疾早就逃了。在第一輪炮擊的間歇時刻,他已經跑下了城樓。

  滾滾濃煙中,失去了庇護之所的百姓和沒有了直轄上司計程車兵亂哄哄的,沒頭蒼蠅般向城北跑去。城西北七十裏,還有光澤城和與文天祥大敗敵軍地點重名的太平銀場可以藏身,如果文天祥不追趕,大夥還能找到一個地方逃避。

  千夫長張元在親信簌擁下,試圖約束亂兵和百姓,可沒見過火炮的新附軍哪里還有心思聽他的指揮,三輪炮擊過後,已經出城大半,留在城裏的,亦是瑟縮於民宅後,死活不肯再走上南牆。

  眼見著軍士就要跑光了,千夫長張元鼓起勇氣,帶著數百個騎兵魚貫殺出甕城。經過觀察,他已經發現“轟天雷”的來源和發射規律,決定拼死一搏。可惜城中肯與他同死的人不多,與他說得來的千夫長李興被震暈了,正在城牆下等死。統軍萬戶王世強在第二輪轟天雷落下後就不見了蹤影,估計早跟著亂兵逃出城,趕往福州報信去了。黃大人出身文官,打不得仗,至於黃大人的族弟黃天化,如果他的表現能如嘴巴喊得一樣勇敢,也不至於連盔甲都扔了,臉上抹滿了黑灰。

  城門轟地一聲被推開,炮擊聲嘎然而止。

  “弟兄們,大宋氣數已盡,跟著我,殺敵立功”,張元呐喊著,催動戰馬跑向山坡,山風從他耳邊吹過,讓他又想起了當年縱橫江湖,帶領弟兄與官兵對抗的日子。那些日子,他覺得自己活得很精彩。

  前面的山坡突然站起了幾排人,一排蹲著,一排站著,還有一排,正用手鼓搗什麼東西。這是張元在邵武城破之日最後的印象,接著,眼前一片白光,他與親信騎兵就從馬上掉了下去。戰馬嘶鳴著,血噝噝地從馬脖子上噴出,泉水般,濺了張元滿臉。一個個土匪出身的彪悍士兵,連敵軍是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就紛紛落到了馬下。他們對面,破虜軍戰士平端鋼弩,有條不紊。

  第一排發射,蹲下,轉動齒輪,裝弩。第二排發射,蹲下,重複第一排的動作。然後是第三排,當第三排結束後,又見第一排士兵站起。

  “跑吧,大人”,中途逃向邵武城的騎兵絕望的喊道。沖到城牆邊,卻發現城門早已經關了,城牆上也沒有人對他表示回應。大都督黃去疾在張元帶領弟兄沖出邵武的同時,棄城而逃,將這夥騎兵甩給了文天祥,當作棄子。

  “奶奶的,孬種”,騎兵氣憤地將砍刀砸在大門上,看看背後已經列隊準備攻城的破虜軍,恨恨地跳下了戰馬,跪在了路邊。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齊整的軍歌聲裏,邵武城再一次被攻陷。這是三年內它第四次陷落,城樓上,被硝煙熏變了顏色的螭吻,冷冷地注視著蒙古大纛落下,大宋旗幟再次飄揚。

  亂世當中,誰也看不清邵武城還要面臨怎樣的命運,城頭還要再幾次被血水染紅後,才能恢復當初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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