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阿塵的大哥——懷伯成住在聖湖邊上一幢很簡易的木屋裡,裡外不過兩間,外間擺放著簡單的桌椅,最精緻的要算是佔據了整面牆的一個黑漆描金藥櫃,一個一個的小抽屜粗算起來大概有將近一百個。
「拙荊蒞臨,真是讓陋室蓬蓽生輝。」懷伯成在我們三人灰的發黑的臉色中笑眯眯的說道。
我訕訕的笑笑,懷仲卿一臉受不了的說:「大哥,那是老三的媳婦,只有他才能叫弟妹做拙荊!還有……蓬蓽生輝什麼的,也不是這樣用的!」
「哦?果真如此嗎?」懷伯成搓著下巴,看樣子真的是在思考懷仲卿的話。阿塵大概見慣了這樣的情況,一手壓一個的把他們倆按到凳子上說:「說正經事!」
他們嘰嘰呱呱的討論起來,我又聽不懂,只好在屋內閒逛。可我跟懷伯成又不是很熟,也不太好意思看的太仔細,晃來晃去的就晃到那個藥櫃前面,心想:藥材而已,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吧?本想問一下,可回頭一看,那三人好像正說到難處,一個一個的都是副晚娘面孔。算了,反正只是看看而已,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那些抽屜上一個標籤都沒有,看起來應該是只有主人一人使用,已經嫻熟到不需要標明藥材的位置了。我拉開一個抽屜隨便抓了一把,是白花蛇舌草,推回去,又拉了幾個抽屜出來,都是三七、二葉舞鶴草、五鳳朝陽草之類比較常見的藥材。稍微貴重一點的就是冬蟲夏草或是老山參之類的東西。
心下覺著無聊,正打算出去溜躂溜躂,隨手拉開最後一個抽屜,看到裡面的東西時,我不由自主的『咦』了一聲。那是兩塊大概手掌大小的紅褐色硬塊,不算厚,就好像是什麼東西流出來的血液凝結之後形成的東西。這玩意對我來說不算稀奇,當初在攬蒼院還是我讓外公大老遠從西南邊找來的,只是這龍血竭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北狄也有龍血竭樹?我的血液一下子沸騰起來,眼前的櫃子似乎也變作白花花一大塊銀子。龍血竭啊!止血聖藥!在赤狄和白狄偶有衝突的北地,賣給軍隊絕對是一大筆錢啊!
我正興奮的兩眼冒星星,耳邊傳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咦?這是老三上次拿給我的,說是能起死回生,只不過這些年我都沒遇到傷的快死的人,也就一直沒用上。」
眼前的銀子很無情的拍打著小翅膀一錠一錠飛走,我嘆了口氣回頭看向語帶遺憾的懷伯成,他正一臉興奮的看著我:「弟妹,我聽老三說你會用?」
「談不上會,用倒是有用過一次。」我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阿塵,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白了他一眼,這傢伙肯定不知道當初我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用藥的。朝他伸了伸手,說:「借我匕首用用。」
他抬腿從靴子裡拔出匕首,小心翼翼的將把手那一端遞過來:「你用的時候小心些。」
「我又不是幾歲的孩子。」接過匕首,我稍微切下一塊,問懷伯成:「藥杵在哪?」
懷伯成一掃初時的穩重,兩眼亮晶晶的就好像一個看到玩具的孩子,遞了藥杵過來,還趕忙說道:「要磨碎嗎?我來我來。」
我漸漸開始喜歡上這個迷迷糊糊的大哥了,看著他嚴肅認真的搗弄著藥杵,謹慎的好像那裡面是千金難求的稀有藥材,直到裡面的東西都邊做細細的粉末,才又笑了出來,輕快的說道:「好了,這樣可以了嗎?」
我點了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手背上一劃,那匕首不愧是阿塵貼身帶著的武器,輕薄又鋒利,就算我只是稍微用力的一下,血液也好似終於找到發洩口的岩漿一般湧了出來。
「娃娃!」阿塵飛快的閃過身來,伸出一隻手按住傷口,另一隻手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條手絹就要往上系。
我連忙叫道:「別!別按著,會看不出效果啦!」一邊掙,一邊用空出來的那隻手從藥杵裡挖出一小撮粉末抹在傷口上。阿塵不顧我的掙扎,固執的把手絹繫好,斥責道:「你瘋了?!拿刀劃自己?」
「沒傷口怎麼看得出效果!?」我也滿心的不樂意,被他這麼一搞,沒準這刀就白挨了,氣鼓鼓的抽回手,飛快的解開他剛包好的手絹。裡面的傷口果然不出所料的已經不再出血,被棉布吸乾了血跡的傷口,稍顯猙獰的橫在手背上。
「這……真是太神奇了!這麼快就可以止血!這簡直是……」懷伯成激動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湊過來看熱鬧的懷仲卿在看到我的手之後也是嘖嘖稱奇,就只有阿塵,蹙了眉,就好像我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一樣,一把扯過被我丟到一旁的手絹,用力的又給裹了回去,惡狠狠的說:「這麼多大男人,你劃誰不好?非要劃自己?」
我一愣,後知後覺的想到,其實劃他們也是一樣的……「呃……這個……一時沒想到,可是,我們鼓搗草藥的,試藥是很常見的事情啊。」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撇撇嘴,不得不承認,這次是我犯傻了。
「弟妹說的好,我們行醫問藥,本就應該身先士卒。」懷伯成搖頭晃腦的說著他那稀奇古怪的漢語。
「你還敢試藥?」阿塵的聲音突的拔高,不光我,就連他兩個哥哥都一臉受了驚嚇的看著他發飆:「你又不是大夫,你試什麼藥?不許!從今天起嚴禁你靠近藥房,不許你使用任何帶刃的東西,刀,劍,匕首,統統不許!連菜刀都不行!」
「那……剪刀呢?」戰戰兢兢的想要搶回一點福利,除了種花,我就沒什麼興趣了,難不成以後修剪枝葉的時候都讓我用手掰?
「……」阿塵頓了一下,上上下下的掃了我一眼,然後拍了拍我的臉蛋,連哄帶騙的說:「乖,以後你要用的時候就讓下人幫你做,你自己不要動手。」
……我默然,忘記自己跟了一個王爺,以後大概會比在楚家的時候還要滋潤,估計除了吃飯上廁所睡覺,其他事情都不用自己動手了,搞不好只要我願意,就連看書的時候都可以找兩個丫鬟,一個舉書,一個翻頁,名副其實的『看書』,除了眼睛哪裡都不用動。
「你們在這裡過一夜再走,如何?」懷伯成好像沒感覺到我跟阿塵之間的奇怪氣氛一樣,拿出慈祥大哥的架勢。
「不了,跟老四的人約好了明天碰頭。」阿塵對他大哥說道,手上卻一點也沒有放開我的意思:「倒是大哥,不如跟我們一道回去,也省的到時候自己一個人走了。」
「算了,回去好麻煩,還是這邊舒服,沒人管著,沒人嘮叨,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懷伯成興趣缺缺的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
「這裡有什麼好的?屋子破破爛爛,吃的又不好?還又潮又濕的。而且……你也快要兩年都沒回家了,大嫂她……」懷仲卿難得的也有欲言又止的時候。
懷伯成半垂了清眸,倚在桌邊,說:「這裡有什麼不好?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我不自覺的接口道,引來懷伯成滿是深意的一瞥。有些不好意思打斷他的話,正想道歉,卻聽到他開口說道:「弟妹果然是知心人。」
阿塵沉著臉在一旁嘟囔:「再加一條,以後嚴禁你跟大哥混在一起。」
「為什麼?」這也太不公平了,連交朋友也要管!我梗著脖子抗議。
「要不然你早晚會變的跟他一樣,成天除了睡就是吃!」阿塵輕蔑的說道。
「睡覺有什麼不好?」我和懷伯成異口同聲的叫道。
阿塵怔在當場,一邊的懷仲卿同情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老三,你就放棄吧。」
離開聖湖時,懷伯成連木屋的門都沒出,我們一說要離開,他很高興的揮了揮手算是告別,就一下鑽到裡屋去了,也不知道是去睡覺還是去幹別的什麼。由於我方才的自殘行為,阿塵一直板著臉,真個人都透出一股怒氣,我逗了他兩次,他也愛答不理的,弄到最後我也懶得再理他了。懷仲卿大概也不想招惹他,遇到車隊後立馬破天荒頭一次的跑去騎馬了。
其實從見到懷伯成到離開聖湖不過只用了一個多時辰而已,即便是冬天的日頭,也還是高高的掛在空中。車廂內,阿塵只是閉目養神的不言不語,我一個人帶著無聊,雖然上午已經睡了一路,這回晃著晃著居然又開始迷糊了。突然馬車好像押到一塊石頭,歪了一下。我真渾身發軟,一下沒控制住直接撞到車壁上,發出很響亮的一聲,整個人一下清醒過來,捂著頭直哼哼。
「你怎麼這麼笨!」阿塵拉過我,撥開我捂在頭上的手:「讓我看看。」
這次是真的撞得不輕,整個頭都有些木木的,我皺著眉躲著他的手,阿塵沒好氣的伸手扣住我的頭,說:「別躲,都紅了,揉揉就好了。」
「疼,不要揉了!」我躲不開,只好抱怨。
「你也知道疼?剛才劃那一刀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你這麼機靈?」阿塵洩憤一般的在我額頭用力的揉。
「這怎麼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阿塵挑著眉毛看向我,又用力揉了兩下之後,在我腦門上一拍,道:「好了,沒事了。」
我趕忙七手八腳的遠離他,靠到一邊的角落裡,怨憤的團成一團。方才是他在鬧脾氣,這下換成是我了。阿塵見我縮到一角,輕笑一聲、嘴角上揚心情頗好的靠了過來,我往裡躲了躲,他不死心的又挪了挪,說:「怎麼?生氣了?」
我偏頭躲開他探過來的手,淡淡的回了一句:「沒有。」
「那就好。」他先是扳平我的雙腿,在我瞪圓雙眼的注視下悠然自得躺倒在我腿上,翹著的一條腿還一晃一晃的,說不出的愜意。我用力推了推他,結果他更過分的轉身把頭埋在在我腰腹間,雙手環抱著。我這人最是怕癢,他這樣一動,我是輕易不敢動了,只好僵著身子任他抱。
「放鬆放鬆,肉都硬了,躺著不舒服。」他還得寸進尺的拍了拍我背。
我發洩一般的揪出一縷頭髮開始給他辮辮子。馬車搖搖晃晃的前進,阿塵安安靜靜的躺在我腿上,我辮了一條又一條,就在我以為他已經睡著了的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以後再沒人能在我面前傷你,你自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