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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海鷹揚》第5章
  第六章 護法之戰

  關彤、青霞二人都認為不錯,因此,他們先分配好各人的任務和位置,假設敵人大舉進犯之時,用什麼方法阻擊。假如只是三五個高手,又該如何應付。他們俱是身經千百戰的大行家,佈置得嚴密之極。三人分別散開,各就己位,打坐守候。過了一會,癩僧晏明以傳聲之法,分別向其餘兩人說道:「兩位可猜得出秦姑娘乃是要防範誰麼?」

  這個問題,其餘的兩人早就在心中猜測不休,當下一一據實答稱,尚未猜測出頭緒。癩僧晏明聲調中滲入一些興奮的語氣,道:「酒家卻大膽猜是七殺杖嚴無畏。」

  此言一出,關彤和青霞羽士都楞住了,各自暗暗估量以他們三人之力,能不能抵擋得住嚴無畏。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太以簡單,只有「不能」兩個字。要知他們身在獨尊山莊之內,不論他們三人這近三載以來,如何的勤修苦煉,但比起天縱之才一代梟雄的嚴無畏來,仍然還差上一截。何況嚴無畏手下能人高手如雲,任是怎樣說法,他都能指派手下之人糾纏住自己三人。然後,他從容闖人靜室之內,殺死秦霜波和那叛徒彭典。他們這個想法合情合理,假如彭典不是背叛的話,豈肯釋放秦霜波,不惜讓手下大將呂權喪生

  當然他們決不肯輕信彭典真心不讓秦霜波殺死呂權,而認為這只是一個姿態而已。至於彭典不惜背叛師門之故,照他們看來,一則為了身上的致命內傷,必須求秦霜波醫治。二來他已愛上了清麗絕俗的秦霜波。關於這一點,他們都覺得不悖情理,以秦霜波這身丰姿才貌,為她叛變實在不算稀奇。

  三人本是作一個大三角形打坐,以便拒攻四下湧到的敵人。但經過這一番考慮,便都自動移近,分別跌坐在房門外,擺下一個小三角形陣勢,這樣縱然嚴無畏親自出現,亦能稍為阻延一點時間。

  他們儘管深知不是嚴無畏敵手,可是心中毫不畏懼,相反的鬥志竟達到平生未曾有過的昂揚地步。要知他們三年以來,吃過不少苦頭,其中有些酷刑,世罕其匹。但他們都一一熬過,寧死不屈。而在這禁錮期間,更是不屈不撓的勤修苦煉,以冀萬一有機會之時,得以作與敵偕亡的一拚。日下正是絕佳良機,數年來辛苦熬忍,為的就是這放手一拚的機會。所以他們不但不懼,反而鬥志激昂無比。在靜室之內,秦霜波開始艱險的醫療行動。

  秦霜波和那彭典一同盤膝坐在榻上,都是面向牆壁,但秦霜波卻是坐在彭典後面,她的後背正對著關住的木門。木門之內,尚有一道厚厚的帷幔,以便隔絕外間聲響。至於室內,另有隱秘的通風設備,不須打開木門。室內只有彭典低弱而不均勻的呼吸聲,他們已開始運功。秦霜波一隻玉掌抵住彭典背後要穴,她乃是運用一種奧妙的「陰陽融合」的道理,以幫助彭典保存性命。

  她仗著本身乃是純陰之質,而彭典又是純陽之體,方能施展此法,換了嚴無畏,功力雖高,卻因非是純陰之質,便全然無法可施。嚴無畏很可能亦識得這種「陰陽融合」的療傷好法,但他實在找不到一個功力超凡入聖,而又尚是純陰之質的女子來擔任救人任務。此所以他當年在救治彭典之時,根本不會想到這個法門。

  大約過了一柱香之久,彭典的呼吸已變得細長均勻,這種情況顯示他已恢復了生機。只要他如此繼續運功調息,直到入定神遊的境界時,大功便即告成。其時秦霜波不必再助他,可以逕自離開。她本身功力也一無所損,因為這種奇奧治傷之法,乃是運用陰陽相生的原理而達到目的,在她只不過催動自身純陰之氣,引導對方血氣運行,滋生出強大的抗力,克服了體內的傷勢。

  不過在日下以至入定神遊這一段期間,最是危險不過。彭典心靈中幻象潮生,平生種種能使他觸動七情六慾的經過,都會湧現於心頭。只要他對某一幻象把持不住,便登時入魔,幻象依循他的心意一直演變下去,直到他被魔火焚身之時,大夢方釋。但其時已經太遲了,不但他陷於萬劫不復之地,也連帶把秦霜波連累了。現在是步入這一段危險期間,內則有陰魔環伺,外則另有魔頭侵擾,使得由護法之人出力抵拒,不讓魔頭侵入。如若有人闖得人靜室之內,其結果亦是使彭典魔火焚身,秦霜波則遭受到池魚之殃。

  她莊嚴地瞑目打坐,全心全意幫助彭與運功行氣。對身外之事,全然付之不聞不問。不過,她可不是完全沒有防備,例如她選擇這種位置方向打坐,便是避免彭典首當其衝。雖說在重要關頭之時,連她也有同樣的不能受侵擾的危險,但她倒底要比彭典強些,而且時間也短得多。有時候這等事情成敗就決定在一線之間。因此,她能爭取一線時間,決不放過。

  這時內外俱寂然無聲,又過了一會,彭典突然發出長歎之聲,接看竟哭將起來。在他眼中,那些幻象宛如真情真景一般。他本已堅忍地捱過了許多幕幻象,直到他發覺自己乃是個十餘歲的小童,孤苦伶仃地在街頭躑躅之時,心中感到恐懼和彷徨,復又饑寒交迫。這夢魘般的往事一掠過心頭,頓時長歎出聲。從這條悲苦的道路,幻象繼績演變下去。他驀又發覺自己處身在一個大湖中,四下是鄰鄰綠波,煙柳籠堤,四周的景色幽美之極,他坐著一隻遊舫,蕩漾在湖中,舫中還有一個美麗的少女,衣裳適體,舉動優雅高貴。但她卻失去前次表現的天真和歡樂,眉黛中間泛含著無限幽怨。

  他記得在此之前,曾經與不少佳麗交遊過,可是他都能在深心中視若塵土,從來沒有像今天一般的感到無限離愁。而且他也有一種無法負荷的內疚。因為他竟在暗中毀滅這個唯一的心上人。但她是如此美麗,如此的青春煥發,如此的能夠挑動他的心弦。

  他縱目四望,湖上美麗的景色,心中卻在哭泣,實是痛苦不堪。不過現在他墜入幻象之中,

  卻當真哭了起來。原來他眼前景色已變,這個絕色少女釵橫鬢亂地跪在一個莊嚴老者面前,哀哀而泣。但那老者手持寶刀,面含秋霜,冷冷地低瞧著她。然後鄙夷地呸一口唾沫,舉起手中寶刀,喳地劈落去,血光四濺。這一幅可怕慘酷的景象,使得彭典禁不住哭出聲來。頓時血氣翻騰,五臟六腑間疼痛欲裂。

  他被陰魔所侵,自身固然危險萬分,連帶也把秦霜波拖入險境之中。秦霜波她正以全力助他運功之際,忽然感到一陣絕強的抗力逼回來,使她真氣逆衝,差一點便走火入魔。秦霜波雖是功力精純深厚無比,幾臻化境,但這刻助人運功,自身有如不設防城市一般,全然無力保護自己,抗拒外敵之力。是以假如彭典一路陷溺入幻象魔境之中,秦霜波自亦無法倖免。

  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秦霜波仗著她特別強大的精神力量,向彭典發出警告。她全無運功抵拒對方反逼回來的抗力,但她卻能夠運用心靈上的絕世修為,向彭典加以警告。

  彭典眼前的幻象忽然模糊了一陣,方始恢復原狀。但這瞬息間的變化,已足以使彭典矍然警覺,記起自己正在運功療傷,那有可能見到羅黛青被她伯父斬下人頭?他倒底是修習過上乘內功的人,霎時澄神定慮,制馭住心猿意馬,總算渡過這一次危機。但這並不是說他從此就步入坦途,前途仍然艱險無比。而就在這陰魔方退之時,外魔便至。

  靜室外本來一片寧恬,突然間一道人影飛落院中,現身出來,卻是個俊美少年。他陰騺地掃視靜室門外的三位名家,過了一會,才冷冷道:「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推山手關彤霜眉一皺,泛起一股威然之氣,也峻聲道:「你是誰?到此何事?」

  那俊美少年仰天冷笑一聲,道:「三爺我若是說出姓名來歷,只怕你們駭得屎滾尿流,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關彤倒底是老練江湖,雖然有氣,卻仍不發火,森冷地道:「老夫向來不與人鬥嘴,你若是到此找人吵架,可走錯了地方啦!」俊美少年雙目有如鷹隼一般,再度掃視他們,輕哂一聲,道:「你們要我怎生罵法,方敢起身應戰?」癩倡晏明呵呵笑道:「我們正閒得無聊,你不妨檢最髒的話罵人,讓洒家我拿你和一個人比較比較。」

  要知他們三人無一不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焉會如此容易中了激將之計而起身應戰?尤其是在這等情勢之下,決計不能一擁而上。萬一對方真是極厲害的高手,豈不中了他逐個擊破之計?退一步說,假如這樣子連來三人,把他們分別纏住。然後第四個人出現,此時大家都在生死拚鬥中,誰也無法抽身攔阻,這第四個敵人全然不須識得武功,即可閃入靜室,加害秦、彭二人了。除了這些考慮之外,還有就是這個少年縱落院中之時,身法特抉,一望而知功力深厚之極。因此,他們更不肯貿貿然出手。

  那俊美少年厲聲道:「好大膽的禿驢,你拏三爺跟那一個人比較?」

  癩僧晏明凌厲地瞪視對方,卻不回答。關彤插口道:「咱們那一個不做聲,就算是沒有聽見他的話。晏大師既然不回答是那一個人,即是沒有聽見他的髒言。」俊美少年一瞧這三個老傢伙雖然都是名震一時的高手,身份尊隆,但個個都是狡猾多智能說善道之士,若想用說話激動他們,萬萬辦不到。但他心中忿怒難消,什麼禿驢妖道老不死等話罵了一大堆。關彤等三人果然都不理睬他,直到他自動停口,晏明道:「關兄,你當必也認識當世間最卑鄙下流的那個人,你看比此子如何?」推山手關彤沉默了片刻,才道:「說句良心話,那斯比這個小子還要卑鄙下流得多。這小子雖是力向此途邁進,但功力相差尚遠。」

  青霞羽士頷首道:「關兄不失為光明磊落之士,此評甚為公正。」

  他們這番對答,顯示出世間果真有一號人物,乃是以「下流」出名。那俊美少年不禁發出訝然之色,但心中當然很不舒服。因為他第一個回合已經輸了,果真有這一號人物,而對方拏自己去比較,這等如罵他下流一般,任誰也聽得懂。他想知道這個以「下流」著稱的人物叫什麼名字?平生有何傑作?使得這些老江湖公認為世間最下流之人。但他卻不好意思出口詢問,只好悶在心裡。

  這刻他已下不了台,一伸手從背後取出兵器,卻是一根四尺有餘,粗如鴨卵的鋼拐,一望而知此拐十分沉重,須得有千鈞之力方始掄使得動。關彤等三人一同起立,各自亮出兵刃,嚴陣以待。他們一瞧敵人這宗兵器,便已大是犯疑。但在尚未能百分之百確定以前,都不喝出聲。

  那俊美少年舉步迫近他們,厲聲喝道:「接我一拐!」鋼拐橫掃而出,雖是最先掃中關彤,但其實仍把其餘一些人一齊籠罩在拐勢中。這等奇奧而又極上乘的拐法,頓時使關彬等三人大為凜惕,一齊出手封架。關彤使的木是金背砍山刀,但已失去,這刻用的是普通大刀。

  但見關彤的尖刀、晏明的草繩鞭、青霞羽士的長劍,齊齊發出,或攻或守,互相呼應。那俊美少年這一招只是試探性質,一瞧他們功力精純深厚,便先退開兩步,準備再上。

  關彤首先喝道:「你竟是嚴無畏座下弟子麼?叫什麼名字?可知道靜室內是什麼人?」

  那俊美少年冷笑一聲,道:「好大膽的老匹夫!竟敢直呼家師名諱,今日定必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青霞羽士趕緊接口道:「你可知屋子裡是什麼人麼?」

  那少年道:「三爺正要進去瞧瞧。」

  晏明道:「你若是排行第三,那就是謀殺尊長了。你師父若然得知此事,只怕連性命也得要了你的。」

  少年冷哂道:「憑你們幾句話就能騙得我洪三爺轉頭,那才怪呢!我洪三爺定要闖入去瞧瞧,方始死心。」

  他走近兩步,提拐砍擊。關彤等三人大為驚心動魄,只因他這一提拐作勢,已經殺氣迫人。可知嚴無畏武功何等精深高強,連座下一個徒弟也足以媲美當世高手。

  青霞往左方滑出兩步,關、晏二人刀鞭齊出,急急搶攻。當他們兵器出時,青霞從丹田中逼出話聲,道:「姓洪的聽著,屋子裡的人是你的二師兄彭典,還有一位是聽潮閣秦霜波姑娘。她正在助令師兄治療內傷,你如若闖入去,將使他們受害致死。你且想想看當得起當不起這個罪名?我們話已點到,如何做法,全在你自己考慮了。」

  這一番說得十分清晰,又是以丹田之力迫出聲音,洪方決無聽不見之理。但洪方仍然揮拐猛攻,只見他拐柄處突出一把利刃,長約兩尺。不過此刃並非一直露在外面,而是可以伸縮,倒轉鋼拐之時,以拐柄攻敵即能吐出利刃。因此他的拐法奇詭無比,又復威猛絕倫,一連十三四招,直把關彤、晏明二人攻得全無還手之功。關彤甚至因為與他硬拚了一招,震得手腕直發麻,再也不敢硬接敵拐。

  青霞羽土話一說完,立刻揮劍參戰,從側邊攻襲,但見劍氣如虹,霎時間已搶攻了四五招,使關、晏二人感到敵人壓力大減。此時關彤等三人雖然已脫出危機,一時三刻之內不致於落敗被殺。但這已足夠使他們大為震駭了,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闖過天下,身經百戰而又幾乎未曾敗過的高手,只有三年前被獨尊山莊麾下五大門派的高手圍攻之下,方始失手被擒。這還不說,最可驚的是他們三個都苦煉勤修,武功大有精進。本以為有朝一日可以報仇雪恨,甚至進一步找嚴無畏算賬。誰知嚴無畏座下一個弟子,就能力敵他們三人聯手之勢,而且這洪方還顯示出潛力堅韌雄厚異常,隨時隨地有擊敗他們三人聯手之勢的可能。

  由此可見得嚴無畏武功造詣之強,真不是他們夢想得到的,不過這麼一來,反而激起了他們的雄心鬥志。這三人雄心一振,登時全力出手,盡施絕學,頓時威勢大增,千招不到,已把洪方攻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洪方自然萬萬想不到對方竟是因為見他武功精妙,潛力無窮才激起決一生死之心。

  原來關彤他們都想到嚴無畏既是如此厲害,則他們日後任何時刻碰上了這個獨霸天下的人,決計逃不了一死。既然定必如此,何不趁這機會把他這個傳人殺死?除了上述的理由之外,此舉尚有兩個好處,一是得以削弱了嚴無畏的實力,減少一個將來可以威脅天下武林同道之人。二來又可以使彭典無法向嚴無畏交代這件事,或者迫使他叛離獨尊山莊。

  他們不愧是十分老練的江湖道,這等用心果然高明之極,成功的話,即有幾種利益之多。這一場激鬥,當真是世間罕睹,洪方施展出全身所學,那杖中藏刀的招數手法奇詭無倫,饒是被三人圍攻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但在招架之時,仍有好幾次險險傷了對方。轉眼間四面牆頭都露出了人影,都是一式蒙巾白衣的慓悍大漢,大概有十四五個人之多。

  關彤等三人一見人影綽綽,都大為震凜。他們當初也默許過時間,曉得自從洪方現身,靜室中的兩個人正處於最危險的境地。因此他們不惜忍受洪方辱罵,也有拖延時間之意。現下敵方出現了如此多的人馬,這些大漢們又一望而知乃是名震宇內的「霜衣衛隊」,個個武功高強,非同小可,人數又如此之多。只要分出三五個擊毀靜室之門,大勢即去。

  他們這一著急,洪方可就容易應付得多了,他也不趁機反攻,只極力纏住他們。口中發出號令。但見七名霜衣衛士迅快撲入院中,他們都分散開,各自手提寒光森冷的大刀,向戰圈迫近。關彤首先吸一口真氣,高大的身形陡然間漲大了不少。他此舉已準備施展出三年來苦練的神功,與敵人作最後一拚。這門神功他尚未煉成,是以一直不敢冒險施展。但不祇是他,那青霞羽士和晏明兩人亦是各自提聚起全身功力,都打算使出他們的最後一手,俱是未曾煉到收發由心的絕學。

  洪方突然哈哈一笑,朗聲道:「劉寅石你可率眾進攻他們,他們雖然或者還有點花樣,但諒亦無法破得你們的七星陣法。我如不親眼見到他們敗亡之後,決不去動那道門戶。」

  他說話之時,一個特別高大年約四旬的大漠揮刀招呼一聲,七個人一同撲到,分別襲擊關彤等三人。這七人武功非同小可,尤其是那個隊長劉寅石,乃是霜衣衛隊十二高手之一,刀法精妙威強,一出刀就接住了青霞羽士的長劍。餘人分為兩批,也先後接住了關彤和晏明。洪方退出戰圈,面上泛起一絲陰險的笑容,胸有成竹地望著這一堆正在拚鬥之人,目光隨即轉投到靜室的木門上。

  洪方深知關彤等三人目下尚有餘力,假如自己立即向門口衝去,他們拚著損耗真元,定能殺傷自己的部屬,又能攔截住自己。因此他必須耐心一點,等劉寅石把七星陣法佈好,緊緊迫住他們,這時才動手不遲。

  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我雖是說過不在你們敗亡以後,決不去動那道門戶,但我仍然可以指使別人去動,如此可算不得違誓背信吧?」

  這話乃是攻心之計,目的在使關彤他們分心去想,最好能令他們氣忿,則劉寅石他們更易得手了。

  卻見關彤驀地使個巧妙身法,轉到青霞、晏明二人身後,橫刀守住門戶。把劉寅石撇下,劉寅石除非衝得過青霞、晏明這一關,否則決纏不上關彤。洪方立刻發號施令,劉寅石參加戰鬥,此刻這七人已聯成一體,前攻後守,俱有法度,極為精妙。

  緊接著牆頭又躍落七人,迅快迫近戰圈。洪方放聲大笑道:「老匹夫防老匹夫,你雖是機智過人,死守看那道門戶,但無奈人孤勢單,我倒要瞧瞧你用什麼法子甩得開這後面的一隊人馬。」

  關彤凜然罵道:「你真不要臉。簡直是替你師父丟人。老夫真懷疑你師父是否也是如此下流人物?」

  洪方俊美的面龐上掠過忿怒之色,但旋即消逝,狡詐地笑一笑,道:「你休想激得動我。」

  他發出一聲號令,但見劉寅石這一隊人馬漸向後撤移,奇怪的是青霞、晏明二人那麼高明之士,竟也如被他們吸住,隨著向前移動。眨眼間他們已離開靜室門口達七八尺之遠,門前空出一片地方,只有關彤獨自極力站立。

  他頓時變得如此孤單危險,在右側丈許處是一隊霜衣隊士,虎視眈眈。在另一側則是洪方,亦是獨力就足以把他纏住的高手。無論是那一側之人出手,他關彤亦不能不奮起應戰,結果自然門戶大開,任得敵方攻破靜室之門,加害於秦霜波。

  這等情勢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關彤悲壯地長笑一聲,心中決定不惜把性命拋送在此地,也得盡力而為。他忽然見洪方露出既訝且駭,而又十分忿怒的神情,但目光卻是向別處望去。

  關彤趕緊循這方向望去,只見十餘個赤著上身的大漢持刀撲入院內。他們下身穿的仍是白色褲子,與先前出現的霜表隊一樣,只不知何以裸著上身?但當他瞧見領頭的赤膊青年竟然就是奚午南之時,頓時明白了八成。

  洪方厲聲喝道:「你們想幹什麼?」

  奚午南率眾一直奔到靜室門前,一聲令下,一共十五個人排列成兩行,都面向著外面,背對著靜室門口。他這時才把刀躬身,道:「二莊主下過密令,命屬下率人到此守衛此門,二莊主言道:除了老莊主及大莊主之外,任何人的命令也不能聽從,屬下先得到二莊主之令,而且二莊主乃是你的師兄,屬下自應服從。」

  洪方冷笑道:「你這是自尋死路!」

  奚午南面不改容,道:「三莊主之言甚是,屬下真有自尋死路之慨,但是迫不得已,萬望三莊主恕罪。」

  關彩一時還未明白洪方所謂自尋死路的意思,卻見他舉手發出號令,片刻間四下牆頭又出現了將近二十名霜衣衛隊,這才恍然大倍。

  若以人數而論,洪方比這一邊多得太多,簡直不成比例,無怪洪方說那奚午南是自尋死路。洪方厲聲道:「其餘人聽著,你們如若立刻離開,我就恕你們叛上之罪。」但那十幾個赤身大漢動都不動,奚午南發出一陣長笑,大有譏嘲之意。

  洪方亦曉得不能耽延時間,當下面色一沉,殺氣騰騰,一揮手間,後來出現約廿餘名霜衣衛隊都撲入院中。這時滿院俱是人影,不過這麼一大堆的人,個個俱是武功高強之士,行動迅捷,竟使人全然感覺不出擠擁。

  幾乎是在眨眼之間,便有兩隊人馬向奚午南他們衝去。每隊七人,正合七星陣法之數。雙方均是霜衣衛隊,彼此都很熟悉,而且也互知各人武功造詣。因此,雖然刀光飛射,耀眼欲花。但卻是熱鬧而不緊張。這情形有如同一師門的師兄弟練武喂招一樣,每一著彼此都早已曉得,便少卻緊張刺激的氣氛了。

  關彤瞧得最是清楚,他發覺七殺杖嚴無畏訓練的這一批人馬,果然極是不凡。每一個拿到武林中,都可列入名家高手的階級之內。換言之,以他關彤夠得上稱為一流高手的人,對付起他們任何一個人之時,亦不是三招兩式就能打發的。而其中的三個隊長如奚午南,劉寅石以及後來才率眾現身,洪方叫他做鄭辰佳的,這三人武功之強,更在諸衛之上。他關彤也不曉得贏得贏不得他們,縱是終於可以取勝,也定要十分費力。

  他觀察出這件事實,登時更為高估七殺杖嚴無畏的力量。單單是這一批霜衣衛隊,加上嚴無畏的智謀,相信已足以稱霸天下了。何況他還網羅了江湖上極著名的五大幫派,更是勢力浩大,耳目眾多。

  那奚午南揮刀力鬥鄭辰佳和另外三名霜衣衛,但見他氣勢凌厲威猛,功力深厚之極,居然全無遜色。

  由此可知奚午南當必是霜衣衛隊十二高手中的高手,武功更勝過其餘的人。但對方人馬眾多,霎時間都纏鬥上了,並且另有七名霜衣衛衛隊衝到,向關彤殺去。關彤在出手之前,匆匆再瞥視全場一眼,但見青霞羽士和五台癩僧雖是無法擊破劉寅石指揮的七星陣法,但暫時不會遭遇敗亡之危。奚午南所率的十四個赤裸上身的大漠,亦正各尋對方,凶猛搏鬥,一時仍無危險。

  他深知自己一定會被敵人七星陣所困住,無法固守這道靜室門戶。換言之,洪方這個還在局外,而且是武功最強之人,稍等一會,就可以施施然上前擊毀靜室木門,侵害及秦霜波和彭典。

  他現下如何應付是好?眼前的形勢迫得他不能不出手,即是說他已沒有選擇餘地了,既是如此,他自應盡力而為,能殺死幾個敵人就算幾個,何必還大傷腦筋的考慮呢?但見他手中大刀如閃電奔雷般劈出,第一刀就震退一名敵人,但第二刀便被兩人合力架住,霎時間已陷入苦鬥之中。

  關彤支撐了六七招,忽然展開反攻,騰挪縱躍,凶猛之極,五招不到,一名霜衣衛隊慘叫一聲,摔開七八尺遠,胸口鮮血噴濺,當場斃命。這個變故在關彤而言,乃是主動地製造出這等機會方始得手,在洪方而言,卻不禁大感訝駭。只因以這些霜衣衛士的身手,加上結陣出鬥,怎會發生傷亡之事?

  殊不知推山手關彤極是老謀深算,他忽然想通了一個道理,方能製造機會,殺死一個敵人。原來關彤在最後關頭猶在思忖考慮,便是因為洪方這次率眾侵犯十分奇怪,靜室內既然有一個是他的師兄,他怎敢叛變作反?這是使得關彤等三人全然莫名其妙之事,而他們三人雖然在嚴無畏評價之中,也列為武林前十餘名之內的一流高手的人物,武功本來極是出色,卻因為須得死守門戶,便大受影響,無法盡施絕學。

  關彤驀然間想通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洪方這回率眾侵犯,目的是在他們三人,而不是靜室中的兩人。由於有秦霜波的原故,獨尊山莊若然放過了這個機會,以後就不容易殺死關彤他們三人了。推山手關彤既然想通了這點,再進一步也就考慮到,獨尊山莊莊主嚴無畏很可能不惜犧牲一個徒弟的性命,順便也把秦霜波害死。不過他目下。對此無力左右,只好放手一拚,不讓對方稱心如意地誅殺了自己這三個人。這麼一來,關彤心理上除去了這層顧慮,乃得以放手施為。根木不去理會靜室門戶之事,一心一意設法多宰幾個敵人,撈點本錢再說。

  他又曉得敵方實力雄厚,他們的七星陣法極是厲害,若是因為顧忌木門被侵,坐失了許多反擊的機會,一旦對方陣法發揮出威力,那時侯他已悔之無及,便有如青霞、晏明二人,陷入苦戰之中,進退皆難了。所以他突然間放手反擊,不惜離開所守之地。這樣他當然靈活自如,仗著功深力強,一下子就得手殺死一個敵人。

  這一下變故激起了青霞、晏明二人的鬥志,當然也奮不顧身地反擊敵人。他們兩人聯手之勢原本極為強勁凌厲,只不過一步走錯,處處都有束手縛腳之感而已。激鬥中又聽得一聲慘叫,原來是青霞羽士使出獨門青城劍法,一劍刺死了一個霜衣衛。

  洪方厲聲喝道:「你們今日休想活著離開本莊。」喝聲中聳身疾躍,落在靜室門前。

  這時,已經沒有人可以攔阻他了,莫說開彤等三人以及奚午南他們俱在激鬥之中,無法分身。即使有別的高手趕到,亦來不及制止他了。洪方學起鋼杖,厲笑一聲,往木門上砸落去。「砰」的一聲大響,木門四分五裂,完全垮坍。門內的厚帷也被強烈的勁風捲起,得以一目瞭然那靜室中的情形。

  靜室內的兩人動也不動,他們都盤膝坐在床上,但均是背向門口,秦霜波在外面,彭典則面向牆壁。洪方揮杖一掃,那幅帷幕應杖墜地,不能再遮擋他的視線。但床上的兩人依然全無動靜。

  他竟不敢貿然衝入去,厲聲喝道:「秦霜波,出來,咱們決一死戰。」這幾句話他用丹田之力逼出去,聲震屋瓦,比之剛才砸毀木門之時,更為響亮震耳。

  院外的混亂鏖戰,忽然間都停下來,人人俱將眼向靜室內望去。這真是令人難以思議的怪事,敵我雙方,無一不是不約而同地停手罷戰,都急於曉得秦霜波到底是生是死?靜室內的兩人依然動也不動,因此他們的結果大概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都被聲響侵擾,因而昏死過去。

  推山手關彤首先熱血沸騰,急忿交集,瞋目大喝一聲道:「我與你拚了!」揮刀猛撲過去,但當中還有兩人阻隔,因此他刀勢出處,鮮血濺灑,那兩名霜衣衛都倒了。全院頓時恢復活動,再度交手鏖戰。關彤可沒有如願衝過去與洪方動手,即被增援的霜衣隊多人纏住。

  院中正在激烈鏖戰之際,一道人影衝入靜室之內,直向床上之人撲去。這道人影方自飛入室內,秦霜波玉手一動,已掣出長劍。她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剌出,劍上光華強烈之極,並且發出使人驚悸的嗚嗚風響。

  那道人影離她劍尖尚有兩三尺之遠,驀然掉落地上,一交跌倒,沒有再站起來。秦霜波旋身回頭一瞥,但見地上之人胸口現出一點血跡。敢情是被她劍上的無形劍氣刺死,因此劍尖雖然不曾送入他身體,其結果都毫無兩樣。並且由於她這一劍乃是被對方撲入室內的動作觸動了心靈感應,自然而然地發出長劍,是以威勢極強,對方根本全無招架的機會。

  她搖頭輕歎一聲,道:「好一個凶殺之徒,竟讓別人替他送死!」原來地上躺著的人並不是洪方,而是一名霜衣衛隊。秦霜波離床向門口走去,霎時走出靜室。秦霜波走出門口之時,恰好見到癩僧和青霞兩人施威,各各擊斃一名敵人。

  這時放目一瞥,洪方已不見影蹤。而由於她的出現,霜衣隊之人紛紛潰退。奚午南本已招架乏力,猛見秦霜波無恙出現,精神大振,長刀上內力陡增一倍,登時也殺死了一人。

  緊接著彭典亦從房內出現,沉聲喝道:「都給我住手!」

  院中的一場慘烈搏鬥,很快就停止了,關彤等三人,當然不能趁對方罷手之時加以誅殺,也只好停手罷戰。

  彭典面色甚是紅潤,雙目神采奕奕。但卻射出森冷的光芒,在霜衣隊各人面上掃瞥一匝。他乃是二莊主的身份,人人皆知,誰不心寒膽落?不過他們好在乃是奉三莊主之命行事,事先亦當真不知二莊主在靜室內練功,是以還有理由可辯。

  彭典恨恨地瞧著他們,過了一會,突然收回目光,仰天長歎一聲,揮手道:「你們都回去吧!今日之事,待我向老莊主稟報過,再作道理。」他又指一指奚午南,道:「你可留下,但所屬之人且退出此處。

  寬大的院落中,霎時恢復寧靜,那好幾具屍體包括靜室內的那一具,都給移走了。

  這時只賸下秦霜波、彭典、關彤、青霞羽土、癩僧晏明和奚午南等六人。大家都默默佇立,互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彭典才向秦霜波躬身施禮,道:「承蒙姑娘施救,得以保存一命,大恩大德,不知何以為報?」

  秦霜波淡淡一笑,並不作聲。彭典尋思一下,才道:「在下這就前往謁見家師,對今日之事作一個交代。但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求,還望姑娘俯允。」

  她點頭示意他說,彭典便道:「奚午南本是敝莊霜表隊中最出色的兩人之一,但據我觀察,他已對姑娘極為崇拜敬佩,若是留在莊中,只怕早晚仍得送命,是故在下甚望姑娘把他收為僕從,以他的武功才智,當必能收分勞之功,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秦霜波道:「我向來獨來獨往,沒有什麼事情要別人代勞的,不過從今日起,局勢顯然大不相同,暫時讓他跟著我也好。」

  奚午南流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彭典已道:「我以二莊主的身份,從現在起,將你逐出霜衣隊,視同叛逆,聽見了沒有?」

  奚午南慘然一笑,隨即垂下頭,長嘆一聲。這刻他心情自然十分矛盾,又像亂絲一般,理不出一個頭緒。

  秦霜波擱下奚午南這件事,向彭典問道:「你幾時去見嚴前輩?」

  彭典道:「現在就去,在下先赴金陵,謁見過大師兄,才去謁見家師。」

  秦霜波點點頭,道:「那麼你最好從水路走,假如見到岸邊有紅旗搖動,便是我的訊號,速速登岸會面。」

  誰也不明白她何以有這麼一著,但也沒有人間。彭典道:「在下謹記吩咐,只不知姑娘和他們幾位打算如何走法?若須船隻或腳力,在下立刻命人去辦。」

  秦霜波便向他要了五匹坐騎,當即離開這獨尊山莊。奚午南已換過一身普通的衣服,並且也向秦霜波說過效忠追隨的話。於是一行五騎,踏上征途。他們也是向金陵進發,馳出十餘里路,秦霜波勒住坐騎,關彤等三人便圍攏過來。

  秦霜波道:「我們且商議一下,我這次到獨尊山莊,查看石牢,事先並不曉得諸位在牢內,只因我有兩位詩酒之交的朋友,一是羅文舉,一是楊師道,如此這般,被人連船劫走,覺得萬分奇怪,先趕到莊內石牢查看,瞧瞧是否被他們劫來,卻不料發生如此多的事故,順便把諸位救了出來。」

  關彤等三人雖然都是極為老練的江湖,但聽了她的遭遇經過,竟推測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想來想去,仍然找不出對方劫走羅、楊二人的動機。

  癩僧晏明最先表示想不通這個奇怪的變故,青霞羽士接著亦附和說他無法猜測,關彤最後開口道:「大凡一件事情發生,定有前因後果,秦姑娘這件事情發生得十分奇特,由此可知是基於一種隱秘難測的原因,才會發生,本來假如從秦姑娘身上找不到任何具有這種動機的嫌疑犯,則未必不是由羅、楊二人惹起。」

  晏明搖搖頭,道:「關兄這一猜似乎離了譜兒啦!」

  關彤道:「兄弟不是不知道有些離譜,只不過舉例說出下手之人,其動機一定十分隱秘莫測而已,其實以羅、楊二人,即使乃是武林之士,也未必會惹來一個如此高明厲害的人物出手對付他們,是以單單從武功上著眼推論,此事之發生,一定由秦姑娘惹起的。」

  秦霜波道:「我前後反覆想過,世間具有如此身手之士,除了各家派的掌門人或是從不出世的高人,暫且不計在內,那就只剩下有限的幾個人,加羅希羽城土、七殺杖嚴無畏、他的首徒雷世雄武功如何,我末見過,但觀以彭典及洪方二人的造詣,雷世雄比他們想必只強不弱,所以我想他也辦得到,此外,尚有一位後起名家宗旋,年事雖輕,但造詣之高,極是驚人,一身已兼少林武當兩派之長,他也是辦得到此事的寥寥數人之一。」

  關彤等三人一聽她竟把宗旋拏出來,與羅、嚴這等蓋世高手相提並論,都大為驚奇,並且由於他們被獨尊山莊幽禁三載,故而宗旋之名他們不大清楚。

  秦霜波又道:「宗旋日下是獨尊山莊的死敵,但他對我相當尊敬,想來不致於喬裝出手,劫去羅、楊二人。」

  晏明笑道:「洒家有句話想請問姑娘,但聽起來似乎不大恭敬,還望姑娘不要介意,那就是這位宗少俠是不是對姑娘頗有情意?假如是的話,則姑娘與別的男子交往,不論對方比起宗少俠如何的不如,但在宗少俠心中仍將惹起妒意。何況以姑娘的修養眼光,大凡能與姑娘結交之人,總不會是庸俗之士。」

  秦霜波坦白的道:「大師這話有理,宗旋似是對我頗有情意,不過我卻從未做過任何使他誤會的舉動,我想,他應當知道我不能接受他的情意。」

  這一來更便宗旋下手的可能性增加,不過他們都不肯驟下結論,關彤沉吟道:「即使宗少俠因姑出手,此舉亦不大聰明,他難道想不到姑娘會如此猜疑他麼?況且他身為俠義之士,自是不能妄施殺戮,那麼拿羅、楊兩人怎麼辦?這都是值得懷疑的地方。」

  秦霜波頷首道:「老實說,我和羅、楊兩位的交往情形,尚未達到足以使宗旋如此忌妒的程度。所以我後來想想,就不再懷疑他了。」

  青霞羽士說道:「羅希羽城主莫說存亡未卜,即使全然無事,也不會出手做這種事,七殺杖嚴無畏眼下身為天下武林霸主,身份高隆,當然亦不致於做這種事,那麼姑娘認為雷世雄怎樣?」

  秦霜波道:「他果然最具備這種種條件,可是他的動機太不夠了,他為何要這樣做?」

  關彤慎重的道:「姑娘上次沒見著他,也許他早已躲起,其後見妳手段高明,輕而易舉的把羅、楊二人救走,他一定感到面目無光,這一來設計出手劫走羅、楊二人,讓妳大大傷一回腦筋,也十分可能呢!

  秦霜波沉吟道:「這個動機雖是牽強一點,但卻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一個了,我不妨從他身上開始偵查,聽說最近幾天之內,金陵城將有一個聚會,皆是出於翠華城的武林人物,由全國各地趕來,雷世雄不在獨尊山莊,定與此事有關。」

  晏明搖幌一下頭顱,道:「雷世雄早早就離開高郵獨尊山莊,除了顯示出他對金陵之事極表重視之外,亦大有劫走姑娘貴友之嫌。姑娘既然提到金陵之事,可就使洒家不由得聯想到劫人之舉,對他很有益處。假如姑娘參與金陵之會,雷世雄或許與姑娘見面為敵,則他手中握有人質,對姑娘自有相當不利。」

  青霞羽士接口道:「這樣說來,我們無論如何都得趕在金陵會上,把羅、楊兩位找到才行了。」

  關彤亦支持這個說法,秦霜波歸納他們的意見之後,心中自忖道:「如若是雷世雄下的手,他勢力龐大之極,想藏起兩個文弱書生,易如反掌,誰也休想找得到,何況只有三兩天的時間,更加辣手之至,況且即使查出線索,迅速追究,也仍然是被動之勢。萬一被對方引誘到數千里外,雖然終於找回羅、楊二人,仍是萬分不智之舉。」

  她在人情世事上,亦運用她在劍道上的修養,處處講究主動,對付每一宗事情,猶如對付一個敵人一般,若是從正面進擊得不到主動,就須從別的方位,配合不同的招數與時間,務須獲取主動才行。

  因此,她在這件事上面,已開始探索其他的辦法,暫時先認定羅、楊二人被劫之舉,乃是雷世雄所為。這樣,她有一個可行之法,就是放棄追查羅、楊二人下落的意思,轉過來用全力先查出雷世雄的下落,並且設法與他相見,務求利用奇兵突出的戰略,迫他當面解決。

  她決定之後,便向關彤等三人說道:「我們現在就去找雷世雄,當面解決。」她的話雖是說的淡淡的,可是其中含蘊的智慧、決斷和勇氣,都使那三位曾經在江湖上歷練了大半輩子的一流高手大為佩服。所謂勇氣,就是毅然完全放棄追查羅、楊二人的下落,他們都曉得關鍵全在「時間」上面,很可能遲了一步致令羅、楊二人喪命,所以她堅決的宣佈這個策略之時,其勇氣實在使人驚佩不已。

  她率先催動坐騎,往回路馳去,初時旁人都不明白她要往那兒去?但不久她轉入岔道,從方向判斷,眾人方始恍悟她乃是馳向江邊,沿河流追趕彭典。果然半個時辰之內,他們在江邊望著一艘快船駛來,此船已接到暗號,迅即靠岸停泊。

  彭典躍到岸上,關彤和晏明二人立刻上船,監視船上之人,青霞羽士命奚午南則在岸邊戒備,這也是秦霜波的主意,凡事務必使敵人感到無隙可乘,則一切陰謀鬼計,往往可以消滅於無形,這正是兵法上所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道理,因為一個真的善戰之人,必有高矚遠瞻的目光,一切禍亂,早在未萌或剛要發生之時迅即解決,不會釀成滔天大禍,這樣當然沒有赫赫之功傳播人口了。

  秦霜波和彭典兩人離開江岸,在一排垂楊下緩緩的走,外表看來,很像是情侶在散步。她道:「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所以趕來向你詢問一下,那就是令師兄雷世雄,他如今威名顯赫,宇內無人不知,但他到底有多大年紀了?」

  彭典深覺這等事沒有瞞她的必要,當下應道:「家師兄今年約是四十二三的壯年,不過外表上看起來,卻顯得年輕………」

  秦霜波又道:「他長相如何子身材怎樣?有什麼嗜好習慣呢?」

  彭典雖是覺得奇怪,但仍然從容答覆,道:「我師兄外貌近乎渾猛,但為人卻相當聰明,個子跟我差不多,但比我粗壯些。一般來說,他沒有什麼特徵,生活嚴謹,沒有什麼嗜好。啊!我記起來了,他最喜歡吃瓜子,這算得堤他唯一的嗜好了,不過姑娘如若見得到他,一定會認得出來,因為他具有一種迫人的威猛氣度,聲音雄壯瞭亮,使人見過一面後,很難忘記。」

  秦霜波哦了一聲,無端端覺得自己好像已誤入歧途,因為在她印象之中,那個老者雖然暴躁跋扈,像是很凶猛,可是彭典所說的威猛氣度,卻與之似是而非,那是一種天性的氣度,別人斷難冒充,而他本人亦很難掩藏。假如那個老者不是雷世雄,而又具如許高絕的身手功力,那又會是誰呢?

  她默默的沉思著,彭典卻露出十分疑惑的神色,全都想像不出她何以對大師兄如此感到興趣?過了片刻,她才問道:「你猜雷世雄會不會見我?」

  彭典楞了一下,才道:「這話怎說?如若姑娘沒有惡意,當然肯拜晤姑娘。」秦霜波道:「我想突然間找到他,最好趕在你的前頭,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彭典沉吟道:「敝莊在金陵有三處地方,外間之人全都曉得,家師兄是不是落腳在這三處地方,在下可就不清楚了,假如姑娘策馬奔馳,速度當然是比在下快得多了,妳說是也不是?」

  秦霜波登時明白他乃是以間接的方法,指示地點,於是微笑道:「好吧,我這件事不要你介入。」

  她隨即招呼關彤等人登岸上馬,疾馳上路,直奔金陵,她深心中隱隱感覺到這是一條錯誤的途徑,不過眼下已經如箭離弦,不能改變,姑且繼續進行,等見過雷世雄後再說。他們一行五騎,在翌日中午時分已抵達金陵城,關彤、晏明和青霞羽士三人是一路,他們聯袂先訪尋一些故舊朋友,然後投店。

  秦霜波則帶著奚午南,前往找尋雷世雄,奚午南當然曉得獨尊山莊在金陵的三處地方,其一是一家鏢局,一是糧店,一是銀莊。這三者都是雙修教所管轄,並非直屬獨尊山莊。武林中人雖然曉得這三家不同性質的處所均是獨尊山莊的,但誰也不知道雷世雄的行蹤,更不會知道他歇腳在這等人人皆知的地方。

  奚午南已不佩戴霜衣隊的標誌,當然無人識得。她和秦霜波最先抵達銀莊,這三家一律用的是「興隆」字號,生意都很好,他們踏入銀莊,正有三批客人正在選購首飾或買賣金銀。店中的掌櫃伙計都十分謙恭有禮,純是生意人本色,甚且比別的銀莊更為殷勤有禮。

  秦霜波佯裝選購飾物,暗加觀察,終於沒有成交而離開,轉赴興隆鏢局,在路上奚午南曾經大膽詢問她道:「小姐何故不設法探詢一下,難道僅僅是這樣進去一下,就可以知道雷大爺在不在麼?」

  秦霜波既沒有申斥,亦沒有回答,只莫測高深的淡淡一笑。不久,他們抵達鏢局,一同入內,奚午南一瞧局子內人雖不少,卻似乎沒有一個認識的,大為放心,要知他乃是嚴無畏親手訓練的霜衣隊,地位甚高,而他又是衛隊中十二隊長之一,等閒之人,根本見他不著,這鏢局中之人,論身份比他低了二十級都不止。

  他找著一個承接鏢貨的管事人員,秦霜波便向此人詢問各種價錢、規矩以及失事賠償問題,此人逐條回答,甚至聽出她特意先來詢問明白,還不一定有生意可做,卻仍然十分耐心有禮,末了,還把她送到大門外,由始到終,不曾反問過她的來歷。

  秦霜波和奚午南又抵達興隆糧店,這兒更熱鬧了,因為門面很大,零售批發俱做,貨色極多,是以本城居民無不知道這家糧店。奚午南找住一個掌櫃,秦霜波才有機會向他說話,這個掌櫃竟沒有不滿之色,仍是耐性而有禮,但想是太忙的緣故,所以敷衍過他們,便沒有送他們出門。

  秦霜波走到街上,腳步放慢,奚午南在後面望著她婀娜的背影,心中突生出一陣衝動,加快腳步,走到她的身邊。她側轉頭,望他一眼,道:「你有話對我說麼?」

  奚午南瞧見了她淡雅如仙的面容,以及她那寧靜的語聲,心中那股衝動登時消失,吶吶道:「沒…………沒有,是的,在下本來有個主意,但忽然感到小姐不能使用這等手段,所以還是不說的好。」

  秦霜波好像完全了解他思想的轉受,淡淡一笑,道:「雖然不必使用,但你仍然不妨說出來聽聽。」

  奚午南大是感激,因為他居然讓他有獻計的機會,不管她接受不接受,在他來說,已經十分滿足和感激了。

  他道:「在下竊以為小姐如果查間不出雷大爺的下落,可否讓在下獨自前往查問一下,在下一來曾是獨尊山莊之人,懂得各種暗號和秘語,二來在下可以使用威迫的手段,在下這雙眼睛,被別人稱為﹃魔眼﹄,確實有點奇怪的力量,大概用不著使用武力就能達成使命。」

  秦霜波道:「你的好意我很感謝,不過此舉大是不妥,因為你曾是獨尊山莊之人,日下已叛離獨尊山莊,最好儘量減少正面衝突的機會,但最主要的原因,卻是我已猜測出雷世雄落腳在那一處。」

  奚午南感激而又佩服的道:「那太好了,小姐猜出雷大爺是在那一處?憑什麼道理猜出來?」

  秦霜波道:「雷世雄十之八九是落足在鏢局之中,我為什麼會這樣推測呢?主要是因為這三處地方的掌櫃伙計都有一個共同之點,對人都很有禮貌和客氣,這自然是獨尊山莊的規條,做買賣的就得恪守做買賣的規矩,定須有禮客氣,不許流露一點江湖習氣,所以他們的生意都特別好,試想一家信用雙好而又客氣有禮的店鋪,誰不樂意光顧呢?」

  她又淡淡一笑,緩緩道:「由此可見得獨尊山莊真的有一套,我仔細觀察對比之下,以那家鏢局最為有禮,直把我們送出門外,由此可知一定是雷世雄住在這兒,雙修教主當然得陪著雷世雄,鏢店之人容或不認得雷世雄,可是雙修教主他們卻非識不可,眼下有他們在此,不但不敢違犯規定,甚至做得更好,依我們瞧來,卻有點過火了,你說對也不對?」

  奚午南衷心佩服的連連稱是,秦霜波又道:「還有一個理由支持我的推測,那就是雷世雄這次出馬,目的是對付翠華城的餘孽黨羽,這與他平時路過不同,屆時定有行動,因此,他落腳在興隆鏢局,亦基於形勢上的要求。」

  他們說話之時,已向鏢局走去,奚午南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馬上就將見到雷世雄,喜的是終於查出他的下落,不負此行?不久,他們又回到鏢局門前,秦霜波道:「我們一道進去,必要時須得利用你的魔眼,不過一旦得到結果,雷世雄或是詹氏夫婦出現,你最好早一步離開,在外面等候我,你到底不宜與他們直接見面。」

  奚午南道:「在下記得了。」

  當下一同走入鏢局,他們離此不久,局子裡依然很熱鬧,早先那個應付他們的人見到了他們,連忙迎過來,道:「姑娘去而復返,敢是有所見教?」

  秦霜波點點頭,道:「貴局一向能使願客滿意,所以我們還是回到這兒來,請你們幫忙。」

  那人滿面堆笑,道:「好說,好說,敝局的宗旨是利人利己,寧可自家吃點虧,也要設法使顧客滿意。」

  秦霜波等他吹了幾句,這才接口道:「那麼我就說出來意,我要你去轉告雙修教主詹先生,就說我秦霜波想見一見他的頂頭上司雷世雄大莊主,你聽清楚了沒有?」那人楞在那兒,半晌沒有聲音,也不知他聽清楚了沒有。

  要知獨尊山莊已稱霸宇內三載之久,從來未曾發生過任何事故,這興隆鏢局自從開張以來,一向極為順利,像這個接待秦霜波之人,他深心中甚以自己得以在興隆鏢局中任職而感到榮幸,他只不過是個小角色,可是只須打著興隆鏢局的字號,天下都可以去得,當然他曉得這家鏢局乃是屬於雙修教,他知道雙修教隸屬獨尊山莊,獨尊山莊除了七殺杖嚴無畏之外,雷世雄就是第二號人物了。

  這個女子居然要見第二號人物,口氣之中,好像還不把雙修教主放在心中,便是這一點,使他驚訝得忘記發怒,事實上他在秦霜波寧恬澄澈的眼波注視之下,也發不出火氣。

  奚午南伸手拍他一下,使他轉眼望看自己,頓時發揮他那對魔眼的威力,於是問道:「你聽清楚了沒有?」

  那人道:「小的聽清楚啦!」

  奚午南以微怒的聲調,斥道:「既然聽清楚,為何還不趕快前去稟告一切?」那人忙道:「是!是!小的這就進去稟報。」

  他轉過身,迅快奔入去,奚午南向秦霜波道:「那麼在下先退出去了。」

  秦霜波道:「好。」

  奚午南出去之後,她獨自一個人,站在一隅,平靜的等候著,局子裡的人們都不時向她投以驚異的眼光,不過他們竟都不敢多看,這一點連他們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他們都長長年奔走江湖上的人,見到標緻美貌的女人,總不免大膽放肆的盯上幾眼,從來沒有過不敢多看的。

  又過了一會,鏢局內突然間靜寂下來,人人面上露出肅然之容,眼光集中在通向後進的那道門戶上。自然有不少人不是屬於這間鏢局之人,但這等敬肅的情緒具有一種傳染性,別人都是如此,他也就不禁為之肅然起敬了。

  從那道門戶出現兩人,一是儒雅俊秀的詹先生,一是美貌風韻的詹夫人,他們頭上鬢髮如霜,益發使人覺得特別而覺得他們不是平凡的人物。這一對名震江南的高手,一同走到秦霜波面前,慎重其事的向她施禮,詹先生說道:「想不到秦姑娘芳駕蒞臨小店,有失迎迓,還望姑娘肴恕。」

  秦霜波淡淡道:「教主好說了,但我不是來拜候你們賢伉儷的,雷大莊主何在?」

  詹夫人低聲道:「大爺不想讓別人見到他的真面目,所以特地派我們迎接姑娘入內會晤。」

  秦霜波道:「好,兩位請,我可是急於見到他呢!」

  這一行三人,走入裡面之後,局子裡方始恢復繁忙熱鬧的氣氛,有些人可就不免竊議起秦霜波的身份來歷,因為瞧起來好像連雙修教主夫婦都很尊敬她,須得聽從她的吩咐,她到底是誰?

  這時秦霜波已經走過三重屋宇,到達一座樓房前面,樓梯下去站著一個身量魁偉健碩的中年大漠,雖是穿著長衫,沒帶兵器,可是自然而然具有一股威猛懾人的氣度。她從這二眼的印象之中,便曉得這人必是雷世雄。又知他的武功極是高明不過,果然是她數載以來罕曾遇得的敵手。雷世雄亦被秦霜波淡雅如仙的儀態風度所吸引住,他第一次這麼仔細的打量一個女子,而且心存敬意的打量,並不是在評頭品足。在他打量之下,他也就發現此女一身能為,確是深不可測,無怪普陀山聽潮閣會讓她踏入江湖,也無怪師父如此鄭重其事的對付她,一是嚴禁本莊之人與她對敵,二是使用出宗旋這一著棋子。

  他躬身抱拳道:「在下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出迎芳駕,實在是失禮之至,遠望姑娘大度包涵,在下這廂有禮。」

  秦霜波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閃耀在朱脣之中,益發顯得美觀悅目。她用悅耳的聲音說道:「雷大莊主居然撥冗接見,已是榮幸不過之事了,瞧來雷大莊主預期我會到此相訪,只不知我猜的對不對?」

  雷世雄道:「嘗聞姑娘智慧絕世,果然名不虛傳,不錯,在下甚望姑娘駕臨,等候已久,總算沒有失望。」

  他作了一個請她登樓的手勢,側身讓她先行,秦霜波略一謙讓,便拾級而上,雷世雄鼻子中嗅到她身上散發的清淡幽香,眼中見到她纖美的背影,心頭不覺湧起無限感想。他記得自己十歲左右,便得蒙嚴無畏收錄於門下,授以當世無儔的絕藝,一轉眼間,已經是三十多年了,在這些日子中,他一面苦修武功,一面還得幫助師父奔走辦事,歷經了千辛萬苦,備嚐艱險,這才掙得今日的成就地位,這可不是僥倖得來的成果,而是曾經付出了無數的血汗,然而這個女孩子,她經歷過什麼呢?

  他不禁感到有些不公平,因為她似乎太容易得到成就,居然能與自己分庭抗禮,甚至自己還得讓她一點。

  樓上的大廳佈置得十分華麗舒適,卻不俗氣,所有的傢俱和裝飾,皆是上佳精品,當然這是詹氏夫婦所佈置,由此可知他們格調甚高,也懂得享受。香茗和細點很快就端上來,幾名清秀的侍婢動作柔和而敏捷,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她們的穿插會妨礙到談話,這自然是經過高度訓練的成績,秦霜波一一瞧在眼中,沒有放過任何一件事。

  她坐在舒適的舖著軟墊的太師椅中,縱目瀏覽廳內各種陳設,几案上的古玩在柔和的燈光下,古色古香,倍加可愛,她喝了一口熱茶,品嚐出沁人肺腑的清涼,不禁覺得連日來的奔波,頓時被茶香滌盡。那些細點也都是極費工夫的名貴點心,尋常人家只怕一輩子也沒見過,秦霜波沒有放過,在主人殷勤招呼之下,嚐了幾樣,覺得十分愜意。

  當他們的談話集中在好茶美點以及古玩等題目之時,雷世雄很少開口,默默的注視看這個仙子一般的美女,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不如烙鐵般的印在他心上,以後決計不會忘記。他可不是因為生出愛慕之心而如此注意她的行動,事實上這是由於他武功已達化境,一旦面對敵人之時,自然而然的一種反應,像他們這等境界的高手,往往能夠從一些常人所不注意的地方,發現敵人的弱點,因而能夠輕易擊敗敵人。

  例如雷世雄他走到街上,因為某種緣因,一個武師突然執刀攔住他的去路,要殺死他。雷世雄能夠在一眼望去之際,查看出對方武功大概到了什麼程度,因而定下對策,或是出手反擊,或是任他剁上幾刀,讓他大驚之下棄刀而逃。

  然而碰到像秦霜波這等絕世高手,卻不能一眼看透,定須處處留心,極力設法找出她的弱點,假如她茶不嚐,點心也不吃,就談到正事,雷世雄不免會估計她深度有限,有時會沉不住氣,因而動手之時,就須以延宕忍耐的打法,使她沉不住氣而露出可乘之機。當然事實上不會這麼簡單,也許她是故意這麼做,誘使他一出手就失去主動之勢,但這僅是舉例而已,雷世雄亦斷斷不會如此魯莽,輕易的作成判斷。

  他在打量秦霜波,秦霜波也在暗暗研究他,首先她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雷世雄由於武功已臻化境,所以才變化了氣質和性格,減少了大凡威猛之士必定有多少粗心大意的弊病,這一點異常重要,因為由這一點,反過來就可以證明雷世雄的武功,當真已臻化境了。

  當此之時,即使高明如詹氏夫婦,也不知道秦霜波和雷世雄兩人,竟已經開始進行戰鬥。直到話題轉到今晚的局面時,雷世雄才說道:「秦姑娘或者已猜得出在下等候駕臨的原因了,不錯,在下接得報告,知悉敝莊送客的快艇,居然在航程中出事,貴友們被人劫走,不知所蹤,於是趕快動員敝莊各地的人,追查這件事,一方面注意姑娘的行蹤………」

  他那黝黑多肉的臉膛上,突然消失了禮貌性的笑容,沉重的道:「在下剛接到有關姑娘行蹤的報告,得知姑娘在高郵敝莊之內,鬧個天翻地覆,不但把敝莊的對頭們釋走,還傷了不少人。」

  秦霜波越聽越感到情況不對,因為他這刻完全是問罪的口氣,假如七殺杖嚴無畏曾經下過不許得罪自己的命令,又假如他接到的報告,完全是事實的真相,他不應用這種問罪的態度對付自己。

  廳中靜寂無聲,敢情是輪到秦霜波說話,她卻遊目瀏覽廳中的陳設飾物,沒有開口,所以沉寂下來。詹氏夫婦在雷世雄之前,可不敢隨便插口,於是廳中的靜寂繼續下去,直到雷世雄嘆息一聲,才算是打破了靜寂。

  秦霜波大感興趣的望著雷世雄,道:「請問雷大莊主何故喂然長嘆?」

  雷世雄搖搖頭,道:「在下心中之事,不便奉告。」

  秦霜波道:「老實說,你這一聲嘆息,到使我心腸大大軟化,願意跟你好好的談一談,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我忽然想到,命運之神會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長嘆而改變心腸,因而改變了這個人的命運?」

  她說到後來,神色十分鄭重,顯然不是在開玩笑,但雷世雄一點也不明白她話中之意,詹氏夫婦當然更不懂得,換了彭典在此,他可就會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親耳過秦霜波說要拿「命運」作為無上劍道的對手,所以她提起命運之拿命運之神與她自己比較,這正是與命運宣戰之意。

  雷世雄已然皺起的濃眉迅即放鬆,微笑道:「在下可沒有企望姑娘憐憫之心呢?」

  秦霜波責怪似的瞧他一眼,意思好似說:「你是什麼人物難道我還不知道?當然不會誤以為你企求憐憫了。」

  她這一眼的意思比說出來還清楚,雷世雄不覺一怔,忖道:「她怎能把心意如此清楚的從眼睛中表示呢?」

  但他迅即拋開這個問題,朗聲道:「姑娘定必已知道家師嚴令不得開罪於妳,因此,妳所作所為,連在下也只有逆來順受,不能反抗,不過,妳這樣做法卻是不智之舉。」

  秦霜波淡淡道:「我既不會乘著令師下有嚴令之際,故意找你們麻煩,但亦不會因他的決策而改變我認為應做之事,至於雷大莊主是不是當真逆來順受,凡事不加反抗,我也不準備試驗。」

  大廳內又靜寂了好一會,雷世雄還不怎樣,詹氏夫婦卻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這個美貌女子,具有一種超凡絕俗的力量,猶如任何人面對不可測的命運之時,那種心寒畏怯的感覺,因為這種不可知的未來,乃是無法出力抗拒的,只有等待。

  她就像那不可知的未來一樣,使她們感到無法抗爭,因此,他們已深信自己確實遠遠比不上她,不配做她的敵手,這種心理上的微妙變化,極為奇奧,實在不容易解釋得明白。

  秦霜波接著寧恬的問道:「但你為何說這是不智之舉呢?」

  她這一問,又從「神」變為「人」,使詹氏夫婦如釋重負,不過,他們不是她的對手這個想法,卻已經變成不可改變的觀念了。

  雷世雄道:「姑娘若是出手對付我,將迫使家師不得不重新考慮他前此所下的嚴令,甚至須得親自出手對付妳。這一來姑娘便很難有餘暇追查貴友失蹤之謎,敝莊即使查得出來,亦不會把消息奉告,此所以在下認為姑娘如若向我出手,乃係不智之舉。」

  秦霜波淡淡道:「雷大莊主代我設想的很週到,不過從你的口氣中推測,你們獨尊山莊竟是全無信心,可以查明劫船擄人這件案子呢!」

  雷世雄道:「不錯,對方既是如此大肚,又具如許高的身手,居然連姑娘也僅以身免,可見得這一案乃是謀定而後動,當然難以偵破。」

  他暗中諷刺了秦霜波一下,卻使秦霜波更加看清楚這個氣度威猛的大漢,實是才智過人,無怪獨尊山莊在他主持之下,聲智日見威隆。她暗中拿彭典、洪方這兩人向他比較,顯然彭、洪二人,不及雷世雄之處甚多,最顯著的莫過於雷世雄具有統攬大局的大才,而彭、洪卻只是能夠在千軍萬馬之中,軌殺敵將如探囊取物這種勇將而已,但這也十分難能可貴了。至於洪方則是最差的一個,只會到處搗亂闖禍。

  她當然不會把感想說出來,當下說道:「你們獨尊山莊的態度我可不願多管,但我趕到此處訪晤於你,卻是有我的打算。」

  雷世雄道:「敢問姑娘有何打算?」

  秦霜波道:「我想請雷大莊主賜教幾手武功,嘗聞雷大莊主已盡得嚴前輩真傳………」

  她話未說完,雷世雄已連連搖頭道:「在下說過逆來順受,這話可不是在嘴上說說算數,姑娘即管相逼,在下決不動手。」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我只要你證明你的清白,所以非跟你動手試招不可,我曾想過,那個劫船之人,武功之高大是驚人,據我所知,目前宇內只有四個人辦得到。」

  雷世雄大感興趣的哦了一聲,道:「是那四個人?」

  秦霜波道:「那就是令師和你,另外兩位則是翠華城主羅希羽前輩和宗旋。」雷世推不禁流露出震動的神情*道:「羅希羽還健在人間麼?」

  秦霜波道:「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以他昔年的修為造詣而言。」

  雷世雄曉得秦霜波不會騙他,這才寬慰的點點頭,道:「這位羅城主當真是蓋世高手一代名家,姑娘的推崇一點不錯。」

  他略一停頓,又道:「但妳把宗旋也列為可疑的對象,卻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秦霜波道:「雷大莊主這話怎麼講?」

  雷世雄道:「一來宗旋武功造詣,未必達到能與姑娘抗手的地步,二來他全靠姑娘庇護,才活到今天,如若不然,敝莊早就把他解決了,故此他豈敢開罪到姑娘?」

  秦霜波道:「你的道理靠不住,不過我卻相信不是他幹的。說到嚴前輩和羅城主兩位,縱然他們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故,以他們的輩份地位,決計不能使用這等手法。因此,最後只剩下你最有嫌疑。」

  雷世雄沉默的望著她,片刻之後,才道:「這樣說來,姑娘竟是想打算從武功中,查看那個做案之人到底是不是在下的了?」

  秦霜波道:「正是此意,雷大莊主現在可肯賜教幾手?」

  雷世雄道:「既是如此,便是試探武功的性質,與家師嚴令並無牴觸之處,當然得遵命出手。」

  秦霜波道:「那麼現下就出手吧!」

  秦霜波口中說著「現下就動手」的話,卻沒有起身離座。

  雷世雄與她相距只有五尺左右,驀的感到一股森寒劍氣迫上身來,不禁一凜,忖道:「聽潮閣名震天下武林,號稱無敵,果然不假,單單是她發出的這一股劍氣,宇內就沒有幾個人接得住了。」他端坐不動,也自運聚功力,發出一股無形無聲的殺氣對抗她的劍氣。

  詹氏夫婦乃是大行家,一望而知這兩人已在暗中較量上了,而這等較且法,比起用真刀真槍火拼,另有凶險,當下不禁屏息噤聲,靜看勝敗的結果出現。

  樓上突然傳來三下玉磬之聲,清脆悅耳,詹氏夫婦愕然對望一眼,雷世雄突然說道:「有煩教主出去看看發生何事?」

  他在這等兇險暗鬥的局勢下,尚能分心開口,不但大出詹氏夫婦意料之外,秦霜波亦深覺詫異。她因為對方分心說話之時,削弱了對抗的力量,因此她也就收回了劍氣,暫時罷戰。

  詹先生匆匆下樓去了,雷世雄起身道:「在下深知姑娘決不會乘人之危,所以才放心大膽的分心說話,雖說有點取巧,可是此舉也試出了姑娘的真正為人。」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雷大莊主好說了,其實你即使分心說話,我也不能就此取勝,只不知剛才的三下玉磬聲是什麼意思?」

  雷世雄道:「那是表示有一件事,須得在下親自處理,這種情形不多,所以連在下也猜不出是什麼事。」

  秦霜波記起群雄將在金陵聚會之事,料想當必與此有關,也科他不會透露,便不多說,道:「你果然武功強絕,但我還得領教你的招數手法。」

  雷世雄朗快的道:「當得奉陪,樓下就有地方足供我們試招之用,請吧!」

  他們走到樓下後面的寬大院子之內,詹夫人跟著他們。她可不願失去目睹這一場少見的拚鬥機會。雷世雄手中拿著一根鴨卵般的鋼杖,卸下外面的長衣,但見他肩寬腰細,臂粗腿長,襯上黑中透紅的臉膛,濃黑的眉頭,更見氣度威猛,雖是四旬上下的人,卻另有一股男性魅力。

  秦霜波不知不覺中用女人的目光打量這個敵手幾眼,芳心中暗加讚美,忖道:「他的英雄氣慨當世少見,想必有過不少女子暗中很崇拜愛慕他。不過,他這種英雄式的人物,卻註定了悲劇的收場,因為他必須對兒女柔情不屑一顧,方始顯出他的雄風豪氣,但既是不屑一顧,當然在兒女柔情方面只有悲劇終場了。」

  忖念及此,目光不知不覺轉到詹夫人面上,但見這個美麗的婦人,正以一種迷惘的神色,望著雷世雄,使得秦霜波曉得自己的猜想全然不錯,果然有不少女子,暗中對他崇拜傾慕,連鼎鼎大名經歷無數風浪的雙修教教主夫人,也是暗中傾慕他的人之一。

  雷世雄道:「在下觀察到姑娘似是有點神往心馳,只不知俗世之間,尚有何事能使姑娘神往?」

  他銳利的觀察力使秦霜波為之駭然,連忙收攝心神,暗暗責備自己道:「我不該在這等時候,竟流露出我修養未足的弱點,假如我已上窺劍道至高境界,決計不會用女性心情和目光,去考察雷世雄的外表了。」

  想到這兒,她自家也暗感震驚,因為她不但不能心如木石,漠然的注視人間萬態,甚至發覺自己雖然極力保持心版的潔白光滑,不讓任何人的影子在心版上留下痕跡,但事實上,任何一個她不想留下痕跡之人的影子,一直都印在心版上,例如宗旋、羅文舉,以至這個雷世雄,莫不如此。

  雷世雄那對鷹隼一般的目光,銳利地注意著這位仙子般清麗絕俗的少女。他瞧見她細而長的眉毛,輕輕地皺起來,隨即放鬆,但很快又皺起。如是鬆皺了五六次之多。初時他還約略估測得出她的思路和情緒,到了後來,卻泛起莫測高深之感。心想:「她本是智慧絕世的人,尤其是目下面對強敵,怎可如此心神不寧?倒底什麼事情能使得她如此震撼呢?」

  兩人默然峙立,乍看似是嚴陣以待。但細察之下,又可以發現他們都尚無出手之意。詹夫人困惑地注視這奇異的一幕,心想:「假如他們這樣子已經是在拚鬥的話,那就不是我所能窺測得出來的了。假如不是已經拚鬥,為何全無出手的跡象呢?」

  總而言之,院子中的三個人,心中都各有困惑,但誰也沒有做聲。突然間,形勢大變,原來他們都被一陣步聲驚動,轉眼向院門望去。

  詹先生出現在門外,手中拏著一封信。他迅速地掃瞥諸人一眼,道:「請大莊主過來這邊說句話。」

  雷世雄向秦霜波道歉一聲,便舉步走過去。秦霜波望住他的動作,但覺他舉止之間,沒有一處不充份透露出雄獅一般威猛的氣象。比起宗旋那種龍行虎步宛如王者之尊的風度,另具一種魅力。當然她這麼一想,又不知不兄中從「劍后」的身份,變成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了。

  詹先生把手中之信交給雷世雄,微露緊張的神情。雷世雄接過來,發覺信件未曾拆開,因此,詹先生只不過是見到封面上的字而已。以詹先生這種人物,難道說單單是信封外面的字,就能令他如此震動?

  他低頭一瞧,封面上寫著:「敬煩獨尊山莊雷大莊主世雄,轉奉普陀山聽潮閣秦霜波姑娘玉展。」底下左角寫著「千面人莫信拜啟」等字。雷世雄神色一動,問道:「這封信誰送來的?」

  他當然知道「千面人莫信」乃是子烏虛有的人物,本來就是七殺杖嚴無畏所創的。在嚴無畏精心設計之下,千面人莫信在武林中聲名之盛,超過當代任何一位名家。當時七殺杖嚴無畏只收服了目下五大幫派中的白冥教教主柴駿聲和武勝堂堂主何旭,所以這個秘密,只有他們曉得。

  詹先生既不知此秘,當然會被莫信這個名字駭一跳。但詹先生是何等人物,即使十分驚異,也不致於如此緊張,雷世雄的一問,正是探求他真正震驚的原因。例如他親自見到千面人莫信?或是千面人莫信利用一個意想不到之人,送達此信。

  詹先生壓低聲音,道:「此函乃是從本莊設置武昌的一處秘密聯絡站,以飛鴿傳書之法,加急送達的。屬下大惑不解的是,千面人莫信如何能查知本莊這一處秘密聯絡站?又怎能恰在此時趕上,好讓您親自交與秦姑娘?」

  雷世雄點點頭,道:「果然出奇!」他只評論了這一句,就轉身走到秦霜波面前,把信交給她。

  秦霜波也渴想知道詹先生震驚之故,接過信件一瞧,淡淡道:「原來如此。」她立刻拆開,看完之後,才道:「莫信在函中聲稱,他已帶走了我的朋友們,因為他曉得我一定會找上你,所以把此信託你轉交。你猜他劫走我的朋友有什麼用意?」

  雷世雄如釋重負地吁口氣,道:「妳當真相信貴友是他劫走的麼?」

  秦霜波道:「目前我非相信不可。」

  雷世雄道:「那麼他一定想交換些什麼寶物了,對不對?」

  秦霜波道:「信裡頭沒有提到劫走我的朋友們的用意,也許他知道我沒有什麼寶物,所以不提。」

  她隨即莊嚴地道:「我既然已獲得消息,在未曾判明真假以前,須得鄭重向雷大莊主致歉。」

  雷世雄倒沒想到她馬上就道歉,而同時話中仍然有刺,使人不能安心。當下更深覺師父確實極有目光,這個女孩子,只怕比之天下武林人結合起來的力量,還要難應付得多。

  他連忙抱拳道:「姑娘好說了,一點小誤會何勞掛齒?但在下卻甚願有法子可以使姑娘相信一件事,那就是關於令友之事,興敝莊全無關涉。」

  秦霜波沉吟一下,美眸中突然射出凌厲的光芒,道:「我亦很願意大莊主有法子提得出有力的證明。」她這麼說法,不啻表示仍然懷疑獨尊山莊。這一點恰能表現出她的超俗之處,一般的人,到了這等地步,總是為了不好意思而把話悶在肚中。但秦霜波卻能拋棄了俗世無時不見的「不好意思」,淡然地表示出真心,使得對方覺得她時時刻刻都是搶制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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