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豈忍卿死
羅廷玉哼一聲,條然躍退丈許。那七名白衣人竟不追趕,他迅即隱入樹木黑影中,忖道:「這些人都是負責保護這個發號施令的高台,是以不肯追我,只不知那座高台有什麼人?如果不是嚴無畏或雷世雄,定然也是獨尊山莊中極為重要之士,而且必定深通韜略,將才出眾之士,我今晚若能殺死這些重要人物,對獨尊山莊自是莫大的打擊。這麼一想,雄心殺機填滿胸膺。
他打量一下四面形勢,發覺那司令台佔住最高的地方,加上那座高台,更是居高臨下,目光能夠及遠。在那司令台附近十丈方圓之內,並無戰鬥。因此他考慮到若是恃強硬闖,不免被高台上之人見到,若是嚴無畏也在台上,一定瞧得出自己刀法蓋世,生出戒心,也許立刻發動全力圍攻,使自己陷入極不利的局勢中。
當下藉著野草樹木的掩蔽,往橫潛移出數丈,然後悄悄向前迫去。才走了丈許,驀地「嗤嗤嗤」連響數聲,幾粒體積細小的暗器向他藏身之處襲到,接著右前方傳來一個雄壯聲音喝道:「什麼人?」
這幾粒暗器大概是鐵蓮子之類,雖是勁道重疾,手法卻不凶毒,可見得對方乃是迫住他前進之意。羅廷玉一讓身,已避過暗器,繞個大圈奔到對面,這才再向司令台摸去。
他往前移之時,草叢中突然刀光一閃,向他腰腿砍到。羅廷玉心知若是向前閃避,必有數刀齊出,把他圍在核心。因此他寶刀一挑,架住敵刀,人已向後迅退。果然沒有敵人現身追趕。
現下他已知道這座司令台的四週,已佈下一道嚴密無比的防範圈,任何人只要欺進司令台三四丈左右,必定受到攔截。羅廷玉怕是不怕,但若想闖過這一道禁圈,要不露出武功,卻實在很不容易。
他定一定神,迅速動腦筋尋思,猛可接機一觸,泛起滿面笑容,舉步匆匆奔去。他向廝殺聲最激烈之處趕去,臨到切近。但見刀光旋飛,劍氣亂舞,東一簇人,四一簇人,都在捨命苦鬥。
羅廷玉展開迅速身法,查看這一片地方的形勢,掠過許多正在交戰的人身邊,偶然也得出刀封架突然攻上身來的刀劍。眨眼工夫,他在一堆紛亂廝殺的人們旁邊停下,但見十六七個白衣人,各持刀劍,正在圍攻一群倭寇,已佔得優勢。
倭寇人數雖是稍多,卻架不住這些白衣人俱是武林好手,接戰之下,若非人數懸殊,總是抵敵不住。
羅廷玉一縱身,落在戰圈中,寶刀連使「霆鬥雷馳」、「左旋右抽」、「河泄山傾」三招絕學,但見刀光潮湧,迸射搏擊,霎時已砍翻了三個白衣人。
同時由於他刀勢威猛,衝亂了白衣人的陣腳,使得倭寇方面亦佔得便宜,連傷了四個白衣人。白衣人還未看得清楚,羅廷玉身刀合一,若然一響,衝破刀劍籠罩,出了圈外。他左腳一踩地,身軀疾旋,欺近兩名倭寇背後,左手快逾閃電般探出,點了這兩個倭寇穴道。緊接著又施展迅快身法,點了另兩名倭寇穴道。他這幾下動作神速之極,口咬寶刀,雙手分挾四名倭寇,一閃身沒入黑暗之中。那些倭寇們竟還不知己方已失去四人,繼績向白衣人猛攻,雙方實力大約扯平,因此兩邊傷亡甚重,轉眼工夫又倒下七八個人。
羅廷玉回到司令台禁圈附近,放下手中之人,他已看準了形勢,當下吸一口真氣,功行雙臂,抓起一個倭寇,猛可扔了出去,人離手時,已迅快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如此連接施為,看起來倒像是四名倭寇先後飛躍撲入一般。
草叢樹影中連接飛躍出好幾個白衣人,掄舞刀劍,攔截飛縱人來的敵人。那四名倭寇身在半空,已恢復了自由,眼見有白衣人現身截擊,為了活命,個個都揮刀拚命,招毒勢猛。這一道嚴密無比的禁圈受此突襲,頓時大見紛亂。
羅廷玉趁機迅即伏身在黑夜的野草中,潛行欺入,居然容容易易,就迫近了那座司令台。距離木台尚有兩丈左右,他停下前進之勢,仰頭凝神望去。但兄台上一共站有四人。
但其中之一乃是站在另一層的桌面上,左手提著一面盾牌,右手提著長劍,目光矍爍地查看周圍形勢,似是負警衛之責。最上面的一層站著三個人,羅廷玉運足目力望去,但見這三個人之中,一個是白髮白鬚長長披垂的長衫老人,另一個則是身量窈窕纖細的黃衣女子,秀髮垂到雙肩,隨風飄拂。還有一個則是瘦子,年歲相貌無由得悉。
羅廷玉眼見這台上竟有女子,覺得萬分奇怪,再襯上那個鬚髮皆白,寬袍博帶的白衣老人,使這氣氛顯出詭異古怪。至於那個瘦子,卻反而合情合理,因為他背上插有兩件兵刃,顯示出乃是武林高手。
羅廷玉尋思道:「這個白衣老人和黃衣女必定是獨尊山莊的一大秘密,我務須查個明白,將來方可收知己知彼之奇效。」
方轉念間,只見那黃女女點燃一個紅燈籠,雙手連動,燈籠便沿著竹竿冉冉升起。接著又取出一物,放在唇角,吹出「嗚嗚」之聲。
霎時間四方八面都出現火炬,因是身處地勢最高之處,所以連羅廷玉也看得明白。但見黑夜之中,數百火炬,散佈在方圓數里之地,殺聲連連,刀光閃閃,威勢陡然倍增。
台上的黃衣女子,轉頭四看,似是藉那點燃起來的火炬,便可以判斷出敵我之勢。她很快便又連連吹出「嗚嗚」之聲,但見正東、東北、和正北方,百十支火炬迅快移動。不過很快就混入其他的火炬之中,辨別不出。
羅廷玉駭然忖道:「不得了,她竟擅長行軍佈陣之學,雖然黑夜之中,仍然能判斷出兩軍形勢,利用紅燈籠,和那特製的號角,指揮霜衣隊變化形勢,移強攻弱。獨尊山莊有這等異人相助,將來一旦發生大會戰,我翠華城方面萬難抵禦,必被擊垮無疑。」
一念及此,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也生出速速狙殺了她的決心。他提一口真氣,趁那第一層的白衣大漢瞧向別處之時,迅如閃電般貼地往前竄去,落在台下六七尺之處。但他腳尖方一踩地,忽然轉過一念,猛可裡倒縱回去,在草叢間潛行疾走,霎時已退出數丈。七八尺處兩人正在拚鬥,不遠處又有三對人方在激烈搏鬥,原來這四對正是早先的四名倭寇,還在作困獸之鬥,凶厲特甚。霜衣隊方面只勝下四人與他們捉對兒廝殺,其他的人全無蹤跡。
羅廷玉怔一下,想道:「好厲害的埋伏,任何人見了此情此景,定必以為再無別人防守,一逕衝來,便須陷入重圍無疑了。哎!這便如何是好?」
原來他忽然退卻之故,便是想趁這邊尚在激鬥之時,潛行迫近,突然擊殺一名白衣人,拖到茂密的草叢中,脫下他的衣服,披在身上,以便淆惑敵人視聽。可是日下局勢毫不混亂,他一出現,必被敵人發現無疑。
他兩道劍眉緊緊皺起,雖在這等緊張局勢之下,心中仍然閃動著高台上那個黃衣女和白衣老人的影子。這個謎團如不設法偵破,他將必是寢食不安,耿耿於心。突然間一聲慘叫,一條人影蹬蹬蹬直退到他身邊,方始停步。羅廷玉抬頭一望,但見這人乃是其中一名倭寇。他乃是吃白衣人一刀砍中,負傷猛退。羅廷玉猛可伸指疾點,戳中他腰間大穴,那倭寇登時翻身跌倒。那倭子倒地之後,對方竟沒有迫過來查看。
羅廷玉等了一下,大為失望。因為他已蓄勢待發,只等那白衣人一跟過來,立時發刀突襲。
他忽然一笑,心想:「這倭子的衣服我也可以借用啊!」
於是輕輕扶起屍體,躲入一處樹叢中,迅快穿上那倭子的衣服。好在不必講究合不合身,只須有那兩隻蝴蝶翅膀一般的闊袖就行了。羅廷玉換妥衣服之後,提刀再度向司令台淌去。追到兩丈左右,又等得第一層之人轉眼他顧,這才驀然躍去,落在離台七尺之處。
突然間腳下傳出一陣清脆的金鈴聲。他大吃一驚,心知已踏到對方佈置的機關,是以發出警鈴。這等佈置很簡單而難防,但須在木台四周草上舖上一塊塊數月方圓的絲網,網上繫有警鈴。任何人偶一誤觸,登時暴露了行藏。鈴聲一響,台上第一層的白衣大漢已轉過來,瞪目凝視。羅廷玉情知藏匿不住,索性不躲,挺直身軀,提刀仰望。
最頂的那一層上,那個瘦子大喝道:「凌隊長即管放手對付此敵。」
竟是一口川腔。羅廷玉心中一動,記得那賈心泉的報告中,嚴無畏手下五大門派中,武勝堂堂主何旭,乃是瘦子,向來稱霸川黔,使的是利鉤長劍兩般兵刃。此人既是四川口音,身量矮瘦,背上又插著兩件兵刃,定然是他無疑。
還有就是這個白衣大漢,被稱為「凌隊長」,賈心泉報告中載有霜衣隊十二隊長為名,第一個姓凌名子流,乃是「子」字隊的隊長。與「午」子隊的隊長奚午南,并列為兩大高手。
這個凌隊長,當是凌子流無疑了。凌隊長應一聲「遵令」,唰地撲下,半空中舉起長劍。作勢待劈,左手盾牌護住身形,猛撞下來。
羅廷玉忽地攻勢威猛之極,果然是身懷絕學,功力精深之士,不由得雄心陡奮,暗念我今晚如不教你見識見識,定必以為天下無人,當即迅快一閃身,避讓過劍勢,振腕一刀劈去。
這一刀向盾牌攻去,對方果然沒有閃避。原來天下間任何人使用有盾牌,都絕不讓避敵人兵刃,事實上也沒有人會向盾牌砍劈。羅廷玉這一刀大出常理之外,莫說對方決不閃讓,即使有心閃讓,亦是有所不能。「噹」的一聲脆響起處,敢情凌隊長手中盾牌乃是鋼鐵打製,並非籐竹編結。是以刀盾相碰,發出巨響。
凌隊長但覺敵刀猛若迅雷,勁道強絕,震得一條左臂都麻木了,人也被刀勢衝遠了六七尺之處。他雙腳落地站穩,怔怔吸氣運功,催動血氣運行左臂,竟不暇顧敵。
羅廷玉猛可雙臂一振,身形拔起,已飛上了第一層台上。那是十二張四四方方的木桌拼湊而成的平台,當中有四隻方桌,在這四隻方桌之上,又另有兩隻方桌。一道人影呼地飛墜下來,落在他面前六七尺之處。只見此人雙目光芒打閃,眼神特別的亮。左手長鉤,右手長劍,已佈好門戶。
羅廷玉頭上仍然纏住一條頭巾,眉毛以上,盡行掩去。因此,雖是還露出了大半截面孔,但是黑夜之中,對方仍然無法瞧得清楚他的面孔。
這個年約五旬的瘦子冷冷道:「獨尊山莊武勝堂何旭在此,尊駕是誰?」
他瞧了羅廷玉出手一擊,武功手法不似東瀛源流,是以開聲喝問。只聽這個纏首倭子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句話,嗓音粗啞,不知說些什麼。
何旭見這倭子武功奇高,頗生畏怯之意,心想如若此人前來講和,則未嘗不可一談。可惜身邊無人懂得倭語,卻也無法。羅廷玉亂說了一句倭語,連他自家亦不明其意。眼見何旭發楞,心中大喜,怒喝一聲,揚起寶刀。
何旭但覺敵人刀上殺氣如狂潮怒濤捲到,竟然抵擋不住,退了兩步。羅廷玉驀然向上躍起。何旭方自一驚,卻見一道人影橫飛而至,在半空中截住敵人,換了一招。「噹」的一響,人影乍分。羅廷玉終究沒能搶上,仍然飄落第一層平台上。
這個出手截擊之人正是凌隊長,他明知敵人武功奇強,但仗著鐵盾佔得便宜,硬碰硬截,劍發如風,凶毒無比,果然把羅廷玉逼落。但他這一招又復震得左臂麻木,急急運功催動血氣。
何旭趁這機會竄上第三層方桌上,居高臨下,嚴密監視對方動靜。以他的身手,縱然正面拚鬥會敗於對方刀下,但目下是居高攔截之勢,卻也不懼敵人衝得上來。
羅廷玉連衝三次,都被何旭鉤劍迫退。第四次欲上以前,先仰天長嘯一聲,真力充沛,行遍四肢百體,決意作最猛惡的一衝,務要破關直上。
何旭從嘯聲中聽出敵人內力極是深厚強勁,加上他精奧奇妙無倫的刀法,這一擊定是他生平未見的險惡關頭。當下也提聚起全身功力,準備拚死攔截。
最上面的高台上,突然飄落一陣柔美語聲,道:「何先生,不必攔阻他,讓他上來。」
何旭一楞,道:「小姐妳………」
那黃衣女已接口道:「此是軍令,不得多問。」
聲音雖是柔美如故,但卻甚是堅決,使人不敢不從。何旭躬聲道:「是。」
黃衣女又道:「爾等可在台上三丈左右巡邏警戒。」
何旭又應了一聲,道:「是。」
迅即掠下地上,和凌隊長兩人退出三丈,繞圈警戒。羅廷玉心中充滿了驚奇,聽那何旭口氣,一方面極為恭敬遵從她的命令,但最初卻露出了一點口風,好像耽心她的安全。
若然她武功有限,那白衣老人亦不行的話,則她下令部屬撤走,讓自己上台,是何用意?但他心中急於瞧一瞧這個黃女女究竟是何許人?不暇多想,輕輕一躍,已撲上了最上一層。這一層高台只有兩隻方桌之地,若然動手拚鬥,實無迴旋之地。
羅廷玉橫刀當胸,凝目望去,卻碰上白衣老人炯炯有光的雙眼,這個白老人手中拄著一支拐杖,杖身本身彎曲虯結成一節節,形狀奇古。拐杖首掛著兩隻紅燈籠,站在黃衣女身側,穩立不動。那黃衣女站在邊緣處,背向著他,長長的雲髮隨風飄拂,自有一種輕逸空靈之態。
她頭也不回,低聲道:「阿伯,何先生和凌隊長有沒有遵令行事?」
白衣老人拂鬚一笑,道:「他們豈敢有違小姐的法旨。」
他們對答之時,好像不把羅廷玉放在眼內。羅廷玉心知若論交鋒對敵,這刻應當把握時機,立刻出手,擊殺這兩人。此舉若然奏功,是可大大削弱獨尊山莊之力。但雖然明知應當如此,卻發不出刀招。
白衣老人居然掉轉頭,游目四顧,道:「小姐,咱們已大獲全勝啦!」
黃女女道:「不錯,這一次倭寇大舉進犯,人數多逾五百。本莊以寡敵眾,幸而獲勝。」
白衣老人道:「此是全仗小姐韜略奇奧,有神鬼莫測之機,方能大殲倭寇,建此不世殊勳。」
黃衣女輕輕歎息一聲,道:「建功立勳,豈是我一個女兒家份內之事呢?」
白衣老人道:「小姐的話雖是有理,但今日之戰,倭寇傷亡慘重,元氣大傷,自是無量功德,霑惠萬千百姓………」
他略略一頓,又道:「只不知倭寇方面傷亡若干?」
黃衣女緩緩道:「他們傷亡人數當在三百五十人以上。」
他們談論敵情,抒說心中之意,一對一答,自由自在。簡直沒把台上還有一個敵人之事放在心上。羅廷玉不禁又驚訝,又忿怒。
只聽黃衣女長吁一聲,道:「好啦,倭寇已經潰退,都在奔竄逃命了。」
白衣老人道:「恭喜小姐旗開得勝,總算沒有白費了心機。」
羅廷玉忍不住轉眼四看,分佈四下田野中的火炬移動得極快,隱隱看得出甚有法度。想是因敵人潰退,是以追奔逐殺。
黃女女螓首輕搖,大片秀髮迎風飛起,甚有韻緻。她輕輕喂道:「雖是殺戳殘暴敵人,但仍然是難消難解的惡孽,唉………」
她低柔美的聲音中,充滿了悲憫哀憐之意,一聽而知她定是個心腸仁慈善良的女孩子。白衣老人側著臉瞧她,滿面俱是憐惜疼愛之情。羅廷玉直到這時,還瞧不出黃衣女的面貌。但覺這此女神秘莫測,處處與常人不同。又由於這紅顏白髮相輝映的兩人,對於他的存在似是全不放在心上,這就使得他既不服氣,而又大增好奇之心。
他心念一動,寶刀微振,陡然間湧出一股森寒凌厲的殺氣,籠罩住黃衣女和白衣老人。黃衣女背向著他,是以表情如何不得而知。但白衣老人卻身軀一震,拐杖一擺,橫封門戶。他杖上也湧出一陣強勁潛力,抵禦那森寒威殺的刀氣。
羅廷玉身形全然不動,但兩隻蝴蝶大袖卻被對方的潛力吹動,拂拂作聲。羅廷玉心中大是驚訝,只因這白衣老人功力之強,竟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白衣老人比他更為吃驚,這是因為他杖上內功勁道雖是強絕一時,但仍然不能阻擋對方的刀氣侵入。但覺森冷之氣逼膚侵肌,宛如跌落冰窖中一般。
黃衣女道:「好冷啊!」
白衣老人道:「那是這個倭子的刀氣,老漢無能,竟使小姐受驚了。」
黃衣女道:「原來如此,阿伯你想不想知道他是那一家那一派的高手?」
白衣老人道:「老漢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高明的功夫,自然想知道他的武功源流,但是………」
他沉吟一下,沒有立刻說下去。黃衣女道:「但是什麼?」
白衣老人道:「但是據老漢所知,小姐妳從未走過東瀛,怎能懂得東瀛的武功源流呢?」
黃衣女笑了一聲,聲音異常的嬌美動人,說道:「阿伯你以為他是東瀛武士麼?才不是呢,他也是我們漢人,只不過穿上倭子衣服騙過別人眼目而已。」
白衣老人重重地哦一聲,突然間滿面泛起怒色,恨恨地望住羅廷玉。羅廷玉萬萬想不到這個黃衣女竟拆穿了他的戲法,但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望他一眼,更談不到觀察他了。然而她卻能夠道破他的偽裝,當真是極奇怪極不可思議之事。照她的口氣聽來,這黃衣女甚至當真曉得他的武功源流,這又是一宗極不可以思議之事。白衣老人怒哼一聲,道:「原來這廝乃是倭寇的走狗,甘心為虎作倀,荼毒我漢人,實是罪該萬死。」
黃衣女笑道:「阿伯別生氣。他不是這種人。」
羅廷玉挺刀迫前兩步,啞聲道:「你們是誰?」
語氣甚是嚴厲。他腳步所停之處,恰好是在白衣老人拐杖威力的邊緣上。假如他往前移動多了一寸,白衣老人為了不讓對方欺入拐圈之內,非迫得出手不可。
黃衣女道:「你如想知道我是誰,可隨阿伯先行前往一處地方,我收拾完此地殘局,馬上就到,只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子?」
羅廷玉沉默了一會,才說出驚人的答覆。他冷冷道:「不必了,我非殺死你們不可。」
白衣老人大吃一驚,拐杖上自然而然傳出一股潛力,此是他提聚功力準備出手而致。黃衣女吃吃一笑,道:「你真有殺死我們的把握麼?」
羅廷玉道:「這是我的事,須先告訴妳。」
白衣老人怒喝一聲,提拐迅若風雷般當頭擊到。羅廷玉揮刀一架,「噹」的一聲,火光濺射,敢情這老人的拐杖竟是鋼鐵之質,打製而成。
這一拐的勢道重如山嶽,羅廷玉心頭一震,暗想:「好強的膂力。」
白衣老人見對方隨手一刀,就架住了他鐵拐當頭罩擊之威,心中也自駭然,冷冷道:「無怪如此驕狂自傲,你再接老夫三拐………」
老人話聲未歇,已掄動那根鐵拐,左抽右掃,橫著攻了兩招,風聲呼嘯,勁厲刺耳。單是這等勁道風力,尋常高手已難立足得住。
羅廷玉閃過第一招,眼見第二招掃到之時,勢道更強。登時曉得他的鐵拐手法另具絕學。若是接連閃讓,第三招一定更為威猛莫當。因此他迅即揮刀一檔,刀拐相觸之際,他已斜斜撥開敵拐,是以只發出一下沉啞的響聲。
他這一刀破解了敵拐威力,卻沒有趁機反擊。白衣老人喝一聲「好刀法」,挫腕收回鐵拐,呼一聲迎頭砸劈。羅廷玉出刀一架一撥,又化解了他這一拐。他兩次使的都是「君臨天下」七大絕招中的「宇宙盈虛」一式,但變化大異其趣,然而手法氣勢之間,又有脈絡可尋。
白衣老人凜然收拐,凝神待敵,口中道:「小姐,此人的刀法可稱得上天下無雙,咱們須得小心了。」
這話的意思是他已試探出對方刀法妙絕當世,是以沒有把握能攔阻得住他的攻勢。
黃衣女一直背向他們,站在方桌最邊緣之處,聽了這話,發出一陣嬌柔的笑聲,似是不把這等關緊生死的危險放在心上。她忽然間提高聲音,道:「凌隊長豈可違我軍令?」
原來那凌子流已奔到台下,仰頭張望。他聽到黃女女的叱問,連忙躬身道:「小人實是心懸小姐安危。」
黃衣女提高聲音叫道:「何先生安在?」
三丈外有人應道:「小姐有何吩咐?」
黃衣女道:「陣前違令,動輒有全軍覆亡之虞,與我斬了違令之人。」
這時候,即使有人催促羅廷玉動手,他也決不肯聽從,定要等瞧那凌隊長是否處斬?
武勝堂堂主何旭那麼高的身份,這刻居然不敢出言頂撞抗命,朗朗應道:「小姐的法旨在下聽到了。」
他舉步奔到凌隊長身邊,左手一伸,已抓住他的雙胛,五指扣住他肩胛上的脈穴,使他全然不能動彈反抗。右手迅即掣出了長劍。
羅廷玉大為震凜,忖道:「難道他當真遵命一劍殺死了凌子流不成?」
何旭把長劍擱在凌隊長頸上,朗聲道:「軍法森嚴,令下如山,不得有違。但這一次情況特殊,凌隊長乃是一心一意準備保護小姐,是以不知不覺中有違法旨。論軍法自應斬首,但若論情理,卻有可恕之道,願小姐三思,赦他一命。」
黃衣女道:「如是饒赦了他,日後我拿什麼去部勒別的人?」
何旭道:「戴罪立功,自古多有,在下深盼小姐法外施恩,讓他立功贖罪。」黃衣女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看何先生的面子,命他立刻追趕敵寇,斬十個首級來見我,少一個就打十軍棍,以示懲戒。」
何旭一鬆手,躬身道:「多謝姑娘。」
凌隊長也不由得拜伏地上,謝過赦免死罪之恩。隨即飛奔而去,追殺倭寇。
何旭也迅快退回原來防守的地方,真的不敢擅越雷池一步。羅廷玉看完了這一幕,雖然敵方不曾損折了一名大將,但欣喜之情尤過於何旭當時殺死了凌隊長。只因假使何旭全然不敢開口求情,即時一劍殺死了凌隊長,便顯示出獨尊山莊軍法森嚴,權責極高。
這等敵人,已經具備足了「先為不可勝」的條件,即是說獨尊山莊已經是不會挫敗無隙可乘的力量。若然如此,羅廷玉定須被迫考慮到放棄報仇之念了。但何旭這一求情,顯然他尚有抗命的力量,權責不專,那黃衣女智慧再高,兵法再好,也仍有失敗的空隙破綻。因此羅廷玉內心中歡欣鼓舞,喜不可言。
黃衣女嬌美的笑聲,輕輕傳入他耳中,使他精神一振,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兩人身上。只聽她緩緩道:「你還要殺死我們麼?」
羅廷玉啞聲道:「我瞧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放過你們。」
白衣老人冷冷道:「你可敢到下面寬敞之處,與老夫決一死戰麼?」
羅廷玉道:「我要殺的人第一個是她,第二個才輪到你。若是離此決戰,須得等我殺死了她以後………」
白衣老人年歲這麼大,何等老練?但仍然掩飾不住震驚凜駭之容。他勃然大怒道:「我家小姐與你何怨何仇,為何你要加害於她?」
這刻他可不敢魯莽出手,深恐對方一下子衝到他的拐圈,傷害到黃衣女。
羅廷玉尚未回答,黃衣女已道:「阿伯不必著急,他誠然有意殺死我,但我豈有這麼容易就被他殺害得了的?」
說話之時,徐徐掉轉嬌軀。羅廷玉定睛望去,但見她臉龐雖然完全向著自己,可是她卻用一隻手按住長長的秀髮。這一大叢秀髮,把她的面部下半截完全遮住。因此,他只見到她的額頭,長眉、鳳眼,還有半截鼻子。她的膚色自皙異常,宛茹無瑕的白玉琢成。眉長入鬢,顯示聰慧過人。那對鳳眼中神采照人,雙眼有如點漆,顧盼之間,使人魂消。僅僅是半截臉龐,已經風情萬種,綽約多姿,足以令人心醉神迷。她輕移蓮步,迎向羅廷玉。夜風吹拂起她的黃衫,迎風飄舉,倍覺動人。白衣老人忙道:「小姐不可移動位置。」
原來她剛才所站之處,乃是方桌的一角。白衣老人的位置雖是稍稍斜側了一點,並非直線攔阻在她與羅廷玉之間,但他拐杖的長度卻足以封鎖住這條通路。
黃衣女發出嬌美的笑聲,道:「我要瞧瞧他怎樣殺死我?」
她徐徐行去,已走到羅廷玉面前三尺之處。白衣老人見她不聽,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只好緊張地迫近羅廷玉身側,提拐作勢,隨時可以擊出。
黃衣女在羅廷玉面前一站,黑溜溜的眼珠在他面上轉了幾轉。笑道:「你打算怎樣取我性命?」
羅廷玉面對著這個嬌弱美麗的女孩子,聽她口氣似是不懂得武功,一時之間,當真激發不起提刀殺死她的念頭。
黃衣女又笑道:「我看這樣吧,你還是跟崔阿伯先走,我隨後就到,這樣,你既尚有機會殺死我,又暫時不會被別人測探出你的身份來歷,好不好?」
羅廷玉心中突然觸憶起血洗翠華城的仇恨,頓時湧起滿腔殺機,雙目射出森冷光芒。
黃衣女見他目露殺機,驚得退了半步,輕輕道:「你的心腸好硬啊!」
羅廷玉突然發出寶刀,寒光一閃,刀鋒已斜斜攔在她香肩上,只要沉腕落刀,即可把她頸上人頭斬下。白衣老人驚得面目變色,提拐欲掃,卻又怕這一擊,反而迫使對方寶刀落下,傷了小姐。因此他空自著急萬分,可又不敢輕舉妄動。
局勢如此驚險緊張,黃衣女發出柔和的笑聲,道:「諒你也不敢殺我。」
此時此地,她還出言相激,只把白衣老人駭出一身冷汗。
羅廷玉冷冷道:「妳可知道我是誰?」
黃女女道:「我不知道。」
羅廷玉道:「既是不知道,何以又叫我跟那老丈先走?」他的聲音森寒似冰,大有殺她之意。
黃衣女道:「我博知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只要你跟他走,到時我就能從你的刀法上,得知你的出身來歷。」
羅廷玉哼一聲,道:「這話雖是吹牛,但也還罷了。剛才妳竟說我不敢殺妳,是不是?很好,妳現在再說一次,瞧瞧我敢不敢下手?」
這時的凶險程度又比早先有過之而無不及,假如黃衣女當真再說一次,羅廷玉被迫之下,自然非下手不可了。
白衣老人喝道:「小姐不要說話………」
黃衣女道:「我一定要說,諒你不敢殺我。」
台上頓時一片死寂,全無聲息。黃衣女美眸緊緊閉住,似是準備受那身首分離的一刀。白衣老人口中發出沉重的急促喘息聲,緩緩跨步迫近去,拐尖直指羅廷玉腰脅問的大穴。
羅廷玉惡狠狠的瞪著這個黃衣女,但覺她真是神秘莫測而又勇氣過人,當此生死關頭,仍然一點也不肯讓步。他手中寶刀雖快,膽力亦足,殺人並非難事。然而這刻寶刀卻遲遲難落。
白衣老人用上全神,一面迫近敵人,一面窺伺可乘之機。心中的緊張,真是無法形容。忽見羅廷玉退開兩步,收刀入鞘。白衣老人一怔,竟忘了搶上去護住小姐。
只聽羅廷玉道:「老丈請吧,縱是龍潭虎穴,在下也得走上一趟。」
白衣老人疑惑不定,卻不敢怠慢,生怕這人變卦,連忙作個手勢,道:「這邊走。」
兩人先後躍落高台,那何旭遠遠望見,卻沒有過來詢問。羅廷玉緊緊跟著白衣老人,疾向西方奔去,掠過草叢中的埋伏崗哨,竟無一人挺身攔截。大約奔出七八里路,但見前面一片竹林,卻有一條道路筆直通入林內。白衣老人一直奔入去。
羅廷玉到了林口,略一遲疑,旋即忖道:「我定要把她的來歷弄個水落石出才行,這林內縱有千軍萬馬埋伏,我羅廷玉何懼之有?」
入林後道路變得相當彎曲,繞來轉去,幸而每一個轉角都掛有一盞紅燈,方能疾走。不久,突然出了竹林。
放眼一望,方知仍在林內,只不過林內有片草地,蓋搭得有數椽茅頂竹屋。屋內燈光隱隱射出,卻似乎無人在內。
白衣老人推開當中一間有燈光的屋門,回頭道:「山野荒居,只以竹屋遮蔭風雨,聊以藏身,可談不上待客之道了。」
羅廷玉拱拱手,側身入內。但見這是一座小客廳,放置得有一些竹製的桌椅,雖是簡陋,卻自有村居樸實之美。
白髮老人沒有進屋,卻走入右側的屋內。羅廷玉沒有理會,四下瀏覽一眼,便在一張椅子上落坐。過了一會,聽到隔壁聲響,便高聲問道:「請問老丈,你家小姐幾時可返抵此家?」
白衣老人在鄰屋應道:「不知道。」
羅廷玉覺得沒趣,便耐心等候。但他自知不能久候,尚須趕返那莫家莊去,否則便會露出馬腳。因此,再等了一會,便又忍不住詢問了一聲。
白衣老人打個呵欠,道:「不知道。」
羅廷玉霍地起身,道:「若然你家小姐尚不回來,在下不能久候,這就生告辭。」
白衣老人半晌沒有回答,羅廷玉舉步走出客廳,剛剛跨過門檻,只聽白衣老人冷冷道:「老夫勸你還是耐心等候的好。」
羅廷玉怒笑一聲,道:「難道有人敢攔阻我去路不成?我倒要瞧瞧誰有這等膽子?」
他故意出言相激,以便闖出一些糾紛。如若平平靜靜的一走,便無絲毫線索可供臆測了。
白衣老人的屋子內燈光忽滅,只聽他道:「老夫要睏覺啦!你如果不怕迷路,即管走吧,這兒沒有人有這麼大的精神攔阻你走。」
羅廷玉哼一聲,心想這區區一片竹林,還能使我迷路不成?當下不再出聲,舉步走出去,循著剛才進來的道路,迅快前奔,每一個轉彎他都認得明明白白,毫無錯誤。原來他向來智勇雙全,頭腦縝密。
進林之時,早就提高了警惕,每一個轉彎都銳利地查看一下紅燈旁邊的竹樹,總要認住一點。現下相隔不久,記憶猶新,自然絕不會差錯。
他走了好一陣工夫,突然停住腳步,雙眉緊妓,忖道:「我明明記得一共是轉廿七次彎,因此這刻應當出林才是,怎的尚在林內?」
回頭一望,斗然間大吃一篇。原來身後六七尺之處,竟有兩條岔道。但剛才奔過之時,明明沒有岔道。如何在一轉眼間就多出了一條道路?再定神一望,這兩條路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竟認不出剛剛是從那一條路出來的?換言之,他即使想循舊路回返竹屋,也沒有把握走對路子。
這時候他才知道那白衣老人非是虛聲恫嚇,那黃衣女要他到此地來,更是早已定下擒他之策了。不過他並不慌亂,冷笑一聲,繼績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細加觀察,以胸中所曾學過的奇門陣法之學,參照探索真相。
又走了十七八個彎,實在認不出這是什麼一個陣法,也毫無出林之兆。心頭頓時生出惡念,忖道:「這座竹林佈置得再巧妙也是沒用,難道我不會使用寶刀,砍平這座竹林麼?」
心念一動,立時撤出寶刀,淡紅色的燈光照映之下,光芒閃閃。他這個想法乃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假如他氣力足夠,乃又鋒利,不管一切的向前直行,逢竹砍竹,遇樹砍樹,總之絕不轉彎。則無論如何總有出林之時,縱然是弄錯了方向,回到竹屋,也不過多費了一些氣力,仍可循斬劈開闢之路往回走,再繼續揮刀闢路。他提起寶刀,方要出手,忽然聽到一陣嬌柔的語聲,在他身後傳來。這陣語聲說道:「先生的寶刀出鞘,可是想毀去我一片竹林麼?」
羅廷玉回頭一望,但貝那黃衣女站在七八尺外,身子倚住一株巨竹,俏生生的別有一種清新脫俗的美態。她仍然用大束頭髮掩住下半截面孔,不過卻可以從她眼睛瞧出她正含笑盈盈,似是沒有惡意。
她接著又道:「這一片竹林費去我三個多月的時間,才佈置好,總算可以阻止凡夫俗子胡亂闖入蝸居。先生如若出手毀損此林,未免太可惜了。」
羅廷玉淡淡道:「在下如不取刀在手,恐怕終難見到姑娘之面了。」
黃衣女笑一聲,道:「這話非是實情,賤妾剛剛清理了戰場,才趕得來。以致有累先生久候了,甚感歉疚。」
羅廷玉沒有做聲,心想若然妳當真有意留客,那個白衣老人豈會任得我到林中來亂闖?
黃女女已道:「先生現在已見到了賤妾,不知有何指教?」
羅廷玉緩緩道:「姑娘好說了,在下發覺姑娘智慧過人,而又具有漠視生死的勇氣,心中甚是欽佩,很想打破這個謎團。」
黃衣女道:「什麼謎團?」
羅廷玉道:「姑娘倒底是什麼人?」
黃衣女嬌聲笑道:「這就奇了,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羅廷玉目中陡射異彩,威勢迫人,冷冷道:「姑娘若肯賜告,固然是在下之願。若然不便,在下亦不勉強。但姑娘卻不可相戲。」
黃衣女出神地瞧他一會,美眸中的眼波柔和無比。羅廷玉沉肅如故,似是絲毫不被她的美眸所動。
她輕輕嘆了一聲,道:「我明白啦,這世上當真有鐵石心腸的硬漢。」
羅廷玉不耐煩地道:「在下心腸軟得很,問題是在乎對待什麼人。現在言歸正傳,姑娘只須答覆一聲說是不說,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黃衣女沉吟片刻,道:「賤妾此生此世,已不打算踏入人間,說出姓名,也是沒有意義之事。」
羅廷玉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辭了。遠望姑娘指點出林之路。」
黃衣女欲言又止,終於回頭,纖掌連拍三下,轉眼間一盞光亮的燈籠飄移出來,卻是一個青衣侍婢提著。
黃衣女道:「燕兒,前頭照路,我要送這位先生出林。」
燕兒應了一聲是,邁步走去,但擦過羅廷玉身邊之時,卻忍不住舉起燈籠,打量他一眼。她見到羅廷玉奇怪的裝束,啊了一聲,道:「小姐,這先生是那兒人氏?」
黃衣女呵斥道:「別胡亂說話。」
接著向羅廷玉道:「請先生莫怪這丫頭,都是賤妾久居村野,疏於管教,是以這般失禮。」
羅廷玉道:「這等小事何須掛齒,在下不敢有勞姑娘相送,就此辭過。」
黃衣女道:「理該送此一程,先生請吧!」
羅廷玉懶得多說,抱拳道謝一聲,轉過身子,大步跟著那燕兒走去。他們轉入一條黑暗的岔路內,轉了十六七個彎。沿途上不見盞紅燈,若是沒有燈籠照路,可真不好走。轉眼間已出了這片竹林,燕兒高舉燈籠,兩隻大眼睛,骨碌碌地,直在羅廷玉面上轉動。
羅廷玉也不理她,回身向黃衣女抱拳道:「有勞姑娘玉步了。」
黃衣女襝袖還了一禮,道:「先生言重了,荒居簡慢,無以款待貴客,又未能奉告賤姓出身,心中歉疚,遠望先生海量寬宥。」她的嚦嚦鶯聲,嬌美異常,實是令人難以忘記。
羅廷玉卻淡淡一笑,道:「在下亦是多方自秘,歉疚之情,決不下於姑娘。」燕兒忽然接口道:「我家小姐從來不跟別人說話,先生如是她的朋友,何不留下多談一會呢?」
黃衣女皺眉道:「燕兒,你胡說什麼?」
燕兒道:「婢子說的都是實話,如是實話,便算不得是胡說了,小姐您說是也不是?」
羅廷玉冷冷道:「在下告辭啦!」
轉過身子,大踏步走去,竟是頭也不回,霎時隱沒在黑暗中。黃衣女呆呆地望住羅廷玉的背影,直到已瞧不見他,良久,兀自在出神。
燕兒輕輕一咳,低聲道:「小姐,這兒夜涼露重,當心受了風寒。」
黃衣女應一聲,自言自語道:「他一定是莫家莊的對頭,所以想殺死我,以絕後患。」
燕兒驚道:「他想加害小姐麼?唉,像小姐長得這般美麗,又博學多才。這個男人怎忍心加害小姐呢?」
黃衣女緩緩道:「這人有兩副心腸,其中的一副就是鐵石心腸了。」
燕兒大是好奇,問道:「還有一副是什麼心腸呢?」
黃衣女道:「是大英雄大豪傑的心腸,所以他終於沒有向我下手。啊!我差點兒瞧走眼了。」
她沉吟一下,又道:「他是莫家莊的仇敵對頭,這就使我感到十分大惑不解了。」
燕兒可又聽不懂了,道:「小姐的神機妙算,向來是天下無雙,什麼事竟能使妳覺著疑惑不解?」
黃衣女嘆道:「我略通韜略陣法之學,那裡就能談得上神機妙算天下無雙之評?妳不過是見我擺下這座竹林內的陣法,又略有推測事理之能,便以為我很了不起。」
她停口茫然望著天空,片刻又道:「那一位英雄武功如是之強,假如很仇恨莫家莊,為何不仗刀直闖,報仇雪恨?這一點真是使我甚感不解。」
燕兒大眼睛輕輕眨動,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忍不住問道:「小姐,假如那位先生真是莫家莊的對頭,有一日忽然兩軍相遇於陣前,小姐您是繼續指揮呢?抑是避開?」
黃衣女默然半晌,揮手道:「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她們的身影很快就隱沒在竹林內。
這時羅廷玉迅快奔回莫家莊,遠遠已見到早先的戰場上,燈火點點,想是還在大舉清查戰場。他繞道穿過,直返那忘憂齋。在齋外他以彈甲傳聲之法,跟楊師道聯絡過,得知一切如故,這才迅快入室。他早就把倭衣和寶刀分別埋藏在莊外某處地方。返房之後,生怕莫家莊之人會來查看,所以囑附楊師道歸寢,今晚暫時不談。
翌日早晨,專門照管這忘憂齋的阿俊向他們說,章如姻姑娘有點事情,今日不能來此。羅廷玉便在早餐之後,把昨夜之事一一告訴楊師道。
楊師道駭然道:「真想不到此莊力量如此強大,從這一切跡象來看,這莫家莊必是獨尊山莊無疑了,那位諸曉奇門遁甲兵韜戰略的黃衣姑娘,神秘莫測,竟教人猜想不透。假如她是獨尊山莊之人,昨夜裡怎肯讓你輕易離開?如若不是獨尊山莊之人,卻如何能指揮霜衣衛隊?難道說她是受嚴無畏禮聘的高人奇士?」
羅廷玉道:「我也想了一夜,得不到結論。目前暫時撇下這個黃衣姑娘不談,有一件更為重要之事。」
楊師道精神一振,問道:「是什麼事?」
羅廷玉道:「我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那就是拱翠樓中的嚴滄波老丈,他會不會是嚴無畏?」楊師道震驚一下,旋即冷靜下來,凝神細想。
羅廷玉又道:「我在拱翠樓中發現了翠華城故物,是以動了疑心。不過經我細察之下,嚴老丈並沒有內傷跡象,甚至似是不諳武功,你以為如何?」
楊師道緩緩道:「嘗聞嚴無畏智謀蓋世,乃是古今罕有的奸雄之才。如若他有心掩飾,咱們查看不出他懂得武功,並不出奇。」
他雙眸中射出智慧的光芒,又緩緩道:「此處既然發現本城故物,又有如此強大的霜衣衛隊駐紮,可知必是嚴無畏的一處極重要的基地。屬下竊以為值得多花點時間工夫查究,前此少城主獨自離開的打算,暫時得作罷,免得打草驚蛇,讓敵人遷移了地方。」
羅廷玉頷首道:「你說得很對,我暫時不能離開。不過師道你也得當心點,我瞧得出那位如煙姑娘,似是對你極有好感。」
楊師道沒有立刻回答,想了片刻,才道:「屬下自當小心注意。但想來我們之間未必就會生出情意。屬下發覺她雖對我們很有好感,但言談舉止間,卻很有分寸,屬下故意與她接近,正是想設法探測她的內心………」
他的語氣似是十分慎重,可見得那個外表上天真無邪健康淳樸的姑娘,已使他生出某種疑心。
這忘憂齋高高的圍牆,隔絕了外面的世界。這刻,莫家莊中,有一股異乎尋常的肅穆氣氛。所有的人,個個服飾齊整,舉止謹慎。一個白衣少年奔上鐘樓,巨鐘隨即響了三下。
聲音瞭亮,全莊皆聞。霎時間,莊門內那片廣場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無數白衣人。他們迅即排成兩列,由莊門橫貫廣場一直排列到廳門。這兩排白衣人對面而立,相距一丈。這樣,便變成用兩堵人牆建造了一條長廊直巷了。
一會工夫,一輛馬車停歇在莊門外。車中之人下地後,緩步入莊。兩排白衣人都按劍挺立,雙目向前凝視,沒有一個人膽敢轉眼打量來人。但當這一小隊的人經過他們面前之時,從這迅速一掠眼間,都瞥見領頭的是個高大青袍老人,氣度威嚴,相貌清秀,顧盼之間,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勢。
在他稍後的左右兩側,卻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紀四旬,雄偉壯健,兩道眉毛又黑又濃,殺氣騰騰。他除了背插大刀之外,手中還拿著一根精鋼長杖。
那個女子宮裝高髻,走路之時,姿態甚是美觀。可惜她的面龐被一塊輕紗掩掉半截,只能見到兩道畫過的黛眉,以及明亮靈活的眼睛。
再後面就是武勝堂堂主何旭,本莊莊主莫義。以及兩個氣度軒昂不凡的白衣人。這兩人一是凌子流,一是吳辰雄,乃是霜衣衛隊十二隊長之二。
那個青袍老人行經之處,兩邊的白衣人莫不凜然肅立。在這數百標悍的白衣人心目中,這個青袍老人就是至高無上的神明。他們是天生有一種極強大的力量,能使人甘願為他做任何事,那怕是戰死於疆場,亦在所不辭。青袍老人不時注視兩旁的白衣人,偶爾點點頭,表示嘉許。不久,已走完這一條人廊,踏入大廳之內。
這一座可容數百人的廣大廳堂之內,擺著三十多具棺木。青袍老人走過每一具棺木之時,都凝視片刻。偶然間也會命人翻動棺內的屍體,以便查看。這三十多具屍首,其中有些是身首分離,或是雪白的衣服上呈現大灘血跡。使得這座大廳內籠罩著一股陰森可怕的氣氛。
青袍老人逐棺瞧過,回頭一望。但見廳門外的兩排白衣人已完全不見影蹤,這麼多的人移動離開,竟沒有一點聲響,可見得紀律之嚴,他不禁又頷首微笑一下。之後,青袍老人在廳堂左角的一張太師椅上落坐。太師椅上舖著整張的虎皮,顯得勢派極大。那雄偉大漢和宮裝美女侍立在太師椅後。
何旭、莫義二人坐在一側,凌、吳兩名隊長卻是站著,人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青袍老人面上。
青袍老人思索片刻,說道:「這三十四個戰死的孩子當中,有十四個都是一刀殞命,皆被同一敵人所殺。」
何旭起立道:「主人說得極是,屬下也曾細心驗看過,這個敵人刀法極是精妙,刀鋒所及,必是立時斃命的部位,使對手全然失去反擊之力。」
青袍老人點點頭,道:「不錯,此人刀下無情,一招收效。可見得他刀法強絕。同時從那些傷口又可看出此人腕力沉雄無匹,縱然不是劈中要害,亦難望活命。」
他凝目尋思一下,才又道:「本莊辛辛苦苦訓練出來的人,竟擋不住此人一招,實是使人感到難以置信。」
何旭說道:「屬下深信此人必定就是端木小姐帶走的那個倭子。」
青袍老人道:「照你和凌子流接他一招的情形看來,諒必是他無疑了。你們可曾查出了那端木姑娘帶走此人的用意了沒有?」
莫義忙起立道:「屬下自昨夜就親率五個最精明老練的人跟去查探。但我們竟然在路上耽誤了一陣,到得那綠篁村時,外面已高懸紅燈,沒有法子見得到端木小姐。她的規矩是已時撤禁,是以這刻尚無任何線索。屬下守到這刻才趕回來迎接主上大駕。那五人仍然在綠篁村四下守候,一有消息,立時飛騎馳報。
青袍老人疑惑地望住他,道:「你們何事耽誤了時候?」
莫義道:「屬下至今尚未找出原因。當時我們在黑夜中飛馳疾奔,好像是迷了路,找了許久,才摸到綠篁村。」
青袍老人道:「你們都精通夜行術,又熟悉地勢途徑,怎會迷路?」
莫義躬身道:「正因如此,屬下自知失職,惶恐待罪。」
青袍老人拂鬚閉目,想了一會,才道:「我明白了,這是端木姑娘在路上預佈了奇門陣法,使你們入伏迷路,免得緊緊跟躡著她,看到了一切。此事過不在你………」
廳門外突然出現一人,高聲道:「稟告莊主,現已有人馳返。」
莫義道:「知道了。」
隨即疾奔出去,不久回轉來,道:「那綠篁村剛剛撤禁,部屬李玉清便見到端木小姐。據端木小姐說,那人倒底是誰,未能摸清楚。只知道他年紀尚輕,通曉華語,是個英雄人物。為人又極為機警多智,乃是個極為札手的強敵。」他的目光一直恭敬地望住青袍老人。
這時突然瞄掃了何旭一眼,又道:「端木小姐又說,她當時認為此人太過厲害,如若不用點手段,我方定必傷亡慘重,動輒有影響當時戰況大局的可能,是以放他上台,又把他弄走。」
何旭聽了這話,自然禁受不住,冷笑一聲,道:「端木小姐未免過於高估倭子了。當時如若容本座出手,誰勝誰敗,尚未可知。」
凌子流也欠身道:「端木小姐動輒抬出軍法之名,權力極大,誰也沒法子頂撞。關於這個倭子,恐怕是她看錯了。」
青袍老人眉頭一皺,道:「端木姑娘的判斷正確無誤,其中有些關鍵,非是你們所知,是以感到忿忿不平。現在從她的話中,已可推測出這個倭子或竟不是真的倭子,這一點異常重要………」
他那對深邃的眼睛中閃射出光芒,略略帶點興奮,又道:「你們都曾把經過情形詳細報告過,我細心歸納起來,發現其中有一點最是奇怪………」
他忽然住口,偌大的廳堂中一片靜寂,誰也不敢出言詢問。青袍老人沉默片刻,這才又道:「最奇怪的是,端木姑娘如何能曉得那倭子通曉華語?你們想想看,設法找出一個答案來,就可以推測出更多的線索了。」眾人用心尋思,但反覆細想,都找不到答案。
青袍老人拂鬚道:「你們大概猜不出來了,這答案便是當何旭堂主最初與他對面之時,曾經自報姓名,以及詢問他是誰。其時他用倭語說了一句話。這是何堂主報告中提及的,對也不對?」
何旭道:「正是如此。」
別人聽到此處,仍然有點摸不看頭腦。但莫義已說道:「屬下明白啦,那廝既聽得懂何堂主的詢問,自然是懂得華語無疑。」眾人無不點頭,認為必是如此。
誰知青袍老人搖頭道:「儘管言語不通,但對面相峙之際,誰也能從對方的聲音表情中,曉得是詢問自己的姓名來歷。如此豈能證明他通曉華語?」
眾人都楞住了,莫義訕訕一笑,道:「主上說得極是,但除此之外,屬下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證明那倭子通曉華語的?」
青袍老人拂鬚一笑,道:「講穿了很簡單,這是因為那廝在回覆何堂主之時,根本是胡說八道。」
何旭訝道:「即使他胡說八道,又如何作證明?屬下覺得指穿之後,仍然一點也不簡單。」
青袍老人道:「據我的測想,那人可能不懂倭語,是以胡亂發聲作態。你們也不識倭語,當然被他瞞住。但端木姑娘卻懂得倭語,一聽而知,已曉得他是咱們漢人,又見他振身上台,氣雄萬丈,知道他是個自傲自負之人。這種人自然不會隨便向一個女孩子下毒手。因此,她大膽下令放他上台。」眾人聽了這番推測,不能不信,卻不曉得對不對。
莫義道:「那麼這個假扮倭子的敵人,何以硬要侵犯司令台?既然得遂所願,又何以全無別的行動?難道他目的不在擾亂本莊的軍令,而是為了端木小姐才上台的?」
青袍老人頷首道:「不錯,換了我設身處地,忽見一個女孩子發號施令,指揮著不知多少武功高明之士,圍殺倭寇,我也定要上台瞧瞧。」
他轉眼掃視眾人一遍,又道:「但不解的是他何以出手殺死本莊之人?何故要穿上倭子衣服,掩遮起本來面目?他深夜至此,有何目的?」這幾個疑問一提出來,人人目瞪口呆,無從置答。
青袍老人突然起身,道:「這些疑問過個三兩天就可以弄明白了。現在馬上舉行葬禮,我要親自主持儀式,隆重的祭奠一番。」
墳場就在這莊後里許之處,早就挖好了洞穴。也備妥了香燭紙錢以及豐盛的祭品。青袍老人率領著四百餘名部屬,跟隨棺木行列之後,步向墳場,氣氛異常嚴肅而隆重。人人都不禁泛起如此死法,實是光榮不過之感。棺木放在地洞內,堆上泥土,又樹立起石碑之後。青袍老人率眾在這長長一列墳墓前行禮。
然後轉身望住這數百白衣部屬,說道:「每個人都難免一死,但有些人是懦夫之死,有些人卻是英雄烈士之死,受到無數人追念景仰………」
他伸手指住身後那一列墳墓,又道:「他們雖是長眠其中,卻用不著耿耿,老夫這次復出江湖,第一件要辦之事,就是替他們報仇雪恨。」
那數百部屬聽他宣佈復出江湖,都不禁歡呼狂叫,情緒激動熱烈。當然,這些部屬們如此激動熱烈並非無因。他們一方面固然是為了威震天下的「七殺杖嚴無畏」之名而歡呼。另一方面也因為近來武林局勢略有變化。
自從獨尊山莊掃平了翠華城,天下已在他們掌握之中。可是嚴無畏反而下了嚴令,不許部屬得罪武林人士,許多跡象顯示,武林的幾個著名家派,大有聯手對抗獨尊山莊之勢。領頭的當然是嵩山少林寺,據說少林寺已組成五百名羅漢軍,日夕操演「羅漢大陣」。
此是少林寺千百年來膾炙人口的鎮山之寶。又據說這支羅漢軍中,還有數十名其他名門大派的高手。七殺杖嚴無畏復出江湖,當然要對付這些武林家派,使獨尊山莊當真能夠「唯我獨尊」,雄霸天下。因此,群情大為激動歡欣,狂呼不絕。
嚴無畏心中甚是高興,他有如偉大的魔術師一般,使用種種察覺不出的巧妙手段,使得這一大群慓悍年青的人,個個甘心為他賣命,至死不悔。
現在時機已至,又是獨尊山莊在江湖上掀起另外一個巨大浪潮的時候了。在熱烈的歡呼聲中,七殺杖嚴無畏緩步離開,那宮裝美女和濃眉大漢緊緊跟隨,走出墓地。他們登上一輛馬車,迅即馳去。
莫家莊恢復了平日的氣氛,但羅:楊二人卻不會發覺此中的變異。由於這一天章如煙沒有出現,使他們感到時間很不容易打發。尤其是楊師道,更是如此。
傍晚之時,阿俊進來說道:「今兒不送晚飯來啦!」
羅、楊二人大奇,都想莫非他們打算用飢餓政策?但目的何在?
阿俊故意讓他們面面相覷,才笑嘻嘻道:「莊主有請兩位先生赴宴,所以這兒不開飯了。」
羅廷玉道:「莫莊主忽然如此客氣,當真稀奇,你可知是何緣故?」
阿俊搖搖頭,道:「小人怎會知道呢?大概是準備送先生們回家吧?小人這是隨便猜測,並不是聽到什麼消息。」
楊師道微笑道:「但你一定有一點根據,才想到是送我們回家啊!」
阿俊道:「當然有點根據啦,昨夜裡倭寇侵襲本莊,那時候兩位先生還在睡大覺呢!倭寇拉了大隊人馬前來,最少也有一千之眾。但卻被我們打退了。」羅、楊二人不能不裝出十分驚訝之容,齊齊開聲追問其詳。
阿俊又道:「本莊向來富庶,倭寇方面得到消息,曾經有幾次前來侵襲,但都失手敗退。這次大舉進犯,卻被本堡查到消息,於是佈陣迎戰,一場大戰下來,屍如山積,血流成河,實在駭人聽聞。」
他又渲染誇稱了好多話,最後才道:「我們大莊主向他的朋友借到一幫人手,個個都有如生龍活虎,才把倭子殺得片甲不留。但據說倭子們早就準備分兩次進襲本莊,這第一次已經失敗,第二次聽說是在後天晚上。這回倭子的人數恐怕有幾千之眾。假如本莊失敗,休想有一個人活著,所以送你們回家,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羅、楊二人這才恍然地點頭,羅廷玉道:「我們能夠回家,固然是天大喜事,可是聞知倭寇將要大舉進襲,卻又不由得悲憤交集。唉!朝廷無能,致使沿海良民百姓,慘受倭寇荼毒。」
阿俊帶領他們,走出忘憂齋,穿過數重院落,才到了一座大廳內。但見燈火輝煌,備有一席盛筵。莊主莫義和那武勝堂堂主何旭在場,迎客入座之後,莫義介紹何旭之時,用的是假姓名。
酒菜送上來時,竟有四個妖冶的歌姬陪席,進酒勸食,風光旖旎。羅、楊二人裝出侷促不安之態。
酒過數巡。莫義笑道:「兩位別拘束,今日家兄命人送訊給我,要我好好款待兩位。我倒沒想到兩位來頭不小,竟使家兄也不敢小覷你們,哈!哈………」
這樣說來,今晚之宴,竟不是打算送他們回家了?羅、楊二人都極小心地觀察著一切。他們被灌了不少,酒意漸濃,漸漸已減少去許多拘束顧忌,居然時時與身邊的歌姬戲謔。但他們回到忘憂齋之後,立刻都回復常態,一點酒意都沒有,略略談了幾句,便各自上床。
到了半夜,羅廷玉悄悄起身,楊師道不待他叫喚,也離床落地。兩人在室內各處,小心地查看過,又到書房查看一遍,之後,回到床上,各自躺著不動,暗中卻以傳聲之法交談。
羅廷玉道:「你猜得不錯,這一頓晚宴?用意只是把我們弄出去,以便下手細加搜查此地。」
楊師道道:「他們真厲害,假如咱們不是早就猜到暗暗弄點手腳,只怕被他們搜查過之後,仍然覺察不出一點異狀呢!」
羅廷玉道:「他們沒搜出兵刃及其他證據,會不會從此不再疑心我們?」
楊師道道:「很難說,因為他們也想得到咱們可以把兵刃收埋在莊外。」
兩人在黑暗中默默尋思了一會,羅廷玉道:「你瞧他們對昨夜的我,已獲得了多少線索呢?」
楊師道道:「相當的多,起碼他們已知道你是個漢人,才會懷疑到咱們頭上。」
羅廷玉皺眉道:「這樣說來,那個長頭髮的黃衣女已統統告訴他們了?哼!下次我碰上她,非點住穴道,撥開掩面的頭髮,瞧個清楚不可。」
楊師道道:「少主早就該這麼做了,再說,您也不必氣惱,她是對方請來的大將,當然會把您不是倭子之事告訴他們。」
羅廷玉想想很有道理?她憑什麼不把所知的真相告訴獨尊山莊之人呢?然而他居然以為她不會洩露消息,竟又因此而氣惱,實是全無道理,再就是他為什麼當時不瞧瞧她的真面目呢?
他想了一會,問道:「師道,你可想知道我為何不瞧她的真面目麼?」
楊師道道:「屬下不敢妄測,您告訴我吧!」
羅廷玉道:「我想來想去,這才知道我當時竟是恐怕一旦撥開她的頭髮,竟發現她長得很醜,所以不肯出手。」
楊師道沉默半晌,才道:「這麼說來,您心目中已覺得她很美了?只不知比起秦姑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