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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碩鼠

  武英殿后配殿西花園。

  碧桃、月季、玫瑰、芍藥、牡丹……遠離大內後宮的武英殿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個奇妙的花房所在……

  北京南郊的豐台一帶,有一個叫做草橋的地方,有十幾家專門培養花木的花農,一代代傳下來巧妙的養花技藝,可以將暮春才開的花卉提前在早春開放,或春天開放的花卉提前在冬天開放。至前明起花農們適時將鮮花送進北京城內,也賣給宮中。因太皇太后喜愛花卉園藝,特命兩小太監在遠離後宮的武英殿后設一個小花園,一個小暖房,這暖房不但向陽,冬天還可以燃燒地火,兩個太監學習了草橋花農的養花絕藝,提早一兩個月可以使百花開放。

  隨著我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大起來,皇帝的萬壽節也快到了。洞察一切宮闈秘密的太皇太后一向英明,立刻傳太皇太后懿旨,以翻修清甯宮、乾清宮、交泰殿為名,萬歲移禦武英殿。因為這座四季如春的花房的便利條件,依著我的靠山吃山,靠海喝水的就近利用原則,頓然把武英殿后寢宮打扮成花的海洋……處處是爽心悅目的鮮花綠葉,充滿清鬱花香。

  這次宮內折騰著“搬家”有無數原因,固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最大的緣由應該是皇帝準備“除芒”了罷。

  對外於朝堂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手段,只是聞得除了第一輔政的身份的鼇大人現在又封了一等公,又加了領侍衛大臣(能統領宮內侍衛調動的職位,類似與國家安全部長)。慧貴人此刻因為懷了龍脈,更是封了惠嬪,皇帝每隔兩、三天就要去看望一次,封賞不斷……

  對內……我眼睛看得見的是身邊除了幾個熟臉的大丫頭和內監,原乾清宮的人馬來了次大換血。武英殿內寢殿換了好多慈甯宮選來的內監,外面的宿衛也是皇帝身邊的四大金剛:費楊古、明珠、曹寅、還多了個被降職為御前侍衛的原吏部侍郎索額圖。

  這一切都以大修乾清宮為由,緩慢地又有條不紊地悄悄進行著……

  “慧主兒昨日又得了一對大東珠耳環和一對嵌貓兒眼的赤金戒指,都說那貓兒眼那,和平常見的黑眼不一樣是難得一見的……”

  “藍底兒綠眼,今年蒙古恭上來的。”我寫完最後一筆,吹吹墨,拉開鎮紙,讓那字墨慢慢幹透。

  “啊……宛儀你知道啊,虧我白費力氣找那畫兒丫頭套半天話來。”蘭兒一剪刀剪下幾枝長桿的牡丹準備插瓶。

  “綠貓兒有什麼好的,你好歹跟我六、七年了,也是見過點世面的,你過來。”我帶著她來到西暖閣旁邊的一間隔室,用鑰匙打開一個檀木大櫃,裏面是象中藥房一樣的密密麻麻的抽屜。編著號,我拉開最左端第五個抽屜……裏面整齊擺放著十來對綠貓、藍貓、紅貓眼金戒指,亮晃晃、金燦燦的光芒讓人心跳眼花……

  我從最裏面的夾層取出一對金蜜色的貓眼兒戒指,和一隻同色手鐲,給她上著珠寶普及教學知識課:“藍底兒綠貓算是上品但不是絕品,這蜜色中暈出的金色貓眼兒才是極品!這樣的貨色也只有沙俄有,烏裏雅蘇台將軍今年進貢的,這個叫金貓兒。明白了?”

  又拉開了幾個抽屜,裏面都是東珠耳環、翡翠簪子、玉墜子什麼的,看得這個丫頭面紅心跳。

  “原來……宛儀是萬歲爺的國庫總管啊……可這麼多寶貝也不見姑姑您戴真真……”她囁嚅著說不下去。

  “真糟蹋了?哈哈……我就不愛戴,就愛藏……有時間就來看看它們欣賞欣賞,這個可不是國庫,最多算萬歲爺的”小金庫“,我也僅僅是個‘管家’。他平日裏哪有這麼多時間處理那麼多‘貢品’,都推給我挑,我就勉為其難,能者多勞了。”

  “看來慧主兒那些賞賜都是宛儀幫萬歲爺準備的了……”玉蘭摸著這些個寶貝,不無羨慕地說。

  “這些盒子裏都是還沒有記過檔的,給你一支罷。”拉過另外幾個抽屜我隨手給她一隻翡翠發簪,看她高興得快要跳了起來。

  “我現在身子大了,照顧它們不過來,這邊東西都還沒有歸檔,你以後就幫我做這個事情罷。先別高興早了,這些物事都精緻易碎,得萬分小心,不然……小心你的……屁股。”

  看著這幾年來說是公(一小半記檔的)也算是我的“私房收藏品”(大半沒記檔的),燁兒說得沒錯,我已經是這乾清宮再加上武英殿比天子還富有的人了!

  “你是養在我身邊的一隻最大的碩鼠……吃、穿、住、用、拿……現在小箱子都裝不下變成櫃子了……”記得燁兒曾經哀歎。

  “只是幫尊貴的陛下保管而已,蘇麻的一切都是您的……”我對他獻媚地笑著。

  “不過養你……我……甘之若怡。”

  看著鏡子裏那圓了一圈的臉,摸摸自己現在如皮球一樣圓的肚皮,寶寶……現在你親媽已經不是老鼠,變豬拉,不知道你那高貴的爹親會不會還“甘之若怡”……他應該不會後悔吧,不然天天叫人盯著我吃以堆計算的食物。

  穿著軟底繡花鞋慢慢踱步,回到屬於我私人書房的西暖閣數間房間之一。看著陽光下我那邁著鵝步,前凸的身影,覺得自己特象只肥鴨,又笨又重,毫無嫵媚可言。走幾步還氣喘,現在唯一的運動就是臨帖寫字,最多繞著後院溜兩圈彎兒,鬱悶得要死了。

  剛轉過花牆就見那皇帝的影子全公公帶著兩個小太監立在門口。看我過來對著我擠眉弄眼,哦……那人今日這麼早就回來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暖閣的紗窗在窗前那挺拔的香色身影上映出網狀菱花的稜紋,已換下朝服著常服的他就象夢遊的愛麗斯困于陽光編制的菱紋網中,一掃帝王的的天家威嚴,就象平常夫妻的相公,在審視著我今日的“作業”。

  “玉京曾憶舊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樹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管,吹徹梅花!”

  這是一首宋徽宗的亡國絕唱,哀怨濃濃。那宋國帝王做皇帝業餘,可藝術方面的造詣彪炳史冊,絕對是個專業人才,詩詞書畫均是上上之作。其書,首創“瘦金書”體。其畫,尤好花鳥,並自成“院體”,充滿盎然富貴之氣。造化讓這個本該做藝術家的人做了皇帝,不知道是可歎他在藝術方面的成就,還是可恨當時他那個朝代政治上的無能昏庸。

  “字已有點味道了,銀筆玉勾,頗有‘瘦金體’的韻味。不過選的趙佶的這詩意境晦氣。”玄燁側臉看我一眼,然後提筆揮墨,我湊過頭去一瞅……呵……原來還是趙佶先生的詩……那首柔美綺麗的《題團扇仕女》。

  “濃黛消香澹兩娥,花蔭試步學淩波。專房自得傾城色,不怕涼風到扇羅。”我輕輕吟道。

  玄燁的書法,具有“董體”的風韻,軟美中涵有博雅氣度,飄逸飛動,筆勢瀟灑隨意。在我看來少了董其昌本來的文人不羈的風骨,一筆一劃中卻多了幾分屬於帝王的霸氣飛揚。他寫的字我一向是極愛的,戲稱為“玄體”,甚至超過欣賞他臨摹的“董體”。

  書完。他掏出隨身的一方印章點了朱砂,蓋了上去……想了下,又拿出另外一小印按上。兩章豔麗的朱紅出現在那幅墨還未幹的字上:“體元主人”“餘暇”。

  “這幅字我要了!燁兒……賞不?”我斜昵著他。

  “有《題團扇仕女》的字,還得配上幅畫,這樣才能賞得出去。”他從旁邊的幾上拿來一個素面的紫檀木匣子,打了開來。

  嚇……那把好眼熟的團扇立刻躍入眼簾!我那二十萬港幣的“金疙瘩”!

  原來簇新的時候那扇面的綢子不是米色是白色的!是用工筆以油畫的風格畫出的一片鮮豔的景色,豔麗的鮮花,青青的湖石,一個白髮穿著宮裝的女人婀娜地坐在一塊太湖石旁……

  眼睛頓時模糊……原來,所有的故事的起點是從這裏開始……原來,那個女人是自己……原來……這個東西就是註定我和他,這兩個不同時空的平行線卻有了相遇交集的緣起……

  “想幼年時姑姑說來自西洋,那欽天監正南懷仁素來擅長西洋丹青,偶爾看得他的畫法,學了樣畫來,畫了好些時日呢,不知姑姑還喜歡麼?”他以為我感動得情不自已,是因為看到家鄉風格的畫,這個癡兒……不過我真的感謝他為我揭開謎底……從現代起就開始困惑我的謎。

  拿起它仔細端詳起來,那緋紅的朱砂璽印,“怡情”“緝熙敬止”兩方小印豁然在上,我摸摸那似還沒有幹透的印記,心中思緒洶湧起伏,只是抬頭泫然看著他……他放下盒子,輕輕抱住我腰,歎氣道:“一懷孕就多愁,你這性子,以後看似不能讓你再做母親,這幾月哭的次數加起來比八年來都多!”

  扯過我腰側的手絹,輕輕拭掉我兩頰的淚珠子,打橫抱了我起來,作勢往外走去。

  “啊……外面有人啊,燁兒……好人……放我下去……小心寶寶,我現在好重的……”

  他覷見我的赧顏,眼裏閃爍著瑩光,嘴卻輕聲道:“這個時候最好禁聲,不然外面奴才們會看得更高興。”

  後殿暖閣有幾間屋子,據說是李自成打進皇宮登基之前住武英殿的時候改建的。靠西的一牆裝得有活動的可以輕輕拉開的大窗戶,有點和式的風格。因為面西,那裏實在是午後小憩,讀書作畫的好地方。

  香兒、翠兒幾個已經在這下午陽光充裕的地方擺放了多盆馥鬱的鈴蘭、水仙、和暖房移過來的大枝綠梅,一時間屋內,“金猊軟榻香馥鬱”,屋外,“蝶舞花間兩纏綿”。

  他抱著小豬一樣的我輕放在靠窗那面的軟榻上,拉過那溫熱熏的噴香的被褥,合衣抱著我斜斜躺著假寐。

  “今天沒摺子?”奇怪他今日怎麼突然空閒……一向勤奮理政的他,就算沒有公事也會招那幾個心腹商量些“要緊的事”。

  “有……不過當今天子懦弱且好嬉。”

  嚇……誰有這天大的膽子這麼評價他!我以目前的身體條件而言絕對敏捷的速度側身看向他。

  那什麼樣的目光啊……水一樣的,但是又炯炯的,那堅定與精光一抹閃現……這在政治風雨中初經歷練的年輕的皇帝,卻有著笑看風雲的自信。這樣的神情才是這個演技派高手的在朝廷上戴的假面具下真正的自己。原來……

  “行圍遇熊靠鼇大人護佑……懦弱膽怯。宮內設童子布庫武習……好嬉。今日開始不理朝政?可是為了多個昏庸的罪名?”

  知他如我,很多事情實在不需要說的太清楚,給個線頭子就能找到根源。“吱”那聲獎勵,卻不是吻在我正等候著微微仰起的粉臉上,而是在那……西瓜般圓滾的肚皮。

  “為什麼親他不親我!寶寶還沒出來,燁兒你就偏心。”憤怒之火在我眼裏燎原!

  “大概是因為有了我的寶貝在裏面,兩個腦子一起動,最近才顯得比較聰明。”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臉,不似在說笑。這孩子都沒出來,就已經動搖了我的地位,下堂妻……三個字即刻在眼前飛舞,委屈的眼淚洶湧而來,立刻滂湃。

  “罷罷……看來我不適合說笑話。”一改剛剛的正經摸樣,蟬翼般的蝶吻一個一個烙下,吮幹那女兒淚……“真是水做的,怎麼就這麼多眼淚……”

  “懷孕的女人最大,你沒聽過太醫說過麼?忙時晚膳才見人影,今天剛剛得閒就來氣人!”這裏的太醫應該不敢對他這麼說話把,不過在他心目中的確我最大啊,這個倒是有自信!

  “不是得閒,未來的數月都打算只應付早朝,不理奏摺,徹底要做一次昏君!”

  “好也……下午有人陪我寫字、賞花、喝茶、溜彎……恩,我還想出宮吃去‘和記’的芝麻芋泥糖葫蘆,那據說可以拉成千絲的‘張記’的糖關刀,還有看天橋下的雜耍……”

  自己夫親準備做昏君,她還這麼高興!這人越聽越擰起了眉毛。她又何曾出過宮?都誰給這個女人灌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朝治國,對內……看來也該治家了。

  “宮內萬事皆可,不過出宮之事得等你做了母親再做權宜。”

  嘿……權宜……竟然對我打起了官腔!牛皮糖立刻發揮耍賴、撒嬌、粘、死纏、硬泡等只能在他身上生效的萬般武功。

  “面對整個朝廷都比你輕鬆。這個孩兒以後只能象我,絕對不能象你!”他幽幽道。

  “答應了?”

  “等我殺了那只大魚……再等你做了娘親。”

  床榻上那興奮的女人舉起了手,無奈的年輕男子擊掌輕拍,以禁足為要脅,再不允許她亂動。拉過被子輕輕搭在兩人身上,抱著她側身合上了眼,沐浴著暖暖的初春煦陽……一起進入那甜甜的只屬於兩個人的……夢鄉。

  窗外,無風。花間卻飛舞著兩隻蝶,上下翻飛翩躚情濃不言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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