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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親征

  “宛儀!宛儀!”小九子拉扯著比往常高了八度的嗓音,驅散了罩在我眼前的那片暗黑色睡雲。

  “噓!宛儀午睡的時間……你……”聽著外頭額真丫頭的低聲斥著這突然沒點規矩的太監。

  這是個慵懶的初夏午後,這宮殿高大的木石結構隔離了外面的灼灼豔陽,給我的臥室留出一片清涼。隨著我的起身,軟綢的涼被從我身上緩緩滑落,呵……正午的天兒,倒是一滴汗都沒有出。

  他們的聲音隔著屏風從外室傳來,非常清晰。我再沒有睡意……那小九子平日裏做事向來機靈,會是怎麼個重要的事情,讓這猴精一樣的人此刻也亂了分寸。

  “額真,我起了,讓他進來。”

  那小子一進來就在屏風後面跪下:“全公公偷偷叫奴才來通知宛儀的,皇上……皇上”

  他……他怎麼了?我心一緊,正在系扣的手抖了起來,在內室時候的小七接手為我系好腰側的幾顆青玉紐扣。

  “皇上怎麼了,快說!”怎麼以前沒發現這太監緊張的時候居然會結巴呢。

  “皇上……剛剛在南書房掀……掀翻了禦案。”

  哦,一向內斂的他很少發這樣大的脾氣,這麼多年能讓他不顧顏面形色,情緒外露的事情一隻手都能數完。

  “全公公叫你來見我,應該不只是因為禦案被翻了吧?”轉出屏風,到了外進間,見他額角佈滿顆顆汗珠,臉色如臨難般沮喪。

  我思量著最近還有什麼玄燁煩的,俄國?邊境之爭不是去年就界定解決好了麼。

  黨爭?目前明珠已倒,就是那索額圖也自從代表大清去和沙俄談判去後回來,也發現實力已大不如從前了。在他離京後的那幾月,燁兒已經把內閣的“老人”換了個乾淨。

  現今的朝廷,不管是新人還是舊勳誰不知道當今已經不在有什麼明相、索相,不誓死效忠朝廷和皇帝,哪怕你爬得再高,讓你從高聳如雲端的至高點跌落下來也只是朝夕之間,不過皇帝一個心念而已。

  “漠西蒙古准葛爾部的葛爾丹帶兵四萬突然渡過烏爾紮河南下,揚言‘借兵俄羅斯,會攻喀爾喀’,此刻已攻至烏珠穆沁,離京城不過數百里!”小九子象憋了好久,此刻一口氣說完,倒一點不結巴。

  葛爾丹不是前些兒時發給朝廷的文裏還一副忠順的模樣,還給皇帝陛下的文書裏說他部與喀爾喀已“盡釋前怨,各守地方,休兵罷戰”了麼,不然天朝也不可能這個時候讓公主出嫁到草原去。看來,他是對喀爾喀勢在必得了,完全不估計天朝的面子,不顧大清皇帝的面子。

  喀爾喀……腦子仿佛缺氧,一秒鐘的停頓:“喀爾喀!你說的是喀爾喀!天,我的喜兒……”真真如六月晴空霹靂,腿一軟,打了個趔趄。

  “今日的八百里加急還說准葛爾部的騎兵還……還沖散了送嫁的侍衛隊,後來喀爾喀的達爾汗親王和台吉班第的援兵到了,卻發現……”他吞了口口水,怯怯地看著我。

  “繼續說……”摒住呼吸,我的聲音很輕很輕。

  “發現……純僖公主的驕子車還在,而公主不見了。”他哽咽著出口。

  猶若心裏一直緊緊繃著一根無形的鉉“錚”地斷了,頓時眼前一團黑暈,就要暈厥……

  “全公公叫奴才來還有個原因是……皇上氣極,要……親征!”

  聖駕親征……是叫小九子搬我來勸阻他的麼?他們太高估我了,玄燁做事從小就自有主見,別說是我,老祖宗在世時也不曾阻止過她孫兒什麼事,有的只是幫助和支持。

  況且……我咬了下牙,這次他若親征,我非但不會勸阻,我會……呵呵……誓死追隨!

*

  康熙二十九年,皇帝下詔親征。

  西元1690年,七月癸卯,康熙分兵兩路:左路由和碩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率領,出古北口;右路由和碩恭親王常甯為安遠大將軍率領,簡親王喇布、信郡王鄂紮為副,出喜峰口。玄燁則親自帶兵自統中路軍隨後壓陣指揮,這……就是歷史上康熙朝著名的一征。

  七月初秋的草原其實是草原最美的季節,和五年前那次春季的草原之行不一樣,現在矚目望去竟然是彩色的。除了初秋的綠中帶金帶黃的色調,還有無數斑斕豔麗的野花。或鮮紅的、或明黃的是野百合,和雪一樣白的是野芍藥,簇生著一片一片瘋長的似乎野罌粟,串串鈴兒般的是鈴蘭,紫得如煙一般的是紫莞花,躲在一片綠色中像晶瑩的星星一樣的是癩毛花……

  如此的美景,可我卻高興不起來,拉緊了些身上的披風,雖值七月下旬在京城還算得上是盛夏的天氣,而在草原上卻是十足十的初秋,頗有幾分涼意。

  “出來走走,放寬心,她會沒事。”他瞥我一眼,隨即拉住我的手,走向前面的那片海一樣廣闊的大湖。

  三天前,我們的中軍抵達博洛和屯(今內蒙古正藍旗南)駐紮,接連的兩天玄燁基本未合眼,一直在帝帷裏的中軍帳中議事。

  第一天我從太陽初升等到日落,又從月夜等到朝陽……直到……昨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找小九子打聽了中軍帳中他什麼時候有點覲見的間隙,溜進他的中軍帳裏,“挾持”天子回帳休息。

  跑得快的馬吃得也多,這能通宵達旦持續工作的人嘛自然睡得也長,足足睡到今日中午,整一個“對時”。不過……睡得好的人心情也會好,這不,大忙人還有空帶我來看這博洛和屯唯一的一個大湖,蒙語裏這個湖名就是“大”字,一眼望不到邊如海般的名副其實的大湖。

  “是……喜兒有消息了?她在哪里?”

  “常寧的密函裏說喜兒不在葛爾丹手裏。不過……最近葛爾丹那邊據說出現過一隊羅刹騎兵隊,人數還不少。”

  “啊……那是說喜兒在俄國人手裏?”不管在哪,我只希望她平安無事,我巴巴地瞅著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男人。

  他緊緊攥著我的手,眼裏閃著淩厲:“無論是誰,抓走喜兒的目的無非是為了要脅我多個和談的退路罷了。”

  他說的意思是……喜兒被人抓走做人質了?我瞪圓了眼看向他……

  “不管是俄國人還是葛爾丹,他們應該都沒膽子敢傷喜兒分毫也不可能蠢得去動這個對他們來說最值錢的‘退路’,否則……”他眯起了眼,眼中那一抹嗜血的光芒稍縱即逝。

  他剛剛說是常寧的密函……常甯率右路軍先行數日出古北口先接觸葛爾丹,最近幾日傳到中軍帳中的接連都是敗績。斜眼覷他,按照這人性子鐵定不會自己兄弟吃了敗仗還面色如常,難道這幾日的遭遇戰只是皇帝陛下的第一步棋?

  “三日後……茉兒,我們的女兒必會出現!”

  “啊?”怎麼突然說起這話來,見他神色又不像是誆我。

  “常甯且戰且退,明日葛爾丹的大軍會追常甯的右路軍到烏蘭布通(今內蒙古昭烏達盟克什克騰旗)。而福全也會帶左路軍助戰,明日,最多後日,我會親率中軍。”

  這就要最後的大決戰了麼,不管是輸是贏,我想……劫走喜兒的人戰後都會拋出這個值錢的“人質”向清廷最後叫板。因為這最受天朝皇帝寵愛的公主是他們最後一張王牌,輸即“退路”,贏即和談的“砝碼”。

  他拾起地上的一塊小石頭,運氣往湖面打去。那石塊帶著風,在空中一個迴旋,在西邊的湖面上打了五、六下“水漂”。

  驀地,“謔謔”聲突然響起,從湖西那片雪白的芍藥花叢裏飛出一行黑頸鶴,掠影于波藍湖色間,轉眼排著翅膀飛入雲霄,唯留那一圈一圈的漣漪。

  “葛爾丹,我已經等不及他了。”他嘴角輕勾,似笑非笑。

*

  草原的天,還真是個陰晴不定娃娃臉,說變就變。

  這半個下午是好不容易連求帶“搶”來的皇帝陛下的“餘暇”,卻沒想到被這娃娃臉恣意破壞掉。

  草原上除了花草的色彩斑斕外最愛的就是那純藍澄淨天空上漂浮的白雲。那些個雲朵時聚時散,時而如煙如嫋,時而簇如棉絮片片。什麼都是不停的變幻著的,連草原上的雨也是急驟的。

  眼睜睜地看著一朵朵花樣的潔白祥雲在天際慢悠悠地飄忽,一陣風過,這“天”就換了心情,那片片白雲分明頃刻間變成了發青的雨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南邊遠遠傳來幾聲馬嘶,那是一裏開外等候我們的禦林侍衛,訓練有素的親衛們沒有皇帝的指令示意只是遠遠的守衛。

  “茉兒快走,馬上下雨了。”他疾走著,催著還傻楞楞站那望著這詭變的天空的我。

  隨他親征的我穿的是一套新做的侍衛的服飾,平底的靴子踩在地面上的觸感倒讓早已習慣踩著高底兒的花盆底旗鞋的我不適應起來。

  “哢嚓”一聲巨響合著一道銀色龍爪一樣的閃電把我嚇得腳下一軟……

  “怎麼了?”他頓住腳步,滿臉擔心。

  “沒什麼,扭了下,走走就沒事的。”那朵巨大的暗色雨雲黑壓壓的蓋住幾乎所有的日影,我已能感覺到雨點親吻上了我的發,點點滴滴,透著涼。

  走了步我又停步,疼得讓我呲牙,怕是真扭到腳了……

  他突然在我面前半跪下來,幹嘛……我傻傻的瞪著這歐式的求婚姿勢,我和他不是早“大婚”過了,還是……要背我?臉陡地燙了起來。

  “快點來,茉兒,得趕緊回去!”溫熱的眼光瞅著我的臉,明瞭地一笑。

  輕輕地把手圈住他的脖子,臉貼住他的,讓他的掌托起我的腿……被他當小孩一樣“背”了起來,幸好在他身後,因為,此刻我的臉只怕比夕陽還要紅。

  “傻茉兒,我們是夫妻……你不也背過小時候的我麼……”不想聽他再調侃,我捂著他嘴不讓他繼續說,就聽得他在我手裏發出幾聲“呵呵”地悶笑。

  他小時候我是背過他玩呢,可那是幾歲啊!前頭就是侍衛們,我現在還穿得這怪模怪樣的男裝,他好意思我還不好意思呢!

  他叫我抓緊,開始跑了起來,長期習武的他體力也好,只聽得兩耳風聲雨聲作響。雨越發大了起來,瓢潑似的,風打在臉上生疼,我把頭埋在他脖子後的領子上。

  “小孩兒才讓人背的,我都多大了,兩個孩子的娘啦。”口裏輕輕抱怨著,心裏其實……很美。

  “你現在在我眼裏就是小孩兒!”他咬了下還捂在他嘴上的手,我把手挪到他額上交疊搭著,為他多少能擋些風雨。

  明明比他大……現代的我25歲的身子來這裏卻因為選秀改為17歲,第二次來這個時空卻怎麼越混越小,讓當年這個小屁孩此刻也能叫我“小孩兒”!

  “姑姑,茉兒……如能和我永生永世的結為夫妻,你可願意?”

  風聲夾雜著雨點聲,他突然問道,讓我猝不及防地心裏一悸。這個問題象個天真的孩子,哪有你說如果就能實現的,呵呵,可我……當真願意,因為……

  “我……愛……你。”輕輕地吐出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的三個字。可雨聲大過了我的聲,我自己都沒聽清。

  “什麼什麼?大點兒聲。”他在雨中喊道。

  “我願意!”拉住他的耳朵我吼道。

  他身子一頓,再不說話,撒了歡兒的跑起來,一直到侍衛牽著我們的馬出現在眼前。他翻身上馬,掉轉馬頭手一勾,又把我勾了上去。

  那個大戰前的下午,和他共騎,圍著他的披風坐在他懷裏。見那雨雲追著我們一邊傾瀉揮灑一邊遊移了半晌,驀地雲空中裂開縫隙,陽光一縷照射下來,宛如利劍穿空,又回復了晴空萬里。

  轉瞬間浮雲飄去來回,有雨有晴。烏雲的背後必是天晴,晴空過後定有雨雲。看草原經過這番洗禮,更顯芳草清麗,蓋人生不也如此?

  能有他陪著,雖歷經風雨……真的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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