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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芝蘭

  暢春園的夏夜是非常宜人的。

  雨後的清潤空氣夾雜著湖堤兩旁遍植的早桂蜜香,不斷鑽鼻而入,真是清風拂柳柳隨風,處處馥鬱香氣襲人。

  園裏庭院大都沿前、後兩個主湖而建。一路迤儷行來,湖邊拂柳班駁的樹影在晶瑩的水晶玻璃宮燈罩子上若隱若現;兩旁幽黑的花影裏偶爾飛出幾隻螢光點點的螢火蟲和這皎潔的宮燈襯托起來時明時暗,煞是好看。

  芝蘭堤位於西路後湖,是個前後兩進帶園子的三合院。臨湖的花園裏植滿香草幽蘭而得名……這裏,是最近甚受皇帝寵倖的張貴人在暢春園裏度夏的臨時居所。

  芝蘭,傳說中的仙草……這麼美的名字,大概是因為這園子裏的主人認為她蘭心惠質,清麗脫俗有這芝蘭之資才讓住這裏的吧。

  當值的小太監眼尖地瞅到向這方遠遠魚貫而來的兩排執燈宮人,興奮地往院裏通報。離他幾十米遠都能聽得到他那拉長的嗓音。

  可御駕親臨,這芝蘭主人並未迎駕……

  兩個宮娥打起了夾紗門簾,好大一股子藥味……對著門口西側正跪著一個太醫。

  半卷的蝶影薄紗簾幔下,臉色慘澹的張貴人正在兩個宮人的攙扶下準備起身迎駕。

  “皇上,請恕臣妾未及時迎駕之罪。”自打皇帝進屋起張貴人臉上像是多了幾分血色,眼神也帶出光來。

  “罷了,你就靠在榻上吧,不必起來了。”玄燁和顏悅色地又朝那太醫問起了病情。

  “回皇上,貴主子寒熱已退,脈象平和。現在臣已經在方子裏撤去溫中散寒,發汗解表幾味藥,那個……改,改為……”沒有料到皇帝會這個時候到來,這太醫戰戰兢兢地說著口齒稍微帶點結巴。

  “行了,朕知道了。這裏沒你事了,你這就跪安吧。”

  結巴的太醫走了,卻留下了那碗剛剛熬好的藥,那正在夏夜的涼爽空氣中冒著絲絲白氣的褐色藥汁……藥不是該趁熱吃麼?

  我瞧瞧這碗,再瞧了下紗幔後那個半躺的身影,嘴巴一努,給玄燁做了個鬼臉。不是該你展現愛心的時候到了麼……

  他卻毫不領情地冷冷瞥來一眼,那眼神是……警告。

  “皇上,臣妾今夜沒想到你會來……所以……”嬌弱的軟音因病輕輕發喘,更顯得我見猶憐。

  他端起那青瓷碗,走向那紗幔,稍稍猶豫了下把碗遞給了床邊的一個嬤嬤:“好生侍侯你家主子先喝了藥再說話罷,喝藥……得趁熱。”溫溫的語氣,淡淡的微笑,體貼的話意。看得我鼻頭微酸,該死的變色龍,那日我生病了你卻是派個比猴還賊精的喜兒看著我吃東西。哼!我狠狠地瞪了下他的側顏。

  “皇上,你待臣妾真好,可……今日臣妾無法為你撫琴和對奕了,你不會馬上就要走了吧,我……”她喝完藥又急急地說著,眼睛波光瑩瑩,面色漸漸生緋。

  他輕拍她的手,坐到床邊的軟凳上,溫言安撫:“今日我既不是來聽琴也不是來和你下棋,只是來看看你的身子,你別多想。”說到這裏他咳嗽一聲,微微側頭瞄我一眼。

  啊……什麼什麼?他說的意思是敢情以前翻張貴人牌子是來聽小曲兒下圍棋?

  “宮裏的人都知道皇上和赫舍裏皇后少年夫妻情深意篤,而我長得並不象她,她們都說皇上不過是對我偶敢新鮮,皇上對那幾個神色發膚貌似皇后的妃主子嬪主子才會長久的眷戀……可我知道,皇上待我不比她們,臣妾希望能做皇上的知己,哪怕只是琴棋而已。”

  玄燁使了下眼色,全公公立刻清場,諾大的閣室眨眼間走得個乾淨,惟留下皇帝和病榻上的美女……還有我這個一直佇立在皇帝後面影子一樣的小跟班。

  “你很聰明……不單單只是琴技棋藝上的聰明。”呆在他身後,只聽得他輕輕說道。

  “但是在這宮裏自作聰明和太過聰明都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他瞅著張貴人的麗顏說的很緩很輕。

  張如妍甫升起來的紅潤霎地嚇得慘白:“皇上是疑慮臣妾裝病?”眼裏陡升的水氣就快要凝結成珠淚。

  見皇帝靜坐沉默不語,不知道哪里生來的力氣,她撐著床沿立起身來,微打一個鋃鏘跪了下來,玉般的黛發從臉頰兩旁披散如瀑,露出張梨花帶雨的可憐嬌顏委屈地嚶嚶哀哭。

  一個真正的美人讓人怎麼看都會覺得美的,連哭態也只會讓人心生憐惜。她……今年才十幾歲吧,比喜兒都大不了多少呢……我本是好奇看看燁兒平日是怎麼“寵倖”她的,可不是來看“竇娥冤”的。而且,唉……昨天她真的淋雨我親眼所見……我悄悄伸出手去在玄燁腰後掐了一把。

  “以後不該你操心的就別去動腦筋,朕指的是什麼,以你的聰明定能想通。”

  “臣妾只是擔心老父……求皇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眨出幾滴清淚,似有不甘向上直視著這個手操天下人生死的萬能之人……也是她名義上的丈夫的男人。

  “這園子裏雖然不若宮裏規矩繁瑣,但基本的幾條你應該還是知道的吧。”玄燁微微正色言道。

  “嗯。”

  “今日朕身體也有不適,天不早了,該回了。你也好生將養,歇息去吧。朕特選了兩隻老參賜你,小末子?”

  我從皇帝身後轉出,蜷著腰半鞠著身,雙手捧著金漆大盤,低著頭貓步,給這貴主子呈上這寶貝老參。

  “臣妾謝皇上隆恩!”她跪地謝恩後,起身就要接過我手上的盤子……

  半晌……不見她接過去,我的手就這麼托著盤就架在空中,她在做什麼?“

  “唔……你……你抬起頭來。”

  如蔥的手驀地扣住我的,那麼那麼的涼,如冰似玉。我心一驚, 後退一步下意識的想躲開她灼人的視線,卻被她抓住了手……宮裏蓄甲成風,雖未帶指套但她那時常保養修剪得尖圓的指甲把我大手指處掐得生疼。

  “啊……”聽到我的輕呼,身後環來一隻臂膀,掰開了她的手和我的手,把託盤收走放到了旁邊的案上。

  “皇上!皇上!”玄燁回過身來正準備說話,門口處傳來全公公焦急的聲音,這位多年來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宮闈大事怪事秘事的總管太監,身上帶有他主子的某些品格,甚少見他如此驚惶。

  “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驚慌如此!你這老奴的規矩哪去了!”全公公平白撞在這當口挨皇帝一通訓斥,臉憋得通紅,啪嗒一下跪地上,粗喘著說:“是……凝春堂……老……”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只見皇帝一甩衣袂疾步匆匆已經快出了屋門,又停了下來:“小末子……”

  老祖宗出事了?毫不遲疑,我跟著玄燁的腳步往外走去,臨出門時轉頭瞥見……張貴人蒼白的臉,和那哀怨的似狐疑又帶點了然的眼……

*

  風很大,涼颼颼的,一出得芝蘭堤我就連打幾個噴嚏,在前面疾步的那人放慢了腳步,斜裏橫過來一隻溫暖的手執起了我的。

  我現在穿的可是太監服飾呢,這麼和他走著有點怪異吧……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往前後左右看了下,兩對宮娥執燈走在最前面,後面是萬福萬安兩兄弟,旁邊是全公公,好象就我覺得不自在似的,他們都視若無睹。

  凝春堂。

  原來最樸素寂靜的凝春堂此刻燈火通明,高掛起的宮燈下站著肅穆的宮人,連躲在重重荷葉下一直聒噪不已的蛙鳴今日聽來也小聲了許多。

  那日是個不眠之夜,玄燁整晚陪著一直在昏睡的老祖宗未曾合過眼。在暢春園當值的幾個太醫那夜也是提著心口一直侍侯著。

  “太皇太后已經是七十多歲的高齡,這次因昨日祈雨而感風寒,應無大礙,但是現在的身體不比當年,哪怕一點小病也怕引出大禍。所以……臣等請陛下儘快護送太皇太后回宮,畢竟太醫院在皇城,另外園子裏水多風大……”幾個太醫搽著汗水委婉的建議。

  他們說得也有道理,太醫院畢竟在紫禁城,而暢春園就這兩三個平日裏號平安脈的御醫。老太后的病到底是在皇宮裏診治方便些……另外,我瞅著那幾個御醫發白的臉,他們也有顧慮吧……這老祖宗的病好則好矣,如果不好,讓太醫院眾醫官集體診治也可以降低自己掉腦袋的風險。

  天際已經卷起了破曉的灰白,見老祖宗呼吸順暢,面色不再潮紅,玄燁才允許自己回去小睡會兒。昨日已經未能早朝,勤政的他不會連續放縱自己兩天的。

  靠在他懷裏陪著假寐的他,輕輕地給他按摩著頸處的僵硬。還有不到一個時辰時間就要早朝,他睡眠一向淺估計是不能入睡了,眯下眼睛養神也是好的。

  “疼麼?”他撫著我左手那處還留著一道青紫色的指甲掐痕。

  呀……他醒著的麼,斜眼瞅去,見他病未睜眼,要不是他手摸著那處正是今晚我被掐的地方,我還以為他說的夢話呢。

  “不疼……你快別說話了,趕緊睡會兒,看著你憔悴我才會心疼。”見他眉毛微顰又在想什麼心事的模樣,我用手給他撫平了,輕輕說道。

  “這會兒怎麼睡都睡不著的,我閉著眼睛,你陪我說說話就行。”

  噢……他不困啊,我可是有點乏了呢,說些什麼好呢……哦,對了……

  “燁兒,今天張貴人說你懷疑她是裝病?她的病應該不是裝的!我昨日看到她在老祖宗那也淋了雨來著。”

  “病是真的,就算是不下那場雨她也會得病。”他眼皮抖了下,輕道。

  什麼意思……他意思是說張如妍苦肉計,故意設計自己得病……

  “哪有自己想得病的,又沒有什麼好處。”我嘴巴哧道,心裏卻很明白……的確有好處,皇帝陛下不是去探病去了麼,只是她錯估了玄燁,也高估了自己。

  聽我這話,他微啟眼瞼,泛著血絲的星眸幽幽地看我半晌,拉住我手不再讓我為他按摩,把我人固定在懷裏,久久不語。

  “茉兒……傻丫頭……”耳邊傳來他輕飄飄的聲音。

  他在歎息……在我夢裏?唉……連做夢這個人都不說點好聽的啊,等我醒了要好好和他理論。翻了個身,在他身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讓自己貼他更緊,真的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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