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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 我的後半生》第101章
第一百零二章 蓮愛

  狹長的東甬道在晚上竟然活活地變成個風道了,南北貫透的風呼呼地咆哮著,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又凍又疼。

  諾大的皇宮的甬道怎麼裏連路燈都不設一個呢!

  回宮的路上竟是冷颼颼黑黢黢,讓人不但身冷,心也跟著覺得寒。

  景和門這個通向交泰殿和坤甯宮的東側門緊緊地關閉著,這道門在我印象中白日裏也未見得開過,本應是最熱鬧最尊貴的皇后居住的坤甯宮如今卻是這禁宮中最冷清的地方。

  景和門一過就是乾清宮側面——日精門了,碩大的兩排宮燈高掛,在風中搖擺著暈出一大片暖色的光來,寒夜中看來倍感溫馨。

  朱門半開著,門口兩個人影正探頭往甬道瞧來……宮禁早過,定是乾清宮的“主人”給夜歸者留著門了。

  “回來了,回來了!”縮在披風中躲著穿堂風的我分不清是哪個小太監的聲音,只聽得幾聲紛雜腳步,手上被塞進一隻熱呼呼的東西,細看……是我煨手的紫銅暖爐。

  “宛儀,皇上都差人來問過三遍了。”

  “哦,皇上在召見誰?”

  見南書房還亮著燈,遠遠看來門口豎立著御前侍衛和幾個等著侍侯的宮人,他還在那裏……

  “尚書張玉書、圖納,左都禦史馬齊,侍郎成其范、徐廷璽,直隸巡撫于成龍……還有河道總督王新民。”這個小太監口齒清楚,回答利索,看就是個機靈的鬼精,可我怎麼不記得他的名字。

  “哦,你叫什麼名兒。”往南邊再望一眼,今夜他定又會忙到深夜,看來又是河工之事。

  “天下事,三大虞,一河二路三官吏。”河務……一直緊緊關係著康熙朝因連連戰事並不十分富裕的民生啊。

  “奴才安順,名字是毓慶宮的總管全公公給起的。”

  毓慶宮,太子居住的宮殿,全公公以前一直是隨侍在皇帝左右的親信太監,那日玄燁看萬福臃腫地大身板和我的幾個丫頭走在一塊那樣的不搭調,無意中說了句要給我找個機靈點的太監侍侯,想必就是今日的他了!

  “平安順達,好名字。”

  走在乾清宮長廊裏堅實的青磚地上,突然覺得溫暖起來,那樣的感覺像……回家。

  回頭的一刹那,無意中瞥見岳公公那瘦瘦小小的身影,正往那亮著光裏外通透如晝的南書房前去。

*

  眼皮剛開始覺得重,外邊就傳來唏唏唆唆的聲音,接著身側一沉……

  “難得你今夜沒睡得像小豬一般。”

  他的氣息立刻籠了上來,剛沐浴後的的身子暖暖的香香的,我被他圈住轉過來,在他身上嗅了半天。

  “有什麼好聞的,嗯?”

  “看你身上有沒有別的女人的味道,介意我檢查麼?嗯? ”挑著眉,學著他的口氣鼻子裏悶哼道。

  張如妍說我和他身上的味兒一樣,我怎麼就聞不出來!難道她的鼻子比我的好使?

  他別有深意的覷了我一眼,就開始松起了中衣領口的系扣。

  “你幹嘛?”

  “我剛換了中衣,你哪聞得到,索性脫了給你好好檢查。”他說得認真,語氣誠懇似不是玩笑。

  啊……他居然還脫得那麼乾淨,臉紅心跳地捂上眼,不去看那個壞人。

  “不檢查了?夫人?”

  “嗯嗯,不了,不了。”從手指的縫隙看去,只見他一臉捉狹。

  “那好,該換為夫的來聞聞你的身子了。”

  蝦米?只覺得熱血直往頭上湧,臉耳驀地熱得燙手,連呼吸都不太暢通只覺得憋氣。好多天以來,雖然我們已經如此親密,自從他把我從恭親王府接回那晚,我依然還記得那羞死人的回憶,可……那晚我飲酒了不是嗎?那今夜……我可是清醒得要命。

  他把我的手從我臉上拉下,澄澈的眸子裏正閃爍著一種醉人的光芒:“茉兒……”他在我耳邊反復低喃著我的名字,大手緩緩在我身上遊移,似在安慰又似在鼓勵和索取。

  他在等待……我就是知道,在等待著我的許可和回應。

  還是那樣的一雙眼,如海般深邃,如山般悠遠,如火般溫暖,如雲般柔情……只屬於我的,和記憶中的那個完全重疊在一起。

  女人如花,花期只有一季,不是絢爛即是凋零。那個女人的這句話一直在我耳畔迴響。

  我是葉茉兒,我不是張如妍。我遠比她幸運……能擁有他這樣的眷戀……

  “怎麼哭了呢?”

  他手一緊,問得小心翼翼。

  “我只是高興,燁……你對我,你對我……”我語無倫次,只是定定地絞著他的視線,你定是懂我的吧,懂我此刻的心……

  “傻茉兒,我說過,她們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完整的你。她們只是皇帝娶的,而你是我的,我唯一的妻子。除了分離的那十年,這輩子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

  他定是已經聽過岳公公的今晚上的“彙報”了,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他今日既然准我去看那張貴人,肯定能預料到我的反應

  對胤禔,我如願幫他帶到信了,任務完成。對張如妍……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人各有命吧。但是對於他……這個男人,我今天又多了些認知,可笑的是來源卻是從“敵人”嘴裏。

  “恩,我要死纏著你,再不會讓你把我擺脫!”八爪魚頓時撲來纏著她的“金主兒”。

  “呵,想擺脫你也不怎麼容易。你的命好重的!你知道不知道。”他突然輕道,不似在說笑。

  “啊,你嫌我肥!最近晚上我都沒怎麼吃夜宵!”

  “因為你身上系著我的命,很重的,比我的更重……”他咬著我的耳垂呢喃。

  “你是皇帝的命唉,我的命怎麼可能比你還重,說的跟真……”我小聲嘟囔卻為他此刻的眼神所懾,他明明說的是玩笑話,卻偏像是真的。

  哦,他定是比喻……是麼,他把我看得比他的命更重要?

  那一向能蠱惑我神智的眼此刻正熠熠訴說著什麼,下次!下次我一定要纏著讓他告訴我以前的故事……但是今夜……

  我伸開雙臂,把身上的他拉向自己……

  這就是愛了麼?當兩個互屬於彼此的身體合二為一,是那樣的契合親密而又理所當然。

  只覺得有一種東西在身體的最深處悄悄地綻放,絢麗而又神秘。

  就像……蓮,靜靜的開放在只屬於兩個人的專有荷池裏,美麗卻不妖嬈,沁香卻不膩味。

  就是這樣淡淡的而又自然……愛,就愛了。

*

  兩場瑞雪後,京城的天空一天比一天藍,可戶外卻一天比一天凍了。

  一向畏寒的我幾乎就不出宮門了,不過也不覺得悶。 因為,皇帝陛下又給我送來一個禮物……冬兒。

  冬兒的身子已大好,卻不願出宮硬要跟了我,沒想到她居然做得一手好女紅,這丫頭的繡工在這宮裏頭的算得上是百裏挑一了。

  踩上她剛納好的旗鞋,石青緞挑金線繡鳳頭的鞋子造型十分的別致。繡紋皆是繁複的挑針繡法,這樣繡出來的圖案看著立體而又飽滿,可那鞋底卻是又厚又沉,比我們平日穿的高了近一寸,目測光底子就差不多有十釐米高了。

  “太高了,這鞋底子怎麼做得這麼厚來?為什麼不用平日的那種馬蹄跟?那樣的跟高度適中走起來也方便些。”在地上踱了幾步,覺得重心有點不穩。

  “呵呵,什麼樣的鞋子自然是要配什麼樣的衣裳呢。底子高就要配高級別的衣裳呀。”額真指了指案上那自早上我一起來就發現的幾大盒子。

  哦,是尚衣監送來的禮服吧,推開手中的“繃子”,揉了下因為一直盯著細細的繡針早已酸得發澀的眼。唉……我的作品和她的放在一起比較,也太打擊人了,索性放棄好了,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自己本就不是做女紅的料。

  且去看看送來的是些什麼好東西,輕輕拉開覆蓋在上面黃色的絲絨,哦……是宮中貴婦穿的吉服。

  是了……快過節了,馬上除夕,新年就快到了。明天皇帝天不亮就要率百官祭天,然後去太廟祭祖……大殿朝會……國宴……晚上還有出席與後宮長輩和大小老婆的家宴……這吉服是給我準備的,難道我也要出席今年的“家宴”?

  難怪最近宮人們都喜氣洋洋,在娛樂嚴重匱乏的這個落後時代,沒有年休假,沒有週末雙休日……想想,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只知勞作不知休息,所以……過節就是大家辛苦一年到頭最最期盼的大喜的日子了,能休息兩天,穿戴一新,吃上點新鮮希罕物兒。

  最讓人羨慕的是那些主子身邊的隨侍宮人,他們甚至還能去聽戲,雖然哪怕只是宮裏固有的戲班子應節慶唱兩嗓子,可這樣的娛樂已經足夠讓他們興奮。

  咦……怎麼不大對,這吉服是黃色的……明黃!

  清宮規矩繁複,禮儀穿戴都有嚴格的定制絲毫不能逾越。比如啊,吉服中只能貴妃以上的貴婦譬如皇貴妃、皇后以及皇太后的吉服冠能採用熏貂並綴朱緯;龍褂色為石青並配繡文;龍袍色則可用黃色。皇后和皇太后可以用明黃,皇貴妃、貴妃可用金黃。其他妃另外皇子福晉、親王福晉的吉服冠用熏貂,頂用紅寶石……

  除了吉服,另外出席大典、祭祀什麼的還有朝服。貴婦的朝服一般由褂、裙、袍組成。皇太后、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和嬪的冬朝裙,用片金加海龍緣,紅織金壽字緞和石青行龍莊緞;夏朝裙用緞紗,圖案與冬裙相同。文武官一品至九品的夫人所著補服隨夫品級,補子的形制為方,比如一品文官繡鶴;二品繡錦雞;三品繡孔雀;四品繡雁;五品繡白鷳;六品繡鷺鷥……武官一品繡麒麟;二品繡獅子;三品繡豹;四品繡虎;五品繡熊;六、七品繡彪……每種服飾的花紋、滾邊、配飾以及顏色都代表著不能僭越的身份。

  把一個一個盒子都翻開,共有三件袍子,三件褂子、三條裙子。俱是前後身立龍各二條,下幅八寶立水的五彩明黃緞繡五彩雲金龍朝袍,主要繡文為九龍。分佈在前後身各三,兩肩各一,裹襟一。披領有繡龍二,袖端龍成一、袖相接處行龍各二,兩掖前有片金邊。另外一個盒子裏面是石青色鑲紫貂毛的披領,和明黃色的墜絛……

  顫抖著手揭開最後一個盒子……果然,除了一頂配吉服戴的鈿子,綴以點翠三鳳嵌珠的滿鈿頭冠,還有那頂光芒奪目的九鳳朝冠。

  這是一頂底部飾以海龍毛的冬朝冠,上綴朱緯,以金鳳為頂共三層。冠底各有一隻口銜東珠的鳳一共九隻。冠後有護領,垂著一條裝飾得有碧璽、翠玉、珊瑚和青金石的明黃飾帶。

  觸目……一片明黃,這些是皇后用的東西,康熙朝已歿了三任皇后如今除了一個鈕祜祿貴妃。再沒人敢穿這明黃之色更別說這是皇后規格的冬冠,難道……

  瘋子!玄燁,你是個瘋子!不!這太瘋狂了!

  “恭喜宛儀,只怕馬上我們都要改口叫您皇后娘娘了呢。皇上終於想通了,奴婢一直等著這一天……本以為再也見不到……”蘭嬤嬤側頭過去,吸了下鼻子。

  蘭嬤嬤……驀地發現她的鬢角已現幾絲霜白,她,已不年輕了。

  玄燁說她是從小跟著我的侍女,原來……我失落的那部分記憶那樣的長,長得也許是別人的一生。

  一時,我怔住了……腦海裏有個蘋果臉的丫頭,穿著湖綠色的衣裳,偏著頭側眼看我:“我呀……才不要學那沒情沒義的香梅,說走就走了。我要在宮裏陪著宛儀一輩子!”

  ““你這個丫頭,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緣,你這麼膩我,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麼辦。”記憶憶中那個女子大著肚子軟軟地而又幸福地笑著,帶著幾分愛憐。

  這女人我怎麼感覺是自己?但卻不是現在的模樣……哦,這就是玄燁說我忘掉的那部分記憶嗎?蘇麻……這個名字每每出現總能讓我的心莫來由的一悸。

  大肚子……我懷孕了?那生的卻是誰?是了……我怎麼就沒有問過他這個呢,跟他這麼多年,難道我就沒做過母親?

  “蘭兒。”我猛地一拉蘭嬤嬤地手。

  “宛儀你叫我蘭兒?”她語帶驚喜。

  “你是正白旗選上來的,父親是捐貢做的道台。你額娘是個收房的‘包衣’,老被大娘欺負的妾室……不知道我說的可對?”

  “天!這個就宛儀以前知道,宛儀你……你都記得了?”她語氣激動眼睛已是紅了一圈。

  “嗯,不全部記得,只是偶爾想起一些東西。這次想起了你……”

  還想起了別的,比如……

  “我是不是做過母親?”

  她神色微訝,見我渴切地眼光,點點頭。

  我身子一軟,憮然坐下,心中有一種感覺緩緩蘇醒,在最柔軟的那個角落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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