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宿命II
多莫一回頭,身後已經沒有了艾薇的身影。
他有些後悔。三年前,曾有一段時間,陛下好像瘋狂一般想要迎娶艾薇公主為王后,在宮中一度掀起了驚天巨浪。雖然後來緊接著就是各種的辟謠,但是這樣重要的行軍也將艾薇公主帶在身邊,再加上艾薇公主剛才說的話……多莫突然心生愧疚,他想跑回去將艾薇公主拉回去,但是自己若這麼做了,那些苦苦支撐的數千將士……
正在躊躇之時,耳邊突然聽到了堅決的聲音。纖細而有力,清脆卻堅決。
「雅里,我在這裡。」
她只是站在一處顯眼的高地上,熱風陣陣襲來,將她金色的髮絲吹得狂舞,在陽光下閃耀著,彷彿跳躍的光線。終於,絳紫深黑的營隊裡有人注意到了她。隨即強弩的攻勢宛若退潮般,刷地消去,除卻山谷出口依然固若金湯,雅里的攻勢已經完全停止。
黑髮的年輕人站了出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站在谷中高地的少女。冰藍的眸子微微瞇起,彷彿在看著囚籠中任其宰割的小獸。
他微微笑了,嘴角扯起的弧度裡帶有了幾分輕蔑,「我向埃及請見這位神奇的公主已經有三年,拉美西斯始終是不准,現在怎麼就想通了。」
「我這種無足輕重的人,陛下根本不會花心思。倒是我自己任性,貪心埃及的繁榮與舒適,不願意去極北的那種地方。」艾薇淡淡地回覆他。雅里方才的言語裡分明是諷刺拉美西斯是迫於赫梯的武力才甘願給出艾薇。可艾薇的回覆,則暗暗地反諷了赫梯。
雅里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哼一聲,微微地側過頭去,對手下吩咐了什麼。艾薇仔細地看著他身邊的幕僚,並不見圖特的影子。那是拉美西斯在另一時空中安插在赫梯身旁的棋子,似乎已並不存在於這個時空。抹去心裡最後一絲僥倖,她暗自按了按腰側,裝著破碎荷魯斯之眼的袋子依舊靜靜躺在原處。
雅里伸手指指艾薇,身側兩名身手矯健的士兵立刻躍下陡峭的高台,向艾薇行來。高地並非不能來往,只是在赫梯軍隊的壓制下,谷底的埃及士兵幾乎不可能從兩側突圍。在強弩的掩護下,二人轉眼間就來到了艾薇身邊,隨即他們一人一邊,緊緊架住她的手臂,提帶著她,向高地行去。
艾薇踉踉蹌蹌地總算爬到了高處,雅里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冰藍色的雙眼裡映出她略顯狼狽卻平靜異常的臉。
年輕的統治者微微一笑,唇邊漾起淡淡的弧度,「你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艾薇抬著頭,只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你當然可以殺我。但你也要信守諾言,放這些兵士一條生路。」
赫梯的攻勢已經停止,但卻依然是在利用強弩對地面進行壓制。因為體力原因,埃及士兵的抵抗已經勢漸微弱,而拉美西斯率領的突圍依然沒有顯著成效。艾薇用餘光看著,心裡卻不免焦急……停止吧,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
雅里唇側的弧度終於收斂,稜角分明的唇抿成了一條薄薄的直線,最後又化為一陣淡淡的歎息,「也對,經歷了那麼多,你心中或多或少總有那幾分優越感。」
艾薇用力搖頭。與艾弦一樣的面孔,卻說出這樣自棄的話語。她真心覺得對不住雅里,卻無法承諾更多。若這個時空,他真執意要她死,她……
「看你這樣的反應,我倒有件事問你。」雅里打斷了她的思緒,隨即揮手令退了四周的衛兵,低低地說,「我以為我是忘記了過往發生的事情,但仔細想想,很多事情卻是未曾發生過的。我想,那些或許是幻覺,但你如今的樣子,怎會和我有一樣的記憶?」艾薇一愣,也對,雅里並不知道消逝的時空的事情。正在思考如何開口,雅里又補充道,「你還是不要再騙我,你也不想讓谷底幾千埃及蠻子就這麼慘死吧?」
「好,我告訴你,你先不要動手。」艾薇連忙打斷說,「你忘記的是另一個時空裡發生的事情,但是歷史因不同時空點的選擇而變,那段時空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因為我選擇讓它消逝……」
雅里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來,冰藍色的眼裡看著她竟有幾分驚異,「你有這樣大的本事?」
艾薇語塞,她怎有這樣大的本事,不過是荷魯斯之眼的本事。但是想想還是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雅里,於是便咬咬嘴唇,「總之這個時空只是大體相同,很多細節是不一樣的。比如我就未曾遇到你……」
因為她是來自歷史外的人物。歷史重寫,她的切入點自然變化,但是變來變去,也未見得變得更好。心中自嘲,臉色便也陰晴不定。
雅里瞇起眼睛,沉默了好久,然後突然輕笑,冷冷地說:「這麼說來,那些事情確實都是發生過的了。你自己來招惹我,從牢裡救出我,又同意和我打賭,到最後你卻不過是踩著我達到你自己的目的。那個時空裡我真是窩囊,竟讓你如此玩弄於股掌,還心甘情願地一次次放過你。」
冷漠的言語間,竟有了幾分抹不去的恨意。誠然,雅里通過秘寶之鑰得到的記憶都是另一個時空裡的,在這個時空裡,二人的交集少得可憐。心中剛剛對艾薇有了幾分好奇與喜愛,卻驟然想起了過往的那一切,巨大的反差使得他的自尊無論如何無法忍受,終於難控怒意。
說要殺她,絕非兒戲。
他輕輕揮手,士兵從後面押解出一名滿身血污的年輕人。他穿著赫梯高階的軍服,艾薇正好奇,雅里又一擺手,一個士兵便用劍柄卡住他的下頜,迫使他抬起頭來。濃黑的血幾乎結成了硬痂,擋住了他的面孔。艾薇只掃了一眼,就不忍將視線再度移開。平日裡熟悉的哥哥的樣子,現在卻毫不在乎地做著這樣冷酷的事情,「你到底想怎樣……」
「你再看仔細。」他冷冷地說。
艾薇沒有辦法,只好強迫自己再度看向那名男子。棕髮褐眼,不就是另一個時空中,被拉美西斯安插在雅里身邊的圖特?
就在她認出他的那一剎那,雅里輕輕頷首,架住他的士兵就狠狠地推著他,猛地將他向谷中推去。事情來得突然,圖特彷彿染滿血污的破布一般,就這樣落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谷中埃及的亂兵中。
「那個時空裡,就是這個小子壞了我的大事。此次卡迭石之戰,我還可能輸嗎?」雅里微笑著,那略帶輕佻的笑容使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如此殘暴的統治者聯系在一起。艾薇心裡一沉,此次埃及落入如此境地,歸根到底不是因為那兩個假扮為牧羊人的赫梯間諜,而是雅里已經有了關於這一戰的知識與記憶。
但是拉美西斯並沒有。
她想保護歷史行進的路線這件事,是否太幼稚太單純。歷史總會按照它自己的方式達到應有的結果,她真是太狂妄,妄想自己可以撼動它半分。
正午。炙熱的陽光化為猛毒的那迦哈節,落在每個人的身上,光線宛若銳利的毒針,深深地刺進他們的身體。圖特從高地被推落至谷底,沒有鎧甲保護,轉眼就被摔得血肉模糊。士兵本來就已經十分不安,此時卻有身穿赫梯高級將領服飾的人掉落下來,他們更覺得奇怪。有人抬頭看向了圖特掉下的方向,隨即他們發現金髮的艾薇公主已經奇跡般地出現在了高台之上。
「艾薇公主?」
「那不是艾薇公主嗎?」
「她怎麼會在這裡?」
議論聲四下響起。士兵的心裡充滿困惑,但又有幾分扭曲著的期待。既然艾薇公主已經被送了上去,赫梯總該要信守諾言,放人吧。受了重傷的布卡靠在谷側,聽到眾軍莫名的騷動,也跟著抬起頭來。驟然看到艾薇公主神奇地站到了高地,他連忙命人到谷口向拉美西斯報信。
送信人踏著谷底層疊的屍體,撥開錯落的埃及士兵,一路趕到谷口。谷口的將士早已殺紅了眼,總算是看到了一點成效,法老正打算派人將谷中士兵調來增援。送信人舉著文書,沒時間讀,情急之下送信人將內容大聲念了出來。那一刻,四周的副官都沒了聲音。拉美西斯站在原地,握住劍的手竟有了幾分顫抖。他想了片刻,才似乎終於明白了那報信人口中,「艾薇公主被雅里鉗制」這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扔下一句簡短的命令,「繼續攻打。」副官們正鬆了一口氣,可他卻自己轉身,向谷內衝去。好容易趕回來的多莫立刻跪下,緊緊抱住他的小腿,「陛下,艾薇公主是為您的突圍而去,您若又殺返回去,就是白白浪費了公主的一片心意!」
他說得誠摯,可拉美西斯怎可能再聽進去半分。他幾乎是用劍背毫不留情地狠狠戳向多莫的背脊,連攻十數次,直到他一口鮮血噴濺出來。或許是因為戰亂,或許是因為對求生的欲望,四周的副官一並跪了下來,將拉美西斯圍在中間,「陛下,事關我國整軍的死活,請您三思。」
高地之上,雅里扣住了震驚不能言語的艾薇,細長的指節彷彿尖銳的利器,要深深地刺進她的骨裡,「難以置信,真是難以置信。在另一個時空裡,你竟可以如此對我。」
圖特的身體摔在黃土之上,轉瞬摔成一塊肉團。艾薇已經萬念俱灰,她從歷史舞台的退場,不過是早晚或方式問題。她現在能做的只有幫助埃及拖延時間……等到這場戰爭的「轉機」。
她便說道:「每個歷史總會有所不同。這個時空裡,你已經大獲全勝,我任由你處置,你便依照約定,放了埃及的殘兵敗將。」
雅里冷笑不語,艾薇正欲多說,突然幾塊石頭凌空飛來,艾薇下意識用手去擋,石頭紛紛飛落,只有一塊砸到了她的額角。早前在南部得到的舊傷再次受創,鮮血慢慢溢出,沿著臉頰流下來滴在黃色的沙地上。艾薇隨著垂下頭去,落在地上的,正是當時被他奪走的三枚秘寶之鑰。雅里鬆開了她,她便蹲下身去,將寶石撿了起來,捧在手中。雅里宛若如所料般,慢慢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你果然是不屬於這裡的人。你看著我們,就好像看著一些紙上蒼白的文字,你的心裡就記得這幾塊破石頭。」他頓了頓,竟自嘲地笑了起來,「好,你就好好收著。」
那笑裡分明帶著怒意。是啊,她好像一直在找那幾塊秘寶之鑰,但現在找到了,又如何呢。緹茜分明說過,集齊秘寶之鑰,並非為了找到荷魯斯之眼。那塊可以讓她回到未來的石頭已經永遠地破碎了。現在,就算拿著這幾塊價值連城的寶石又如何,她既無法改變既成的未來,也無法逃脫退場的命運。
看著她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雅里竟有了幾分報復般的快感。
可就在此時,原本應該在不遠處待命的衛兵,突然倉皇地衝了上來,他焦急地說著什麼,但是雅里的注意力卻驟然被遠處的騷動吸引走。
陽光照落在了無生氣的沙地上,泛起殘酷而冰冷的金黃。而谷外,此刻,鋪天蓋地的金色旗幟從奧倫特河的方向湧來。深藍為底,金色為主線,旗幟上描繪著初醒長嘯的雄獅,士兵們蓄著整齊的黑鬚,半披著紅色的斗篷,左手持鋒利的重劍,右手持巨大的尖盾。他們步履整齊,緩慢地,卻堅實地一步步向峽谷逼近。
「亞述人……」雅里瞇起眼睛,刺眼的陽光讓他的眼角變得乾澀起來,他幾乎懷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覺。他眨眨眼睛,又仔細地看過去,這一刻,金色光芒下的亞述軍團顯得格外清晰而耀眼,耀眼得令人心生不安。
那招搖的旗幟,正是那薩爾一手編組、親自培育的獅子軍團。
但亞述剛剛發生內亂,那薩爾想把自己的地位鞏固,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他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裡,更沒有理由插手埃及與赫梯之間的爭端。
沒有理由嗎?
他側過頭去,看到艾薇全神貫注的樣子。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不斷靠近的亞述軍隊,她的手緊緊地握成拳,指節泛出淡淡的白色。分不清是欣喜還是激動,但她似乎早已知道那薩爾的獅子軍團會出現在這裡了。那一刻,被背叛的惱怒莫名地湧上心頭,雅里一手將她緊緊扣住,「又是你?」
亞述的軍團如洪水一般漸漸湧向谷口,此時將谷口如鐵桶般圍住的赫梯軍士徹底蒙了。而還來不及向雅里請示,兩方的軍隊已經開始接觸。這一刻,是敵是友已無需再作爭論。亞述軍團的先鋒掄起重劍,如砍瓜切菜一般地輕鬆幹掉了赫梯軍隊最外圍的兵士。
論肉搏攻擊力,沒有人可以戰過亞述。赫梯擅長使用戰車與弓箭,但此時赫梯這一支隊伍被夾在了谷口,身後是整裝待發、實力充足而強大的亞述軍隊,而身前是困獸一般,已經殺紅了眼的埃及部屬。腹背受敵,不消兩分水位線的時間,赫梯的軍隊已經開始漸漸潰不成軍。
尷尬的是,雅里設計這支軍隊的目的就是要兵分兩路,從兩個方向對埃及進行打擊。因此,兩支分部之間的布局十分分散。準確地講,由於埃及士兵堵住了出谷口的唯一通路,赫梯軍隊其實是很難會合在一起的。此時,亞述的軍隊,保存了強大的實力、選擇了完美的時機、取得了地理的優勢。
他們的出現,為埃及軍隊的突圍帶來了巨大的優勢。
就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局勢產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巨大的逆轉。埃及的軍隊抓準了機會,開始配合著亞述的進攻,全力突圍。
第一支小隊殺出了包圍,緊接著,在部將富有煽動力的影響下,接下來的隊伍也開始更加有組織地向外衝去。雅里一手拉著艾薇,一手舉起令牌。谷中高地之上的赫梯部屬立刻向谷口集中,緊接著弓弩便如雨點一般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臉頰突然受到重重的一擊,響亮的聲音讓他愣了好一會兒。轉頭過去,艾薇緊緊皺著眉頭。
「你答應過我的,以我的性命換埃及一條活路。」
安靜的聲音,卻好像沉重的磐石,落在耳邊,心口卻悶悶地疼了起來,可表現在臉上的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笑容,聲音裡還似乎帶著淡淡的嘲笑。
「哦,是嗎?那你自己說過的事情,又有幾件兌現呢?」
二人之間的空氣似乎凝滯成冰,而亞述軍隊沒有浪費一分一秒,他們用長盾架起了嚴密的防護網,將由高而落的赫梯鐵箭全部擋下,同時為埃及軍隊讓出了位置,確保他們順利出谷、撤退。亞述與埃及二軍會合之後,勢頭更是無法阻擋。
卡迭石之戰,赫梯十成的勝勢瞬間煙消雲散。
可就在這時,向外湧出的埃及軍隊中,獨獨有那麼一小隊逆流而行。
拉美西斯帶著貼身的侍衛,衝回了谷中。
他滿身的血污,而他堅定的樣子,彷彿毅然的塑像。毫不猶豫地,向著原本的死亡之地前行而來。
在高高的台地上,被雅里緊緊地鉗制的金髮公主,和在台地之下被部屬們團團圍住的年輕法老。那一刻,艾薇感覺自己的靈魂彷彿已經抽離、跳出了身體,看著這一幕,彷彿一切的紛雜就此靜止,被寫進了圖書館裡厚重的歷史書裡。
拉美西斯放棄了逆轉局勢,再次回到了危險的谷中。宿命似乎又要重現……
艾薇轉過頭去,看向了身旁的雅里,輕輕地說:「喂——」
他微微垂下頭,黑色的瀏海隨之在臉頰滑落,冰藍色的眼裡映出她的樣子,有些像哥哥熟悉的眼神。可這樣熟悉而親密的人,將她逼到了如此地步。掉入荷魯斯之眼的輪回裡,沒有一件事情是在預料之中,而一切卻又都如此順理成章。就好像夏天鬱鬱蔥蔥的綠葉,到了秋天就變為乾枯的褐黃,而冬天降至,就會凋零完謝。即使每個季節的模樣大相徑庭,但卻毋庸置疑。
由愛慕,到不捨。由迷戀,到憎恨。
艾薇仰起了頭,說:「我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微怔。
就在這發呆的一秒,突然她用力地推著他的胸口,向台地的懸崖邊上衝去。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她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氣,他措手不及,被她推著一並從土黃色的高台上飛離,向奔流的奧倫特河裡摔落而去。
塵土捲起二人的衣角,空氣隔開了二人的距離。他們向下墜落著,四周的一切彷彿在迅速地翻卷。
雅里來不及斥責,只看到他們的身後,已經有幾支埃及的箭飛射向他們方才站立的地方,然後是拉美西斯蒼白的臉。
可一切發生得太快,艾薇緊緊地拽著他,他從未想過,看起來孱弱的她,竟然如此堅決而有力。二人糾纏著快速地向下墜去,風聲呼嘯著割過他們周身,劃碎了周圍的景象,一切疑惑、憤怒、不安、擔憂、傷心與周遭人們的表情扭曲在一起,化為一個飛速旋轉的陀螺。速度達到頂峰的時候,他只聽到她輕輕地如此說:「我們總會再見。那個時候……」
緊接著,便是巨大的響聲,二人跌入了冰冷而堅硬的河水。
那一刻,雅里感到,緊緊抓住他胸前衣襟的手,鬆開了。而可恥的是,在那一刻,他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想要伸手去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在湍急的水流裡,他竭盡全力地平穩自己的身體,睜開眼睛,尋找著與他一並掉落的埃及公主。四周一片陰暗,從外面看起來清澈而美麗的河水其實又灰又暗。原本近在身側的艾薇更是不見了蹤影。心裡一涼,而就在此時,水中放出了巨大的光芒。四種鮮亮的色彩交織在了一起。赤、藍、黃、綠,扭曲著、旋轉著,穿過凝重的河水,向一個點匯聚而去。
艾薇就在那個點的中央。
她手中拿著一塊破碎的石頭,而四種色彩正爭先恐後地向她手中的石頭衝湧過去,注入、凝聚,而那塊已經碎裂的石頭則被漸漸地賦予前所未見的光彩。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照亮了黑暗的河水,沖出了堅硬的水面,漫溢到了時間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令人窒息的美景中,雅里竟無法動彈,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只有眼前抱著神聖光芒的女孩看起來如此清晰。金色的頭髮漂在柔軟的水光裡,藍色的眼睛裡洋溢著溫和的笑意。懷中的石頭變為一顆充滿著生命力的紅寶石,彷彿具有生命的呼吸一般,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而四周奇異的光芒並未消失,她將寶石放在胸前。就在這一刻,周圍一切宛若戛然而止,鋪天蓋地的紅色席捲而來。
紅色的正中掀開了巨大的裂縫,其中卻不是單調的黑色,一幕幕的畫面彷彿翻起的書頁,飛快地劃過去。眼帶戾氣的年長國王之子、忠心而死的年輕祭司、堅持高傲的赫梯公主、張揚的紅髮少年、忠誠的將軍、天真的公主……事件一幕幕地翻過,熟悉的場景好像流水一般倒入他的腦海,之前模糊的印象突然變得格外清晰,清晰到,他以為那才是真實。可更快,記憶又被慢慢地扯碎,一片片地離開他的腦海。就好像清晨醒來的夢境,不管如何努力,睜開眼時,大半就會忘記,只剩下淡淡的、模糊的印記。
雅里有些慌張,但是四肢已經沒有感覺,只有視覺還在運作,不停地捕捉著眼前的畫面。眼前的場景裡有很多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但是在那些重大的場景中,他卻一直沒有看到艾薇的身影。
可手指間好像感到了涼涼的溫度,抬起眼,似乎能看到呼吸時輕輕的起伏。
突然,眼前一片白光猛地亮起,再緩緩退去。他坐在陌生的座椅上,座椅上有著沒見過的帶子,而周圍都是穿著奇怪的人。穿著紅色短裙、盤著頭髮的女人走過來,嘴裡說著他聽不懂的話,座椅上的帶子繫在他的腰間,又用透明的杯子為他倒滿了水。他端著從未見過的透明杯子,仔細看著其中的水。他從未見過如此清澈的水,只是看著,就好像有香氣一般。
他懷疑自己是已經被周圍的河水徹底吞沒,失去了意識。而就在這時,透過玻璃杯,一雙藍色的眼睛看向了他。他將杯子移開,坐在身邊的女孩子有些愣神,然後一個不小心,她打翻了身側的水杯,水潑濺出來,灑在了他的衣服上,胸口一片冰冷。
她有些局促,然後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有些尷尬地撓撓臉,然後卻又咬著嘴唇,抬起頭看向他,「對不起。」
白光消逝。河水如同沉重的石塊從四面八方滾落而來。